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 第1章 第 1 章 “说,昨日孙府灭门是不是你所为?” 陆浅被压到衙门知县面前,后面乌泱泱一大片人,对着陆浅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昨日有人深夜前往孙府,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结果轻轻一推,门被推开了,入眼便是满地的血色,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 孙府十几号人,惨遭灭门,无一活口。 来的人脸都吓白了,后退了几步还被门槛绊倒,后连滚带爬逃跑了。 一个小时后,衙门的人上门查看情况。 地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但受害者的尸体不翼而飞。 有人蓦地想起,几日前曾有人预言,孙大人家将遭**,还被骂了一通。 孙大人平时乐善好施,没有仇人,谁会无端端下此狠手? 没想到那人说的话竟成现实。 乌鸦在灾难之前预警,却让人误以为是他带来的灾难。 好心提醒的人,成了衙门第一怀疑对象。 陆浅是天还没亮,睡眼朦胧之际被衙门的人抓了去。 惊堂木敲下,一声惊响,他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县大人坐在上方,眼底满是锐利和威严,他勒令陆浅从实招来。 陆浅想了想,决定像电视剧演得那样,先嗷一嗓子:“大人,草民冤枉啊!” “你如何事先得知孙府会遭遇灭门一事?”知县眯着眼,审视着他。 陆浅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如果他说:我是穿越过来的,你们都只是小说里面的人物。他们会相信吗? 陆浅前几天晚上在看一本新开没多久的修仙文。 里面的主角名字居然和他一模一样,而且有趣的是,作者在简介避雷上说,全员BE,无一生还。 作者的精神状态很美丽,那么颠的文,陆浅高低要看看。 文中主角,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从出生天生异象,到后来人生一路顺遂。 曾经,如果有人说到天命之子,想到的第一个就是他,其他的别无他人。 可惜这样的顺风顺水的人生在十五年后截然而止。 主角的天赋走到了尽头,此后再无突破。 皓月暗淡,繁星闪耀,天才从云端一朝跌入谷底,他所受的冷眼和嘲讽文中一笔带过,却是真真实实贯穿了他之后的四年。 更惨的是,不久前,秘境开启,同门中一支小队遇到高等级魔兽。其他人全跑了,唯独留下一个受伤没法逃跑的师弟等死。 主角本来只是路过,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偏偏那人与他自幼相识,虽然在他出事之后避他如蛇蝎,但到底认识一场。 主角圣父心泛滥,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强行突破,吓走了魔兽。可惜他突破没成,死也没死成,落得一个全身筋脉寸断,彻底沦为废人的下场。 宗门不收无用之人,毫无疑问,他被驱逐出去,流落到山下的一个小城之中。 小说看到这里,陆浅心塞地看不下去了。 没想到再次醒来,他变成那个经脉寸断的废材。 陆浅在小城中流浪了几日,靠乞讨和打零工为生。他偶然看到孙府招壮丁,便自告奋勇。 主管见他细胳膊细腿的,质疑他能不能搬得动米。 陆浅一胳膊抡三袋,把人吓得要死。 他搬米的时候看到孙大人上马车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陆浅想起文中孙府的祸事,好言提醒了两句,却被他骂了回来。 知县见陆浅无从狡辩,却一口咬死自己没有杀人,不禁眉间一皱,惊堂木一拍,下令将陆浅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衙门的侍卫左右夹击将他押了出去。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陆浅走在中间,忽然他眼珠一动,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甩开旁边那两人跑了! 从未见过那么嚣张的犯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那两侍卫一时间都愣住没反应过来,直到百姓吵吵嚷嚷才意识到不好,连忙去追。 陆浅虽然经脉寸断无法修仙,但身体素质却是比普通百姓好的多。 从巷头追到巷尾,因为不熟悉这里的地形,陆浅跑了好几次弯路。 眼看着两人将他逼到死胡同,陆浅又是尴尬又是心虚,忙笑道:“有话好说,我跟自己跟你们回去,你们别动手……” 两个侍卫才不听他的呢,刀都抽出来了。 寒光在陆浅眼前闪过,陆浅一边后退,眼睛还在四处张望。 忽然他看见上方有一扇窗户,刚才他经过这个地方,似乎是一家茶楼。 于是陆浅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人。 裴榭自高处,垂眸淡漠,似远山覆雪,清冷而高贵。 似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缓缓侧眸。 他看着他,眼中无悲无喜,没有被他无礼的注视而感到不喜,也没有因为他被两个侍卫以刀相对而感到诧异,他看着他,和看一个不感兴趣的物品没什么区别。 陆浅愣愣地盯着,只是一眼,此人的身份在他心中昭然若揭。 这本小说花了大量的笔墨对未来毁灭世界的大BOSS进行描绘。说他如何强大,如何的不染尘世,说他相貌如何惊艳绝世。 陆浅依稀记得简介中他飞升的片段:他高悬于破落的道观之上,眼眸低垂,指尖一点,顿时血光乍现,血流成河。 就这么逆天的人,居然是陆浅的对手,只相杀,不友爱的对手。凭他现在的实力,应付凡人都够呛,大BOSS碾死他,不就跟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于是,陆浅在等死和逆袭之中选择了抱大腿。 从现在开始接近大BOSS,和大BOSS培养社会主义兄弟情! 于是裴榭就看到,楼下马上要被人绑回去的人突然扬起脸,冲他,咧开嘴露出一抹明媚灿烂的笑容。 只不过,裴榭,莫名觉得,这笑容有点……欠揍? 这还没完,这个看上去莫名欠揍的人,手脚并用,爬上了死路旁边的矮墙,一眨眼的功夫,竟然直逼他正对的这扇窗。 裴榭“……” 明明一点修为也没有,身手竟然意外灵敏。 陆浅拍拍满是墙灰的手,对下边已经呆住的侍卫得意一笑,然后扭头看向裴榭,眨眨眼十分礼貌:“打扰了。” 是有够打扰的。裴榭沉默不语。 不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喧闹声。 两名侍卫锁定了陆浅所在的茶楼,硬是要闯进来搜房。 店小二怕惊扰客人,连忙跟在旁边阻止。 听着声音由远及近,陆浅暗叫不好,环视一圈,目光瞄准一个柜子。两步并作一步,打开柜门钻了进去,关门前双手合十对裴榭做出祈求的动作:“拜托,救救我。” 也就在关上门的瞬间,房门被侍卫一脚踹开,店小二大惊失色。 其他的也就算了,这里面的可是贵客,是修仙的贵人。 “人呢,人藏哪儿了?”侍卫嚷嚷着,肆无忌惮踏入房间,打量着房间,打量着房间里的裴榭。 自古官比民大,即便裴榭一身气度不凡,他们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以为裴榭是个比较成功的商人。 光看没有看见人,侍卫无视裴榭,东翻西找查人,其中一个还用刀指着裴榭,让他识相点藏了人的话立刻把人交出来,可饶他一命。 裴榭垂眸,桌上的剑开始兴奋开始颤栗,隐隐冒着光。 光刚刚亮起,裴榭一手搭上去,立刻又恢复平静。 