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屋普通旗袍订单·上半【已破译】
名目:内部秘典祭礼(补:首次)
单号:QW-IA-F-0384
布色:朱红
对接店员:祖昔在
客户基本信息:祖昔在、(涂抹)、多名会员
定制日期:20X6年9月4日
交付日期:(实际)20X6年9月11日
个性要求:……(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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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做了一个很长很冷的梦,梦里浸在干燥的冰镇汽水。终于浮起。
祖昔在以手撑地,弹身而起,伸伸懒腰,打了长长一个哈欠,预备迎接注定忙碌而充实的新一天。
仍然先保持闭目,养神几分钟,大致复盘一下昨天的事。
凌晨三点到家。中午十二点半睡醒。下午四点左右收到风声说温先生和他的小情侣被绑到飞履山。秦老板通知他不准越俎代庖,让专业的警察做专业的事。他没管,两把麻醉枪往口袋一挎,驱车直奔郊外。
几个只有面相是资深的业余绑匪罢了,轻轻松松一路撂倒,踹开山神庙正殿的大门,小刀在温先生面前晃晃,寒光照得他面如死灰。祖昔在没有看他眼神,干脆利落往下一划,只一刀,六七圈麻绳齐齐断落。
那个青年新秀演员挽着温先生只呜呜哭。他没眼看,转身就走,空着的左手却被拉住。
他下意识想甩开。上个月刚签的离婚协议书,他早搬出那个家很久了,温先生的痕迹在一点一点抹除,他连那些花边新闻都不怎么看——
——瞳孔猛张,左手狠甩,一脚将温先生踹开二十米。忽地有什么在胸腔炸开,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温先生倚柱瘫软,嘴可怖地张开,吼着一阵静默——
——他身上没有血。
欸,达姆弹打中的是我的心脏。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试着握握手掌,手指修长,是成年人的手没错。
刚醒来有点鼻塞,但也没有婴儿那样急着啼哭通气的本能冲动。
上个月刚过完二十七岁生日,但已经活过几万年的祖昔在好久没有感到过心慌。
四周寂静无声,他猛然睁眼。
白,四下一片的白。
他躺在一张四边皆无围栏的硬床上,质感清凉,触之如玉石,看光泽又不是。
床摆在高台之上,四面是布满锯齿棱痕的缓坡,毫无阴影之灰,仍然全白,仿佛灯下的糯米糕。
缓坡脚下是光洁刺眼的平地,密匝匝一个个白面馒头般的突起,是匍匐的人群。
大概是听见了哈欠声,人们由近至远偷偷抬起上半边脸仰望他,白色连袍兜帽下,自发际到脖颈全抹成铅白,只有眼珠保持着乌黑,像闲得无聊的超市在白米里等距摆上芝麻粒。
黑芝麻的浪潮在墙根刹住,素白的墙面在惊人的高度向中心折叠,收拢的穹顶满是古朴的浮雕,大多鸟兽之类。边边角角一贯明亮,暗处也是白垩之色。
白色人群静静看着祖昔在,祖昔在静静望向正前方,眼前一亮,白色六翼神像背倚一座白色讲坛,白色烛架后是唯一站立的人。
也是一样的白袍,宽袖垂下,遮过一半手掌,露出也是白色,不知是白手套还是抹了粉。最抢眼的是脸部,不知有没有傅粉,因为戴着一副鳄鱼面具,白化的品种,两只眼球为玻璃所制,瞳孔还是白色,像水中养着两丸珍珠。
祖昔在突然好奇自己身上穿着什么。
伸懒腰时鲜少束缚感,上身原来是白色丝质薄衫,珠扣缨边,领口如意结收紧,绕颈一段丝带系成蝴蝶结垂下。下搭一条宽松雪白山本裤,盖过崭新的白色球鞋,鞋面简洁绣上几枝素银的水仙。
就是在巴西舞厅卧底十年的那一世,他也绝搭不出这一套出门,何况当作睡衣。
