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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雅趣盲盒

作者:喻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柳妗的“机缘福袋”果真如投石入水,在汴京街市漾开了涟漪。不过两三日,“河边有个巧嘴西施卖福袋”的消息便传开了,连带她摊前那截河岸都比别处热闹几分,众人对这位言辞新奇、笑容明丽的小娘子都颇有好感。


    然而,水波涌动处,也难免泛起沉渣。


    这日清晨,柳妗刚将新备好的福袋摆开,便察觉出不对。斜对面不知何时也多了个摊子,同样用粗布包裹着物事,吆喝得含糊,“来看看嘞,福袋,福袋……”


    更不远处,竟还有一个,学着她的样子用藤蔓扎口,却显得粗糙凌乱。


    模仿者,到底还是来了。


    她心头微紧,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扬起动人的笑,嗓音清凌凌地荡开,压过了那些生涩的叫卖,“诸位早啊!新到的‘机缘’已备好,今日哪位有缘人能请走那份‘头彩’?”


    老主顾们笑着围拢过来,却也有昨日买过的汉子,捏着开出的普通鹅卵石,嗓门粗嘎,“小娘子,你这福袋哄人呢,三钱银子就买块河边捡的石头?忒不值当!”


    这一声抱怨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旁边一个刚开出泥人的妇人立刻接话:“就是!我昨日开的也是个泥疙瘩,还不如直接去买。”


    另一个模仿她的小贩在人群外阴阳怪气地帮腔 “我看就是骗人的把戏,大家莫要上当!”


    “退钱!”


    “说得对!退钱!”


    “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质疑声、附和声此起彼伏,刚刚还热闹的摊位前瞬间被不满的情绪笼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眼看局势就要失控。那几个模仿的摊贩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柳妗心念电转,知是危机,亦是契机。她非但不恼,反而笑吟吟地看向那汉子,语气诚恳又不失力度,“这位大哥,话可不能这般说。‘机缘’二字,妙不可言。您开的或许是‘踏实’石,寓意脚踏实地,家宅平安。这福气安宁,岂是银钱能轻易衡量的?”


    周遭顿时一静,许多目光投来,带着审视。那几个模仿的摊贩也竖起了耳朵。


    她话锋巧妙一转,声音拔高,既是对那汉子说,更是对所有人言,“况且,小女子承蒙各位乡亲抬爱,正欲答谢!自明日起,这‘机缘福袋’便升级作‘雅趣盲盒’!”


    众人被她的话引住,好奇道,“雅趣盲盒?有何不同?”


    “不同之处大了!”柳妗眸中光彩流转,如映朝霞,“内里皆是精心备下的绣帕、木雕、胭脂水粉等实实在在的好物件,保证物超所值!更设有‘隐藏款’——”她故意一顿,吊足胃口,从袖中取出那枚仿古玉纹样的木佩,在众人眼前一晃即收,“乃一枚前朝古玉纹样的玉佩!谁若有幸开出,小女子另赠一份绝不对外的‘神秘大礼’!”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新奇、超值、还有额外彩头,瞬间将先前那点质疑冲散。众人纷纷追问细节,那抱怨的汉子也讪讪地缩了回去。


    柳妗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升级产品与营销话术的第一步,成了。她深谙人性,单纯的廉价无法长久,唯有不断提升价值与期待,方能立于不败。


    收摊后,柳妗片刻不歇,立刻将所得投入新一轮准备。她不再去杂货铺零买,而是寻了专做批发的行商,购置了更精致的绣帕、更繁复的木雕、成色更好的胭脂,又特意寻了匠人,仿照古玉图谱雕了一枚木质玉佩,刷上青漆,足以乱真。


    她连夜将新货品分门别类,用新购的青布仔细包好,每一个盲盒都力求外观统一雅致。


    次日,“雅趣盲盒”甫一推出,果然大受欢迎。摊位前比昨日更加拥挤。柳妗穿梭其间,介绍、打包、收钱,忙得脚不沾地,一张巧嘴更是将众人哄得眉开眼笑,心甘情愿地掏出银钱。


    也就在这时,她在喧闹的人声与初夏微燥的空气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带着凉意的沉静。


    抬眸望去,果然见那道玄色身影静立人群之外,如同喧嚣浪潮中一块沉稳的礁石。谢云澈依旧沉默,排着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队,目光却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她身上,看她言笑晏晏,看她灵巧周旋。


    柳妗心尖莫名一跳,似有清风拂过湖面,驱散了方才的些许燥热。她朝他绽开一个比对待旁人更真切三分的笑靥,手下利落地拿起一个早已备好、用细藤多缠了两圈的盲盒。


    待他排到近前,她将盲盒递过去,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几分,“谢郎君,您来啦。今天给您留了个好彩头。”


