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承南看着周身通红、连脸蛋都娇嫩滴血的NPC收了杀意,默默地贴在毛茸茸头顶说:“至少没死人,这才像排点期,对吧?”
小鸟转动眼珠,轻轻扑棱了两下羽翅,落在虞承南的臂弯里。
它用喙尖蹭了蹭虞承南的衣服,小脑袋埋在抬起一点的翅膀胳膊边,眼睛渐渐眯成条缝。
它的呼吸变得轻缓,身体微微起伏,软绒绒的肚皮贴着虞承南的小臂,像团温热的糯米团子。
“你的鸟有点东西。”顾奥懒懒说,“从他们的眼神来看,跟我一样,头一回见到动物入潭。”
虞承南用手掌轻轻地含盖着小翠鸟,为它挡住刺眼的顶灯,“它黏人,一直偷偷跟着我,不小心被拽进来了。”
“那白大佬呢?”顾奥将戴了木戒的手指伸到虞承南面前,“他不是戴了戒指么?”
“那我只能说,你没把道具研究透。”虞承南淡淡道,顺带压下去周围的侧目。
比起目露凶光,干净、笃定的眸光更有力量,不是装出来的气势,而是由内心沉淀出来的气场。
只是一个抬眸,漫不经心的扫视,就让窥探的视线心虚移开。
“咔嗒。”
如楚昳枫所说,她还在缓,现在开始慢慢“复位”。
歪着的头轻声扳动,肩骨、肘骨的骨节归位,每一次轻响都伴随着肌肉的放松,像被卡住的齿轮重新咬合。
双手的尖甲也收缩成肉色,指甲背微鼓。最后是面庞,血色的瞳孔转变为褐色。
那张布满红潮的脸也恢复成冷白的面色。
“你们下次能不卡点吗?”楚昳枫活动着脖子,拿桌上的纸巾擦血渍,“粉底液全花了,我不美了。”
“你那是粉底液啊……”雷半啸现在才敢一屁股坐下,声音都是抖的,“特么……不是,这地方还有化妆品啊?”
空气静止了三秒。
楚昳枫叉着腰蹲了下来,板冷的瓜子脸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却不达眼底。
直到坐在地上的雷半啸在那种阴冷的笑里挪动屁股想往后退,她突然抬起手按住结实的肩膀,唇瓣没张,低吟吟的笑从喉咙底发出来。
猛男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猛男再度哭泣。
楚昳枫冷冷的“切”了一声,收了表情,撑着膝盖慢悠悠站起来,刻意在男人面前掠过大美甲,踩着恨天高,以极度傲慢的女王姿态下楼,眉梢眼角带着得逞的劲儿。
“小点心们,跟上,姐姐带你们下乡文化考察咯。”
等大家从楼上下来,才发现门口停着一辆中巴车,车门正对着民俗博物馆的大门。
“摆渡车到咯。”楚昳枫交叉着步子,大长腿迈着轻盈的步伐,跨出门槛直接上车,坐在车头副驾驶的位置。
“不是,你们看到没?驾驶座上没人啊。”
三个待一起的在门边顿住脚步。领头的叫于潜,他身后的一男一女分别叫于百元、杨安琪。
看上去老成些的于百元叫于潜表哥。
虞承南站在所有人后方,视线跃过大家的头顶,看见驾驶座的确空空如也。
“表哥,那我们还去吗?”
“我也说不好。”于潜低头看看门槛,始终没敢跨出那一步,又回过头看向雷半啸,眼里的疑云更浓了,“之前还话里话外的提醒我们外面危险。”
虞承南的目光溜到眼角,思索片刻后,伸出手让别人让让,脚步停在于潜身边,“劳驾,我能先过去么?”
“当然!”
虞承南遮在小鸟上方的指头并得更拢,挡住外面刺眼的光线,毫不犹豫地两步跨上了车。
“这亲戚俩够悲催,也够蠢。”顾奥在他身边坐下蛐蛐,“换作是我,绝对不会跟亲朋好友绑定进同一个怪潭,这种地方,谁又比谁更有经验呢。除非有仇。”
他坦然地说出这番话,沉静的侧脸依旧挂着少年老成的疲惫。
“也不能这么说,你降低风险的方式是鸡蛋不放进同一个篮子,但别人的方式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虞承南说,“毕竟,多个人多个脑子,NPC闻着更香,是吧?”
