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农场的门锁,冯绮南又简单巡视一圈。
老屋有些意料之中地损坏。主屋西侧的棚子塌了一半,灌溉渠也堵死了。杂草太多,冯绮南便没往深里去看,只是了解了个大概,盘算接下来该从哪一步开始。
简单勘察完,冯绮南坐上徐应北的车去市区。路上给「幸福三口之家」群聊发了消息。说自己晚上会去市区,需不需要带晚饭送去店里。
李小萍开的炸鸡店就在市里,靠近商圈,赶上周末总会忙得吃不上饭。
车子驶出白桥镇,确认不会再遇到熟人,冯绮南摇下车窗,询问徐应北能不能抽烟。
“不可以。”徐应北严肃地说完,从车载冰箱里掏出一包小果冻递给她,草莓味。
冯绮南微怔,不知道这人悄悄买了多少她会嘴馋的东西备在车里。她伸手接过果冻,笨拙拆开,果汁撒了出来。
开车的人余光看到,又很快地递上纸巾。
冯绮南用嘴含着包装袋,手忙脚乱擦着裤子,画面俨然幼稚。
驾驶座的人忍着笑问她:“你工作时也会延续生活里的笨手笨脚吗?”
冯绮南口齿不清:“泥森莫亿丝?”
“没有恶意,只是记得某人是个生活笨蛋来着。”
这一点徐应北并无说错,只是他现在学会收敛了。
从前,他都叫她生活白痴。后来因为冯绮南讨厌“白痴”字眼,他便道歉,默默改成委婉的“笨蛋”。
虽然这两个词在冯绮南这里,代表了同一个意思。
上帝是很公平的,给了冯绮南出色的学习和工作能力,但剥夺了她利索的生活能力,这一点在工作后尤为体现。
几十页的合同条款,客户在哪一日的几时几刻下达了哪个指令,在冯绮南的脑海里像是买了床位一样,会一字不落地在冯绮南需要时被找到。但,她在生活里常常丢三落四。这样的反差不由得叫人觉得可爱。
“是是是,你过目不忘,你从不丢三落四,你从不手忙脚乱。”冯绮南试图用说实话来阴阳道这个男人。
但无奈徐应北总是真诚。
“也不是,我弄丢了你不是吗?”
冯绮南失语,缓解尴尬地塞上蓝牙耳机假装听歌,徐应北示意她可以连车上的蓝牙一起听。
冯绮南应下,打开手机蓝牙链接,目光微瞥,看到徐应北的歌单上有一首陈绮贞。
算得上热门的代表曲,任谁听了也知道《太聪明》这首歌是在表达什么。无外乎是少女喜欢上一个人时的内心活动。雀跃,但若放出来听,就并不隐晦。
“要猜着你的心,要再一次确定,混乱的思绪都是因为太想靠近你…”
冯绮南知道徐应北没有听歌的习惯,他向来只听一些无聊的经济或是社会学博客。
“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冯绮南明知故问,特地又选了一首蔡依林的《Play我呸》,把这首《太聪明》的记录顶了下去。
徐应北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直白的歌词,把什么都呸了一遍,不由嘴角上扬:“《太聪明》吗?应该是蒋娴上次放的,另一位男同事也在,他们俩在音乐上很聊得来。”
冯绮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随着音乐的节奏,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开始巡视徐应北的车。终于,在副驾驶的座椅下找到一支口红。带着闪粉的唇釉,略显小女生的态度。
冯绮南拿起那支唇釉,默不作声地把它安置在了副驾驶前的储物处,随后把车里的音乐关停了。
徐应北把一切尽收眼底,怕她误会:“我的副驾驶从不载人,这应该是后座滚过来的。”
越是看到蒋娴小女孩可爱的小心思,就越是无法做出体面的反应,冯绮南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干脆装作漠不关心。
徐应北所谓的副驾驶从不载人,是有一年暑假,和冯绮南一起考驾照时做出的约定。
冯绮南玩笑提到,以后徐应北的副驾驶,不能让除她以外的女孩子坐。
徐应北觉得“其他”太笼统,问如果是自己妈妈或是亲戚朋友能坐吗?冯绮南觉得他呆头鹅,说当然可以,所谓不能坐,其实重点不是性别,而是对方对她有没有意思。
徐应北并不能准确得知谁对自己有意思。因此,这些年他把所有异性拒之千里了。
那现在呢?
