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莓》 第1章 Chapter 01 重逢 京北直达周城的高铁只有早上一班,列车终点在热门的旅游城市,常年售罄,回老家也成了一波三折的事。 冯绮南没买到直达周城的列车票,只好买去南城换乘。好在南城距离周城老家不过五十里地,高铁不到二十分钟,班次很多。 两天前,她匆匆打了辞职报告,连同那张泛红的体检单一起递给了公司提离职。 对面装着糊涂问她原因,冯绮南只说,“需要休息。” 冯绮南是公司最年轻的策划总监,26岁升任,项目爆款率极高。公司舍不得这员大将,便提出给她一个月带薪假“散散心”,离职容后再议。她未置可否,默许了这场缓兵之计。 坐在返乡的高铁上,冯绮南看着昨天夜里老爸发来的信息。说是有人想买下姥爷的农场。她的回复是,“留下来,留给我。” 那座农场自从冯绮南的姥爷去世后就荒废了,冯爸和冯妈都不是打理农场的料,年初的时候一合计,就打算把农场给转手。 冯绮南在收到信息的那一刻,捡回了某一部分缺失的记忆。幼年时期的她和小狗坐在屋檐下一起看姥爷喂鸡。 小狗摇着尾巴,她摇着双手,一人一狗就毫不嫌弃彼此地一起躺在凉席上。一只脾气不怎么好的公鸡飞过来啄她的屁股,小狗则跳起来去咬那只鸡。姥爷慌不择路把手里的盆一扔,一边扑过来抓狗。 “鸡飞狗跳”的整个童年,就和姥爷一起发生在农场、又埋葬在土里。 当晚,回复完老爸消息,冯绮南行动力迅速地给房东留言了退租的事情。至于行李的,冯绮南只装了一些必需品回家,剩下的则拜托同事帮她寄快递。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气呵成,正如平常工作里的冯绮南一样,不留后路地前进,前进。 抵达南城的前一站经停站,有批学生涌入车厢引起冯绮南的注意。 看他们背的书包,冯绮南猜到是南大附中的学生。 人群里也有人抢先一步注意到了冯绮南帆布包上的南大校徽,转过身去和旁人低声讨论。 冯绮南大学是在南城上的,名列前茅的南大。 列车抵达南城,冯绮南跟在学生们身后下了车。学校队伍的最后侧有一男一女的同学正在低声聊她。女生说自己今年也要考去南大,男生说好,那他们就在那里相见。 冯绮南笑着路过他们,在心底送上祝福。 跟很多人一样,冯绮南在大学也拥有过一段平常而纯粹的恋爱经历。前男友徐应北和她一样是周城人。 两人是在一次辩论赛上作为对手初见,好胜心极强的冯绮南那一次破天荒输了。她当然不服,于是在接下来的比赛,追着对方打。 至于为什么在一起,是某次比赛她终于赢了,在后台挑衅对方。 徐应北拒绝了她的挑衅并戳穿她,“冯绮南,你是不是喜欢我?” 冯绮南没有否认,便稀里糊涂地交到了男朋友。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冯绮南都在刻意避开在南城车站的停留,因为这里留有她的回忆太多。假期的时候,冯绮南经常和男友一起乘车回家,所以独自经过这个车站,像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回忆里回望一样。 她在京北的这些年,一切都像是做梦。 从22岁到28岁,冯绮南的人生好像从步入社会起就被按下了加速键。 这几年的时间、青春,和她高代谢的身体素质,都被偷走了。变成了一个每天面色发苦,黑眼圈半永久,吃一口东西胖三斤的都市隶人。 如今看来,车站的变化也不比她本人的变化小,新修建了通往二楼的扶梯,常吃的馄饨店也被奶茶店取而代之。 这个前男友徐应北长居的城市。 就这样和她的记忆彻底地割裂了。 许是呼吸着南城的空气,就不免引发好奇心,冯绮南犹豫着打开了本地老同学阮茜的微信,问:「有空吗?问你个事儿。」 对面秒回,「啥事?」 「徐应北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多金、抢手、依然帅。」 冯绮南汗颜,「我是想问,他在南城混得怎么样?」 阮茜一个语音电话甩过来:“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他辞职回老家了?” “啊?他也回老家了?”冯绮南惊讶,随后又补一句,“我不知道,我们没有联系了。” “什么叫也?上次我们同学聚会见过,当时他正在办离职的阶段,聊起下一步计划只说回老家发展,后来就没联系了。大家还猜他是不是回老家相亲结婚去了。” 冯绮南尴尬,对面接着又说:“不过啊,徐应北聚会的时候打听你来着,八成还想着你呢。” 冯绮南连忙打断她的话:“别瞎说了,我俩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冯绮南和徐应北的分手原因,说来不免落入俗套。 二人假期经常一起回家,所以早早地见过了父母,两家也支持他们毕业后就结婚。 两人在大三就约定好毕业后一起去京北发展,可真到毕业那会儿,冯绮南如愿收到了京北的offer,徐应北却食言了。 于是冯绮南秒变脸,“徐应北,我们结束了。” 只是没想到,一向冷静的高岭之花徐应北会在事后喝得酩酊大醉,求她不要走。 或许从前冯绮南在恋爱里确实很小女生。她认为,徐应北胆敢在食言后求她一起留下,是一种对她决定好的事情的亵渎。 冯绮南没有犹豫,看着那张帅脸,绝情冷言:“收起眼泪,恢复你往常的疏离,徐应北,你这朵花我尝过了,可以不要了。” 最后留下了一句豪言壮语——“我会在京北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拍拍屁股走人了。 只是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曾幻想有一天站在京北CBD的巨大落地窗前摇曳红酒杯的冯绮南,从十平方米的隔断房一路升级搬到了三十平的大开间。