两名侍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只以为裴榭被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陆浅藏在柜子里,周围安静得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剑未出鞘,房间一阵森冷,侍卫莫名感觉背后发凉。 他们强撑着士气,“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莫要干扰。” 这一声喊完,周围寂静无声。 陆浅等了好久,也没听到什么动静,直到“咚咚”两声,他按耐不住好奇,悄悄打开了一条缝朝外看去。 这个高度只能看到裴榭的衣摆,和已经跪倒在地、面色惨白的两个侍卫。 他们想说什么,张了嘴喉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血染红了地板,裴榭双眸淡漠,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没有生命的死物。 半晌,两名侍卫好像缺水的鱼终于活过来了,不顾形象趴倒在地上用力喘气。 “滚。”裴榭淡淡一声,他们好像如梦初醒,脸上表情狰狞难看,挣扎着起来,连滚带爬跑了。 房间安静下来,彼时陆浅还没意识到危险,柜子里太闷,他爬出来时已满头大汗。 陆浅坐在地上跟裴榭道了谢,他甚至觉得大BOSS挺好说话,和他称兄道弟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停留了一瞬,下一刻裴榭冰凉的指尖已经触碰到陆浅脖颈的皮肤。 他淡淡注视着,指腹之上血管不断扩张收缩。是旺盛的生命力。可此时,只要他手指稍稍用力,这样鲜活的生命就会在他手中湮灭。 “别激动,别激动。”陆浅抬手覆在他手背上,想掰开,可自己根本使不上劲。 其实裴榭没用多少力气,所以陆浅还能龇牙咧嘴,搜刮一切有关裴榭的身份信息和他套关系。 “小师叔,是我啊,我是陆浅(被逐出宗门版)。” 他也是刚才想起来,裴榭除了是灭世大BOSS,还有另一层身份——玄天宗常年隐居在断剑涯,与世隔绝的小师叔。 因为原主在玄天宗十几年,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陆浅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 有了这一层身份,陆浅自在多了,继续套近乎,满嘴跑火车:“或许师叔不认识我,但我一直很景仰师叔,把师叔当成榜样一样崇拜……” 裴榭眼睛眯起,不语,虎口逐渐往上抵住下颚,托住陆浅的下巴往上抬。 陆浅的嘴巴变形,脸颊的肉被挤在一起,看上去滑稽得很。 陆浅对上裴榭的眼睛,或许是光线角度问题 ,鸦羽般的长睫打落下一小段剪影,给他的眼底增添几分阴翳。 半晌,裴榭歪了头,“所以,崇拜什么?” 啊,这…… 这个追问就不礼貌了。 陆浅不知所措,努力猜测大BOSS的意思。所以是要他现在现场夸他吗,细说他具体有什么优点? 陆浅有一种玩游戏输了,让他表演节目的羞耻感。 好几次张嘴,都没说出来。 死脑,快想! 裴榭等了他半晌,突然一笑,唇红齿白,莫名艳丽。 “想不到吗,所以刚才的话都在骗我?” 裴榭眼睛一眯,陆浅暗觉不好,连忙否认,他绞尽脑汁:“比如,你修为很高,实力很强,还有……” 说到最后,陆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脸热,注视着裴榭那张脸,“长得很好。” 第2章 第 2 章 陆浅不知道有没有夸到位,强装淡定,其实手心已经完全湿透了。 好半晌,裴榭把手松开,浑身冷冽的气息收起,薄唇轻启,声音轻且淡,吐出一句:“肤浅。”没有表情地敛睫,然后抬步走出房间。 陆浅“劫后余生”,后背已经被激起一层冷汗,他缓了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脖子,默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亦或是主角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因为刚才大BOSS看似凶狠地掐了他,其实和抚摸没什么区别,一顿操作下来,陆浅白皙的脖子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回过神来,裴榭已经走远了。陆浅连忙小跑跟上,亦步亦趋,人家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当他回头看来时,他就装作若无其事。 跟到一楼,裴榭终于忍不住停下来,余光瞥向后面鬼鬼祟祟的某人。 “何事?” 陆浅站直身,说起来有些羞怯,“我没地方去。” 其实说白了,陆浅刚穿过来,还没找到地方住,这两日勉强找了个能避风的地方合衣睡的。 裴榭别的不说,看那一身行头,肯定很有钱,陆浅跟着他说不定能蹭个地方住。 “不怕我对你动手?”裴榭问。 当然怕!刚才发生的事情陆浅还心有余悸,可是如果不跟着裴榭,不做点什么,最后还是会和结局一样,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所以,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裴榭就吃这一套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就跟着了。” 陆浅的表情算得上是视死如归了,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裴榭做什么反应。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陆浅对赌了。 裴榭确实没有兴趣杀他。 不过不是因为吃这套,而是懒得,太弱的人入不了他的眼。 裴榭没有拒绝,陆浅就当他默认了,更加心安理得地跟着。 走至楼下,忽然听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引起了陆浅的注意。 他路过时听了一耳朵。 好像在说什么……猫妖? “此前也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人看到,凶案现场曾出现过一只绿眼睛,带耳朵的怪物。” “你的意思是说,是妖兽所为?” “是只猫妖,我亲眼所见。那猫妖喜食人肉,当时我见着它正抓着一位已经没了气息的姑娘……” “可怜那姑娘了,正当妙龄,却被猫妖害了去……” 这座小城位于玄天宗山脚下,自古受玄天宗庇佑,鲜少有妖兽敢来这边。 如果真是猫妖作乱,玄天宗为何没有收到消息? 陆浅还在思索,回神见裴榭已经走远。 连忙追上去,忽而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群穿着衙门官服的人在街上找人,陆浅和刚才抓他的其中一个对上了视线。 嚯,熟人。 “他在那里,旁边那个是他的同伙。” 那人指着他们,俨然把裴榭打成陆浅一伙的了。 陆浅看向裴榭要笑不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眼看那几个铺头推开人群过来,陆浅连忙转身,激情地喊了一声:“快跑!” 跑了几步,回过头来,后面的裴榭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 裴榭的眉微微蹙起,背后那柄存在感极强的剑隐隐作势。 陆浅的笑容僵住,暗道不好。 他切身体会过了,裴榭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看他这架势,是要在大街上和捕头干起仗来。 于是陆浅从罪魁祸首,变成了拉架的人。 “别冲动,我们先走吧。”陆浅站在裴榭面前,正好挡住了捕头来的方向。 “你觉得我打不过他们?”裴榭危险地眯了眯眼。 陆浅大惊。他怎么可能觉得裴榭会打不过他们。 