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的雨,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似乎永远也下不完。六岁的江栀蜷缩在客厅冰冷的藤椅里,小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去。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外昏黄的路灯光晕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扭曲破碎的影子。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那是母亲前几天买回来的,如今花瓣已经萎黄,散落在窗台上,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父亲的照片还挂在墙上,黑白分明,笑容温和。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大人们压低了声音的交谈,邻居们投来的怜悯目光,都让早熟的江栀明白,“死亡”这个沉重的词语,已经如同这连绵的秋雨,彻底笼罩了她原本色彩明快的小世界。
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身水汽和浓重酒味的母亲踉跄着走了进来。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空洞而涣散,但在看到江栀的那一刻,那空洞骤然被一种炽烈的、近乎疯狂的怨恨所取代。
“看什么看!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母亲的嘶吼声尖锐地划破了雨夜的寂静,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猛地冲过来,一把揪住江栀细瘦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疼痛让江栀瞬间瑟缩,但她咬紧了嘴唇,没有哭出声。她知道,哭泣只会换来更猛烈的风暴。
“要不是生了你……要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怎么会出去……”母亲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另一只手已经狠狠地拍打在江栀的背上、腿上,那力道毫无保留,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宣泄。雨声掩盖了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也掩盖了江栀内心某种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的声响。
她不明白,父亲的离开,为什么是自己的错。她只是像个破旧的布娃娃,承受着这无端的怒火。在疼痛的间隙,她看到窗台上那些枯萎的栀子花瓣,被风吹雨打,最终零落成泥。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与约定”。可她的世界里,永恒似乎过早地碎裂了,爱,也变得如此面目狰狞。
这个雨夜,成了江栀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伤疤。父亲的缺席,母亲的暴戾,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尚未茁壮的生命。小学的序幕,就在这样一片狼藉与伤痛中,缓缓拉开。她背着陈旧的书包,走进校门,努力想和其他孩子一样,但眼底深处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惊惧,却让她始终格格不入。母亲的脾气像一座活火山,不知何时就会喷发。作业写错一个字,吃饭掉了一粒米,甚至只是不小心打破了杯子,等待她的都可能是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毒打。家,不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充满了不确定恐惧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