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黎明后,落日庄园仿佛被投入了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之中。
一股是蓬勃的、几乎违背常理的生机。混合了瑟琳娜鲜血的诡异“药剂”展现了惊人的效果。那些在冰雹中奄奄一息的“月光尘”幼苗,不仅奇迹般地存活下来,更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生长。银绿色的叶片舒展得比以往更加肥厚,在阳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柔光。就连原本只是试种的其他作物,以及老旧的葡萄藤,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滋养,长势喜人。庄园的佃农和工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将这一切归功于大小姐带来的“好运”和“点金手”,对瑟琳娜的敬畏中,更多了几分近乎迷信的崇拜。
另一股力量,则是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禁锢感。卢西恩并未离开,他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暗处,像一道融入了庄园背景的阴影。瑟琳娜不知道他具体栖身何处,但她总能感觉到那双深紫色眼眸的注视——在她巡视田间时,在她与管事商议时,甚至在她深夜独处书房时。他没有再靠近她,没有再说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压迫。
他开始更深入地介入庄园的事务,以一种瑟琳娜无法公开反对的方式。那个被他安插进来的“老农”成了他的代言人,频繁地提出各种“建议”:扩大“月光尘”的种植面积,减少其他作物的投入;将酿造新酒的工艺细节“优化”;甚至开始“建议”调整佃农的租佣比例和工人们的薪酬结构。这些建议看似都是为了庄园更高的效益,但瑟琳娜敏锐地察觉到,它们正在不动声色地将庄园的经济命脉和人心,导向一个她逐渐无法掌控的方向。
她试图反抗,试图重申自己的权威。但每一次,她都会遭遇各种“意外”和“困难”——原本谈好的商会突然毁约;运输货物的车队遭遇不明身份的匪徒骚扰;甚至庄园内部也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质疑她“过于保守”,不如卢西恩(通过老农传达)的方案“有魄力”。
瑟琳娜身心俱疲。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那粘稠的丝线缠绕得更紧。卢西恩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他只需在暗中轻轻拨动丝线,就能让她举步维艰。
而那个夜莺徽章,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任何后续。那个受伤的陌生人,也仿佛从未出现过。这让她更加怀疑,那或许本就是卢西恩导演的一场戏,目的是为了在她心中种下怀疑和不确定的种子。
她开始失眠,即使在疲惫不堪的深夜,她也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总有一双深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她,有时冰冷,有时灼热,有时带着残忍的笑意。她指尖那个早已愈合的微小伤口,在梦中也会隐隐作痛,仿佛那个夜晚的触感从未消失。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那双曾经因为希望而明亮的蓝眸,如今常常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警惕。她依旧每日处理庄园事务,但那份最初的热情和投入,已被一种沉重的、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周旋所取代。
她偶尔会在庄园里“偶遇”卢西恩。他或许是在帮忙修理农具,或许是在与某个佃农低声交谈。每次相遇,他都会停下手中的事,用一种平静无波、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从不逾越,举止甚至堪称“恭敬”,但瑟琳娜却能从他眼底最深处,看到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着笼中猎物般的掌控感。
他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着她明知危险却无力挣脱的煎熬,享受着她努力维持表面平静下的恐惧,享受着她的事业在他的“帮助”下蓬勃发展,而她却离真正的掌控越来越远。
这天傍晚,瑟琳娜独自一人来到那片长势最好的“月光尘”坡地。银绿色的植株在夕阳下摇曳,散发着清幽的香气,这本该是她喜悦和成就的象征,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悸。
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一片肥厚的叶片,触感冰凉。
“长势很好。”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瑟琳娜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卢西恩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俯视着这片充满生机的坡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看来,我们的‘合作’很成功。”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瑟琳娜沉默着,紧紧抿着唇。
卢西恩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他看了很久,久到瑟琳娜几乎要承受不住那无形的压力。
然后,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了一句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话:
“这个庄园,很适合你,瑟琳娜。”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安静,美丽,与世隔绝……”
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你觉得呢?”
瑟琳娜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如纸,惊惧交加地看着他。
卢西恩直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中,却清晰地倒映着她惊恐失措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狼狈彻底刻印在心底。然后,他转身,踏着夕阳的余晖,从容离去。
瑟琳娜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晚风吹拂着“月光尘”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在她耳中,却如同囚笼铁链拖曳的冰冷回音。
他不再掩饰了。
他明确地告诉了她他的最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