别说面前几个人了,就算千万人大军,灭掉他们也不过是裴榭弹指之间。 陆浅真正担心的是裴榭出手太重,把人打死了。这些人虽然与他们敌对,还罪不至死。 与此同时,那几个捕头还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疯狂蹦迪,街上人头涌动,陆浅听到他们嚷嚷着:“抓住他们,别让人跑了。” 陆浅“……” 裴榭轻轻啧了一声,满眼的不耐,同时在他们到来之前,抓住陆浅的后领,将人提溜起来。 诶…诶?! 陆浅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双脚腾空,下面人群飞快缩小。 裴榭带着他飞檐走壁,凌空而上。陆浅头晕目眩,他想告诉裴榭,其实他有点“晕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脚终于踩到实处,陆浅晃着走了几步,然后再也忍不住,扒着旁边墙壁yue了出来,吐得天昏地暗。 胃里还有酸水涌动,陆浅却已经吐不出什么了。 他蹲在墙边,脸色煞白,要撑着墙才能勉强站起来。 裴榭一直站在旁边等他吐完,他一边吐,裴榭一边打量。仔细看了好久,才得出了一个结论:“好弱。” 声音不大,就这样轻飘飘地传进陆浅的耳朵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浅身体不适,而罪魁祸首居然还说他弱。 陆浅本来充血的耳朵又红了几分,咳嗽两声,忍不住辩解:“我只是没准备好……” 裴榭哼笑两声,不继续说下去了。但陆浅莫名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 天色渐暗,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 陆浅才反应过来要看这是什么地方 。 忽然,拐角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陆浅面色一变,连忙沿着气味的源头跑去,与一对绿色的瞳孔四目相对。 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很平常的兽瞳,带着猫科动物的警惕和冷淡。但陆浅莫名被这双眼睛摄住,心头一震,久久不能回神。 “低等级妖兽,尚未开智。”裴榭冷冽的声音唤回他的理智。 妖兽又分两种,一种低等级的妖,普通兽类修炼千百年,再加上一点点机遇可修炼成妖。 还有一种,本身就是妖族,天赋和实力皆高于普通妖兽。比如凤凰、龙等一族。 一般来说,低等级妖兽很难开智,像眼前的猫妖便不具有灵智。 血腥气正是从猫妖寿手边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光线较暗,猫妖一身玄色的皮毛隐于黑暗之中,它露出尖锐的獠牙,冲他们威胁似的“哈”了一声。 裴榭微微皱眉。在陆浅以为他又要动手的时候,裴榭双手抱臂,扬扬下巴:“你来。” 陆浅惊奇地挑眉,心里甚是欣慰。他转眼望向警惕地看着他们的猫妖,在裴榭的注视下,缓缓伸手:“来,小猫咪,嘬嘬嘬……” 陆浅感觉到裴榭异样的目光了,他硬着头皮。 他在穿来之前,掌管了一整个小区猫猫衣食住行和生育大权。 据他多年的经验,猫猫只对咪咪和嘬嘬声有反应。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猫妖的表情松动了,那双束瞳都变得清澈不少。 看来有效,成了妖的猫猫也是猫猫! 陆浅再接再厉,开始慢慢靠近。 但猫妖只是愣神一瞬,尖尖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发出尖锐的猫叫声,然后双手双脚并用,竟是朝他扑了过来。 关键时候,裴榭又一次提溜起他的后领,把他提到身后,寒光一闪,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剑出鞘了。 就算离得远,陆浅也能感觉到裴榭那把剑凌冽锋利的剑气。 猫妖很灵活,剑身堪堪擦过它的胡子。 两根胡子被砍了一半掉了下来。 眨眼的功夫,猫妖跃上旁边的屋檐,它走前还看了一眼陆浅,化身为一道残影消失不见。 陆浅刚才受到惊吓,还维持着狼狈的双手撑地的姿势,看着背对他而立的裴榭。 手中的剑收起,裴榭转身,垂眸看他,居高临下,片刻,他挑眉,声音带着点揶揄的意味,很淡,淡得微不可察。 “小猫咪?” 陆浅“……” 陆浅被裴榭深深嘲讽过,结合那时候的表情,陆浅很确定,他就是在嘲笑他! 但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然后视线移开尴尬地不看他。 抿唇片刻,他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这个品种的猫在之前我并不是经常遇到。” 玄猫是灵物,不能一概而论。 猫妖走的急,尸体没有带走。 陆浅为了掩饰尴尬,假装很忙,上前查看尸体。 巷子里光线不足,唯有一缕月光躲过高耸的建筑照了进来。 陆浅眯起眼凑近才面前看清躺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胸口有一个大洞,周围没有挣扎和逃跑的痕迹,看上去是一招致命,再往上看,陆浅愣住了,这人他认得。 他给孙府搬米的时候,给他工钱的就是这位管事。 都说孙府遭灭门,无一生还,原来还有人逃出来了。 那猫妖不是还未开灵智?竟然还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陆浅检查了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彼时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变得吵杂。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人数还不少。 陆浅起身,巷子前后两个通道都被人堵死,衙门的人一人一个火把,将巷子照得宛如白日。 为首的是当日审判陆浅的知县大人。 他看了他们,又将视线转到地上的尸体上,证据确凿。 一手打下,衙门的人伺机而动,包围圈缩小。 危急关头,陆浅只能寄希望于裴榭。 偏偏裴榭还傲娇上了,硬是装着没懂陆浅的意思,“放心,我没冲动。” 陆浅“……”这人怎么那么记仇! 刀光剑影,带着锋芒。 陆浅经脉寸断,无法运用灵力,能躲一个是一个。翻滚着再一抬头,冷厉的刀背倒映出他惊恐的神色。 慌忙逃窜之时,他忽然注意到在人群后面的知县大人,视线与他对了个正着。 他沉着脸,眼底一片阴翳。 陆浅突然想到刚才瞬转即逝的念头:猫妖还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他们此时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未免太过巧合了? 第3章 第 3 章 刀再一次抬起,又再一次砍下,打断了陆浅的思绪。 再看去,知县已经不知所踪。裴榭不知何时转身来到陆浅身边,举着刀的手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那人疼得嗷嗷直叫。 裴榭一手将陆浅扯了起来,手搭在腰间,轻轻用力,两人从人群中一跃而出。 陆浅第一次真真切切体验空中飞行的感觉,没有上一次的失重感。全身轻飘飘的,在别人家屋檐上落脚又再次腾空。 冬天的月孤高冷傲,在寂暗的夜空中它明亮又柔和。 月亮之下,两道相携的人影掠过,转瞬即逝。 他们越走越偏,再次落地已经是在僻静的郊外。裴榭若无其事松开他,抚了抚弄皱的衣袍,也不说话,直径往前走去。 陆浅此时无比兴奋,他这次居然没有吐,而且第一次敞篷飞行,那感觉别提多新奇了。 陆浅三两步追上去,笑眯眯的,手负在身后,不甘示弱般笑着跟裴榭说道:“我说了上次只是我没准备好,你看,这次我不是好好的嘛。” 裴榭不理他,步子都没停。