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视线随着他看去,天空万里无云,明亮又好看。不过这很容易让他想到井底之蛙的故事,青蛙只能看到井口形状的天空,所以固执地以为天空是圆的。
陆浅在想,困在这里的人,是否也只剩下一尺不到的天空。
他害怕被人发现,没有多看,很快又把头缩回去。
没了事干,感觉变得更加敏锐,陆浅才发现他们现在的姿势好像不大对。
抬头往上看,头顶是裴榭绯红的薄唇,死死抿着,抿成一条线,身体往后靠,若不是有墙壁堵着,可能裴榭已经躲得他远远的了。身体姿态告诉他,裴榭对这样的身体接触非常抗拒。
陆浅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贴心退开了些,给他让出位置。
怀中的人退开,裴榭姿势总算没有那么怪异了,他稍稍直起身,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情绪。
在这个过程中,隔着一个稻草床,知县双膝跪地,捂着脸,痛苦的嘶吼声从掌心中传来。
那情绪做不了假,陆浅有些惊讶,还未反应细想便听见小小的啜泣声。
他好像……哭了。
墙壁上大大小小的印记可以看出,被关在在这里的人,曾经千辛万苦想要出去,最后是否成功不得而知。
知县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久到陆浅半弯着的膝盖都麻了。
直到啜泣声渐渐停止,脚步声远去,他似乎已经离开了。
陆浅松口气,还记挂着裴榭,忙从他身上起来,却忘记自己腿已经麻了。刚起来腿没力又差点摔倒,幸好被裴榭拽住。
裴榭稍稍皱眉,淡声道:“站好。”
“抱歉抱歉。”陆浅满脸歉意。
裴榭没回,先一步离开密室。陆浅蹲在洞口等,觉得差不多了,问他一句,得到肯定的答案的时候才开始爬。
还没到一半,陆浅蓦地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心头一凛,动作都加快几分。
酒窖之中,一白一红两道光碰撞,裴榭衣袍无风自动,眉压眼,眼底寒光乍现。
陆浅没掺和进去,躲在酒缸后面看。知县刚才没有走,埋伏在外面,等他们出来偷袭。如果先出去的是陆浅,那他目的确实得逞了。
陆浅盯着他们目不转睛,这知县分明是个凡人,却能在裴榭手上过上几招。陆浅凝眸,意识到不对。
知县身上有魔气,他是魔修?
可也不是,他的魔气是体外散发出来的,所使用的招式也很生疏,应该有人在后面帮他。
陆浅扒在酒缸旁边,缸口完全封闭,可若有似无的酒香一丝丝强势地往他鼻子里钻,不知是不久前喝了酒的缘故,还是酒香过于浓烈,陆浅竟然产生一阵眩晕。
甩了甩头,强行振作精神。裴而另一边,裴榭没有收手,一掌隔空打在知县命脉之上,人滚落在地,捂着胸口喷口血出来,脸色苍白。
裴榭落地,垂眸看向已经败在他手下的人,淡淡地抬起手,剑鞘没有打开悬浮在知县头顶,血腥味让剑身蠢蠢欲动。若这剑刺下去,他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知县将视线转到陆浅身上,陆浅意识到危险,可身体却不受控制,愣在原地,等他回神,知县已经将从腰间抽出来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一抹冰凉刺骨的温度渗透进他的皮肤,陆浅稍稍瞥眼,后面劫持他的人手都在抖。“如果不想他死的话,就让我离开。”
这是裴榭第一次被人威胁,而他的筹码,竟然还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满眼都是无奈和对自己没有高光表现的懊悔(?),唯独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裴榭眼色一下沉了下来,不知为何。
气氛一下陷入了僵持,裴榭没有动作,知县也不敢动,唯一能打破僵局的,似乎只有他了吧?
想到这里,陆浅蓦然有一种浓厚的使命感,脑海搜刮了几句符合当下情景的话,扯着嗓子:“快来救我,呜呜呜~”后面几声是他假哭的。
知县如梦初醒,表情更加狰狞凶狠,匕首往他脖颈处近了几分,顿时,鲜血凝成一颗颗血珠顺着刀面争先恐后涌出,陆浅感觉到一阵刺痛,皮肤应该被割开了。
知县挟持着陆浅一步步往外面走,回到地面上,他猛地推开陆浅,迅速把木门关上,再反锁。
陆浅将他一系列的操作看在眼里,他很想提醒他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小门关不上武力怪。
果然下一刻,木门完全破开,四分五裂,尘土漫天,知县还算脑袋清醒,见形势不妙立刻转身就跑。
陆浅靠在井边,抹了一下颈边,疼得龇牙咧嘴。
裴榭从酒窖里上来,没再追。先一步将目光投向他,也不动,不靠近,只是淡淡地盯着,从他的脸,一路下移,移到带血的脖子上。
陆浅咧着牙,眼睛半眯着一边,苦笑道:“有点痛。”
裴榭没给任何表示,甚至是无视他,直接走了。
陆浅见状,连忙起身跟上,脖子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冒出,他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走到半路失血过多死掉。刚刚手碰到了伤口,血流了满手,他尴尬地半举着,又怕吓着路边的人,连忙藏在身后。
“有没有什么止血的小妙招,我怕我没有那么多血可以流。”他的笑脸碍眼得很。下意识伸手挠脸,后才反应过来不妥,立刻缩回去,但脸上已经有了几道血痕,光是看还有几分可怖。
裴榭皱眉。在陆浅以为他还是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脖子上传来淡淡的清凉,裴榭垂在身侧的手闪着微光。
陆浅表情舒展了,冰凉感消失,他再次摸向自己的脖子,已经结上了血痂。
一直回到郊外的院子,裴榭都一言不发。
陆浅莫名感觉他好像生气了。但为什么生气呢?
