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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年之约

作者:木杨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两人闲聊间走到了人多的地方,顿觉人声把周身都给裹了起来,有些热闹得过了头。


    沈岚引着沈尚青走到了边上,此时,此起彼伏的人声突然静默了一瞬,却是内侍在高声喊道:“三殿下来了!”


    众人默契地让开了中间一条道,俯身行礼,举止恭敬。


    漫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衣装华丽,内里穿着白色长袍,一根金绣玄色腰带束紧腰身显得宽肩窄腰,外披深蓝色大氅,一头墨发被金丝红纹带高高束起,色若春晓之花,鬓如刀裁,眉如墨画。


    他走过来的时候,姿态闲适却不显得轻浮,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与旁边人谈笑之余让众人免礼。


    周边不免响起对这位三殿下的夸赞声,大多是姿容卓绝,气度不凡类似的话。


    沈尚青清晰地听到旁边人又冷哼了一声,她偏头看去,果见沈岚不甚在意道:“和秦明州是一类人,人模狗样。”


    他用了束音诀,这句话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


    “是吗?外表看起来的确卓尔不群。”


    “这一点他的确胜过秦明州。不过他私下确和秦明州那帮人玩得不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荒淫无度了几年,他早就不是当年的神童三殿下了。”


    “神童。”沈尚青慢慢回味了一下这个词,笑了笑道:“原来还是个天才。”


    沈岚仍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五岁那年他被测出修炼根骨为一品,绝顶的修炼资质,后勤学苦练,小小年纪便突破了初境,这便是那个称号的由来,但如今他已然十八岁,修为却停留在了十年前,全然是因为他无心修炼导致的。”


    沈尚青随意道:“你对这些八卦倒是很了解。”


    “这些事可远远算不上什么朝廷秘辛,不管是他们内部权力争夺搞出来的一场戏,还是三殿下李峤真的深陷骄奢淫逸,对于我们来说,不过多了些闲聊谈资而已。”沈岚放松斜倚靠在木珊栏边,两手自然伸直,他侧眼看着一脸淡兴的沈尚青,阑珊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底过于沉静的神色。


    或许是周身环境太吵闹,也或许是今日饮了一些酒,让他有了些许的胆量,道:“比起这些,我对你的秘密更感兴趣。”


    沈尚青微笑道:“毕竟我的秘密可是值得你的父亲对所有知情人下封口咒的。你放心,等你死之前我会告诉你的,因为我可不忍心让你死不瞑目。”


    沈岚丝毫不恼,反而认真道:“如果你真的如此在意我,我反倒高兴。只是我很好奇,你对于父亲似乎没有一点该有的敬重?”


    仙法术诀在夜空中炸出的五色灵光缓缓坠落下来,宛若流星划过天际,灿烂而短暂。沈尚青伸出手指去接住了一缕,幽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她又收拢手指,漫不经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敬重你的父亲大人了?非得字里行间、行为举止都把他捧为天神,就像你一样,才叫敬重?”


    沈岚神色却微微变了,道:“难道不应该吗?我和我身边所有人都是如此,从来如此,没有例外。”


    沈尚青没有答话。


    两人之间的氛围凝滞起来,沉默蔓延开来,与周身的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在,这时,一个内侍从沁芳殿探头出来,高声宣布首轮闲谈结束,接下来有请参与对答环节的诸位移步主殿内,四位宫主早已等候多时。


    浪潮般的人声顿时又低了些。


    有人率先踏入了殿内,见状,许多年轻子弟也陆陆续续地跟了上去。


    沈岚与谢韵容说了几句安抚话,便独自去了殿内,期间也未理会沈尚青。


    沈尚青待在原地,等待灵光炸完,眼睛一直望着那变得斑斓的夜空一角。各式各样的花样将夜幕装点地五光十色,壮阔、宏大、神秘,转瞬即逝,最终化作无数的灵力光点漂浮在空中,荧光点点,不比皓月,却美得足够安静。