陆浅一点也没受影响,继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裴榭速度变慢了,陆浅不解,“诶,不走了嘛。” 裴榭墨灰色的眼珠子斜睨,薄唇轻轻掀起,“好吵。” 陆浅瞳孔地震,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好难聊天。 陆浅自认活泼开朗,连地上的蚂蚁都能聊上几句,偏偏在裴榭这里连连受挫。 这是他想要活下去遇到的第一个考验嘛? 撬开裴榭的嘴? 陆浅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个撬开裴榭的嘴的好办法,不知不觉,他们走进了竹林。 这个地方其实他来过,他穿进这个世界,刚醒来就是在郊外的废弃道观之外。台阶之上,他确实看到了一大片竹林,只是当时怕在里面迷路了,并没有深入。 夜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在他面前,出现一个面积不小的院子。 陆浅以为自己看错了。 谁能告诉他,这一大片寂寥无人的竹林里面为什么还有一个这么大的院子啊? 陆浅跟在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问:“施工队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样的规模,没个十几天根本建造不出来吧。 “施工队?”裴榭歪头不解。 “啊,就是帮你建造屋舍的人。”陆浅连忙解释。 随手一挥,院子门口的灯笼就燃了起来,屋舍变得亮堂堂的。 “没有这样的人。”他推门而入,“这里是我搭起来的。” 陆浅弯眉笑笑。啊……那你还真是,多才多艺。 院子空荡荡,房间多的是,裴榭让他随便选一间。 就近原则,陆浅住进了他隔壁的那间屋子。今日发生很多事,陆浅已经身心俱疲,但他还没歇下。 他如今面临着一个比被当成杀人凶手还要难解决的问题——如何和一个冷淡不近人情的天才处成兄弟。 他想起穿过来之前他们大学宿舍的那个学霸,也是沉默寡言。一直持续了两年,直到他们宿舍团建,喝醉了才暴露本性,他不是高冷,只是闷骚,心里不知道憋了多少话没说出来。 于是陆浅双手一敲,有了好主意。明日他去镇子上买壶酒回来,和裴榭来个彻夜长谈,彻底打开他的心扉。 好,就这么办。 解决一桩心头大事,陆浅的心情很好,见外面安静无声,便哼着歌在院子里闲逛。 裴榭看着无欲无求,但这院子设计的还挺讲究。 水榭高台该有的都有。 他在湖边转了一圈,又进了湖中亭,夜风刮过水面,留下一层又一层,绵绵不断的涟漪。 陆浅看了很久,总觉得这湖光秃秃的。 院子太大,回去路上陆浅迷路了,凭感觉瞎走。看到一个亮着灯的房屋,以为是自己住的地方,闲庭漫步往里面走。 抬手刚要推门,里面突然传来悉悉索索地动静,水声潺潺,滴滴答答,他似乎透过窗纸看到看到裴榭的剪影。 雾气飘出,带着冷香,陆浅觉得大家都是男子,看到其实也没什么。但偷看非君子所为,陆浅还是打算目不斜视,趁裴榭没有发现之前悄悄离开。 可当他要悄声离开,一道很微小的闷哼声自窗内传来。断断续续,痛苦难忍。 陆浅心里一惊,以为他受伤了,连忙透过窗户看去。 入眼是裴榭的背部,皮肤如白玉般皎洁无暇。陆浅极其纯洁,眼中全是对美好事物的赞叹与欣赏。 过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连忙找他的伤口。没有找到,难道是内伤? 那一刻,陆浅真觉得大BOSS真是嘴硬心软,善解人意。怕他看到内疚,自己偷偷忍着。 良久,水声渐停,陆浅沉迷于偷看忘溜走了,彼时裴榭已经恢复正常,额间冒出的汗已经冷却。 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泛着血色的符文,眼底晦暗不明。 外面传来轻响,刚才疼痛扰乱了他的心神,让那个毫无修为的家伙在外面偷看那么久。 裴榭眸光微瞥,窗纸上的人影明明灭灭。 烛光熄灭,房间染上暗色。裴榭身形一转,拿过一旁挂在架子上的衣袍,墨发微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穿戴整齐。 陆浅凝目,刚才发光的符文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瞬,但他分明看到在裴榭穿衣服的时候,他左边心脏的位置有一串他看不懂的字符,周围的皮肤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陆浅忽然想到,在小说之中有提到过,裴榭走遍天下,似乎在寻找什么。而他胸口上的符文与他想要寻找的东西有关。 关于裴榭的身世,小说中未着笔墨,只知道他横空出世,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玄天宗的小师叔。深居于在灵力匮乏的断剑涯,却实力强横,无人能敌。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 陆浅失了神。 小说中的裴榭很遥远、高不可攀,这样的印象一直维持到在巷子里第一次见到他。 当时陆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所谓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直到刚才,他才突然意识到,他自穿过来,一直想着如何和裴榭打好关系,如何阻止他们同归于尽。却从未想过,裴榭为何要灭世,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是他存在的使命,因为小说需要有人灭世,所以他诞生了。陆浅心脏骤缩,从没有将他当成一个鲜活的人来看待。 他太傲慢了。 裴榭走至窗前,看到外面的人直愣愣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指尖湿凉,触碰到陆浅的颈侧,一股强劲的力道自后方传来。陆浅踉跄了一步,精致漂亮的脸蓦地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看到什么了?”裴榭声音轻浅随意,但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陆浅呼吸一窒,缓过来后又恢复之前不着调的样子了,讪讪笑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他退后了两步,又被人拽回来。 “我是迷路了,不是故意偷看你洗澡。”陆浅说完,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颇有一种几分无中生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裴榭垂眸:“……这样。”他不知信还是没信。陆浅立刻脚底抹油溜走,行至一半,裴榭突然叫住他。 陆浅扭头,看他还站在原处,面对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清冽的声音传来,暗含警告的意味:“今晚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 陆浅连忙应了下来,脚步更快,深怕裴榭再把他抓回去。等回到房间,他还心有余悸。 郊外夜晚确实安静,只闻风的呼啸与狼嚎声。陆浅洗漱完躺在床上,临近睡着的时候忽然想起,他好像还没有把知县的异样告知裴榭一声。 那猫妖又是怎么回事?猫妖为什么要将孙府主管的尸体带走? 陆浅千头万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迷迷糊糊地睡去。 突然他感觉身体在极速下坠,猛地睁开眼睛,前方迷雾散开,树的影子层层叠叠,陆浅走了几步,面前出现了一条笔直而上的台阶。 他踌躇了半晌,还是踏上台阶。 