没见过落地窗,也没进得去CBD。 电话里阮茜还想再问什么,听到冯绮南这边传来的检票通知声,又回到刚才没继续剖析的“也”字上。 冯绮南云淡风轻:“没什么,我也回周城了,等我安顿好再聚吧。” 对面难掩惊讶声音,但碍于还在上班时间,打算晚点再来刨根问底。 挂下电话,冯绮南拖着行李箱排到等待安检的队伍里。 零零散散的队伍,一眼能看清所有人的高矮胖瘦,包括冯绮南斜前方一个挺拔的身影。 只是后脑勺也难以叫人移开视线,绝佳的气质让冯绮南想到一个人。 再低头,一双平底白板鞋,穿了增高鞋的冯绮南也只是能平视他的蝴蝶骨。 好眼熟的视角,好眼熟的后脑勺。 斜对面的人也感觉到后脑勺灼热的视线,回头对上那双眼睛,空气在瞬间凝固,时间好像被按下暂停键。 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是教室、操场、餐厅,和宿舍楼下那盏发黄的旧路灯发出滋滋的声音。 冯绮南呆呆看着面前的人,率先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徐应北看着对面的人一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神情,镇定地开了口:“冯绮南?” 嘴角抽搐,冯绮南缓解尴尬地直怼他的问句:“你认错人了。” 说完,拉着行李箱跑了。 冯绮南“力大无穷”,提着有她个头一半高的箱子,硬生生走了步梯。 十七分钟的路程,冯绮南买了个静音车厢,靠在窗边。她现在无比感谢静音车厢,因为……徐应北就坐在她身边。 徐应北的车厢在另一节,但他财大气粗,紧跟着冯绮南上来,并给了她身边那个女生五百块钱,对方毫不犹豫扭头就走了,把这个座位让了出来。 徐应北在身侧坐下来时,冯绮南迅速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保持安静不要说话,随后便把耳机戴上开始听歌。 对方没辙了,掏出手机,想着发微信,结果回应他的是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本来以为只是屏蔽了他的朋友圈,竟然是直接拉黑了吗? 无奈,徐应北打开手机备忘录打字,「休假?」 冯绮南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不再为难他,当面将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利索回应, 「我辞职了。」 对面回了一个问号,「?」 「回老家结婚,改天请你喝喜酒吧。」 对方看到这行字明显怔了一下,抬头看着冯绮南,用力地敲下了两个问号,「??」 冯绮南把徐应北拉进黑名单,也是因为不久前看到他朋友圈的照片。 照片里的徐应北一身休闲装,背着双肩包,不适应地和游乐场的玩偶合了影。看他没来得及管理的微笑表情,便猜到他是被强推上去的。而照片的右下方,有个女孩扎着简单的低马尾,刘海微卷,微笑着看着同一个镜头比了耶。 很难不忽略的是,她的手里还拿着和徐应北一模一样的冰激凌。 冯绮南意识到,他们认识。 她对徐应北这位前男友的事情很小气且“卑鄙”,她特地去查了那间游乐场的冰激凌。售价48,情侣买一送一。 那种小气感令她无法从那个朋友圈里走出来。此后的每一天,都想点开看一眼,不止一眼。 「你呢?在哪高就呢?」 冯绮南没有直接问你怎么也回周城了,怕暴露自己还在打听他的事。 「回周城半年多了,目前被派到白桥镇任职副镇长,就是你老家那块儿。」 …… 这个消息给了冯绮南当头一棒。 什么意思?死板码农辞职回家端上铁饭碗了? 初和徐应北在一起时,冯绮南对他的印象就是板正。是那种从身材外貌到言行举止的板正。 徐应北是标准的北方浓颜。鼻梁高挺,眉骨优渥。下颌线长得比事业线还要清晰。高考是周城著名的理科状元,毕业是南城各大企业最抢手的IT男。 冯绮南形容他是领带,纯色的。不管出现在什么衣服上,都会一眼被人注意到。这样一个人,选什么路都会走得很好。可她不免又会在心里暗暗较劲。怕被徐应北得知自己是打算回家继承一个还不一定有未来的农场后,会不会轻看她。 「你真要结婚?没听说你有谈恋爱啊。」 徐应北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并且本人就在旁边用一双炙热的眼睛盯着她。 「你打听我?」冯绮南很会抓重点。 「当然。」徐应北也毫不掩饰。 有瞬间的沉默弥漫,整节车厢安静地可以听得见指腹划过手机面板的索索声,冯绮南没敢回话,抬头看,列车已经到站了。 - 下车时徐应北很自然地提起了冯绮南的行李箱,轻车熟路出站。 冯绮南跟在后面,看着徐应北时不时回头等自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放假时他们大包小包一起回周城,徐应北从来不会让她手里有重物。她东西少也依然出错,有次把手机忘在了候车间,徐应北把她安置好,在不到五分钟的发车时间里极限往返。 有瞬间在记忆里将两个时空的背影重合,无法醒神时,一声亲昵的“应北哥”打破了空气的宁静,冯绮南不得不回到现实里。 出站口,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儿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叫的是徐应北,眼神却落在冯绮南身上。 “应北哥,会开得怎么样?”女孩顺其自然递上车钥匙。 “一切顺利。”徐应北接过钥匙,主动给冯绮南介绍,“这是蒋娴,单位的同事。” “这是冯绮南,地道周城人,我前女友。” 