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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访

作者:崔萱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凌晨的街道寂静无声,路灯在薄雾中投下朦胧的光晕,像一层潮湿的纱笼罩着整座城市。沈临辞蜷缩在沙发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棉布上残留着昨夜泪水的痕迹。卫生间的镜子还映着他红肿的眼眶,而那个男人留下的余温仍残留在手腕上——那抹微凉的触感,像一道裂痕中透进的光,刺破了他长久以来的黑暗,却又让他感到一丝不安的刺痛。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叶片摩擦的声音像无数低语,搅动着他的思绪。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刻遇见一个陌生人。楼下邻居的身份显然不足以解释对方深夜闯入的合理性。沈临辞蹙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男人沉稳的声线:“你不用对不起,你可以哭……”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挑开了他心底封存多年的羞耻感。他向来习惯将痛苦咽下,用自嘲和自伤来消化,可那男人却轻易撕开了他精心伪装的“正常”。他想起自己藏在抽屉深处的日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自我厌弃的句子,每一行都像一道枷锁,将他困在更深的泥潭里。最末一页的日期停留在三个月前,之后便是一片空白,如同他停滞的时间。


    墙上的时钟指向一点,沈临辞却毫无睡意。胃部仍泛着酸涩,太阳穴的刺痛如细密的蚁群啃噬神经。他起身,走向厨房,拧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空荡荡的冷藏室里只有半盒牛奶,日期显示已过期三天。他自嘲地笑了笑,正欲关门,却听见楼下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楼下那扇老旧铁门的独特韵律。脚步声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千斤重量,与昨夜闯入时的果断截然不同。


    心跳骤然加快。是那个男人?他来做什么?


    犹豫片刻,沈临辞赤脚踩过冰凉的地板,将耳朵贴在门上。脚步声在楼梯间停顿,随后,门铃响起。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果然看见那男人站在门外,连帽衫的帽子依旧未戴,短发在楼道灯光下泛着银灰。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包装简洁的苏打饼干和一瓶矿泉水,水珠正沿着瓶身缓缓滑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他的右手指节微微发红,像是刚才用力握过什么坚硬的东西。


    “抱歉打扰。”男人递来塑料袋,声音依旧平稳,“刚路过便利店,买了些苏打饼干和矿泉水——听说能缓解头晕。”他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楚昭然却注意到他袖口沾着一点未干的墨迹,像是刚从书房或办公室匆忙离开时蹭到的。墨迹边缘晕开,形成一片模糊的阴影,如同他话语下未说尽的隐情。


    沈临辞愣住了。对方竟记得他发作时的症状,甚至推测出可能的原因。他下意识伸手接过袋子,塑料包装的凉意渗入掌心。“谢……谢谢。”嗓音沙哑,但比昨夜多了几分温度。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楚昭然沾着墨渍的袖口,心中涌起一丝疑惑——一个心理咨询师,为何深夜还在工作?他注意到陆沉的右手指节发红,像是刚才用力攥紧过什么,或许是一支笔,或许……是某种自我安慰的工具。


    男人并未离开,反而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他赤着的双脚上。“穿鞋。”简洁的指令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却又不似责备,更像一种习惯性的关怀。沈临辞触电般缩回脚,慌乱地套上拖鞋,耳尖泛红。他注意到楚昭然的右手背有一道淡疤,形状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伤过,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疤痕蜿蜒如树根,从腕部延伸至掌缘,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某个痛苦的故事。


    屋内弥漫着沉默,楚昭然忽然开口:“你叫沈临辞,对吧?”见对方点头,他补充道:“我叫楚昭然,职业……心理咨询师。”他的语气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沈临辞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沈临辞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了某个沉重的词。


    沈临辞瞳孔微缩。心理咨询师的头衔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防备。“你调查我?”语调陡转冷硬,手指不自觉攥紧袋口,苏打饼干的包装发出细微的褶皱声。他想起昨夜撕碎病历单时的绝望,碎片如雪花般飘落进垃圾桶,每一片都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住院治疗”的字样。


    楚昭然摇头,眉间蹙起细微的纹路,那纹路里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昨夜你情绪崩溃时,喃喃喊过自己的名字。至于职业……你卫生间里有抗抑郁药的包装盒,垃圾桶里还有撕碎的病历单。”他的目光扫过楚昭然颤抖的手指,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撕碎的病历上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对吧?病因一栏写着‘童年目睹重大创伤事件’,虽然被撕掉了大半,但剩余的字迹还能辨认。”


    沈临辞浑身僵住。羞耻与愤怒交织,他猛地将袋子塞回对方手中:“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什么咨询师!”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再次涌上,但这次,他克制住了扇自己耳光的冲动——楚昭然的存在,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所有不堪的自我毁灭。他想起那个雨夜,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母亲崩溃的尖叫,以及他蜷缩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目睹一切的窒息感。


    楚昭然并未接回袋子,反而向前一步,逼近他的视线。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沈临辞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合着墨水的气息。这气味让他莫名安心,却又勾起某种熟悉的恐惧。“沈先生,我并非想扮演拯救者。”他压低声音,黑眸深处泛起涟漪,仿佛有什么痛苦的情绪在翻涌,“十年前,我也曾像你一样,在深夜用刀片划开手腕,只为了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右手不自觉地抚上那道疤痕,“这道疤,就是那时的‘纪念品’。”


    沈临辞呼吸一滞。那平静的叙述中暗藏的疼痛,让他竟无法再吐出拒绝的话语。他想起自己藏在卧室抽屉里的刀片,刀刃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那是他无数个崩溃夜晚的“证据”。楚昭然的坦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他不敢触碰的角落。他注意到陆沉抚上疤痕时,手指在微微发抖,仿佛那个十年前的自己仍未离去。


    楚昭然退回原位,将袋子轻轻放在鞋柜上,动作轻柔得像在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饼干放在这里。若需要聊聊,随时可以敲门。若不需要……”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沈临辞发白的指节,“我也不会追问。但请记得,疼痛不是确认存在的唯一方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这句话不仅是说给沈临辞,也是说给过去的自己。


    他转身离去,背影隐入楼道黑暗,只剩一句轻叹飘回:“我们都曾在裂缝中寻找光,不是吗?”那叹息中藏着千钧重,仿佛承载着无数个无人知晓的深夜。沈临辞注意到,楚昭然离开时,楼道里的感应灯并未亮起——原来他一路摸黑上楼,只为送来这袋微不足道的饼干和水。黑暗中,他隐约看见楚昭然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一只受伤的兽,步履缓慢而沉重。楚昭然的脚步声在楼梯拐角处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犹豫着什么,最终才继续向下走去。


    他回到沙发,拆开苏打饼干的包装,咬了一口。干涩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却莫名让他感到一丝踏实。抽屉里的刀片依旧安静地躺着,但这次,他没有伸手去触碰。窗外的霞光渐渐明亮,照亮了茶几上的一本旧相册,封面上印着“楚家全家福”几个褪色的字。他颤抖着翻开相册,第一张照片里,年轻的父母笑容灿烂,而他坐在中间,手里抓着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标本。照片角落写着日期:2008年夏,暴雨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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