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的谈话后,谢岁安同萧霁云之间,仿佛一下子亲密起来,后者更是借着养伤的由头,搬进了后院的主殿。
两人日日黏在一起,好似怎么也待不够。
于是府里上下很快就知道了,王爷对王妃十分宠爱。
这一日,异常的热,天空碧蓝如洗,看不见一片云。
谢岁安早早地命人,煮了解暑的绿豆汤,府里人人都有份。
萧霁云的伤已经好些了,不用经常趴着,便在殿内活动筋骨。
见谢岁安在看账,他也凑过来,拿起她刚写的纸张,细细端详,上面是端正的小楷,笔锋刚直俊秀,一撇一捺尽显透纸的力道。
他微微有些诧异,“都说字如其人,王妃的字如此遒劲,本王怎么看都觉得和王妃的性子不符。”
谢岁安停下笔看他,“那王爷觉得,我是什么样的性子?”
萧霁云直起身,想也没想便道出心中的想法,“王妃温柔体贴,贤淑温良,最是和善不过。”
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谢岁安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这是世俗、是皇家对当家妻子的要求,是她立世必须要具备的能力,却不是真正的她。
萧霁云本以为,这些话会让王妃愉悦,谁知她只是笑而不语。
他目光落在案后人的睫羽上,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说得不对。
正待要问个清楚,张禄来禀,“王爷,太子殿下到了,还带着小皇孙。”
听见这话,他只好压下不提,招呼谢岁安一同去前殿。
两人见过礼,萧淮也绷着小小的身体,同他们行礼道:“侄儿见过三皇叔,见过三婶。”
话刚说完,就被萧霁云拎着后脖颈的衣裳提起来,“陶陶,这许多时日不见,可是想三叔了?”
他歪头欣赏着小孩愤怒的样子,胳膊稍稍伸直了一些,避免被他踢到。
萧淮挥着拳头,喊道:“三叔,你放开我,放开我。”
“王爷……”
谢岁安不赞成地看着他,小皇孙虽然小,但身份不凡,太过无礼,到底不好。
萧霁云视线移过来,望她一眼,随后胳膊一缩,将人抱在怀里,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裳,又拿了旁边的芙蓉糕递过去,“吃吧。”
萧淮气瞪着他,不在他的怀中坐,挣扎着就要下来,“三叔,你是坏人。”
“再说一句,信不信本王把你扔出去。”
他故作凶恶的样子。
萧淮果真不再说话,也不敢再闹腾,安静半晌后,才接过他手里的糕点,小口小口吃着。
太子有些无语地扭过头,“怎么还是这么幼稚,伤不疼了?”
“托皇兄的福,好多了。”
他挑眉,将萧淮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端起茶盏浅尝一口又放下,“皇兄前来,可是有事?”
太子理了理袍摆道:“孤来与你说说江晏的事。”
谢岁安神色一凛,这件事她原本是打算告知江父的,但被王爷阻止,说陛下已经交给太子处理了,她只好按下不动。
谁知今日才有处理的结果。
她抬眸望了望萧霁云,见他也正向自己看过来,于是微微一笑,静等着太子的下文。
“江晏被发往落县为县丞,无诏不得回京。”
太子简短说完结果,又道:“其父江澍之职因涉及兵器,事关重大,陛下做主罚俸三月。”
谢岁安知道江晏的父亲江澍是军器监监正,所以对于太子这样的处理,她倒也能理解,便也没作声。
倒是萧霁云冷哼一声,摇着手里的折扇,有些不满地说道:“皇兄处事还真是思虑周全。”
“老三,”太子朝他看过来,眉眼有些锋利,“孤知道你为岁安鸣不平,但事涉朝廷,不能意气用事。”
岁安?
再次听到太子略显亲密地称呼,萧霁云脸色有些不好看,‘唰’一下收起折扇,声音沉沉地说道:“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何必还来告诉臣弟。”
“你又在闹什么?”
太子不解他的气从何而来,自认自己处置的还算公正。
谢岁安见他们两兄弟起了争执,不好在待着,便主动开口道:“殿下,王爷,妾身带着陶陶去用些膳食。”
太子摆手同意了。
谢岁安便道:“陶陶,我们走吧。”
一大一小出了前殿,豆蔻已经从侍候皇孙的宫女琉璃处,知道了小殿下喜欢吃什么,叫厨房去准备了。
谢岁安又让人端来水喂给小殿下,随后立在廊下,看着几个宦官陪他玩耍。
清风从屋脊掠下,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谢岁安知道,虽然江晏污蔑的是她的名声,但太子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经是给她交代了,她不能再说什么,毕竟朝廷的任何一件事,比起女子的名声来,都是顶重要的。
明白不能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她便也不想再提,转而想起另一件事来。
上次去东宫的时候,她见到从前跟着长姐,从侯府陪嫁到东宫的两个侍女琉璃和碧玉,当时有一些交谈,但并未深入。
借着今日的机会,她定要好好问问,母亲身死的真相。
正要遣人去寻,琉璃从回廊另一头,端着小殿下的衣裳过来,见了她行了一礼。
谢岁安叫她起来,温声道:“今日怎么只有你一人伺候在陶陶身边?”