冯绮南和蒋娴因他的毫不掩饰同时愣住了。 “姐姐和应北哥是同学吧。”蒋娴尴尬地朝冯绮南笑笑,指指她随身的帆布包。 徐应北有个一模一样的。 冯绮南微笑,余光瞥见徐应北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他接下来又要开口说什么令人震惊的话。 “姐姐,坐我们的车走吧。”蒋娴还在示好。 果然,在蒋娴一声一声亲昵的“姐姐”里,徐应北开口了:“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姐姐。” …… 冯绮南惶恐,“没关系的,我的年纪确实可以当你姐姐。” 蒋娴因徐应北的直接略显尴尬,但徐应北比谁都适应这氛围,示意冯绮南坐他们的车一起走。 冯绮南觉得不太好,拒绝了。 “单位公用的五菱宏光,正好顺路的。”蒋娴跟了一句。 “那更不方便了,我还是打车吧。”冯绮南拒绝。 “那我送你。” 说罢,徐应北做势要和冯绮南一起走。 冯绮南回头看到蒋娴失望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恶毒反派。借着前任的身份真拿自己当朱砂痣白月光了。于是神情严肃地看了一眼徐应北,说,“我要结婚了,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前任哥。” 说完,不等徐应北反应,拖过箱子扬长而去。 徐应北见状也不再追,只是告诉身边人,“会议事由辛苦代我转达吧,我处理点事。” 蒋娴有些忐忑地问他,“应北哥,你不会还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吧?” 徐应北抬眼,没有否定,“你也看出来了?她倒是迟钝。” “可是她不是说要结婚了。” “所以啊,今晚有的忙了。”徐应北笑着,“她爸妈很喜欢我,抢一个女婿的位置,应该没那么难。” …… 坐在出租车里的冯绮南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01 重逢 第2章 Chapter 02 让我变成草莓味 冯绮南回家时老爸老妈都没下班。家里的冰箱里常年备着她爱喝的茶饮,于是开了一瓶靠在沙发休息。其间收到京北的同事发来的信息,说是大件的行李已经帮她寄走,最多两天就会到周城,最后还问她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对,一个月后回去办理离职手续,到时再一起吃个散伙饭吧。”冯绮南回完消息便起了困意。 在京北,她常常乏力,却入睡困难。睡眠轻,总是睡不踏实。或许是因为舟车劳顿,一到家就困意席卷,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冯绮南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 卧室的门留了条缝,恍恍惚惚听得到外面有笑声传来,好像有客人。 冯绮南起身,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听着正在和自己爸妈聊天的那个声音,越近越不敢相信,直到人站在客厅,才惊讶:“徐应北,你怎么在这?!” 不仅人在这儿,还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 徐应北一脸无辜。 “怎么在这?当然是来祝你新婚快乐的了。”李小萍讽刺她。要不是徐应北上门送祝福,她还不知道自家女儿要“结婚”的事呢。 冯绮南一脸尴尬,只见母亲大人又送给徐应北一个大笑脸:“小北别和她一般见识,也难为你把这位‘新婚女性’抱进房间了。” “哪里哪里,阿姨说笑了。”徐应北乖巧地接过。 ……冯绮南要气si了。 这个徐应北,这么多年不见,为人怎么越来越狡诈了,这是唱哪一出? “南南饿不饿?爸锅里炖了鸡,一会炒几个菜,留小北一起吃饭吧。”冯诠在中学当老师当惯了,和谁说话都非常温柔。 ——“别。” ——“好啊。” 冯绮南和徐应北的声音同时响起,徐应北好似抓准了诟病冯绮南的机会,利索起身,“没关系的阿姨,单位还有泡面,我正好还有点工作需要处理……” “冯绮南你像话吗!”看着徐应北的楚楚可怜,李小萍一声怒吼。 “小北好孩子不和南南计较哈,留下吃吧。”冯诠也安慰着他。 徐应北露出一副极其乖巧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靠……绿茶修炼成精啦?冯绮南咬牙切齿,干脆回房间收拾行李,眼不见心不烦。 厨房传来清脆的切菜声,高压锅正在释放它的压力,冯绮南从门缝里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徐应北挽起袖子去帮忙洗菜了。隐隐约约地,李小萍好像夸了他几句懂事,但很快便赶了他出来。 冯绮南摸不准徐应北用意,心里有些犯怵。 果不其然,对方礼貌且侵略般敲了敲她的卧室门。她说不许进,徐应北已经站在门内了。 房间内行李箱敞开在地上,几件当季的衣服随意散乱在地毯上,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和挎包一起堆在床中间。杂乱,但徐应北还是一眼看到了躺在其中的一张捕梦网。白色贝壳样式,如今看来,已经有些泛黄。 冯绮南注意到他的视线,急忙把手里的裙子扔上去盖上,那是之前徐应北亲手给她做的礼物。 大三下学期有段时间,冯绮南总是做噩梦。 她是个很爱焦虑的人,无论学习还是工作,感情更是,噩梦时常映射她心底的不安,所以当徐应北送她这个捕梦网时,除了驱除她的噩梦,留住她的好梦以外,还许下过永远不分开的诺言。 “挺好用的,”冯绮南见藏不住,便大大方方拿出来了,“确实没怎么做过噩梦了。” 骗人的,她一个人的时候还是经常做噩梦。 “已经很旧了,不换个新的吗?”徐应北幸灾乐祸,“还是说,念旧?” 冯绮南回怼:“京北纸醉金迷,像这种廉价手工不好找替代品的。” 气氛陷入尴尬,这时冯诠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轻轻喊了一声:“南南,难得回来,陪爸爸喝一杯吧。” “行啊,我去买酒。”冯绮南应了一声,又在行李箱里翻翻找找,掏出一个木盒子来,拿起手机出了门。徐应北紧随其后。 冯家住三楼,一楼的方阿姨早年丧夫,儿子也在外地,所以是自己住。便把客厅改成了快递站兼超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平日里要取快递和买什么东西都很便捷。 冯绮南虽然不常在家,但方阿姨每次见到她都很热情。 上高中时,方阿姨总会免费送她最新款式的文具用品。毕业后长居京北,逢年过节回来,也会收到大包的零食。这次回来,便专程给方阿姨带了之前在京北市场上淘的玉镯。 方阿姨收到礼物很开心,扬言今天的酒免单,但冯绮南还是不管不顾付了款。又指了指烟架上的烟,“那盒草莓爆竹的,帮我们拿一下吧方阿姨。” 是“帮我们”而不是“帮我”,一直保持沉默的徐应北意识到不对。 果不其然,冯绮南做着嫌弃的表情指指他:“他平常爱抽点,没办法。” 方阿姨却问:“小北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新学的阿姨,”徐应北大方认领,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前女友爱吃草莓,抽这个她不会嫌臭。” 方阿姨捕捉到了‘前女友’关键词,异常惊喜:“原来你们俩!” “旧情复燃中。”徐应北笑笑。 冯绮南无语,提起啤酒先走一步。 徐应北身长优越,几步便追了上来,“我在镇上人缘很好的,大部分人都认识我。这半年经常来你家探望,叔叔阿姨没告诉你吗?” 冯绮南闻声停住,“你不经过我的允许来我家?” “副镇长慰问居民,很合理吧。况且,我和叔叔阿姨又不是没见过。” 冯绮南有些没好气地从他手里夺过烟,啤酒塞回他手里。 黄昏裹不住心虚的人,冯绮南躲在三栋楼以外的秋千上点燃了手中的烟。草莓爆珠,第一口在嘴里散开,像是咬了一口淡淡的草莓薄荷巧。 徐应北站在她旁边,提着一打啤酒无奈地看着她。没有问及她怎么抽起烟了,心里也大概能猜到她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北的压力有多大。 “听阿姨说,你回来是想接管你姥爷的旧农场?”徐应北适当切入整体,也正是这时,冯绮南终于感知他作为副镇长的严肃感。 “对,准备当农场主。” “你姥爷去世后,农场那片地的承包经营权应该在你妈那。想办理转让的话也不复杂,只是需要时间。交给我吧。” “行啊,谢谢。”冯绮南冷淡,双脚仍然悬浮,一前一后摆动。幅度不大不小,刚好在徐应北面前,像只兔子来来回回出现,又消失。 直到一双大手一伸,结结实实地把秋千截停,居高临下望着她。 “干嘛?”冯绮南有点犯怵,不敢直视徐应北严肃的眼神。 “做戏做全套,你确定不让我也变成草莓味吗?” 冯绮南的耳边响起“嗡”的一声。黄昏淡下去,小区的路灯全部被点亮了。 徐应北俯身,持续用那双侵略性的眼睛盯着她,直到他的双手往自己的脸颊探来,冯绮南有一刻犹豫了。 “徐应北,你知道的,我这人不吃回头草。” 对面的人并未因为她绝情的话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轻轻地捏住她快烧到末尾的烟。指尖微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蹭到她滚烫的耳垂。 “我当然知道,”徐应北含住眼前的烟蒂,薄唇覆在她的牙印上,“我也知道,你说你属于京北,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 春天的晚风微微,冯绮南只听面前的人笃定地告诉她,“冯绮南,我对你势在必得。” 他这口烟吸得平静,吐出的雾要更清晰。 冯绮南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抬眼望着这个人,“不呛吗?” 徐应北挑眉,“我不是第一次抽烟。” 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不再了解这个人,只是轻轻回应一句,“你学坏了。” 对方也学着她的样子,说“冯绮南,你也是。” 手机收到冯诠发来“吃饭啦”的信息,冯绮南从徐应北短暂露出狼尾巴的时刻清醒过来,起身从他的臂弯下逃离。 无人的秋千还在晃晃悠悠,而冯绮南想起了收到那张捕梦网时得到的承诺。 “我们永远不分开”——其实是一句成年人都心知肚明的谎言。 - 玄关的门一开,李小萍便敏锐地从满屋飘香的饭菜中捕捉到了一丝尼古丁的残留。一双绝对公正的鹰眼朝着刚进门的冯绮南扫过来,冯绮南反应迅速捶了徐应北的胳膊一下,怒斥道:“说了让你忍忍,烟瘾怎么这么大呢!” 徐应北哑巴吃黄连,只好微笑背锅。李小萍也没再说什么,招呼他俩洗手吃饭。 饭桌上,冯诠和徐应北相谈甚欢,话题大概围绕着周城未来的发展以及徐应北本人的发展。白桥镇只是徐应北的一块跳板,并不会成为他的落脚点。 冯诠很看好这个年轻人,因此一直很可惜他和自家女儿分手。 聊到最后,冯诠有意无意地把话题绕到徐应北是不是单身上,说是从前他和冯绮南交往自己特别放心,家里早就拿他当半个儿子了云云。 徐应北当然开心,和冯诠再三确认自己是单身。 