他想了好久,终于得到一个答案——他拖后腿了。如果不是他中途被劫持,知县根本不可能从裴榭手上逃走。
想清楚原因,陆浅更心塞了。他知道自己菜,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菜。
本来还想和裴榭打好关系,称兄道弟,没想到一天过去,不仅关系没有变好,还把人惹生气了。陆浅挫败感更甚。
但懊恼也只是一瞬,陆浅很快把自己哄好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陆浅已经穿戴整齐,出去前还朝隔壁看了一眼,一切正常,人应该还没醒。他轻手轻脚,偷偷出门。
陆浅以为自己做得悄无声息,不想在他走后没多久,房间内的裴榭睁开眼,微微偏头朝窗外看去。陆浅偷偷摸摸,小跑着渐渐消失。而后房间内安静几秒,裴榭再次闭上眼睛。
根据昨天的经验经验,陆浅发现能够最快探查到可靠消息的地方一般在茶楼酒楼等吃饭的地方,人在闲的时候总是特别八卦。
所以这次,他一进来,找个最热闹的地方坐下,装模做样点了点点心,目光隐晦地到处乱瞥。
坐下刚没一刻钟,旁边那一桌就开始讨论上了,一个个脸上带着有惊天秘密的兴奋。
陆浅直觉有事发生。可是他们说得太小声,亦或是周围太吵闹。陆浅听不到,只能悄悄往后靠去。
努力许久还是听不到只字片语,这次陆浅干脆起身,佯装路过,凑近去听。但有个大娘很快发现了,直挺挺看着他。
陆浅有些尴尬摸摸鼻子,然后对她纯良一笑,赶紧回自己座位上坐好。
别的不说,这边的民风都很热情,大娘见陆浅孤零零坐一大张桌子,便开口问:“小公子一个人嘛?”
陆浅好似早就等她开口,立刻抬头,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嗯呢。”
“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桌,热闹。”
“诶,好嘞。”陆浅马不停蹄,端着自己的点心就坐到他们那桌上了,还礼貌地说了声:“打扰了。”
那桌人对这位陌生的漂亮小公子特别好奇,先是问了他怎么一个人吃饭。
陆浅张嘴就来,“和兄长吵架了,一个人出来,等会儿打包点点心回去哄哄他。”
说完,一桌人开始安慰他,两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好好谈谈,事情自然就过去了。
陆浅连忙应是,等他们把安慰的话说完,陆浅立刻把话题引向正题:“刚才见你们好像在说什么事情,我方便知道么?”
那桌人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用手挡在嘴旁边,像说悄悄话一样:“孙府那件命案你知道吗?”
正中下怀,陆浅瞬间精神了,表情变得严肃:“知道。”
“刚才又有人报案,城东那处,有一家也和孙府一样全没了。”
“不会真是猫妖做的吧,之前的人吃完了,开始物色下一家了……”一人害怕道。
“也或许,他们有共同的仇家?”陆浅猜测。
“那家是普通人家,平时就靠那一亩三分田养活全家人。那家的儿子,考了十几年都没中举人,怎么能和孙府那种富贵人家扯上关系。”
“不过那家也真是倒霉了,之前闹蝗灾,好不容易挺过来,现在又出这样的事,不知是不是触了什么霉气。也幸好他们家女儿嫁得早,不然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们七嘴八舌,感叹那家命运多舛,陆浅突然插了句嘴:“死了几个人啊?”
“啊,一共四个,两个老人,一个儿子一个孙子。”
陆浅眨眨眼:“那孩子母亲呢?”
那人愣了一下,摇头说不知道,另外一个立刻接上:“好像失踪了,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陆浅笑笑没再追问下去,而后菜上来了,吃饭的时候没再说这些血腥的事,转而说起其他更加下饭的八卦。
陆浅时不时抬头听着,也不知道真假,就是听着有趣。
走之前,陆浅还让打包了几个大馒头,这次讲究地用纸包上了。昨日裴榭看在馒头的面子上愿意帮他的忙,他猜想他应该是爱吃的。哄人应该投其所好。
陆浅心情很好,揣着还热乎的馒头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