周围暗沉沉的,植物随风剧烈摆动,好像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每踏上一个台阶,他听到奇怪的声音就愈加清晰:“咿……咿……呀……”声音凄惨似婴儿啼哭。 陆浅脊背发凉,脚踏上下一个台阶又开始犹豫了。前方无尽的黑暗像一张血盆大口,渐渐的,陆浅的身影被完全吞噬。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步缓缓停下,在他面前出现了一扇高大又破落的木门。“嘭……嘭……”声音沉闷有节奏,不知是风吹导致,还是里面有东西在踢踹。 他头顶上两个灯笼因为遭受岁月腐蚀,表面的红纸已经消失,只留下两个木头架子疯狂摇晃。 出于礼貌,陆浅抓住门上的两个门环,轻扣几声。 寂静的夜里,只回荡着一声声有节奏的“咚,咚,咚……” 等了半天,没人回应,陆浅往后看去,刚才的台阶也消失了。他别无办法,指尖触到门上,稍稍用力,门就自动打开了。 风自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带着阴冷和腐坏的气味。 陆浅心头一紧,撩起衣袍的手稍稍用力,顿了片刻跨过门槛。 视野并没有豁然开朗,反而被一轮巨大的血月侵蚀。血月发着幽光,周围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再往下,尸骨成堆,层层堆积,骷髅头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正对着他,似乎在悲寂,在哀嚎。 陆浅瞳孔骤然收缩,惊骇不已。 随后,他又看到尸骨中间的檀香炉,上面的玄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留一双绿色的眼睛闪着幽光直直地盯着陆浅。 檀香炉…… 陆浅睁大眼睛,猛地意识到他此时竟然身处在一个道观之中。 一个遍布尸骨的道观。 第4章 第 4 章 昨晚睡得不好,翌日陆浅是顶着眼下两团乌青出来的。 刚出房间,恰巧遇上也刚从房间出来的裴榭。他的脸色比陆浅还要苍白,可能是和昨晚的符文有关系。 陆浅主动走过去,凑近看了。裴榭本来就皮肤白,现在甚至一丝血色也看不到了,脖颈处的青筋明显。 “你还好吧?”陆浅背手,眼神关切地问。 裴榭没领他的情,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直径略过。 陆浅不恼,甚至觉得这才是裴榭该有的反应,他反而松了口气。 太好了,不说话就是没事。(??) 裴榭实力强悍可以不吃饭,但陆浅是废人,挨不了饿。 城内有重兵把守,陆浅不敢一个人去,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裴榭。 裴榭面冷心冷,却架不住陆浅耍赖,在陆浅锲而不舍,有意无意提第四十八次的时候,沉着脸跟他一起进城。 两人到了一家酒楼,裴榭坐在他对面腰背挺立,双手抱臂,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你喝酒不?”陆浅还记得昨天他敲定的计划,势必要让裴榭对他敞开心扉。 “不喝。”裴榭冷冷拒绝。 但陆浅点菜的时候还是点了壶酒,他一眼扫过菜单,着重去找:“要五个大馒头。” 注意到裴榭瞥了他一眼,陆浅笑着解释说:“我爱吃馒头。” 店小二下去,菜很快端了上来。 陆浅斟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另外一杯推给他。 “要不要尝尝?” 裴榭一口没喝,陆浅倒是喝了不少。喝多了就放开了,完全忘记自己的计划,和后面几桌的人聊了起来。 “我和我哥刚从其他城过来探亲戚。”陆浅扭着头,笑眯眯和后面的人说。 “你哥他……”酒楼吃饭的人很杂,男女老少都有,还很健谈。但一见陆浅后面的裴榭,就被他的冷脸唬到,吓得有点不敢说话。 “我哥他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其实人可好了……” 裴榭冷眼看着陆浅胡诌。目睹陆浅弯着眼,朝他使眼色,裴榭面色不变,抿了下唇。 听他这么一说,隔壁桌的人到底是放松下来了。 有人瞅着陆浅,突然发问:“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和上次在衙门被审的那个人长的挺像的。” 有人八卦是什么案子。 “孙府灭门,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现在衙门的人还在查。” 这话一出来,周围的人皆是心头一紧,他们可不敢和灭门案的凶手坐在一起吃饭。 不好意思,正是在下。陆浅心中暗道。但在嘴里又成了另一番话:“可能长得比较像吧,我和我哥刚才才进城,赶了好几天的路,刚进来就找到这里饱餐一顿。”他笑得从容,还好奇地问那人:“真长得那么像吗?还真想见见呢。” 那人被问得开始怀疑自己,对着陆浅的脸仔细打量几番,迟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没那么像了,你比他长得更好一些。” 陆浅觉得有意思极了,脸上笑容愈加灿烂。 前几日他邋邋遢遢,脸糊得不像话。昨日才洗过澡,换上新衣服。 果然人还是要靠收拾。 旁边的人心情跌宕起伏,但终究是对陆浅放下防备了。还有暗自责备自己大惊小怪,这少年看着面善,大抵也不会做那样的恶事。 话都说到这里,他们开始围绕着孙府灭门案的事情闲谈。 “难怪最近街上那么多衙门的人巡逻,原来是为这事。” “知县大人对此事上心,那附近方圆几里都被知县大人亲自上门查过了。” 一老者摸着胡子感叹道:“知县大人清正廉明,正是因为孙大人教导有方。” 陆浅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去,忙问:“知县大人还和孙府有关系?” 老者:“年纪大一点的人都知道,知县大人是从孙府出来的,后边靠自己的努力当上官,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也和孙府乐善好施、为国为民的家风有关吧。” “孙府一朝灭门,知县大人急切追查出真相也是人之常情。”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走之前,陆浅顶着裴榭的目光,把剩下的几个大馒头塞进了袖子里,收拾妥当后,抬脸欠揍地解释道:“不要浪费嘛。” 孙府遭灭门,好多人觉得晦气都搬走了,周围街上连人都没看到多少。 他们路过孙府,陆浅脚步微停,盯着孙府紧闭的大门看。 裴榭走在前面,忽然听见陆浅喊他,回过头。 陆浅:“能帮我个忙么?” 裴榭:“……” 自衙门的人来看过之后,孙府的门再也没被打开过,里面一切的模样还和案发当天一致。 石子路上的血渍干涸变成暗红色,婢女小厮用过的剪子、扫帚等还凌乱地掉在路中间,大有一种人去楼空的萧瑟之感。 陆浅走了一圈,裴榭臭着脸跟着。 裴榭:“该回去了。” “再看一会儿。”陆浅劝说道,“据我推测,知县定跟这场命案有什么联系,我们在案发现场找找,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现在他们都认为我们是孙府灭门案的凶手,我们总不能替人背锅吧?” 裴榭哼笑一声:“我还怕他们?” 陆浅:“……” 好,好嚣张的话。 但他说得也没错,就算是皇帝来了,对裴榭也毫无威胁,实力代表一切。 只是吓唬到了他这个废材而已。 陆浅心塞了下,不嘻嘻。 陆浅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什么好的措辞,沉默了一阵,把手伸进袖子里面,掏啊掏掏啊掏。 最后掏出一个大馒头塞到裴榭的手里。“我只有馒头了,分你一个,你陪我再走走行不。” 馒头已经凉了,放在裴榭手心里反而显得有点小,陆浅见他不说话,忍痛割爱般又拿出一个塞过去:“这样,都给你。” 陆浅是想裴榭拿人手短,肯再陪他在孙府待一会。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饭钱也是裴榭给的。 