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理旭正提着右手托起青花瓷茶杯,左手摁在盖顶,金黄色的茶水百川入海,进入公道杯中,然后分入品茗杯中。
江遂刚跨过门槛就听到这么个问题,抬头看他在泡茶,快步走过去。
理旭端起一杯子推过去,江遂更快握住另一个杯子仰头一口闷,被烫的龇牙咧嘴。
理旭浑厚缓慢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谁让你每次喝我的茶都跟喝酒似的,都说了多少遍了,茶是用来品的。”
江遂不爽的瞪了他一眼,倒打一耙:“你故意的是不是?”
理旭被他问得一愣,然后听着他理直气壮的声音。
“不然为什么每次我来你都在泡茶。”
睨了他一眼嫌弃的别过头。
聊到正事上两人都认真起来,不约而同朝着书房走去,“事情办妥了吧?”
“妥了,沈鑫身份特殊已经从中毹调来上京,收押大理寺。中毹护送征兵的衙役头子叫何一,全部指认小侯爷私调征兵毁花名册,意图谋反。”江遂突然就有点后悔,一股陌生难过的情绪涌上来直击心脏。
“沈小侯爷请吧。”大理寺卿恭恭敬敬把人请进去,沈长安心情复杂,抬头看了眼大理寺的牌匾,劲风摇枝,两侧的黄花风铃木枝丫飘摇,几朵风铃花飘落,纯白的衣袍衣诀翻飞,沈长安抬腿迈进门槛。
大理寺卿做了个请的姿势引他坐在侧位,立马就有人上来斟茶,“小侯爷这次打算呆多久?”
沈长安左手别着袖子,右手端起白玉杯送到嘴边轻抿一口,是碧螺春,品质上佳。
“这次是什么罪名?”
大理寺卿尘诃一抬手,身旁候着的人就极有眼力见的拿过判读送到沈长安面前的小几上。
沈长安拿过判读草草扫了一眼:“私调征兵,意图谋反,好大的罪名,其罪当诛啊。”沈长安能念着判词,事不关己似的,像是审判他人。
尘诃维持着一贯的笑容,“我最是知道小侯爷是被冤枉的,不知证据何时乘上。”
“不知。查案不是你们大理寺该做的事吗?”沈长安起身转了个弯朝三品院走去,走得不带一点迟疑,那熟悉得像是来自己家一样。
沈长安轻车熟路的进了那间几乎是挂了“沈长安”名字的屋子,晚间的风还是有些凉,狱卒来过一趟告知他三日后皇帝亲审。
沈长安应声表示知晓。
夜晚屋里净的可怕,从季白传来的消息,他的令牌出现在中毹,刚好前些日子他本人也在中毹,那么多衙役指认见令放人,都是听命行事。
若此事当真,能接触到自己并拿走令牌的人就只有江遂。
江遂……
沈长安突然就想起在一品居时江遂说想听他唤声夫君就忍不住发笑。笑着笑着就呛了一下,生理性眼泪蓄在眼眶,捧腹低头咳得厉害。
确实好笑,这些日子的纠缠就觉得像是听了个笑话般。
沈长安静静在桌前坐了半个时辰,来时穿的不多,他又不耐冻,没一会儿就浑身冰凉。
要知道人冷到一定程度是感受不到冷的。沈长安把事儿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大概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一角缩进去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冷。
整个人冷的发麻浑身都是压不住的疲惫,但是该休息还是得休息,对于改变不了的事儿,不必去想,除了焦虑没有任何作用。
三日后
晨光穿过云层,照在大理寺的牌匾上。尘诃摔全员早早于朱门前列阵相迎,腰间钥匙在风中
碰撞发出响声。敛容正色:“臣等,恭迎圣驾”