    一朵放置在石桌上的茉莉花被灵力光点打了下去,脆弱又突兀地躺在了曲水溪面上,顺着流水蜿蜒地飘着,直至打到了靠近岸边的一块爬着青苔的青石上,才停止了漂泊。


    直至那花瓣上的灵力光点也消散,沈尚青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


    沈尚青踏入殿内,见到了传说中修为境界已至神境、高坐主位的皇帝陛下。


    皇帝一身黑金龙袍,容仪威严不可侵犯。玄色冕服上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在领口流转,山河龙纹自衣襟蜿蜒至下摆,金线在光下折射出冷冽的辉光,每一针都缀着九五之尊的分量。


    腰间玉带钩嵌着鸽血红宝石,垂下的明黄绶带随她的动作轻晃,却丝毫不显轻浮。


    她的眉眼并不锋利,反而温和可亲、平易近人,只是谈笑间眼底沉淀了权柄的锐利分毫毕现。


    沈尚青被安排坐到了对答顺位第十位的位置。除了暗暗观察这位看不出深浅的皇上李商箬,她还把殿内人面孔大概都扫了一遍。


    皇帝坐在中央主位,左右两边分别是三殿下李峤,律门门主宁长月。其下左右两边按身份高低从里到外依次排座,对于沈尚青来说,大多数都是生面孔。


    沈尚青注意到宁长月的视线,也抬头望了回去。他仍然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脸,一身的白衣袍若天上仙君般高雅清隽,在收回视线后又与身边人神情自若地谈笑起来。


    而三殿下则显得优哉游哉,一手撑头,一手搅着面前瓷碗里的东西,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投放。


    对答环节正式开始。


    一行硕大的墨字缓缓显现在空中——修行中每一位修者识海所连接的星辰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其下还附有一行字,问楚云生。


    一名紫衣少年拱手出列,他气质沉稳,容颜端正,行礼过后,方答:“即我修行之道。‘道’者,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其体无形无象,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其用无穷无尽,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


    “其运自成自化,古人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处‘自然’,非谓山川草木之属,乃指‘道’之本然,不假外力,不待造作,任物之性,随物之然。故‘道’者,非他,乃天地万物运行之根本规律,万物生生不息之终极依据,其性本然,其理自足,统摄宇宙,化生万象。”


    殿内寂静地落针可闻,楚云生从容站定,直到墨字又一次浮现——问郑舟山,天地灵气能被人吸纳运用的根源是什么?


    楚云生恭敬行礼,只好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与另外一名起身作答的红衣少女擦肩而过,少女脸上带笑,手腕上挂着的铃铛作响,清脆悦耳,一如她的面容,青涩而明媚。


    郑舟山不似楚云生的慎重和沉稳,一一行礼后,轻松笑答:“因为神接纳了我们。这是一片由上古神明所孕育的土地,天地灵气是神的馈赠,我们被神所接纳,也被天地自然所接纳,这便是根源。”


    这样的作答让陛下露出了笑意,她看向郑舟山的目光里有明显的赞赏之色。


    之后,便是一位一位地轮流作答,很快便轮到了沈尚青。


    墨字依然缓缓浮现——问沈尚青,巫人族所修术诀与其他修者所修行之道不同的根源在哪里?


    这句问话一出,场中大部分人都脸色微变。巫人族一直以来都是人族避之不谈的话题,虽说明面上还未禁止全族人修行巫术,但巫术一脉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随着一年前的那场剿灭一起近乎消失了。这样一支不祥的族群,他们所修行之道定然也是诡谲危险的。


    窃窃私语在场中蔓延,他们都在思索究竟是哪位宫主会问这样敏感的问题?