裴榭不知道是不是无语了,看着两个白白圆圆的馒头在手里,不说话。 门那边传来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陆浅吓了一跳,仔细听去,确定,有人来了。 陆浅第一反应是拉着裴榭躲起来。 周围一览无遗,只剩下湖旁边的假山可以隐藏一二。 他二话不说,拽上裴榭的袖子就过去。钻到后面才看到,假山后面还有一口井,井旁边的地上有一个木头盖子。 好像是个小门。 陆浅好奇心重,尝试将它打开。封尘许久的灰尘味扑面而来,一截台阶斜着往下,逐渐没入黑暗之中。 或许是什么暗道。陆浅猜测。 “我们下去看看。” 地窖黑暗,深不见底,裴榭走在后面,抬手燃起了火焰。 周围一下被照亮,距离地面其实只剩下几步,而一下去拐角处,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酒缸。 “这里是个酒窖。”陆浅道。大户人家都有自己酿酒的习惯,府里有一个地下酒窖也不足为奇。 但他老觉得不对劲。 裴榭手上的火焰,照出一个个酒坛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拉扯变形,看上去莫名瘆人。 裴榭面无表情掀起一个,浓烈的酒香四溢。连着掀起几个都没有问题。 陆浅皱眉,心中的怪异感至今没有消失。怪异感究竟出自哪里? 瞥眼间,陆浅注意到裴榭手心上明明灭灭的火苗,凝目看了一阵,突然恍然。 难怪,这里分明是个酒窖,还是刚开的酒窖,为何可以燃起火?而且细闻之下,里面的酒精味并不是很浓郁。 陆浅暗忖,难道这里还有其他通道? 他还在深思,听见“嘭”的一声。 裴榭一只手,将墙边的大酒缸给拎起来了。轻轻松松,毫不费劲。 陆浅沉默了一会儿,赞叹,少年,好臂力! 酒缸被移开,墙边的大洞就露出来了。洞口黑黢黢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陆浅率先弯腰爬入洞口。 洞口不长,陆浅往前了几步就到了。 感觉这个空间不大,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刚要站直,头顶被墙壁撞到,在黑暗中摸索片刻,陆浅看到顶上有个洞口,洞口直通外界,只是被铁栏杆封掉了。 不久,裴榭也爬进来了,周围再次变得明亮。 这洞大概只有四尺高,四周压抑暗不见光,唯有一个通往上方的洞口能够照射出些许光线进来。 陆浅环视一周,有稻草,有被褥,墙壁上还有许多凌乱被凿过的痕迹。分明曾经有人住在。 还没来得及细看,裴榭在身后,说了一声:“有人来了。” 陆浅回头,细听,果然有很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可能已经下到酒窖了。 陆浅一把拽过裴榭,躲到了稻草后面。 裴榭手上还燃着火焰,陆浅怕被人发现,立刻凑过去吹了几下,要把火焰吹灭。 谁知火焰越吹越亮。 裴榭看着凑近过来的脑袋,还有因为吹气鼓起的双颊。那只手握拳,火焰迅速熄灭,一切都陷入黑暗。 裴榭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楚,所以陆浅略带尴尬的表情,伸手扣扣脸的小动作,皆被他收尽眼底。 不久,洞口那边真的有人进来了,那人有备而来,带了灯。 密室内再一次照亮,陆浅缩得更加进去了些。裴榭垂眸,这人已经完全靠入他的怀中,偏还无知无觉。 来人进来许久都没有发出声响,陆浅仔细去听,也没听出什么。 终于,他耐不住,极为谨慎地探出一点点头,朝光源处看去。 来人在他的意料之中,正是不久前才提起的,和孙府有着紧密联系的知县大人。 只见他眼眶通红,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那唯一通往外界的洞口。 第5章 第 5 章 陆浅视线随着他看去,天空万里无云,明亮又好看。不过这很容易让他想到井底之蛙的故事,青蛙只能看到井口形状的天空,所以固执地以为天空是圆的。 陆浅在想,困在这里的人,是否也只剩下一尺不到的天空。 他害怕被人发现,没有多看,很快又把头缩回去。 没了事干,感觉变得更加敏锐,陆浅才发现他们现在的姿势好像不大对。 抬头往上看,头顶是裴榭绯红的薄唇,死死抿着,抿成一条线,身体往后靠,若不是有墙壁堵着,可能裴榭已经躲得他远远的了。身体姿态告诉他,裴榭对这样的身体接触非常抗拒。 陆浅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贴心退开了些,给他让出位置。 怀中的人退开,裴榭姿势总算没有那么怪异了,他稍稍直起身,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情绪。 在这个过程中,隔着一个稻草床,知县双膝跪地,捂着脸,痛苦的嘶吼声从掌心中传来。 那情绪做不了假,陆浅有些惊讶,还未反应细想便听见小小的啜泣声。 他好像……哭了。 墙壁上大大小小的印记可以看出,被关在在这里的人,曾经千辛万苦想要出去,最后是否成功不得而知。 知县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久到陆浅半弯着的膝盖都麻了。 直到啜泣声渐渐停止,脚步声远去,他似乎已经离开了。 陆浅松口气,还记挂着裴榭,忙从他身上起来,却忘记自己腿已经麻了。刚起来腿没力又差点摔倒,幸好被裴榭拽住。 裴榭稍稍皱眉,淡声道:“站好。” “抱歉抱歉。”陆浅满脸歉意。 裴榭没回,先一步离开密室。陆浅蹲在洞口等,觉得差不多了,问他一句,得到肯定的答案的时候才开始爬。 还没到一半,陆浅蓦地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心头一凛,动作都加快几分。 酒窖之中,一白一红两道光碰撞,裴榭衣袍无风自动,眉压眼,眼底寒光乍现。 陆浅没掺和进去,躲在酒缸后面看。知县刚才没有走,埋伏在外面,等他们出来偷袭。如果先出去的是陆浅,那他目的确实得逞了。 陆浅盯着他们目不转睛,这知县分明是个凡人,却能在裴榭手上过上几招。陆浅凝眸,意识到不对。 知县身上有魔气,他是魔修? 可也不是,他的魔气是体外散发出来的,所使用的招式也很生疏,应该有人在后面帮他。 陆浅扒在酒缸旁边,缸口完全封闭,可若有似无的酒香一丝丝强势地往他鼻子里钻,不知是不久前喝了酒的缘故,还是酒香过于浓烈,陆浅竟然产生一阵眩晕。 甩了甩头,强行振作精神。裴而另一边,裴榭没有收手,一掌隔空打在知县命脉之上,人滚落在地,捂着胸口喷口血出来,脸色苍白。 裴榭落地,垂眸看向已经败在他手下的人,淡淡地抬起手,剑鞘没有打开悬浮在知县头顶,血腥味让剑身蠢蠢欲动。若这剑刺下去,他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知县将视线转到陆浅身上,陆浅意识到危险,可身体却不受控制,愣在原地,等他回神,知县已经将从腰间抽出来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一抹冰凉刺骨的温度渗透进他的皮肤,陆浅稍稍瞥眼,后面劫持他的人手都在抖。“如果不想他死的话,就让我离开。” 这是裴榭第一次被人威胁,而他的筹码,竟然还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满眼都是无奈和对自己没有高光表现的懊悔(?),唯独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裴榭眼色一下沉了下来,不知为何。 气氛一下陷入了僵持,裴榭没有动作,知县也不敢动,唯一能打破僵局的,似乎只有他了吧? 想到这里,陆浅蓦然有一种浓厚的使命感,脑海搜刮了几句符合当下情景的话,扯着嗓子:“快来救我,呜呜呜~”后面几声是他假哭的。 知县如梦初醒,表情更加狰狞凶狠,匕首往他脖颈处近了几分,顿时,鲜血凝成一颗颗血珠顺着刀面争先恐后涌出,陆浅感觉到一阵刺痛,皮肤应该被割开了。 