冯绮南不想在饭桌上听这个,打断道:“妈,晚点把农场的钥匙给我,我明早先去看看。” 李小萍还是有点替她担心:“冯绮南你可想好了,你现在这份年薪可观的工作没了可真没了。” 冯诠和徐应北不再发言,连咀嚼的节奏都变得隐秘迟缓。 只听冯绮南斩钉截铁:“想好了,京北我不会回去了。” “哐当”一声,李小萍把筷子摔在了桌面上,“你现在几岁?奔三了!不能回家当无业游民种地吧?你想和你姥爷一样一辈子都困在那农场里吗?” “你觉得累想休息,妈也支持你,但你得考虑清楚,你这份打拼了七八年的工作能说丢就丢吗……” 不等对方说完,冯绮南“噌”一下从凳子上起身,面对李小萍的啰嗦,转身冲回了房间。 冯诠一直在旁边当着和事佬劝解,徐应北不好插话,但看着冯绮南娇小的背影,还是做出了“不礼貌”的行为,“阿姨放心吧,冯绮南想做的事总能做成。” 李小萍还想发作,冯绮南已经从房间出来了,手里多了张纸,学着刚才李小萍摔筷子的样子用力拍在桌面上。 视力较好的徐应北第一时间看清那是一份体检报告。 冯诠率先拿起报告来阅读,速度缓慢,不知是因为没戴眼镜,还是因为震惊。 “慢性胃炎、颈椎反弓、良性的甲状腺结节、巧克力囊肿,以及……焦虑症。”冯诠念到最后,心疼地背过身抹起了眼泪。 李小萍沉默着,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汤碗。 唯独最懂冯绮南的徐应北,坐得笔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如同记忆里的一般,冯绮南的个头小小的,是永远都挂不住肉的身材,但坚韧,又时刻拥有向前走的决心。 冯绮南选择的路,从来都不是退路,而是新生。 “姥爷的农场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承载了我童年的许多快乐。我不想让它荒废。而且……”冯绮南眼里噙着泪,“我也不想离开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02 让我变成草莓味 第3章 Chapter 03 拒绝吻 傍晚,冯绮南送徐应北下楼,小区前的那片空地永远拥有附近最亮的一盏路灯。 走前,徐应北还在担忧她身体:“身体不好就少抽点烟吧。” “我需要缓解压力,”冯绮南笑笑,“不用管我,镇长先生,周一的转让手续就拜托你了。” 徐应北纠正:“是副镇长。” “好的副镇长,快走吧。” 见冯绮南催促,徐应北欲言又止,只好转身上车。 他的私车是黑色的,国产货,新能源,车身比普通的汽车还要长一点。九成的黑色中有少量的银点缀。 在黑夜里,这两种颜色同时发着光。 一种踏实的,如同一颗锋利的石子丢进良夜,砸到土堆里,一声“沉闷”的,哑了火的光。 徐应北的车窗摇下来,他晚饭时没喝酒,担心起喝了许多的冯绮南:“睡前记得喝蜂蜜水。” 冯绮南没有回应,而是呆呆地盯着他的车,记忆深处的一个开关被打开了。 良久,一个带有肯定意味的疑问句划破了时间的缝隙,把他们带回了两年前的一个深夜。 “徐应北,你有没有来过京北?” 冯绮南两年前刚刚升职,隔断的合租房到期,便搬到离市中心二十公里的郊外去住了。 大开间,有单独的洗手间和厨房,她在京北的小窝终于越来越像样。 那天深夜,冯绮南从庆功宴上打包了一堆剩菜回来,经过小区门口时,发现了一辆外地车牌的车停在那儿。因为是老家的车牌,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加长的车身,融入进黑里的银。 冯绮南不由去想,这辆车沉稳的气质倒是和某个人很般配。 她那时也像现在这样站在车窗前,呆呆地思考着,因为喝过酒的缘故,思绪又被线缠住。 徐应北上次就这样坐在驾驶座吗? 就这样隔着黑黑的车窗看着她吗? 为什么不下车呢? 为什么呢? 线重新绕到这个问题上,那个人终于下车了。 “去过,”徐应北盯着她的眼睛,“很多次。” 春天的风很温柔,如同徐应北骨节分明的手,但略过还是会带有凉意,和他的手掌形成不怎么平衡的配合。 徐应北俯身下来,明晃晃的路灯照得冯绮南睁不开眼睛。 方才那个草莓味的吻,或许在这一刻应该完成。但冯绮南后退一步,拒绝了。 - 次日冯绮南难得睡了个舒适的懒觉,起床已经是中午。 客厅的餐桌上有李小萍留给她的早饭和农场钥匙。 周末的时候炸鸡店会比往常忙。冯诠双休,也跟着去店里帮忙,因此家里空荡荡,只有饭桌上的一碗凉豆花。 冯绮南打开微波炉加热早饭,机器运作的嗡嗡声充斥在屋内,站在厨房的窗户前,正好一眼看到楼下,那盏最亮的灯已经休息了。 昨天夜里,她在灯下拒绝了徐应北的那一吻。 说来,冯绮南也很佩服自己的意志力,即便是在酒后也能够绝对压制的冲动。毕竟,不馋徐应北的身子,是她绝对的谎言。 吃完早饭,冯绮南在洗手间里开着排风扇和窗户抽烟,手机收到徐应北的讯息,说是晚上不忙可以一起去周城的夜市,周末是最热闹的时候。 冯绮南没回。吃饱喝足,冯绮南翻出家里的旧自行车去了趟农场。农场的位置比较偏,离镇中心骑车大约二十分钟。 到了目的地,冯绮南才知道自己没带瓶水来是多么的愚蠢。这附近根本没超市。 许是上天听到她的碎碎念,那辆银黑色的车从狭窄的单行道上减速驶来。 “你怎么来了?”冯绮南沙哑着嗓音问。 自从回了周城,徐应北就像鬼一样缠住她了。 “慰问返乡青年,”徐应北停好车,从小冰箱里掏出一罐可乐,“喝吗?” “无糖吗?”冯绮南很久不喝正经可乐了。 “抱歉了,是常规款。” “拿来吧。”冯绮南伸手去接,对方抢先帮她拉开拉环递了过来,随着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冯绮南毫无形象可言地打了个嗝。 徐应北从不喝饮料,但他记得冯绮南爱喝,只是缺失彼此的这些年,她已经改喝无糖了。 