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边境星K-7区。
这里是被星球遗忘的区域,林木参天,终年笼罩着森冷的大雾,就连偶尔照耀的月光都显得吝啬至极。由于此地处于三方交界地带,实在不好管辖,K-7区自然也就成了多数亡命徒的理想栖居地。
成朔花了不少星币,才被“引路人”带进了这家无名酒吧。据说在这里坐上那么几个小时,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隐没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随便要了杯特别普通的廉价果酒,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这一坐,还真让他听到了些东西。
“嘿,最近扰夜星盗团那边损了票大的,你们知道不?”隔壁桌的刀疤脸醉醺醺,装模作样地捂着嘴跟旁边的人大声密谋。这个姿势与其说是想掩藏些什么,倒不如直接说是想把这个消息说给所有人听。
其他人显然也同成朔一样被吸引了,纷纷看过来,甚至还有好几个争先恐后插嘴的。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份联邦最新星舰的引擎图纸,想捞笔大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刀疤脸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脸上带了点幸灾乐祸的笑,“黑吃黑!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人,单枪匹马,把扰夜整个精英小队都给端了,哈哈哈……”
“你说的是最近那个新人吧,名字还挺奇怪的,叫什么,新世界?”旁边一个独眼龙凑过来,趁着刀疤脸不注意,顺手捞走了他面前放着的几枚星币。
“对,对。新世界。”刀疤脸一低头,发现酒钱不见了,霎时骂骂咧咧一拳头砸酒桌上,响声震耳欲聋,“你他爸的!光天化日偷钱是吧,干他!”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酒瓶碎裂声,怒吼声,桌椅碰撞声充斥着狭小的酒吧。半分钟前还窃窃私语的亡命徒们扭打做一团,甚至有几个人从成朔面前被甩飞出去。
新人,新世界?
成朔顺手按住一个打到自己面前的壮汉的脑袋,毫不费力地将人提起来,“新世界是谁?”
此言一出,打人的,挨打的,躲闪的,追逐的,此刻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四下里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只有酒瓶子滚落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啊!”壮汉脸憋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只听说…听说他就是个神出鬼没的情报贩子!还…还是个星盗!”
成朔松开手,壮汉立马扶着胸口大口喘气,连滚带爬地滚回同伴旁边。
周围又诡异地热络起来,重新开启有关“新世界”的话题,议论纷纷。
像成朔这种人,说实话,在K-7区并不少见。大家都过的刀尖舔血的日子,能活到今天凭的也是各自的真本事。这些人虽然一个个看上去都是怂货,但要是派了联邦军方过来,还真不一定能搞得过。
因为几乎每天都有新人,酒吧又都是自己人,所以大家基本上都会很懈怠。
有人说新世界十分风流,男女不忌,就爱勾搭那些有权有势又长得好看的野狗,用完了就扔。
还有人说新世界就是个夜叉,长相奇丑无比,所以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些人都是被他吓跑的。
此话一次,立即有人反驳。说你他爸的是不是梦到哪句说哪句,新世界明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我二爷爷的小舅舅的大侄子亲眼所见,银发蓝瞳,勾人得很,望一眼保证你魂儿都没了!
又有人说这新世界行事诡谲,实在喜怒无常,做事又全凭心情。高兴了就随手帮人一把 不高兴了就连雇主一起坑,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之前被成朔按住那个壮汉斜斜往这边看了一眼。后知后觉突然才想起来什么,立马截断了话题。他指着成朔,嗓音粗糙:“不对,你不会是联邦军方来的探子吧?”
听到“联邦军方”几个字,周围的喧闹声又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重新聚集在成朔身上,掩藏不住的敌意呼之欲出。
在K-7区,联邦军方的身份可不是什么保命符,而是催命符。
成朔紧紧捏着酒杯,故作凶狠地灌了一口,表情恶狠狠的,仿佛真的跟联邦有什么深仇大恨。
“联邦军区?那群狗杂碎?配吗?”
这句话啐得情真意切,他眼神泛着血意的凶光,直愣愣地扫过全场,瞬间压下不少蠢蠢欲动的敌意。
在这里,实力和仇恨是最好的通行证。
“就是,那群鼻孔朝天的正规军,老子见一个揍一个!”刀疤脸率先响应,抄起酒瓶狠狠砸在桌子上,碎片四散。
周围又乱作一团,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悄然靠近成朔,肘了肘他的手臂,“对新世界感兴趣?”