皇帝掀开车帘,身着玄色龙纹常服,步下御阶时,大总管低头弯腰伸手扶住,两侧事玄甲侍卫,无人敢抬头直视龙颜,明黄靴底踩在地上的声音如同踏在总人心底,皇帝声线不高,甚至还带着点无奈,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必多礼,带朕去审案的堂屋。”
大理寺正堂内,案几早已陈设妥当。上方悬着“正大光明”四字匾额,匾额下是铺着明黄锦缎的御座。丞相跟江遂坐在右侧旁听。
沈长安被带上来时抬头目光扫过江遂是精确的捕捉到他闪躲的眼神和那丝心虚。
皇帝见他也很是无奈,见那作势跪下的人,空中虚虚一扶,“愿舒,站着吧,没定罪之前你都不必跪。”
沈长安站直了身板应了声是。
郑殷翻过案卷,皱了皱眉,啧了一声。这种无聊的戏码究竟要上演几回,又是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事儿。
“那,愿舒先说说此事你是何看法,作何解释啊?”郑殷浑厚威严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慈爱,看着他就想起当年与他父亲夺江山,同进退之时,若不是后面沈郅功高盖主,他也不会……
“回陛下臣父亲留下来的令牌前些日子丢失了,臣那日确实身在中毹,不过是与江将军一同的。”
郑殷看向旁听的江遂,示意他说。
江遂接到示意走到正中抱拳一礼,“回陛下,臣当日不曾见过小侯爷。”
沈长安闻着他身上还残留的熏香,耳边是他坚定的否认,昨日的温馨和今日的漠然,他好像突然有些分不清看不懂了。
他可以说小厮可以说一品居的掌柜,偏偏说了同他一起,可他还是没有抓住着个机会。
郑殷摆摆手示意他下去,证据被呈上来,是那块令牌,郑殷握住令牌大拇指在上面摩擦,上面仿若还留着余温,少年意气风发说要为他守一辈子江山。
这块令牌是当初号令九安军的令牌,沈郅死后九安军没能收归朝廷,这块令牌就荒废了,唯一的作用就是纪念品。
郑殷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么一块废弃的令牌号令了中毹的官府。郑殷招招手大太监一甩拂尘举着托盘把令牌放在沈长安面前。“令牌在这,好好保管着吧。”
“谢陛下。”
江遂蓦地觉得他一瞬间变得脆弱,那身子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一个玄衣侍卫突入抱拳跪地,“陛下,沈侯爷的贴身侍卫说是一切证物、证词,以及事情始末一并带来。”
“呈上来”一个折子被递上来,由大总管展开放在郑殷面前,前面是事情始末,后面写了几个解决方案作为参考。
中毹的兵是要征了调去赤霞关的,但中毹此地并不贫瘠,离赤霞关较远,将扬州的兵调去赤霞关,中毹的调回京都反而更便利。
一来就近原则,二来中毹的兵调来京都是个好差事,以示君恩,也助于两地交融。
扬州在江南一带南疆亡国后留下的前朝遗民居多,调去前线,打仗难免伤亡扬州与赤霞关更近,口音相似,更有利于交流兵法、排兵布阵。
郑殷翻看折子,时不时点点头,“就这样吧,永安候无罪释放,结案吧。”
郑殷拾掇一下衣袖,拉开椅子起身,把折子丢给大总管,转身欲走。
尘诃连忙开口:“陛下,那沈鑫……”
郑殷头也不回:“该怎么样怎么样?你个大理寺卿办案还需要朕来教你?”
尘诃抿抿唇,不发一言。沈鑫虽然随沈二爷被赶出沈府,但到底是小侯爷堂兄,我朝律法,其罪当诛……
不好办呀!
但是既然陛下发话了就好办啦!