补充完水分的冯绮南把目光放到身后的农场上。 农场总共前后两个门,正门很大,可进货车,后门则小一些,仅供一些小型车辆进入,主要走人。 坏消息是,这两扇门的锁都生锈了,钥匙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徐应北说打电话叫开锁师傅,被冯绮南叫停了,她今天来本就是先看看情况,何况花钱开锁,未免有点浪费她的才能了。 徐应北问什么才能? 冯绮南已经一个助跑,跳上了旁边的树。 “冯绮南你属猴的吗?” “这才哪儿跟哪儿,我这几年跟的项目,突发状况一个比一个离谱,要是每次都等师傅,我这饭碗早丢了。” 只见冯绮南稳定身形,站在树上眺望着农场的内部,老屋外被疯长的杂草紧紧地包裹着,曾经一眼望不到头的三十亩地,如今站在高处,却能尽数收入眼中。 满目荒芜,杂草在风中无声起伏。 怕冯绮南受伤,徐应北一直在树下做准备接人,避免她摔下来。 冯绮南回头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由想逗逗他,刻意惊呼,假装要跌倒似的跳下来,吓得徐应北慌乱的瞄准着她降落的方位。 最终,冯绮南轻盈落地,被徐应北勾住胳膊,截停在怀里。 徐应北的心像是被兔子踩过了。 这样的姿势叫二人都不免失去了表情管理,技高一筹的徐应北最先镇定,故意将她抱得更紧。 冯绮南挣脱开,迅速转移了话题,“走了,我要去买工具。” “什么工具?” “钳子锤子扳手什么的,再买两把新锁,今天得先把锁换了。” 说罢,冯绮南已经往自己的自行车走去,嘴里嘟囔着:“晚点再看看老屋的结构,承重墙没问题的话,翻新比推倒重来能省下不少钱。” “周城的土地近两年都种什么,每年收成怎么样,请问您这位副镇长了解吗?我想种草莓,周城有人种吗?不过草莓应该要修建大棚……”冯绮南走向自行车,回头,看着傻站在原地的人:“喂,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徐应北把车停在农场外,骑自行车载冯绮南去镇上找最近的五金店。 二人一前一后,冯绮南却别扭地不肯搂住骑车人的腰。 乡间的路颠簸,自行车的轮胎每碾过一次石子,她都不得不绷紧核心才能稳住身形。 “你要是摔下去,我会很乐意负责的。”徐应北的声音从前面飘来。 “好好骑你的车吧。”冯绮南没好气地回应,抬头,视线落在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 工作原因,徐应北应该经常穿白衬衫。他的身材很好,多年保持着不算消瘦也不至于壮硕的线条感。 此刻,因为出汗,他的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肩胛骨的位置,随着脚下蹬车的动作勾勒出清晰的线条,看得冯绮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抓紧了。”骑车的人刻意提醒,冯绮南抬头,看到前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而徐应北颇有心机地载着她压了过去。 一次有预告的剧烈颠簸,冯绮南惊叫着往前抓去,小小的一双手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徐应北的腰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面料传来,她像被烫到般立刻松手,身子猛地后仰。 “小心!”徐应北单脚撑地稳住车身,回头正看见冯绮南涨红的脸。 冯绮南迅速跳下车座,指着前方的五金店:“我们到了!” 镇上的五金店门面不大,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各式工具。 冯绮南仔细对比着两把虎钳的厚度,又掂了掂锤子的重量,专注得仿佛在挑选精密仪器。 “要买锁的话,”徐应北站在她身侧,指向柜台最里侧,“那种铜锁最耐用,钥匙丢了也能凭购买凭证配。” 冯绮南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嘴角微微扬起:“看来徐副镇长很熟悉这些。” “去年帮老乡修过灌溉泵。”他轻描淡写地带过,目光却始终落在她挑选工具时专注的侧脸上。 阳光透过店门的塑料帘子,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店老板开着玩笑搭话:“徐副镇长和对象装修新房啊?” “我们不是!”冯绮南急忙否认,随后在徐某人不解释的得意神情里匆匆结了账,拎起装满工具的塑料袋就往外走。 链条锁在袋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算悦耳,像砸在心上。 徐应北冲着店长点了点头,悄悄加深了他们是一对儿的印象,随后不紧不慢地跟上,在冯绮南试图独自骑上车时,伸手按住车把:“回程我带你绕个远路。” “去哪儿?” “看看周城现在的土地,”他目光掠过远处连绵的田埂。 自行车的颠簸带动着车筐里的链条锁,十分有节奏地摇晃着。 冯绮南长了记性,这回主动揪住徐应北的侧腰。 路上他们路过大片田地,冯绮南发现,还是她记忆里的庄稼,只不过大片的土地都统一插着一样颜色的小旗。 徐应北向她解释,是因为大部分的农田都被承包给了个人或是本地的厂家。只有少部分人还在自己种地,但也只是少部分。 冯绮南问起为什么? “别说是镇上了,市区的年轻人也不多见。像你我这样的青年,其实都散落在五湖四海。最珍惜土地的那些人老了下不了地不说,更多的是普通人家已经不流行靠这一亩三分地吃饭了。” 