知县挟持着陆浅一步步往外面走,回到地面上,他猛地推开陆浅,迅速把木门关上,再反锁。 陆浅将他一系列的操作看在眼里,他很想提醒他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小门关不上武力怪。 果然下一刻,木门完全破开,四分五裂,尘土漫天,知县还算脑袋清醒,见形势不妙立刻转身就跑。 陆浅靠在井边,抹了一下颈边,疼得龇牙咧嘴。 裴榭从酒窖里上来,没再追。先一步将目光投向他,也不动,不靠近,只是淡淡地盯着,从他的脸,一路下移,移到带血的脖子上。 陆浅咧着牙,眼睛半眯着一边,苦笑道:“有点痛。” 裴榭没给任何表示,甚至是无视他,直接走了。 陆浅见状,连忙起身跟上,脖子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冒出,他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走到半路失血过多死掉。刚刚手碰到了伤口,血流了满手,他尴尬地半举着,又怕吓着路边的人,连忙藏在身后。 “有没有什么止血的小妙招,我怕我没有那么多血可以流。”他的笑脸碍眼得很。下意识伸手挠脸,后才反应过来不妥,立刻缩回去,但脸上已经有了几道血痕,光是看还有几分可怖。 裴榭皱眉。在陆浅以为他还是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脖子上传来淡淡的清凉,裴榭垂在身侧的手闪着微光。 陆浅表情舒展了,冰凉感消失,他再次摸向自己的脖子,已经结上了血痂。 一直回到郊外的院子,裴榭都一言不发。 陆浅莫名感觉他好像生气了。但为什么生气呢? 他想了好久,终于得到一个答案——他拖后腿了。如果不是他中途被劫持,知县根本不可能从裴榭手上逃走。 想清楚原因,陆浅更心塞了。他知道自己菜,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菜。 本来还想和裴榭打好关系,称兄道弟,没想到一天过去,不仅关系没有变好,还把人惹生气了。陆浅挫败感更甚。 但懊恼也只是一瞬,陆浅很快把自己哄好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陆浅已经穿戴整齐,出去前还朝隔壁看了一眼,一切正常,人应该还没醒。他轻手轻脚,偷偷出门。 陆浅以为自己做得悄无声息,不想在他走后没多久,房间内的裴榭睁开眼,微微偏头朝窗外看去。陆浅偷偷摸摸,小跑着渐渐消失。而后房间内安静几秒,裴榭再次闭上眼睛。 根据昨天的经验经验,陆浅发现能够最快探查到可靠消息的地方一般在茶楼酒楼等吃饭的地方,人在闲的时候总是特别八卦。 所以这次,他一进来,找个最热闹的地方坐下,装模做样点了点点心,目光隐晦地到处乱瞥。 坐下刚没一刻钟,旁边那一桌就开始讨论上了,一个个脸上带着有惊天秘密的兴奋。 陆浅直觉有事发生。可是他们说得太小声,亦或是周围太吵闹。陆浅听不到,只能悄悄往后靠去。 努力许久还是听不到只字片语,这次陆浅干脆起身,佯装路过,凑近去听。但有个大娘很快发现了,直挺挺看着他。 陆浅有些尴尬摸摸鼻子,然后对她纯良一笑,赶紧回自己座位上坐好。 别的不说,这边的民风都很热情,大娘见陆浅孤零零坐一大张桌子,便开口问:“小公子一个人嘛?” 陆浅好似早就等她开口,立刻抬头,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嗯呢。” “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桌,热闹。” “诶,好嘞。”陆浅马不停蹄,端着自己的点心就坐到他们那桌上了,还礼貌地说了声:“打扰了。” 那桌人对这位陌生的漂亮小公子特别好奇,先是问了他怎么一个人吃饭。 陆浅张嘴就来,“和兄长吵架了,一个人出来,等会儿打包点点心回去哄哄他。” 说完,一桌人开始安慰他,两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好好谈谈,事情自然就过去了。 陆浅连忙应是,等他们把安慰的话说完,陆浅立刻把话题引向正题:“刚才见你们好像在说什么事情,我方便知道么?” 那桌人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用手挡在嘴旁边,像说悄悄话一样:“孙府那件命案你知道吗?” 正中下怀,陆浅瞬间精神了,表情变得严肃:“知道。” “刚才又有人报案,城东那处,有一家也和孙府一样全没了。” “不会真是猫妖做的吧,之前的人吃完了,开始物色下一家了……”一人害怕道。 “也或许,他们有共同的仇家?”陆浅猜测。 “那家是普通人家,平时就靠那一亩三分田养活全家人。那家的儿子,考了十几年都没中举人,怎么能和孙府那种富贵人家扯上关系。” “不过那家也真是倒霉了,之前闹蝗灾,好不容易挺过来,现在又出这样的事,不知是不是触了什么霉气。也幸好他们家女儿嫁得早,不然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们七嘴八舌,感叹那家命运多舛,陆浅突然插了句嘴:“死了几个人啊?” “啊,一共四个,两个老人,一个儿子一个孙子。” 陆浅眨眨眼:“那孩子母亲呢?” 那人愣了一下,摇头说不知道,另外一个立刻接上:“好像失踪了,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陆浅笑笑没再追问下去,而后菜上来了,吃饭的时候没再说这些血腥的事,转而说起其他更加下饭的八卦。 陆浅时不时抬头听着,也不知道真假,就是听着有趣。 走之前,陆浅还让打包了几个大馒头,这次讲究地用纸包上了。昨日裴榭看在馒头的面子上愿意帮他的忙,他猜想他应该是爱吃的。哄人应该投其所好。 陆浅心情很好,揣着还热乎的馒头原路返回。 第6章 第6章 回到郊外已是晌午,阳光明媚,亮到他几乎睁不开眼,抬起手在眼睛的部分留下阴影。 没多久,阳光一瞬间的消失,在他头顶,一只庞然大物一闪而过。陆浅看去,他已经跑远,只留下一圈黑色的影子。 嗯……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前几日遇到的,叫咪咪的小猫咪吧(^_^ )?这么想着,同时,陆浅已经跟了上去。 猫妖窜过树丛就在眼前消失了,陆浅走近,拨开遮挡的树叶。入眼,是大片大片静谧葱郁的茎叶,茎叶从两边散开,中间的石板台阶古朴陈旧,石板与石板之间还有细小的枝丫冒出来。 陆浅踏上台阶,?阳光穿透枝叶?,斑驳光影像流动的水,映在陆浅身上。陆浅仿佛穿越时空,来到被世人遗忘许久的道观前。 眼前的大门与梦中重合,只不过相比起梦中的阴森,此刻给陆浅的感觉更多是宁静。不声不响,屹然不动,等待有缘人叩门。 手触到门面上,陆浅迟疑了一瞬,屈指轻敲三声,沉寂许久的道观迎来了客人。 门从外向内缓缓打开。不出意料,眼前与他想象的场景一模一样,尸骨堆积如山,在他脚边,面对着他的那个骷髅头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无声地盯着他这个来访者。 很奇怪,尸骨给人的感觉一般是瘆人,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周围太过亮堂的缘故,大片大片阳光洒下,落在头骨上,给整个院子增添了几分沉静神圣的味道。 猫妖不知去了何处,陆浅在院子里瞎摸索,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不久前惨遭灭门的孙府一家。 他们还未完全腐化,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与已经白骨化的其他人堆在一起。 而另外不远的地方,还堆着很多比他们状况要好不少的人,陆浅猜测,应该是刚才听说的那个被灭门的一家四口人。 他们竟然也被猫妖带到了这个地方。 很突兀的一声猫叫声,陆浅朝上看去。 