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心如忆咖啡·甜品,20X6年9月20日,订单3287号【已破译】
操作员:祖昔在(临时)
任务等级:朱红
地点:海兴广场
对象形态:半幽灵
目标:清除
备注:另:尽快加入垂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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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凭瞪眼和吆喝,无法让安保人员百分百确保商场内再无任何闲杂人等逗留,但这是老板唯一允许的方法。
如果是昨晚这般严谨排查,倒不难理解。但大明星早就走人了。不能与老板共情的员工不是好员工,他们耳濡目染下对剥削管理艺术也略通一二,却也实在不能理解今晚加钱加班的意义。
今天暴涨的客流量似乎让大老板飘了,让他们十点半就开始赶人,务必保证十一点前一人不留,锁牢大门偏门。连一楼的两家7/24便利店都落了卷帘门。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他们恨铁不成钢,在心中亲昵地责怪统共没见过几面的老板。
将最后一个保洁人员赶出后,守在商场四面九门的保安随对讲机喊着号子,莫名激昂起来,连挂大锁的动作也多了几分美感追求。
祖昔在走出某童装品牌的试衣间,透过走廊尽头的落地窗,看保安从四面八方在正门前的抽象雕塑前集合,勾肩搭背,朝两公里外的美食街走去。
生命特征仪显示建筑内共有两人,以及其他纷飞乱窜的小型生物。
不说那些蚊蝇螂鼠。表盘上两枚硕大的红点,一个当然就是隶属青伶屋的特案专员祖昔在,另一个大概便是本次任务的目标,现正以类人形态行动。
今早在咖啡店共事的其余四名柜员此时正守在楼外,防止普通人类进出。
祖昔在身在二楼,目标现在四楼,电玩城与影院一带。
调整从头到脚的八枚电容,最大减少因自己移动带来的磁场变化,尽可能无痕迹混入楼内的电磁场。
对付朱红级别的对象,做到这种程度的隐匿已然绰绰有余。
但目标长时间一动不动,作为诡异本身也实在过于诡异了,毕竟被上报时可是定性为游荡幽灵的啊。就算是避役装能瞒天过海,它这表现也太对不起今晚加班的这些人了。
祖昔在轻巧跳上停运的扶梯,一跃三阶。因为这边的扶梯直通影院,他便又奔去三楼的东端。上到四楼,迎面是一间猫咖。
锁起的推拉玻璃门后一片混乱。
不妙。
睡不着的各色大猫小猫在桌上柜上踩来踩去,透过门传来的喵声一阵接一阵,实属悚然。
三年前,祖昔在接下温家老宅的坠鬼镜任务,第一步就是在海街外围的译心如忆打工,以纯净心灵早八阳光大好青年的形象接近定期来海兴广场视察的温先生。
据他认为,任务能够成功,这家猫咖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从监控看,当时的温先生似乎闻到了咖啡香,动了馋念,向猫咖走去,然而半只脚还没入门,店里六七只温顺陪客的猫猛然按耳跳起,竖尾炸毛,恶狠狠瞪向左拥右抱的少总。
如果不是左右及时拉起玻璃门,他恐怕会挂满一身碎布与杂毛。
楼内倒也不是没有别处能买咖啡,但据温先生自己所说,那天在四楼经此一役后,那两小时内他一碰上咖啡味便惊魂不定。好不容易视察完所有重点店铺,走出商场几百米,稍稍缓了过来,就看见一笔一划誊写特供招牌的祖昔在,这才完全褪去这联想性的恐惧。
于是进店点了杯他的手作,在柜台满腹心思与他闲聊,从此再难舍难分。
祖昔在将这层关系信手写入QW-FC-0281档案,读得秦老板欲言又止。吴立卿认为这纯属老黄瓜的巧言令色,但祖昔在的辩护理由是温先生确实怕猫,监控也显示他在商场内各饮品店前平均徘徊过两三圈,最多撑不过十秒便灰溜溜撤退。
对于温先生引起群猫公愤的现象及其成因,祖昔在曾尝试过研究,闲暇时上楼参观了猫咖,遂对这家的营业模式有所了解。
收工前会将所有的猫赶入单独一个房间,里面有齐全的水粮用品,空间也足够。锁好猫宿的玻璃门后,才会开始待客区的清洁打扫。
绝不可能如此放任群猫游走。
祖昔在靠近玻璃门,观察那间猫宿,门锁安好,也没有任何摆动。透气的门缝在上端,下端用橡胶条包着,不可能放猫进出。
然后他便看见一只暹罗昂首阔步迈过橡胶条,全身无阻穿过玻璃门,连一根胡须都没有变形。
不止是这只镇店的暹罗。一只玳瑁大概已经玩累,醉氧一般回到宿舍门前,抖抖尾巴,一跃而入。
祖昔在半蹲下,贴着门,规律性模仿猫叫,引来四五只猫学他蹲在门前。
“喵喵?”
