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声很低,但没有遮掩的意思。
“除非什么?”叶初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下了雨,早上出门多加了一件外套,在这种鬼都不来的地方,寒意从领口和袖口往骨子里渗。
“有人故弄玄虚,夜里偷溜了出来。”怀表男轻轻摩挲着表盘,“三个姑娘的脚差不多大,都穿着岛上的胶鞋,谁模仿谁夜里出门走一趟,别人很难察觉出端倪对吧?”
他对自己的推理很自信,让人觉得就差把表盘架眼前,对准李胖子射出真相之针。
虞承南尬笑,其他人也没往下接话,这种漏洞不言而喻的“神之推测”没人费力气去推翻。
“至于怎么做到塔外的脚印新鲜留痕,住所附近却没活动的迹象……”怀表男开始找补,“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方法,说不准邪神上身。”
余光全听不下去了,“闭嘴吧。”
“啊!!!”
吴忧优旱地拔葱式的尖叫给余光全喊得蹦了起来,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你他妈有病啊!”
毫无预兆的叫法也虞让承南后颈的汗毛也竖了起来,视线越过吴忧优高低起伏的双肩,才知道她为什么崩溃。
藏在鱼骨下的蜡烛不见了。
那一小方空间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他过去翻开旁边的鱼骨堆,也有几个跟着围过来。李胖子嘴里念着“百无禁忌、勇往直前,狭路相逢、百无禁忌”,太岁般一大坨挤在余光全和另一个男的中间。
电筒光穿不透塔内的黑暗,但是近距离照明还是有用的。
一圈人在如同被叉在餐桌上的尸体底下,带着若起若顿的寒意——找蜡烛。
五六个人挤挨着,缩着肩膀,微弱的光柱乱晃,扎进鱼骨间的空隙里,光斑交叠又撤开。
吴忧优急得崴了脚,整个人偏靠在虞承南身上,而后慌乱地躲开。虞承南扶了她一把,继续搜自己的。
铜像脚底与底座的连接位置并不是焊死的,手可以从旁边的缝里塞进去,有点坡度,手指一蜷一探的往斜上方勾动。
“南哥,你的脚没事了吗?”吴忧优似乎在用关心的方式表达谢意。
“好多了,谢谢。”最感谢李胖子,抹了他从前在怪潭里搜到的跌打损伤药膏,匀了半个手指不到,一夜过去,伤口就愈合了大半。
“南哥,我不想死……”
“嘘。”虞承南手指尖触到了活动的按钮。“咔”一声,他先把手抽出来。
一声闷响从铜像内部传来,围着底座的六人随声响抬头。又随“咕咕咚咚”的声响移动视线,慢慢低下头。
什么东西从铜像头部的位置掉落,在里面东碰西撞地往下掉,空心金属特有的回响,最后砸在铜像内部的某个部位,从腿部坠了下来。
“咚、啪。”接着响起轻轻的滑移声,这东西从脚掌跟底座的鞋面缝隙里滑了出来。
虞承南两手托在面缝口,接住了两个巴掌大的一本经书。纸面素净,书角砸落时褶了一点。
书面上手写书名《厉行记》,字迹整体藏锋敛锷却暗含筋骨,舒展处又如僧袍拂风,透着功夫很深的书卷气。
所有人聚过来,光柱交叠在面前,炫得虞承南撇开头,“别激动,我建议你们继续找蜡烛,这本东西回去了再细看。”
边上人“噢噢”、“对”的说着话散开,忘了头顶还叉着死得不明不白的廖茜茜。
虞承南蹲久了,扶着铜像起身喘口气,手里却抹了一指黄泥,腕骨微悬,用泥水在左手掌心的黄符上勾画。
大家忙着找蜡烛,没人注意到他。几笔勾勒完,虞承南手掌含住黄符,假意扶着三叉戟,实际裹住了廖茜茜干涸在戟杆上的血,用巧劲一抹,取了些许血渍,迅速把符纸折成三角包的形状,收进了口袋。
“没有哇。”李胖子从围满了人的铜像附近一路找进黑暗处,半路差点把木骆泽撞翻,现在搬开窗柩墙底下的砖石,连半根蜡烛的影子也没见着。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黑暗中有人搭上他的肩膀。
“哎……哟。”音调急转直下,如果不是打不过,李胖子肯定给白越寒来一脚,“人吓人吓死人啊。”
“你也算人?”白越寒意味深长地问他,把李胖子问僵了。
“有事说事,我跟你很熟的样子。”李胖子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凭什么这货能把自己变得这么帅,而他只配拥有两百斤的深水炸弹皮肤。
怪潭不公,天理何在!
“那件事,可以办了。”
“啊?”李胖子凑近一步,光线太暗没注意距离,圆滚滚的肚子结实地顶在白越寒的胳膊上。他僵了片刻,侧身离白越寒远了半步,“你自己想好说辞,还有,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白越寒转身湮没进黑暗,“好的,胖子。”
李胖子:“啊!啊啊啊啊!!”他低吼了一串,恨不得扑上去挠死那只臭鸟。
“什么动静?”铜像那头虞承南不安地问,“尸体刚消失,不会是……”
“不是,野猫,哦不,野猪撒泼吧。”白越寒让他不必在意,“还有多少时间?”
后面这句话是对怀表男说的。
“离十一点半还剩半小时,怎么办?”
“走。”
“去哪儿?”