楚昳枫转过侧脸,唇瓣松开却没说话,又转向窗外,几乎剐蹭到镜片的眼睫毛随冷冷的眸子定在某个角度,低吟吟地冷哼了一声,“还不上来,的确够蠢的。”
透过车窗,虞承南看见撒腿逃命的他们,才确信刚才在里面,不祥的直觉并非空穴来风。
在大厅里的时候,总觉得哪里起了变化,现在看来,是不容易被发觉的波斯地毯上的印花纹路。
规整的花纹不知何时活了过来,缓慢地扭曲、运动、拼接,往站了人的方向延伸。
边缘的直线条挣脱了束缚,从地毯里面爬出来,顺着原本的直线缠上某人的前脚掌,被蹦起踩扁,又去缠。
几何图案在地毯空余的位置变形、拼接,变成三角嘴、兽爪、手指……任何一种几何图形,朝着各自的目标扑过去。
象形文字则连成扭动的黑色长蛇,吐出的蛇信都是由文字符号组成的。
一切转变得太快,虞承南两人想要提醒也很不必要。
那些人已经炸锅了。
从门口到陈列架的一段铺满了地毯,避无可避。
更麻烦的是,博物馆的大门缓缓闭合中。
离大门最近的三人队踢开脚边的荆棘藤蔓,率先跑上了车。
后面跌出门槛的滚了两圈,撞在车轮胎上,摸起身慌不择路地跑去车头的位置。
“错了,回……”站在车门边的杨安琪想把人叫住,结果看见那人定在原地,太阳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急出一脑门的油,但怎么也动不了。
她见状不妙,不敢在车门口多逗留,猛拉着车门扶手借力上了车,坐到了中间的位置。
接着上车的是叶亦冠,胳膊勾着扶手往后伸出手,拉了一把范布拉。
尖叫声炸开,大厅里的人被冲散,大部分人逃了出来,也有逃错方向、被人拉一把后领子扯进车门的。
里面还剩三个人,落在最后面的两个暂时没事,但眼神绝望地看着外面,已经被提前宣告了结局。
他们被困在色彩鲜艳的棱柱体中,空间渐渐缩□□仄……
还有一个男生已经跑到门边,一只手伸出门外,那人身形偏瘦,只需要打开几公分的门,他就能挤出来。
可是看似一脚就能踹破的木头门怎么也拉不动,仅仅两个用力的工夫,即便是楚昳枫那种蚂蚁腰的体型也不可能出的来了。
他的左手被双扇门死死夹住,缝隙每闭合一点,都像在碾磨他的骨头。
那只手像石墨中的黄豆,只有被碾碎的命运。
极度的痛苦让他想把手臂抽回去,可根本不锋利的门边缘已经揉碎了他的皮肉,血顺着门板往下淌,在门缝底部顺着纹路横溢出去。
骨头的断茬隐约可见。
剧痛和绝望瞬间淹没了那个年轻人。他痛苦地咆哮着,已经不喊救命了。
两扇门还在缓慢却坚定地闭合中,像在执行某种冷酷的规则。
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地方,两处封闭的几何空间突然爆裂,无数三角板块插入那两人的脸庞、颈动脉,眼球、心脏……
“当!”
门彻底合拢。
一段墨绿色的扭枝从门缝底下的血渍之间抽了回去。
“啊!!啊!!!”
门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还有什么东西撕裂的动静,叫声尖锐得刺人耳膜,撕裂声诡异得让人难受。
车上的人表情很难看,只能等门内那人的痛苦和绝望在死的结果中消散。
车门关上了。
范布拉带着哭腔问:“那人会怎么样?”
她一问,车上坐下的好几人弹了起来,仿佛座位上长出了针。
“那里怎么还有人!?”后上车的老南瓜哥并不知道有人跑错了。
他真名叫什么虞承南不知道,但在民宿博物馆二楼找线索的时候,顾奥看见他偷偷伸脚绊了一下从高处拿下书的一个女孩子,还不止一次。
那个女孩子此刻坐在虞承南后座,她头一回进潭,又不善言辞,目前也没展现出足够吸引人靠近的技能,一直独自行动。
这男人看着老实巴交,做事不地道,人又黄又糙,所以顾奥管他叫老南瓜。
“他站那儿干嘛呢?”老南瓜操着粗劣的嗓音问。
“当然是动不了啊。”顾奥没好气地怼道,“你这么关心,要不下去接他。”
那人立马不接话了。
虞承南瞥了一眼,老南瓜的面部肌肉从僵硬到放松,咬着后槽牙不过半秒的时间,就重新换回那副老实巴交的面孔。
不是个善茬。
“有会开摆渡车的吗?”楚馆长发话,她双肩随着吐出的叹息松垮了一点,“有奖励。”
“我,我试试。”坐在最后排的雷半啸应承下来。
他很强壮,走在塑胶地板上一下一下发出挤压的声音。
路过前排的位置,虞承南突然拉住他,“我觉得你最好别去。”
弓着身体的雷半啸回头看着他,“你会开?”
“不会。”虞承南如实说,“而且就算我会,也不打算去开。”
“别故作高深了,”雷半啸抽出胳膊,“我活了快四十年,第四次进怪潭,奉劝你一句,阻挡别人拿奖励的没有好下场。”
车子的发动声响彻寂静空旷的街道,雷半啸转动方向盘,却发现车头稳稳地朝前面开,一点没有要转向的意思。
“让开!”
在距离街边上那人十米左右的时候,他大声喊道。
其他人发现不对,但谁也帮不了忙。
在把那人撞到压到车轮底下的瞬间,虞承南看见楚昳枫偏开一点头,闭上了眼。
右边的位置抬高、落下,抬高、又落下。
两分钟后,她把手里那本大家找出来的书往旁边坐垫上一扔:展开末页的地图,“走,去鸡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