    沈尚青微微俯身行礼,再抬眼时视线直直地和宁长月对上,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总是含着笑意,柔嘉维则,琨玉秋霜来形容他似乎都不足够。


    这一年来,她也进一步了解到宁长月为万民几乎是鞠躬尽瘁,他光风霁月,受人爱戴,实力高强,又不失悲悯之心,从里到外都完美到找不到任何错处。


    或许只有她知道,这一张温柔的面皮下是一个怎样的恶鬼本相。只是他也从不曾在她面前掩饰过什么,就像这句问话一样,**裸而又充满一种挑衅的恶意。


    算起来,这一年来,她与他只见过两面。只是最后那一面让沈尚青记了很久,以至于再见到这张脸,她觉得没有丝毫的变化,连唇角上扬的弧度、所展现的温柔都一模一样。


    她垂下眼皮,恭敬作答:“不知道。”


    满座哗然。


    只因为这样的作答实在少见,即使这个问话十分为难人,但要让其他人诸如楚云生、郑舟山,回一番得体周到的场面话还是很轻松的,怎么能直接一个“不知道”就顶回去了呢?


    她起身回座,见到了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其中沈源不满的脸色格外瞩目,哦,还有沈岚那张惊讶的脸。不过,一切都不重要。


    一位穿着朴素脸色苍白的少年起身出列,他拢了拢宽大的布衣袍,脚步虚浮,恰与沈尚青擦肩而过,一股奇异的药香从鼻间飘过,沈尚青视线落到这个身板瘦小,看起来身体不好的人身上片刻便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少年正是王渡。


    一个从小便声名鹊起的惊才绝艳的人物。


    问王渡,修行万道,大道归一,你是所为长生而踏身此道吗?


    王渡神色淡淡,咳了几声,答:“修行不为己,而为众生。非止于目之所及、身之所历,乃心融万类、智通群生之境也。观草木则知其荣枯有常,察鸟兽则明其作息循道,视黔首则悟其苦乐同源。非以己意度人,而以天地之心为心;非以己情衡物,而以万物之理为理。”


    “至若古之圣贤,居庙堂则忧其民,处江湖则忧其君,非为一己之私,乃为众生之安。见饥者则思食之,见寒者则思衣之,见困者则思济之。非仅悲天悯人,更有躬身践行之力;非仅洞悉苦难,更有化育众生之智。此境中,己与众生非为对立,乃为一体——众生之苦即己之苦,众生之乐即己之乐。


    “……观万物于一体,察群生于同源,知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此所谓见众生之境,古往今来,少有人能至此境,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空中楼阁、夸夸其谈罢了。在座的各位眼中,这少年的口气未免狂妄,也没有人会相信他这样瘦弱的脊梁撑得起他所谓的见众生之境。


    对答环节很快便结束了,安坐主位的四位的宫主讨论了一番,也即刻准备宣布结果。


    朱雀宫宫主楚飞华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小小的眼里精光毕现,他用这双眼睛严肃地扫了眼神色紧张的各位少年人,沉声道:“由我来简单评说一下。你们大多数都没有领会问题真正想问的核心,只顾着自己在那儿长篇大论,唱得倒是天花乱坠,平时没少背文章吧?所以,最终结果是,郑舟山选入临淄白虎宫,王渡选入姑臧青龙宫,其余人,等着下一年吧。”


    这话十分具有针对性,自以为答得好的楚云生却明白这是他父亲当众在指责他。少年的高傲与自尊让他心生不满,低下头转身便离开了主殿。


    楚飞华看在眼里,不免叹息一声,周围人却劝导楚云生已然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何必逼迫如此紧呢?


    “等一等。”这时,宁长月忽然起身朝着陛下行礼,温和问道:“请问陛下,我能否有资格挑一个合眼的徒弟?”


    李商箬挑眉,饶有兴趣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这个插曲又让许多人不由侧目,毕竟都想看看能让宁门主另眼相看的,能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宁门主是要和宫主抢人?可是宫宴历来没有除了宫主其他人能够收徒的规矩,不过既然皇上同意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言,只好在一旁默默看戏。


    宁长月缓步走下台阶,一如他们初见的那天,他的目光落到了沈尚青身上,轻声道:“沈尚青,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他的声音,一如初见的清冷神圣。


    迎着满座的注视,沈尚青越过桌案,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声不吭地跪地叩首,低声道:“我愿意。”


    满座再次哗然。


    毕竟谁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在对答上表现最差的沈尚青。不应该,实在不应该,也着实想不到沈家和宁门主有什么渊源,而且即使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为何不选择稍微好一点的沈岚?难道是宁门主打了什么别的主意…?