“喵喵。”
“喵喵喵喵?”
“喵喵!”
猫语虽然语法微妙,词汇简洁,不过只要愿意花些工夫,也能勉强达意。一来一回,祖昔在大概也知道徘徊在此的存在对这群猫做了什么。
大概是两天前,店里唯一的那只暹罗突然半夜发病,哇哇着把所有睡着的猫拍醒,展示了自由进出宿舍大门之法。
其实大部分猫都上了年纪,强颜欢笑上满十小时的班,早累得要命,连从猫粮机走到自己的窝都嫌远,哪里需要这么大的活动空间。
但不知为何,今天的客流量只集中在下午四点前,之后只有零星几人光临,摸它们时也没有什么力气,碎碎念着什么,点的饮品也一动不动。
它们说没有见过祖昔在口中的幽灵体,毕竟集体出游也只在今晚。不过,有时夜里也能听见柜台有窸窸窣窣声,但没有老鼠的味道。它们可太怕老鼠了。
祖昔在怀疑这群猫也会怕蟑螂,但没有来得及提醒它们这层可能性。目标开始移动了。
他无声跳起,与目标同时针方向移动,保持两枚红点同在一道直径上。吊起的广告旗幅与电梯间偶尔闪过目标的轮廓,身形修长,服装完整,看着有点像——
“你在这里做什么?”
黑暗中的温先生不怒自威。
祖昔在下意识收起仪器。他刹步太早,没能落入温先生伸手能揽住的范围,却也不值得庆幸,因为前夫他一双长腿并不白长。只是很不专业的一愣神间,专员已经被抓紧双肩。
似曾相识的感觉,也难说出具体哪次。祖昔在再次被抱入怀中,自己的头发蹭过温先生的颈间,恍惚好似他主动一般。
温先生的拥抱深沉而静止。至于什么灼热的呼吸什么不安分的大手祖昔在已经顾不上。他在温先生背后端起仪器,眼睁睁看着目标离他们越来越近。
祖昔在感到腰间抵着块硬物,随温先生抱得越紧,那物什越嵌入他的肌肉。
屏幕上没有代表温先生的红点。
这就代表——
他随身带着那本白皮书。
祖昔在不禁要晕倒。婚内日子里温先生晚上能宅着就绝不出门,怎么离婚后倒偏爱深更半夜往奇奇怪怪的地方跑!
再这样不放他走,只能像从前那样,手掌成刀抬高,掌锋对准温先生脆弱的脖——
“他怎么来了?”