“回王妃的话,碧玉身体有些不适,今日是奴婢照顾小殿下。”
对面的人好奇地打量着她,神情恭敬。
“是吗?”谢岁安笑笑,“那今日可要辛苦你了,这些事交给豆蔻去做,你在此歇一歇。”
琉璃顿了顿,那个名叫豆蔻的小丫头,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东西,望着身姿玉立的王妃,她猜到了什么,便道:“那就有劳豆蔻姑娘了,奴婢今日借着王妃的地儿,正好偷懒一番。”
“琉璃姑姑说的哪里话,您从前是贴身侍候太子妃的,仔细说来同我们家王妃也算是一家人,歇一歇不算什么的。”
豆蔻福了福身,笑得亲切。
很快廊下的人都退得远远的,只有谢岁安和琉璃离得很近,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小皇孙身上,说的话却是对着彼此的。
“王妃可是有话要说?”
琉璃率先开口。
太子妃还活着的时候,时常提及自己的妹妹,话里话外都是遗憾此生不能相伴长大。
她听得多了,也替两人感到难过。
久而久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娘子,就多了几分同情,直到听说她嫁给了昭王。
上次见面时,王妃不但给她和碧玉送了首饰,还赏赐了不少的银子。
她心中感激,一直寻不到报答她的机会。
恰好今日又见面了,因此她十分恭敬。
谢岁安讶异于她的直接,不过瞬息便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顿时轻巧地笑了笑,“琉璃姑娘聪慧。”
“王妃过誉了,若是有什么能帮到王妃,奴婢想太子妃在天之灵,一定十分高兴。”
说起已故的长姐,谢岁安笑意顿收,一颗心跟着颤了颤,须臾后才慢慢道:“多谢你了,我想知道我母亲身故的事,长姐从前有没有与你提过?”
琉璃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听到这话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叹了口气道:“主母故去前,朝东宫送了信,太子妃当时便带着奴婢回去了一趟。”
“在侯府,奴婢听到太子妃与侯爷起了争执。”
她坦诚相告,“太子妃指责侯爷,听信道士谗言,硬要送走王妃,致使主母心中郁结,还说侯爷不顾夫妻情分,同贺氏纠缠在一起,让主母徒增难过。”
谢岁安愣住,手指掐入掌心,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她知道贺氏同父亲是青梅竹马,一直未嫁人,直到母亲去了后,她才入府做了侯府的正室夫人。
难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她压着胸口的钝痛,看向琉璃,“你可还知道些什么?”
琉璃思索片刻,想起来一件事,“有一次主母来东宫看望太子妃时,抱怨过几句贺氏仗着和侯爷自幼相识,常来府中挑衅,当时太子妃还请皇后娘娘做主,训斥了贺家夫人教女无方。”
“还有其他的吗?”
谢岁安不甘心,她想知道除此之外,母亲有没有受到其他的迫害。
师父说母亲的死,另有原因,不知又是什么?
她思索着要不要向师父去信一封问问,就见王爷阴沉着脸走来。
琉璃也看见了,她朝谢岁安低声道:“王妃,奴婢知道的就这些了,日后要是想起来什么,奴婢再告知于您。”
“多谢。”
谢岁安木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萧淮‘噔噔噔’跑过来,站在萧霁云面前,仰头问道:“三叔,我父亲呢?”
“他回去了,”萧霁云语气不怎么好,不过看见他,到底还是收敛了一些,“留你与我们作伴,迟一些再回去,如何?”
萧淮扒着他的袍服,朝他身后瞅了瞅,果真没看到父亲,只好瞥了瞥嘴,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我就委屈委屈了。”
“你委屈什么?”
萧霁云都要被气笑了,一把将他提起来抱在怀里,捏着他的脸道:“小小年纪就和你的父王一个样,惯会气人。”
“三婶救我。”
萧淮朝谢岁安伸着手,神情夸张,“我的脸好痛。”
“喂,我没用力……”
萧霁云一下子松开手,只见他脸上有一块皮肤已经发红,霎时有些无措起来。
“王爷,孩子的皮肤娇嫩,您常年习武,手上生满了老茧,小殿下当然觉得痛了。”
谢岁安嗔怪地看着他,掩住心中的悲戚,将萧淮解救出来放在地上,刚刚站稳,小家伙就一溜烟跑远了,生怕再被三叔逮住。
看得廊下几人,好笑不已。
“太子殿下说了什么,王爷这般生气?”
谢岁安靠近他,若无其事地询问。
“父皇有意让京中的几位王爷就藩,”萧霁云背着手,丢下一记重锤,“给本王的封地,划在了偏僻的西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