冯绮南点点头:“确实,就连我对种庄稼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大学前。” 她上大学前姥爷还健在,年纪大也不舍得农场荒废,雇了几个人帮忙打理。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家在坚持种植。前段时间有个外地商人找他们谈转让,好像被拒绝了。” “商人?” “嗯,没有说明目的,但近期在镇上出现很频繁。有许多农户只有家里的老人在,怕是会被坑骗。接到反馈后,我们在查了。” 冯绮南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之前冯诠说有人对农场出价的事情,便告知了徐应北。 “应该是同一个人,时间对得上。”徐应北说,“如果他再上门找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应该不会,我已经让我爸已经拒绝了。”冯绮南说着,坐在后座又掏出了烟。 草莓爆珠在唇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清甜的香味蔓延。 “你后来,很喜欢草莓吗?”徐应北问出自己内心的疑惑。 “算喜欢吧,”冯绮南说,“就是那年口罩时期。我高烧不退,扁桃体发炎。” 当时网上盛传吃黄桃罐头会缓解,但寻遍半个京北都找不到。 阮茜在京北有朋友,辗转托人给冯绮南送了两大箱草莓。 “我之前没那么爱吃草莓的,但当时的味道我现在还记得。入口先是酸,最后是甜。有一种家的味道。” 徐应北听后没有回应,沉默充斥在二人之间,冯绮南猜不透他此刻的表情。 但他大抵也猜得到冯绮南没把事情说完全。 其实是她炎症严重,扁桃体已接近溃烂,在发热门诊连撑了三个大夜。因为要工作,她只在夜幕降临后去挂号。当时旁边生病的小女孩送了她一颗草莓,贴心地用一次性手套包裹住,怕她觉得有病菌。 于是,在所有人寻找黄桃罐头的时刻,她和阮茜提到,想吃草莓。 下午的烈日刺眼,徐应北的车骑得缓慢,这条颠簸的小路,他一来一回,用近乎两倍的时间浪费着脚力。仿佛这条路永远都不会骑到目的地。 “夜市上有家很好喝的草莓奶昔,”徐应北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有兴趣尝尝吗?” 第4章 Chapter 04 太聪明 换完农场的门锁,冯绮南又简单巡视一圈。 老屋有些意料之中地损坏。主屋西侧的棚子塌了一半,灌溉渠也堵死了。杂草太多,冯绮南便没往深里去看,只是了解了个大概,盘算接下来该从哪一步开始。 简单勘察完,冯绮南坐上徐应北的车去市区。路上给「幸福三口之家」群聊发了消息。说自己晚上会去市区,需不需要带晚饭送去店里。 李小萍开的炸鸡店就在市里,靠近商圈,赶上周末总会忙得吃不上饭。 车子驶出白桥镇,确认不会再遇到熟人,冯绮南摇下车窗,询问徐应北能不能抽烟。 “不可以。”徐应北严肃地说完,从车载冰箱里掏出一包小果冻递给她,草莓味。 冯绮南微怔,不知道这人悄悄买了多少她会嘴馋的东西备在车里。她伸手接过果冻,笨拙拆开,果汁撒了出来。 开车的人余光看到,又很快地递上纸巾。 冯绮南用嘴含着包装袋,手忙脚乱擦着裤子,画面俨然幼稚。 驾驶座的人忍着笑问她:“你工作时也会延续生活里的笨手笨脚吗?” 冯绮南口齿不清:“泥森莫亿丝?” “没有恶意,只是记得某人是个生活笨蛋来着。” 这一点徐应北并无说错,只是他现在学会收敛了。 从前,他都叫她生活白痴。后来因为冯绮南讨厌“白痴”字眼,他便道歉,默默改成委婉的“笨蛋”。 虽然这两个词在冯绮南这里,代表了同一个意思。 上帝是很公平的,给了冯绮南出色的学习和工作能力,但剥夺了她利索的生活能力,这一点在工作后尤为体现。 几十页的合同条款,客户在哪一日的几时几刻下达了哪个指令,在冯绮南的脑海里像是买了床位一样,会一字不落地在冯绮南需要时被找到。但,她在生活里常常丢三落四。这样的反差不由得叫人觉得可爱。 “是是是,你过目不忘,你从不丢三落四,你从不手忙脚乱。”冯绮南试图用说实话来阴阳道这个男人。 但无奈徐应北总是真诚。 “也不是,我弄丢了你不是吗?” 冯绮南失语,缓解尴尬地塞上蓝牙耳机假装听歌,徐应北示意她可以连车上的蓝牙一起听。 冯绮南应下,打开手机蓝牙链接,目光微瞥,看到徐应北的歌单上有一首陈绮贞。 算得上热门的代表曲,任谁听了也知道《太聪明》这首歌是在表达什么。无外乎是少女喜欢上一个人时的内心活动。雀跃,但若放出来听,就并不隐晦。 “要猜着你的心,要再一次确定,混乱的思绪都是因为太想靠近你…” 冯绮南知道徐应北没有听歌的习惯,他向来只听一些无聊的经济或是社会学博客。 “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冯绮南明知故问,特地又选了一首蔡依林的《Play我呸》,把这首《太聪明》的记录顶了下去。 徐应北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直白的歌词,把什么都呸了一遍,不由嘴角上扬:“《太聪明》吗?应该是蒋娴上次放的,另一位男同事也在,他们俩在音乐上很聊得来。” 冯绮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随着音乐的节奏,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开始巡视徐应北的车。终于,在副驾驶的座椅下找到一支口红。带着闪粉的唇釉,略显小女生的态度。 冯绮南拿起那支唇釉,默不作声地把它安置在了副驾驶前的储物处,随后把车里的音乐关停了。 徐应北把一切尽收眼底,怕她误会:“我的副驾驶从不载人,这应该是后座滚过来的。” 