    各种怀疑、猜测的目光聚集到了二人身上,尤以宁长月为焦点,大家似乎想用眼神将这人看个彻底,为数不多的一次错漏似乎也让这人完美的表皮被撕下了些许,只是这些目光最后又统统化作了恭喜。


    即便有人质疑,也在皇帝的首肯下化作沉默。


    连同这位皇帝陛下,所有人都恭贺三位喜获高徒,所有人皆举杯庆贺。


    至此,对答环节在众人的笑脸与欢声笑语下彻底结束。之后,便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歌舞声乐、吟诗唱曲,宴会的**才刚刚开始。


    ***


    后半夜里,宴席彻底收场,沁芳宴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宁长月随手步下阵法,将整个沁芳宴庭都笼罩其下,隔绝了一切的声、色、光。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绵延不尽的、令人窒息的黑。耳边只有沈尚青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诡异的安静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伸手不见五指,连指尖划过空气的触感都像被吞噬,仿佛被整个世界剥离,只剩自己孤零零地悬在一片死寂的黑里,连恐惧本身,都像要被这无边无际的静与暗慢慢啃噬干净。


    哪怕被深海吞下,或许都没有这样的环境更能击碎人的精神。她记忆中似乎有很多次这样的时刻,只是她从来不愿去回忆,而且也没有哪一次有这回来的如此切实和直接。


    她用颤抖的指尖描摹着自己的轮廓,从大腿到膝盖再到脚踝,试图唤起更多的知觉。


    时间在缓缓地流逝。她将脑袋磕在了自己交叠的手背上,弓起背,闭着眼睛默默等待。


    直到宁长月的嗓音撕破了这无边的寂静:“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这道对你来说易如反掌的题目,你是怎么答的呢,嗯?”


    沈尚青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只能听到他温凉的嗓音带上了笑意:“让我猜一猜吧。你当然知道答案,但是你不想把它公之于众,你自私地想让这些秘密只存在于你的心中,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但是我莫名觉得,或许是这第二个原因主导了你的行为。你心里无比清楚,你今晚无论答得怎么样,我都会收你为徒,所以你干脆就答得最烂,让所有人知道宁长月也不是那么地完美无缺,这样一来,就能满足你的那点对我的报复心理,是吗?”


    沈尚青仍沉默不语,头死死地埋在手上,显得既卑微又弱小,好似真的隔绝了他所有的话。


    宁长月微微叹起气来:“我说过,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其实你记得一些有关巫人族的秘密吧,只是因为你太聪明了,所以那晚的突袭也没能让你露馅,当然,也有沈岚太蠢的原因。遗憾的是,今夜也没能让你透露丝毫。”


    “你还懂得用这种无伤痛痒的方式报复我,证明你也不是全然卑服,但是现在你却一声不吭,这就是你的又一个聪明的地方了。”


    “知道为什么吗?”宁长月于黑暗中探出了一只手,这只修长的手抓住了沈尚青的头发,稍一用力,迫使她狼狈地抬起头来,显露出的这张脸只有汗水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泪水,便微感遗憾道:“你怕反抗会激怒我,所以你选择了一种懦弱的方式委曲求全。”


    “你来告诉我,你究竟是懦弱,还是太聪明了呢?”宁长月死死地抓着她的头发,头皮上传来难以忍受的生痛,她痛哼出声,面部表情也狰狞也起来,但仍是一字不言。


    阵法中,只有宁长月能够视物,他看着仍旧保持沉默的沈尚青,戾气浮上了眼角,他笑着用力将她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额头陡然碰到坚硬的石头,近乎消失的触觉此时又全数涌了回来,痛楚几乎占满了她的整个神经。


    除了不能视物,其余所有感官的限制都被解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四散开来,耳边潺潺流水声、虫鸣鸟叫也变得清晰。这让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还处于沁芳宴庭,处在曲水旁,而她跪着的,正是砌路的青石。


    头上砸的,是更大,更硬的青石。


    宁长月的声音更轻了:“你还不说话么?你究竟是真的懦弱,还是太聪明了呢?”