不过其实还挺舒服……
现在全身上下除了种在左臂的微型电脑,一派崭新面貌的他其实手无寸铁。而现场有上百个奇装异服怪人。
手掌拱成空穴,悄悄盖住左臂上麻将牌大小的显示区域。白化鳄鱼正与他对视,他只能不低头地快速扫上几眼。青紫光符码幽幽亮起:北京时间晚七点,9月11日,打卡纪录已全部自动清空。
踹温先生的那一脚是在七天前。
死去的祖昔在没有重生到另一条时间线,继续他那一出生便被划开手臂种下芯片,自动成为神秘安全局预备专员的新周目。
他被留下来了。
留在第一次结婚,也是第一次离婚的一世。
那厢白化鳄鱼微微颔首,面具的眸子如水平仪里的气泡一般,相对地面保持不动,与他对望的眼神漫上一丝悲悯之色。
祖昔在转身放下双腿,悬在床边还未触地之时,白色人潮忽然惊呼出一声。
他把腿放回床上,所有人长呼出一口气。
他把腿垂在床边,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如是反复几遍后,祖昔在还是乖乖屈起腿在床上坐好。白色人群已陆陆续续站起,正前方断海一般让出一条大道,直通白色讲坛,白化鳄鱼已拾阶而下。
祖昔在只是坐着。
高台下众多袍裾微动,沙沙作响,像一片白色的森林。白化鳄鱼的身形傲于其中,诡异的头颅就这样向他游来。
青紫色文字突然亮起,显示一个高得可怖的数值,代表空间内磁势能已超过一枚中和胶囊的最高处理能力。
前六世,基本上只要出现这种预警,唯一可行的措施不是尽快逃走,而是原地待命,尽可能多地收集数据,向局里同步。然后,下一世再见。
数值还在飞速上涨,已经远远超过在温家老宅处理坠鬼镜时的峰值。虽说活了这么久,那次倒也不至于让他早早转世,不过为保护昏迷的温先生,也耗费了好些道具,局里只给报销七成。
但如今浑身上下只有一套恶趣味穿搭。
这个能引起磁场剧烈变化的人是谁?
这期间里,祖昔在仿佛没有任何准备,目光平静,耐心等他一步步临近。那人一走出讲桌之后,他看见那绣满非常规云纹的袍裾下是一对银白的皮靴,踏步无声。他乖乖不动后,空间中连呼吸都被克制着,四下只有沙沙响,时而传来几道他人的心跳。
到了高台之下,白化鳄鱼驻步,手上原来戴了极贴合皮肤的白色手套,自袖中取出一本纯白皮革封面的书。祖昔在怀疑里面的字也是白色的。倒不是。他翻开书,成列的方块字与线条组成的图案交织成股,墨迹像是毛笔所成。
书一摊开,数值竟骤降为正常,立即隐去。
不常见,实在不常见。
祖昔在没有再等,翻身跃下,引起一阵骚动。白化鳄鱼抬起一只手,广袖微褪,露出一截涂满铅白粉的手臂,人群即刻静下,只有呼吸声微微急促。
见他这样,祖昔在也不挪步,后手撑在床沿,微笑看他捧着书,一步一步走上缓坡。
仿佛毫无威胁,是咖啡店年度员工的招牌微笑。
面具的长吻抵上他的额头。
“你有什么要说的?”一阵沙哑的嗓音。
祖昔在有些惊讶。倒也没思考多久,便不客气问:“我这是死了吗?”
白化鳄鱼单手捧着那本竟能半秒内调和好磁场的奇书,伸出另一只空手。祖昔在配合交出一只手,立即被握住,冰凉的丝质下手在微微颤抖,声音也是。
“你没有死……什么事都没有,一切正常。”
下一秒他被拥入纯白的长袍,一阵百合香薰,薄衫的流苏钩紧这人的腰带,无限温柔,头搭在他的肩上垂下,鳄吻按在腰窝,过电般酥痒。
祖昔在迟疑着轻拍他的后背,蓦然涌起一股即视感。
“挺好的。这是哪里?”
两人分开,他分明在两只假眼珠中看见坦诚相告的**,但在白化鳄鱼回答之前,台下炸起一阵突兀的嘶喊。
“人活过来了!”
先前祖昔在还怀疑过他们是机器人,引子一点,五湖四海的口音遍地开花。虽说活过这几千万世,所有的方言语言于他都是母语,这般混在一起,在封闭空间内来回激荡,祖昔在也只能听清一两句,类似:
“秘法到底是真的啊!”