祖昔在感到温先生的下巴离开了自己的颈窝,凉空气趁虚而入,他一阵哆嗦。
抬头看温先生,只见他皱着眉头,嘴唇相当不礼貌地绷直。
祖昔在尽量显得自然地推开温先生交叉的手臂,有些不忍心回头。
“温总。祖先生。”
宁骐一身雪白西装,由左肩至腰右侧泼洒着一片酒红色块,镶满剔透的细碎琥珀。一旁半空中悬挂的广告旗幅上正是这个造型的他,标明了灵感来源,是所谓淌着蜂蜜结晶的红酒,至甜之甜。
若不是有宁骐的脸蛋镇着,祖昔在真觉得这设计像一玻片泡在血里的脂肪细胞,上载物台时一个没夹稳,华丽起跳,拍在了实验服上。
温先生脸上闪过一丝交织了慌乱与迷茫的抽搐。
“宁骐,你来做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握紧祖昔在衣摆一角。祖昔在莫名其妙烧热了耳廓。
“温总在担心什么?”宁骐绽开明媚的笑容,曼声道,“难道说,温总忘了自己为了什么而来?”
“我没有忘。既然来的是你,很多事情倒也能解释得通了。”温先生咬牙切齿,“如果你能坦白自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我大概还能轻饶你。如果你不肯承认,那么,就不能怪我行事极端了。”
“温总问的是什么事情?我又做错了什么吗?白天见面时,不是挺温柔的?”
祖昔在了然般“啊”了一声。
“你一开始接近我,是不是他们指使的?”
祖昔在似乎听见自己衣角的纤维渐有断裂的声音,低头只见温先生愈攥愈紧,指尖失色。
“这话说得不太对吧?我记得,第一次在片场见您的那天,我只是坐着休息,读累了剧本抬了一下头,就这么巧跟您眼神交汇了,您就亲自走过来屈尊陪我闲聊,后来还说要请我吃饭……这没记错吧?”
温先生上唇哆嗦,紧咬下唇。祖昔在实在太熟悉,这正正是他被戳穿时的招牌反应。
他憋着笑,轻拍温先生的手,边劝道:“哎,好啦,先松开——”
温先生听话松开衣角。
然后狠狠抱住他。
祖昔在双脚悬空,晃晃悠悠,像一只洗脱原样的大布偶。
想跑也跑不了了。
“这里没别人,也没镜头,没必要演戏。”温先生厉声道,“你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他们跟我说过那些话后,看我迟迟没有信服,于是派你接近我,逼着我离婚,是不是?”
听到相关字眼,祖昔在倒是愣住。
宁骐不语,只是垂眼看自己的皮鞋尖,单腿沿着瓷砖线来回划着。
“把我骗到无人处,然后被连着一块绑到山上,也是你听他们安排做的?”
温先生落在他颈间的呼吸愈发急促滚烫,祖昔在忙轻拍环在腰间的手臂,道:“你应该误会了,这些大概都不关这位先生的事。”
“先别说话。”温先生伏在他耳侧命令,近乎嗔怪,祖昔在久不闻之,在起一身鸡皮疙瘩之前甚至记不起这词来对应他的语气。前夫道:“他们让你在这里等,是要向我交代什么?”
“温先生。”不等宁骐开口,祖昔在便道,“我说,你说的这些,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先别出声,好吧?”温先生低声道,“等我处理完,很快就好。”
他再抬头时,不觉愣在原地,手臂更加收紧,差点没挤出祖昔在的五脏六腑。
该怎么说呢?
如果说广告牌上的酒渍装像脂肪血型,尽管有密恐效应,却也不能击垮科学理性者——那么,两人面前的怪诞存在就像出于某种经济或艺术目的制作的教学模型,将动物细胞、植物细胞、细菌细胞的不同部分杂糅进同一个不规则球体。各组细胞器在透明胶状介质中浮动,呈现的形态不约而同选择了凋亡裂解的瞬间。
一般汇报写到这里就已经足够,只需再添一模板句便可结尾上交:不宜详叙。
温先生搂紧祖昔在,不允许他滑下,不允许他双脚着地,似乎本想带他逃走,但双腿连腰打颤不止——在此之前,他从未腿软过,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我不都说了嘛,你说的那些事,都和他无关。”祖昔在目不转睛,盯着面前逐渐失去电磁力平衡的捏合体,悠悠道,“这人,不是宁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