    谢云澈接过,指尖与她轻触,似被烫到般微微一缩,那冷白的耳根竟透出些许薄红。他依旧放下远超定价的银钱,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多谢。”


    这一次,他未曾立刻转身离去,而是退到不远处,倚着河畔一株垂柳,目光沉静地追随着她那抹忙碌却鲜亮的身影。看着她与各色人等周旋,巧笑倩兮,灵动得像一尾跃入死水中的鱼,搅动了他一贯古井无波的心绪。


    她灵动得像一尾跃入他沉寂心湖中的鱼,搅乱了那一池止水。


    见她与旁人言笑,他眉宇间便会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蹙意;她应对刁难,从容不迫,三言两语便化解于无形,见她独当一面,聪慧坚韧,他眼底又会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柳妗虽在忙碌,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瞥向那柳下的身影。他还在。这份无声的“陪伴”,让她心头莫名踏实,又泛起一丝微甜。


    然而,市井的平静,总易被打破。


    日头渐烈,人群稍散时,几个歪戴帽子、敞着衣襟的汉子晃了过来,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不善。


    “哟!小娘子,生意红火啊!”刀疤脸一脚踢翻了柳妗立在旁边写有“雅趣盲盒”的木牌,声音阴阳怪气,“在这块地头上讨生活,拜过码头没有?问过我们兄弟没有?”


    围观者见这架势,吓得纷纷后退,敢怒不敢言。附近的小贩也噤若寒蝉。


    柳妗心中猛地一沉,攥紧了袖中的钱袋,面上却强自镇定,上前一步,将摊位护在身后,“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诸位想做什么?”


    “做什么?”刀疤脸狞笑,露出黄牙,“收保护费!识相的,乖乖把今日赚的银钱奉上,往后每月例钱也不能少!否则……”他目光扫过摊位上精致的盲盒,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伸手便要掀摊!


    柳妗气血上涌,知晓此时退缩便是万劫不复。她猛地抄起旁边用来挑货的扁担,横在身前,虽知不敌,眼神却锐利如刀,声音因紧张而微颤,却清晰无比:“谁敢!我已报官备案,此乃正当营生,尔等若敢强抢硬夺,按《刑统》,便是盗贼之行!开封府的板子,尔等可吃得消!”


    她搬出律法,试图以势压人。那刀疤脸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女子竟如此强硬,愣了一瞬,随即恼羞成怒,“嘴还挺硬。爷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爷的拳头硬!”


    说罢,蒲扇般的大手便朝柳妗抓来。


    柳妗下意识闭眼,将扁担往前一送,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预想中的碰撞并未到来。只听“嘭”几声闷响,夹杂着短促的痛呼,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惊疑不定地睁眼,只见那几名地痞竟已瘫倒在地,如同被抽了骨头,手腕都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被人堵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道灰影如鬼魅般一闪,几人便被迅速拖拽进旁边的暗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呼吸之间。


    人群目瞪口呆,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柳妗心口怦怦狂跳,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株垂柳下。


    那里,已空无一人。


    只有巷口阴影深处,仿佛有一片玄色的衣角一闪而逝。


    是他!一定是他!


    一股混杂着后怕、庆幸与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心头。她扶着摊位,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份来得突然却又恰到好处的庇护。


    风波过后,市集很快恢复了喧嚣,仿佛方才什么也未发生。但柳妗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收拾着稍显凌乱的摊位,心思却飘远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屡次相助?那沉默的背影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捏了捏怀中他今日给的那块银子,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指尖的温度。


    当晚,柳妗在租赁的小屋油灯下,细细清点这几日的积蓄。数目已然可观。她看着跳跃的灯花,一个念头坚定地浮现。


    不能再这般风吹日晒,提心吊胆地摆摊了。她需要一间属于自己的铺面,一个能遮风挡雨,更能施展拳脚的安稳所在。


    她要将这“盲盒”生意,做得更大,更稳。


    然而,与此同时。


    汴京城中,最为豪奢的“万宝楼”顶层雅间内,檀香袅袅。


    一位身着湖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一对盘得油亮的核桃。他面前,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躬身禀报:“爷,都查清了。那卖盲盒的女子姓柳,独自一人,并无甚背景。今日虽有人出手料理了那几个混混,瞧着也非是甚么深厚关系,许是路见不平,或是那女子侥幸。”


    公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将核桃“咔哒”一声按在桌上。


    “无人撑腰?”他轻笑,“这盲盒的玩意儿,倒是新奇,放在我们楼里,定能吸引不少眼球。那这棵能言善辩的摇钱树,合该归我‘万宝楼’了。”


    “去,”他懒懒吩咐,“找个机灵点的,明日去跟她‘好好谈谈’,先礼后兵,告诉她,归入我万宝楼,少不了她的好处。”


    “是,少爷。”管家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雅间内,那公子重新拿起核桃,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汴京城的万家灯火,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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