廉价酒精的气息扑面而来。
成朔稍稍偏头,看清了这人眼里闪着的算计,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有门路?”
男人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新世界大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不过嘛……”他抬起右手,拇指贴着食指搓了两下,意思再明显不过。
成朔从善如流地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高面值星币,夹在指尖把玩着,时明时暗的彩光打在珍稀金属上,光泽诱人。
男人伸手就要去捞,却被成朔游刃有余地躲开。
“消息够值钱,这些就是你的。”
那道贪婪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成朔手里的星币,半晌后,男人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向他保证道:“道上的规矩,拿钱办事。”
数小时后。
成朔临时给自己起了个代号,“风水”。
他跟着那个被叫做“地鼠”的中间人,穿过重重迷雾,进入一个又一个废弃管道和暗巷,终于在一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来。
“到了,先生。”地鼠指了指大门,谄媚地搓了搓手,“新世界应该就在里头了,规矩您应该懂。”
成朔将星币弹给他,地鼠忙不迭地伸手接住,脸上乐开了花,留下几句“下次有机会再合作”,便迅速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迷雾中。
成朔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早已被锈蚀的大门。
门内的景象与门外的贫民窟天差地别,显然K-7区的大人物们应该通常都会在此地聚集。成朔脚步顿了顿,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去路。
“站住,什么人?”
两名高大的守卫从阴影中现身,能量枪抵着成朔心口,眼神锐利,显然经验老道。
成朔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我是风水,来找新世界先生谈笔生意。”
“风水?”守卫似乎思考了一下,旋即冷声道:“没听过这号人,是不是……”
“上来吧。”
守卫话没说完,就被人截停。
是K-7区顶顶大名的“新世界”。
他穿着身白色礼服,整个人显得优雅从容,斜斜地倚在二楼栏杆上,自上而下地看着楼下这一幕。
年轻人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下来,一张镂花精致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颌和似笑非笑的唇角。
守卫随即把人领上去,进了那个房间。
新世界靠坐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漂亮的蓝色眼眸投向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这位‘风水’先生,你想要什么情报?”他眼含着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谁都这样。
“先说好,一切消息,买定离手,概不退货。”
这是一道明显经历过特殊化处理的声音,优雅又慵懒,不疾不徐,却莫名的好听,与他此时松弛的姿态相得益彰。
成朔的目光扫过那张面具,忽然生出一种一定要亲自掀开它,看看这面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张脸的冲动。
因为他感到一股令他胆寒的熟悉感。
有些像,却又哪里都不一样。
“我想要联邦前首席,祝焰的隐藏情报。”
他强行把那股不合时宜的冲动压下去,尽可能地让自己听起来更自然一些。
新世界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目光直直地望过去,“祝焰?那不是他们说的什么,联邦之耻吗?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能有什么隐藏情报?”
“我不相信。”他说。
新世界调整了下姿势,稍稍直起身,“不相信什么?不相信那位光芒万丈的首席会叛国?还是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听到“死”这个字,成朔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他紧紧盯着那双含笑的眼睛,沉沉地往里望进去,“都不相信。”
“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
新世界眯着眼睛,低低笑了一声,恰好打断了成朔没说尽的话语。
“别天真了,风水先生。”他眼神丝毫没有闪躲,甚至还带着点讥诮的意味,“人又不是猫,又没有九条命。死了就是死了,况且,连猫都没有九条命呢。”
成朔绷紧了下颌线,下意识拧着眉,偏过头。确实,祝焰确实死了,是他亲手用光剑穿透了他的胸膛,是他亲手输入了死亡确认码。
“……我知道。”成朔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艰涩,“但我觉得,那不是真相。”
“开个价吧。”他抿了抿唇,再次看向新世界。
“我帮不了你。”新世界摇摇头,形容依旧懒散,“如果你实在要问那位前首席的事,那很抱歉,我没有关于他的资料。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确实不太喜欢您。”
他换了敬语,说话的内容却直白得近乎无礼。
“您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个人。”戴面具的男人说话总是那么轻漫,好整以暇的,好似事事都与他无关。“买卖不成仁义在,让我猜猜,那个人是谁?”
“是您的挚友?宿敌?同窗?师长?还是……可怜的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