猫妖窝在屋檐上,一双大爪子搭在一起,半眯着眼打量陆浅,末了还张大嘴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人人都说这只猫妖穷凶极恶,但陆浅却觉得,它是只好妖。 “咪咪?”陆浅试探地喊了它一声。 猫妖高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嗷呜”一声,爪子延长,伸了个懒腰,然后双腿并拢,坐得很是端庄。 它和普通猫猫一样,除了大号一点以外。 陆浅指着这些尸骨,问:“这些人都是你搬过来的吗?” 舔爪子,梳头。 “你知道谁杀了他们吗?” 再舔爪子,梳头。 陆浅手脚并用,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意思。奈何猫妖真的半点灵智未开,他是对牛弹琴,对猫说话。正在他要放弃时,猫妖突然跳下屋檐,甩着尾巴往道观后面走去。 陆浅愣了下,赶紧跟过去。 和外面的“热闹”不同,道观后面冷清得很,除却一棵很大的银杏树外,什么也没有。 因着如今是秋季,树叶绿了又黄,自然脱落下来,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太阳西斜,照在银杏叶上,也照在玄猫身上,它乌黑的毛发竟透出了几分金色。 它回头,见陆浅没有跟上,还喊了一声催促。 猫妖慢悠悠,来到梧桐树下,扒拉开厚厚的银杏落叶,猫妖顺势趴在了那里。 走近看去,出乎陆浅的意料,那块地方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扫帚。猫妖的下巴垫在扫帚把上,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哎呀呀,陆浅弯了眼睛,蹲下来,手痒痒,猫瘾犯了,于是问它:“我能摸摸你吗?” 猫妖没有回答,“嗷呜”一声把肚皮翻过来了,眼睛眯上,还留着一条缝盯着他,好像在说:人,来摸我吧。 于是陆浅的手就触上小猫咪暖呼呼柔软的肚皮,它高冷地眯着眼,享受人类的抚摸。好几次它舒服地后脚直抽抽,踹在了陆浅的手上,陆浅挪了挪它踢不到了,于是呈现后腿划水状。 陆浅突然想到,再看向它脑袋后面的扫帚,这小猫咪以前应该有人养着的,所以那么亲人,还知道摸摸的时候主动躺下来。 可是它主人呢?道观里的人吗?但道观看着已经废弃很久了。 风渐起,猫妖立刻睁开眼,被舒服得起来水雾的眼睛一下变得清明。它一翻身对着一个方向龇牙咧嘴,背毛完全竖起来,尾巴炸成稻穗。 陆浅也跟着起身,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黑气缭绕,从里面走出来了人……啊不,魔修。没有陆浅想象中长得那么奇形怪状,相反特别……稚嫩,看着像十岁的孩童。 他身上的魔气毫不掩盖,铺天盖地。 陆浅想起,昨日知县身上出现的,是和他相同的魔气气息。只不过知县的魔气只是浮于表面,而眼前的人由内而外,完全浸透,是真真正正的魔修本修。 他旁边一圈黑色羽毛随着风不断乱摆,他笑容肆意,放在孩童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咦?”他看着陆浅,脸上带着几分诧异,“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陆浅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骂自己,迟疑地手指对着自己,“你是在说我吗?” 他对陆浅很有兴趣,完全忘记来这里的目的,直接招揽:“你愿不愿意堕魔,诶,就是和我一样,到我们魔宫来吧。你的体质修魔的话一定很快,说不定很快就能超过断离那个老不死的。”他又是看了看,摸着自己下巴:“咦?你的经脉完全坏死了欸,那更要来修魔啦~”他语气很是愉悦。 修炼正道和魔道其实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正道靠吸收天地灵气转入丹田,滋养自己的经脉;魔道不同,魔修可吞噬一切,将生灵的精气转为能量供自己使用。因为能量是现取现用,无需过多转化,因此魔道的修炼速度比正道要快上不少。 自古正邪不两立,也和修炼的方法不同有着一定的关系,正道看不上魔道靠杀戮增长自身,魔道看不上正道道貌岸然、恪守规则。 陆浅摇头:“不了,谢谢。” “哈?”吾弃没想到会被拒绝,“你要做一辈子的废人吗?”他眯了眼,“还是说你信奉所谓正是善,魔是邪?哈,正道那一群伪君子,我们魔修要就是要,又不白拿,凭什么说我们是邪?!” 陆浅:“所以你引诱凡人自相残杀。” 吾弃反应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啊,你说他啊,我又没有逼他,他自己自愿找上我。我还帮助他完成了复仇,你看看,现在他想杀的人都死了,这不是大快人心嘛,桀桀桀……” 魔修擅长蛊惑人心,把凡人心底的阴暗面勾出来,和他们做交易,事成之后,魔修会取走他们交易的东西。而知县便是和吾弃做了交易,才拥有了魔气。 收编不成,吾弃不跟他废话,直接开始来硬的,抓他回去再说。 一直被忽视得彻底的猫妖此刻挡在陆浅身前,冲吾弃哈气。 吾弃看到它就想起好几次他没来得及把那些人的魂魄吸走,就被这畜牲捷足先登。此次他前来就是来算账的,顺便把这碍眼的家伙除掉。 只是抬手,魔气四散,将整个道观团团围住,就算陆浅没有修为,也能感知这个魔修的强大。 猫妖身手敏捷,亮出爪子,双方只是一碰面,胜负立断,吾弃脸上满是不屑,魔气锢住它的脖子。 陆浅紧张到手心都在冒汗,悄悄捡起地上的银杏叶,凭借存的原主的一点记忆,写了一道简单的驱魔符,银杏叶就这样朝吾弃飞了过去。 银杏叶子碰到魔气瞬间碾成粉末,虽然对他没有效果,但到底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猫妖对他来说像个毫无抵抗能力的玩偶一样,被随手就甩到一边,巨大的身体撞到银杏树上,顿时,下起了银杏叶雨,成千上万落下,淹没了陆浅,阻挡了吾弃的视线。 穿破阻挡,吾弃的手数十倍放大,陆浅的身影就在他的掌心之中,一合拳就能碾死。感觉到手腕一阵刺刺的痛,吾弃的脸色沉了下来,猫妖不知道什么时候跃了起来,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久违的受伤,吾弃这次真的生气了,眼底浮出阴翳,一掌狠狠打在猫妖的头盖骨上,老远都能听清楚骨头碎裂的声音。 猫妖凄厉得叫了一声,垂直落入地面,地板上被摔出一个大坑。 吾弃还不解气想继续,抬手要将猫妖的魂魄完全湮灭。 那一瞬,陆浅的血液突然变得滚烫,心脏如擂鼓,剧烈跳动,也是在这时,吾弃突然察觉到危险,下意识躲开,一把古朴沉重的剑蓦地横刺进墙。 若不是刚才他及时躲闪,这把剑刺进去的就是他的心脏了。 吾弃轻嗤一声,转头跟那把剑打了起来。 那是裴榭的剑,人未到,剑先至。 陆浅尝试着握住剑柄,剑发出一阵嗡鸣。剑气锋利,削铁如泥,可惜使用的是陆浅,没有任何修为的陆浅,只是一次交手,陆浅落入了下风。 今日属实狼狈,吾弃纵横魔界多年,这次在一人一妖手上栽了个跟头,这让他属实没面子。“本来还想留你一条命,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顿时魔气滔天,吾弃的瞳孔完全变成黑色,脸上多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红血丝,此时他和之前那可爱的孩童形象完全不同。空气粘腻带着丝丝血腥味,陆浅握着剑,在他对面,是一个像怪物的庞然大物。 庞然大物冲他亮出锋利的爪牙,将他一整个吞噬。 也在被吞噬的一瞬间,怪物的嘴巴闪过一束光。那束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裴榭踏空而来,衣袂翩跹,他将陆浅打横抱在怀中,脚步不紧不慢,不急不缓走出来。 魔气消失,吾弃看向他,眼睛危险地眯起。 “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