“不枉我费这些个力气入会!”
“怪不得,那家人不信天地,不信祖宗的,见过会长的神迹,不也还是叫大儿子带着一半股份进来了?”
“乞蒙恩赐,百年后归于华天神谷……”
耳朵忽然被轻轻捂住。白化鳄鱼从腋间抱起他,放回床上,揉揉他的头发——祖昔在才发现头上簪了一块布。
伸手要拉住白化鳄鱼的袖口,那只手却再次抬起,就此错过。这回人群没有灵敏从命,从前排往后递话到差不多一半时,变小的音量才在一瞬间令全体寒噤无声。
祖昔在保持表情不变,眨眼间已将面前人全身分析了个遍。
嘴角一挑。这倒有趣了。
乖乖坐好在床沿,愉快摆动双腿,幅度越来越大。白化鳄鱼抬眼环顾四周,目光焦点先后游过覆满浮雕的穹顶、双手两边半嵌入墙内的罗马圆柱,最后低头落在眼前人晃悠悠的头顶,他却突然前倾一倒——
那本书跌落在地,沉重的书皮自然将书页夹起,整体沿坡面下滑,在一阵阵惊呼中书脊刹在其中一道凹痕上。
青紫数字再度疯狂刷新。
四面喧哗没有就此停下。
他急着要扶起他,扳起头来却心里一惊,双眼对上两只不住滚动的白芯玻璃球。
“怎么是你?”
祖昔在摘下面具,握着长吻塞还给他,挑衅看向他逐渐发灰的双眼。
那人慌忙着要戴回面具,晃动的袍袖这次却被准确无误捉中,仿佛只是轻轻一扯,白袍工工整整断成七段,飞向四面八方,覆在坡上、平地上,如圣洁之云雪。
祖昔在自己却是一怔。
温先生穿着修身的白色西装,领口夹了一朵玉白百合,虽然是假花,但做工实在精致,某一瓣还流转着钻石制的露珠。
三年前,他们密不告人的婚礼只从温姓宗族几大家里各请三四位长辈,到场贵宾平均年龄不下八十周岁。当时是中式婚礼,幸好没有叫他凤冠霞帔,两位新郎官都穿唐装,区别是一套正红,一套朱红。再合卺交杯,三拜便结束。
青伶屋里为谁能受他的一拜大打出手——最终是秦老板充当父亲,当年二十二岁的吴女士扮演长姐,各领一杯茶饮下。
彼时温先生尚能克制——在社会目光的盲区里,留给他最盛大的温情。
所以他忍了两年,直到温先生亲口将他们分开。
“这是在做什么?”祖昔在问道。
“之后会和你解释。”摘下面具的温先生恢复了夜间特有的冷漠神色,“现在先请配合一下,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好。”
配合什么?
“是要给我配冥婚吗?”
白脸白袍,白花白披,他活过这几千万世,倒头一回同时见这些元素齐全登场。
“好多人啊。”
温先生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一阵风已经掠过。祖昔在一跃而起,直奔白色讲坛,那里是唯一空气流通的地方。无数的手伸出,欲拦下那飞驰的白影,但好像在感到那阵风之前,有一股暖意不轻不重捶过肩臂几处,倏然瘫软,无力垂下。
祖昔在站在讲坛背面的墙上,看着手臂上数字渐渐回落,忽然回过身来,朝温先生一笑。
另外三面区域的白衣人们纷纷从各自袍中取出白色的长条物体,或是鞘柄漆成白色的佩剑,或是镀银的手枪,或是白桦为柄的拂尘……拂尘顶什么用。
高台上的他没有戴上面具,只是呆呆对望,恰是山神庙里的那副神情。
我会来找你的。
祖昔在无意继续读唇,毅然回头,将惨淡一笑留给自己,双手贴住素净的墙面,往下一抓——薄而不透光的特殊材质膜完整落下,墙镂空的部分是一盏颈细腹圆的玉瓶形状,黑夜就这样漫入纯白明亮的厅堂。
抬头只见瓶口盛着未满的月轮,暗淡而温凉。祖昔在如白鸽一般跳出这扇不作为门的门,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就此消匿在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