白越寒没说,给虞承南使了个眼色就往塔外走。他俩一不在,好几个人仿佛重新掉入恐怖的氛围,也跟着离开。
到了塔外天光之下,白越寒才朝穿越湖心岛的另一个方向看去,庙宇檐角从樟树林的浓绿间冒了个头,在跟浮屠塔叫板。
“回渔公庙。”
“你遛狗呢?来来回回地跑。”李胖子出口便觉连带着自己和某人也一起骂了,重重地“呸”掉刚才的话,“今天的香已经上好了,回去送死?”
“你有头绪?”白越寒反问。
吴忧优在阴阳线上反复横跳,眼见着求生欲和怕死的情绪全磋磨没了,如空荡荡的躯壳,别人给她指了个方向,她就机械地往那边走,走出野草覆盖的范围也不顾,泥浆裹了脚,一步一滑也没反应。
最先出塔的白越寒反而刻意落在了最后,等所有人走入荆棘小道,他拉住虞承南的手腕,喉结先动了动,微微张开嘴,最终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离近些的李娇山回头招呼他们,“怎么了?”
“尿急。”虞承南回,“你们到前面等。”
李胖子长见识了,“从来只见姑娘们搭伙WC,头一回见俩大老爷们组团的。”
李娇山刺了他一眼:“这什么地方你心里没数吗?”
“我有事跟你说。”塔外,白越寒松了手,垂眸盯着地面轻颤的枯草叶,“但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虞承南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缩出几分局促的模样,连双颊也漫上一层薄红……
“没准备好就再说吧。”虞承南不急着知道什么。
“说的。”白越寒心里建设了两秒,“还记得唐小糖吗?”
虞承南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白越寒三两句话把重点说完,真的在外面留了一泡印记,跟虞承南一起回大部队。
原本宽裕的时间现在剩不多了,大家加快脚步。一个接一个人的肩膀拂过树林里**的枝叶,抬脚被泥水黏着鞋底,鞋子和裤脚溅了斑驳的泥点。
虞承南脚后跟的伤口好了大半,但要在这种情况下赶路显得有点吃力。不过有白bro背着,这些都不算事儿。
小孩哥照旧跟在身边,虞承南斟酌一番,提起他那个酒鬼父亲,“袁……叔叔最近对你们好些了吗?”
木骆泽脚步一顿,毕竟年纪还小,被人勾起心里最不愿提的人,呼哧呼哧赶路的精神劲瞬间散了一大半。
他没抬头,也没回答,踢了一脚挡路的小石子,蚊子哼似的说:“提他干嘛。”
“我知道你们八成为了学费、生活费才不停进潭。”虞承南索性敞开了说,“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出去以后不要再进来了。”
“呵。”木洛泽的冷笑比一些大人还要凄苦,“虞疯子你以为你谁啊?这么好管闲事让我做你儿子得了。”
“好啊。”虞承南伸手恰好够到他的圆脑袋,“等出去了,我把你老子绑去写同意书,让他交出户口本,把你过继给我。”
木骆泽:“……你又犯病了是不是,好端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虞承南拍了拍圆脑袋,“开玩笑的,你老子毕竟是你老子。但前面的话我认真的,做哥哥的没说过这么煽情的话,我不是可怜你们,只是拿你当弟弟。”
木骆泽脚步又一顿,随手扯了一根细枝叼在嘴角,“再说吧。”
拢共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回到渔公庙,白越寒让吴忧优去推庙门,她生无可恋地照做。
门开的刹那,她背后,除了白越寒本人,其余的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余下的那捆蜡烛,整整齐齐用细麻绳捆着,摆在供案上。旁边香炉里的“今日三支香”已经点到了根,渔公也没因他们的折返“活”过来。
余光全:“我真的要颠覆对你们颜帝的印象了,不是只会拍拍戏、傍傍富婆啊。”
李娇山:“你偏见症不轻啊,明明最帅的都在干最正经的事,大多数被国家收编了好吧,难得在民间遇见咱约翰这款沧海遗珠,偷着乐吧你。”
“你怎么猜到的?”吴忧优看上去惊喜过了头,没急着进去点蜡烛,反而楞呼呼地下意识问了出来。
白越寒放下虞承南,让大家仔细回想前两天的事,“从任务来看,香和蜡烛分别激发渔公和鬼僧的力量,每天都要祭拜激活。民宿的书里写到神明和邪神为敌,却都奈何不了对方,假设渔公和鬼僧分别为神明和邪神的代表,渔公今天把廖茜茜弄去了浮屠塔,鬼僧便会相应的对渔公庙做什么。”
余光全点点头,还不忘提醒吴忧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点蜡烛啊!”
“我只是在想……”吴忧优嗫声,“我们要不干脆把香和蜡烛拿走。”
“先别了吧。”虞承南并不赞成,“我直觉不能拿。廖茜茜死得离奇,我们还是谨慎点的好。”
东西不能拿,但不代表不能藏。余光全几人在庙门口七手八脚地指挥。
叶初:“藏到渔公看不见的地方去。”
怀表男:“放香案底下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了!塔里那位也是这么想的,我真是聪明啊。”
余光全:“不不不,还是藏到更隐秘的地方吧。”
最后,白越寒结束了这场混乱的指挥,“埋香里面。”
断香散了满地却没像死去的人一样被无声清理掉,埋香堆里最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