虽说他一直在解释,但冯绮南认为,这辆车就像是徐应北本人。她离开了,就总要有新人上车才对。
沉默的间隙,蒋娴的消息框弹了出来,「应北哥,我的口红是不是不落你车上了?你现在方便吗?我过去取。」
黄昏,口红,方便吗?不必戳破也心知肚明。
“这个女孩蛮可爱的。”冯绮南看到消息,不好装傻,便直接点名,“可以试试。”
“我和她不可能。”
“哦?”冯绮南顺势提问,“那之前你们一起去游乐场……”
冯绮南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已为时已晚,对方也很快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耐心解释:“干部里长辈居多,大家觉得她是00后比较时髦,所以团建让她着手策划,选了个游乐场,开完会大家顺势玩了一圈回来。有很多人在场,不止我和她。”
冯绮南干脆问到底:“那冰激凌呢?”
徐应北一愣,这才想起来。
当时他问店员不是情侣的话能不能参与买一赠一,店员应允了,他便把自己那支赠品,递给了早已地中海的镇长。
至于蒋娴,不知道何时跟其他人凑的单吧。
冯绮南转头看向车外,不想再聊这些,没有注意到徐应北等绿灯时回了条信息:“不方便。”
车子驶入市区,忙里偷闲的冯诠率先在群里回复了:“不用,我和你妈订了盒饭。”
过了几分钟,李小萍发来语音,“你和谁来?约会吗?要不要晚上关店等你一起回去?”
一连三个问句,冯绮南只回了最后一个:“不用等我。”
南城的夜市自两年前有过一次大改造,从原先一条闪着霓虹灯的小街道拓展了一大圈,变成了隔着一条马路相望的两条街。周遭增加了停车场,修缮了临街店铺的门头,还在两条街的尽头分别建了新的公共洗手间。整体来看,倒是网红气了许多。
冯绮南已经记不清上次逛夜市是什么时候了,这种娱乐性的活动仿佛已经和她告别了许多年。
工作以后,即便是逛街约饭也是和工作圈里的人一起,所谓的聚餐游玩,也统统建立在项目之上。社交变成了最累人的后勤工作。
她本人能想起来的最近一次逛夜市的回忆,竟还是和徐应北的共同回忆。
黄昏时刻,夜街上的小摊已经陆续开张,入口处人流拥挤,冯绮南提前一个路口下了车,徐应北则找位置停车就近停,不去堵那百米的路。阮茜的电话进来得及时,冯绮南接起来,只听见对面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猜猜我在哪儿~”阮茜的声音混着风一起灌进她的耳朵里。
“别闹了,你在哪儿?”
“我在高速上,还有半小时就到周城咯,”阮茜笑道,“快给我个地址,我过来找你。”
冯绮南震惊于她的执行力,应下后,嘱咐她开车别打电话。
阮茜说没事,是她男朋友在开车,晚点会介绍他们认识一下。
挂下电话,冯绮南准备把夜市的位置给阮茜发过去,徐应北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怎么了?”
刚刚他远远地便看见冯绮南在打电话,走近后,冯绮南便把阮茜要过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徐应北听后苦笑一下。
阮茜和冯绮南虽是好友,但并不是同班同学,真正是直系同学关系的,是徐应北和阮茜。
刚入学时,阮茜曾追过徐应北。但徐应北这人,冷如高岭花,任谁也近不了身。直到某天他被一个叫冯绮南的女孩拿下。
好奇心驱使,阮茜便有意去认识了一下冯绮南,两个女孩相见恨晚,一拍即合变成了闺中密友。
自此,徐应北在阮茜眼里,就成了更没有“人权”的生物,只剩调侃。
当然了,阮茜是出了名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男友换得勤,惬意又潇洒,对待徐应北更是。
当初冯绮南和徐应北分手后,阮茜自动割席跟了冯绮南,也不和徐应北联系了,偶尔聚会见到,不给好脸色也是常有的事。
“她要带男友来,应该无暇嘴上逗你。”
冯绮南话音刚落,徐应北的手就靠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要快一点,赶在二人约会被破坏之前。
冯绮南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了一起,温热的手掌把她的手完完全全地包裹住。
主路上在堵车,人行道上脚步叠着脚步。空隙不多,他们在夹缝中穿梭。黄昏后的二十分钟,介于光与暗的蓝调时刻,是他们成为大人后的第一次交汇。
对面的街上有学生成群结队,和他们平行,又像是走向不同时空。
“徐应北。”冯绮南喊他的名字,“徐应北,徐应北……”
名字的主人回过头来,白衬衫换成了白T。
那是在多年前的南城。
徐应北的好学生生涯中唯一一次逃课,带她跨城去看一场演唱会。
那一次也是大汗淋漓,大手包裹小手,炙热更胜如今。
“徐应北。”冯绮南体力不支地叫停他,站在夜市的街头,指了指那家排队的草莓奶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