越是看到蒋娴小女孩可爱的小心思,就越是无法做出体面的反应,冯绮南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干脆装作漠不关心。 徐应北所谓的副驾驶从不载人,是有一年暑假,和冯绮南一起考驾照时做出的约定。 冯绮南玩笑提到,以后徐应北的副驾驶,不能让除她以外的女孩子坐。 徐应北觉得“其他”太笼统,问如果是自己妈妈或是亲戚朋友能坐吗?冯绮南觉得他呆头鹅,说当然可以,所谓不能坐,其实重点不是性别,而是对方对她有没有意思。 徐应北并不能准确得知谁对自己有意思。因此,这些年他把所有异性拒之千里了。 那现在呢? 虽说他一直在解释,但冯绮南认为,这辆车就像是徐应北本人。她离开了,就总要有新人上车才对。 沉默的间隙,蒋娴的消息框弹了出来,「应北哥,我的口红是不是不落你车上了?你现在方便吗?我过去取。」 黄昏,口红,方便吗?不必戳破也心知肚明。 “这个女孩蛮可爱的。”冯绮南看到消息,不好装傻,便直接点名,“可以试试。” “我和她不可能。” “哦?”冯绮南顺势提问,“那之前你们一起去游乐场……” 冯绮南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已为时已晚,对方也很快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耐心解释:“干部里长辈居多,大家觉得她是00后比较时髦,所以团建让她着手策划,选了个游乐场,开完会大家顺势玩了一圈回来。有很多人在场,不止我和她。” 冯绮南干脆问到底:“那冰激凌呢?” 徐应北一愣,这才想起来。 当时他问店员不是情侣的话能不能参与买一赠一,店员应允了,他便把自己那支赠品,递给了早已地中海的镇长。 至于蒋娴,不知道何时跟其他人凑的单吧。 冯绮南转头看向车外,不想再聊这些,没有注意到徐应北等绿灯时回了条信息:“不方便。” 车子驶入市区,忙里偷闲的冯诠率先在群里回复了:“不用,我和你妈订了盒饭。” 过了几分钟,李小萍发来语音,“你和谁来?约会吗?要不要晚上关店等你一起回去?” 一连三个问句,冯绮南只回了最后一个:“不用等我。” 南城的夜市自两年前有过一次大改造,从原先一条闪着霓虹灯的小街道拓展了一大圈,变成了隔着一条马路相望的两条街。周遭增加了停车场,修缮了临街店铺的门头,还在两条街的尽头分别建了新的公共洗手间。整体来看,倒是网红气了许多。 冯绮南已经记不清上次逛夜市是什么时候了,这种娱乐性的活动仿佛已经和她告别了许多年。 工作以后,即便是逛街约饭也是和工作圈里的人一起,所谓的聚餐游玩,也统统建立在项目之上。社交变成了最累人的后勤工作。 她本人能想起来的最近一次逛夜市的回忆,竟还是和徐应北的共同回忆。 黄昏时刻,夜街上的小摊已经陆续开张,入口处人流拥挤,冯绮南提前一个路口下了车,徐应北则找位置停车就近停,不去堵那百米的路。阮茜的电话进来得及时,冯绮南接起来,只听见对面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猜猜我在哪儿~”阮茜的声音混着风一起灌进她的耳朵里。 “别闹了,你在哪儿?” “我在高速上,还有半小时就到周城咯,”阮茜笑道,“快给我个地址,我过来找你。” 冯绮南震惊于她的执行力,应下后,嘱咐她开车别打电话。 阮茜说没事,是她男朋友在开车,晚点会介绍他们认识一下。 挂下电话,冯绮南准备把夜市的位置给阮茜发过去,徐应北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怎么了?” 刚刚他远远地便看见冯绮南在打电话,走近后,冯绮南便把阮茜要过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徐应北听后苦笑一下。 阮茜和冯绮南虽是好友,但并不是同班同学,真正是直系同学关系的,是徐应北和阮茜。 刚入学时,阮茜曾追过徐应北。但徐应北这人,冷如高岭花,任谁也近不了身。直到某天他被一个叫冯绮南的女孩拿下。 好奇心驱使,阮茜便有意去认识了一下冯绮南,两个女孩相见恨晚,一拍即合变成了闺中密友。 自此,徐应北在阮茜眼里,就成了更没有“人权”的生物,只剩调侃。 当然了,阮茜是出了名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男友换得勤,惬意又潇洒,对待徐应北更是。 当初冯绮南和徐应北分手后,阮茜自动割席跟了冯绮南,也不和徐应北联系了,偶尔聚会见到,不给好脸色也是常有的事。 “她要带男友来,应该无暇嘴上逗你。” 冯绮南话音刚落,徐应北的手就靠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要快一点,赶在二人约会被破坏之前。 冯绮南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了一起,温热的手掌把她的手完完全全地包裹住。 主路上在堵车,人行道上脚步叠着脚步。空隙不多,他们在夹缝中穿梭。黄昏后的二十分钟,介于光与暗的蓝调时刻,是他们成为大人后的第一次交汇。 对面的街上有学生成群结队,和他们平行,又像是走向不同时空。 “徐应北。”冯绮南喊他的名字,“徐应北,徐应北……” 名字的主人回过头来,白衬衫换成了白T。 那是在多年前的南城。 徐应北的好学生生涯中唯一一次逃课,带她跨城去看一场演唱会。 那一次也是大汗淋漓,大手包裹小手,炙热更胜如今。 “徐应北。”冯绮南体力不支地叫停他,站在夜市的街头,指了指那家排队的草莓奶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