    “或者,你不愿意回答的话,我换一个问题。”


    “至今为止,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你真的甘愿就这么服从我或是沈源吗?你真的一点都没想过这些问题,还是想了无数遍却没胆子问出来?”宁长月停顿了一下,好似想明白了什么事,旋即,又陷入苦恼中,继续道:“你是因为怕死吗?不对,既然你很聪慧,应该知道我不仅不会杀你,还会保护你。”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要臆想一些自以为聪明的做法,你应该做的,是顺从我。”宁长月言语间又抓着沈尚青的脑袋往青石上撞,血色晕染开来,沿着青石的缝隙四处蔓延,他道:“说不说?”


    他没了耐心,收敛了笑意,手上又一次用力,道:“说不说?”


    “说不说?”


    “说不说?!”


    沈尚青只觉得脑子被撞的晕沉,脑子里的东西在左摇右晃,极致的痛感又让她艰难地维持着清醒,而长久的五感封闭竟让她的喉咙变得滞涩起来,费尽力气,她才涩声答了一句:“我…怕死。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救我,我想知道那天突袭我的是什么东西,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沈尚青。”


    血液从她额头上流下来,划过她苍白的脸庞,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空白得没有任何情绪。一连串的问题,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好像不在意答案。


    但是宁长月被取悦到了,他好心情地回答道:“这样才对。怕死是正确的,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是正确的。”


    “沈源救你,是因为他太贪婪,想以你为筹码去换取一些昂贵的东西。而我救你,是因为我想拯救更多人。百姓苍生身处水深火热中,我想拯救他们,而你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以前的沈尚青不是我杀的,她早就死了。以及,那晚的丑东西,姑且可以称之为‘傀尸’吧,你是第二个知道它名字的人,要好好保密哦。那是我研究了很久的东西,它们虽然丑陋,但又实在可爱,它们会帮助我拯救世间的。”


    沈尚青听着竟然有了反胃的冲动,但她没有显露出厌恶或是不理解的表情,她反而笑了一下,染血的面庞显得诡异,哑声道:“你会成功的,宁门主。”


    宁长月却罕见地皱了皱眉,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沈尚青的脸,不满道:“你笑起来可真难看,何必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呢?你现在太小了,所有拼尽全力的伪装都太稚嫩,还不如真实一点,看着也更顺眼一些。”


    “我和巫人族上一代圣女有些交情,所以为着这份情谊,我也会待你好。你不需要为了保命而殚精竭虑,你只需要达成我给你的修炼要求,五年后成功进入广陵朱雀宫便可以了。这对于你来说,会很简单。”宁长月说了一些贴心体己话,又柔声道:“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聪明人。但是我喜欢,所以日后我会是世间最包容你的人。明白吗?”


    宁长月始终坚信,有了**便有了软肋,而让人活着,恰好是他能送出的最低廉的筹码。


    沈尚青既然怕死,那么无论她日后成长为什么模样,都会为他所用。


    沈尚青回答:“明白。”


    话音刚落的刹那,一股暖流在额头上滑过,汩汩流血的伤口瞬间愈合,只余一些干涸的血迹和蹭上的泥沙。


    无边的黑暗也散尽了,只是入目的,仍是夜幕。是沁芳宴庭美丽而寂静的夜色,清雅而独具韵味,曲水流淌,构成了此间唯一悦耳的声响。


    月光泼洒下来,勾勒着庭中的树、花、草和人。万物似乎都散发着浅浅的荧光,沈尚青伸出手想要接住这空明月色,却只看见自己脏污的手掌心。


    宁长月在解除阵法后便一个人走了。


    沈尚青自己静静地坐了许久,又缓缓站起身,四处望了望,想要寻找某样东西,却无果,神色略微黯然。


    原先打在岸边青石的那朵茉莉花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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