尘诃心情由阴转晴,对沈长安的态度也就更好了,走过去亲手扶了一把沈长安看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小侯爷还是要多保重呀!我备了马车,若不嫌弃我差人送您回去。”
江遂向前走了两步,下意识伸手去扶,看着这一幕双手顿在空中,默默回到理旭身边。
出了大理寺,外面晨光璀璨,撒在黄色风铃花上,似乎也驱掉了点寒气。季白看着小侯爷脸色苍白的样子,心揪了一下,连忙扶着沈长安往外走。
“愿舒!愿舒啊!!我是二叔啊,你救救鑫儿吧愿舒。”季白扶着沈长安正要上马车,迎面来了一个人跪伏在地上紧紧扯着沈长安的衣摆,不爽的一脚踢过去,谁啊敢拦小爷的路。
季白低头看着那人,摸了摸鼻子,往沈长安身后退去,这人好像是沈二爷。
想起当年的事季白腰板也不弯了,心也不虚了,还想再上去补两脚呢,沈鑫死有余辜,也不知道主子现在对他们两个臭老鼠什么想法。沈磊被当头踢了一脚,手中的衣服布料也没有松开,反而拽着沈长安向前一个踉跄,季白正要冲上去再补一脚,被沈长安睨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去扯开他的手把人扶起来了,“沈二爷起来说话,您毕竟是长辈,这么跪在小侯爷面前传出去成何体统。”
沈磊被扶起身来看着自己这个大侄子有些手忙脚乱恨不能再跪回去。
沈长安惨白着一张脸退了两步,“这里人多眼杂换个地方说吧”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沈长安是不可能让他踏入家门一步,“去醉风楼。”
季白扶着沈长安上了马车掀开莲花云纹帘子送沈长安进去,转头瞪了沈磊一眼,臭着一张脸:“烦请……”季白那声沈二爷卡在喉咙里,好像吃到苍蝇一样咽不下去,“烦请去后面,大理寺卿差了马车。”
醉风楼雅间,沈长安刚迈过门槛,就弯下腰扶着门从荷包里摸出药囊倒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季白见状连忙搀扶他坐到椅子上等。
“那个老家伙怎么这么慢呀!”
一刻钟过去了,沈磊总算到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不是有求于人,沈磊一定给那奴才点颜色看看。
沈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拉着沈长安的衣摆,“愿舒,愿舒你都没事,那你肯定能就鑫儿的吧?”
沈长安闭目养神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沈磊一咬牙开始磕头,额头接触地面发出响声,“愿舒啊,二叔承认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但……”沈磊抹了抹眼泪,满眼都是悔悟,“但鑫儿是无辜的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啊,都是我做的,你忘了?他是你堂兄啊,他以前对你多好啊?你救救他吧?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沈鑫确实对他很好给他准备生辰礼物、替他抄经文、带他放风筝,直到无意间听到他同一些世家纨绔子弟说:“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要我讨好他,真是麻烦死了,我一刻都不想与他多呆。”
“哦,他啊什么都做不好,就是废物一个,凭什么生来就是未来的侯爷。”
“你说那些礼物啊?随手买的赝品罢了,亏他还当个宝贝。”
沈长安乏力的揉揉眉头,“若非如此你们早就死了。”
能留他们到现在全凭着着那点情分。全凭着他心软,和父亲在世时说的宜家和富贵,不能手足相残的诤言。
他凭什么全须全尾的出来了?鑫儿呢,鑫儿就是替他背了黑锅,那可是他亲堂兄啊!
老大常说一家人要团结,结果呢,这娘崽的要看着他亲大哥去死,当初那事也不全是他的错,老夫人直接把他跟鑫儿划了族谱逐出侯府了。
这一家人早就离心了,大哥才是最天真的,都狗娘的全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沈磊膝盖重重砸在木板上,不待疼痛蔓延,上身早已伏下去额头一下下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响声。“算二叔求你了,侄子,侄子就就鑫儿,当年的事二叔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因为快速动作变得断断续续。
“陛下发话了,我也无能为力。”沈长安起身最后看了眼泪涕横流的他,向外走去,季白一脚踹开他准备拉沈长安脚的手,护着沈长安往外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沈鑫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一出马车风裹挟着潮湿的黏腻气息袭来,天灵盖像是坠了块满贯珍珠冠,一样吊着往后坠,太阳穴突突的跳。
走到侯府面前他对这个人很多但总觉得空荡荡的地方突然就很迷茫,对于江遂的反水也很茫然,明明之前还这么……
沈长安脸上透露着一种近乎愚蠢的单纯,他一路走来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每一步都像在重蹈覆辙,靠近他的人都格外坎坷,父母、怀瑾、直到遇到了江遂,渐渐地听不见耳边的声音,困得不行,四面八方的毒蛇朝他涌来,遍布全身,扭着身子攀爬、啃咬、缠绕,回眸看,从前重重都仿若黄粱一梦。
“主子,主子!”季白脸上全是焦急之色,一手搂着晕倒的沈长安,抬头看着闻声匆匆赶来的楚仁赶忙嚷道:“楚仁快来搭把手。”
冯叔见着一幕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季白你们先把小侯爷搬进去”说着又指着另外两个人吼道:“都愣着干嘛呢,去叫无伤医师。”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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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