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最高警戒令:编号OB-147001A,第147任联邦军校首席祝焰,罪名叛国,已于今日13:27自联邦第一监狱越狱。其人威胁指数已上调至SSS ,现授权所有联邦单位,一经发现,无需审判,就地格杀。——联邦军事委员会】
剧痛,窒息。
生命在逐渐流失。
祝焰低下头,率先闯入视线的是穿胸而过的银色光剑,随后再是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联邦纯白囚犯服。
刺目可笑。
他当然认得这把剑,三年前元首亲自颁授的双子星光剑。一柄授予了作为首席的自己,另一柄则赐予了百年来最具潜力的战士成朔。
他曾与这把剑有过无数次的交锋,在模拟舱,在训练场,在万众瞩目的战斗营,成朔总是不厌其烦地将它指向自己,眼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执念。
“我会战胜你的,祝焰。”
这是成朔最常对他说的话。
如今,成朔确实做到了,以一种祝焰从未想到过的方式。
视线开始模糊,光剑被猛然拔出,鲜血溅在脸上。祝焰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耳畔嗡鸣,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
“你输了,祝焰。”成朔站在他身前,声音同往日一般冷峻,平静地向往日的联邦首席宣判自己唯一一次的胜利。
“成朔。”祝焰闭着眼,晃了晃脑袋。他呼吸沉重,喘息着开口:“过来。”
成朔皱着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曾经的首席。但他还是往前走了半步,弯下腰,附耳在他唇边。
祝焰抓着他的肩膀,扯起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却还是只能发出轻飘飘的气声。既像是鬼魅的低语,又像是暧昧的呢喃,萦绕在成朔耳边,挥之不去。“你永远无法……”
“……超、越、我。”
你永远无法超越我……
成朔完全僵住了,他低着头,下意识环抱住这具躯体,视线徒劳地投向那截依旧白皙的后颈。祝焰完全脱了力,呼出最后一口绵长的气息,心脏也不再跳动。他倒在他肩膀上,温热的液体早已沾湿了两人的衣物。
联邦最耀眼的星辰就此陨落,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成朔托着怀里逐渐冰冷的祝焰,他的宿敌,他一生都想跨越的山峰,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完完全全地倒塌了。
两天后,星历2376年4月20日。
祝焰的死讯即刻在联邦传开,官方将其定性为叛国者的伏诛,成朔自然也接任了首都新任首席的职务。
临时羁押室的门被打开,朗宁博士站在门口。他头发花白,有些凌乱,身上还穿着几天前被带走时的研究院制服。老博士眼底泛着乌青,看起来憔悴极了。
朗宁博士作为“背叛者”的老师兼监护人,祝焰被指控叛国的那天,他还在实验室里,正准备启动“阿卡夏计划”的下一步。几名军部军士带着羁押令闯进来,强行将人带到军部进行关押调查,一直等到卡尔上将在他面前用终端播报祝焰的死讯过后两天,他才被放出来。
“朗博士。”研究院的老友站在他面前,眼里有些无声的惋惜,“那件事,我想你该知道了吧。”
朗宁显然好几天没合眼了,他眼里布满血丝,越过老友,堪堪望过去,便对上不远处成朔的视线。
“我知道了。”他说。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亲手杀死了自己如亲子般养育了十二年的学生,他最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老师。”
成朔走过来,嘴唇动了动,却只咬出来这两个字,其余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
朗宁博士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了一眼成朔,没带什么表情,只不经意瞥见他肩上的首席肩章,突然笑了。
“恭喜你,成朔。”他开口,语气无褒无贬,竟真有几分真心祝贺的意思,“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成朔喉口发紧,泛着一阵阵钝痛。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那挺拔的身姿在朗宁的目光下,竟有些难以维持。
“他打败了你多少次?”朗宁忽然问他。
多少次?六十七次?还是六十八次?成朔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每次在他手下败绩而归时,心里那份“战胜他”的执念都会控制不住地烧旺一分。
朗宁博士取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面间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一丝实在难以察觉的失望。他每说一个字,成朔的心就往下沉一分,直至跌入谷底。
“他看过你所有的战术报告,指出你的疏漏,说你不该只像一柄一往无前的夺命锋刀。”朗宁博士太平静了,他语气清淡,却字字诛心,“他打败了你无数次,乐于使你更加强大。”
“而你,”他目光落在那柄双子星光剑上,淡淡地笑了笑,“你只打败了他一次……”
“却以此终结了他的一生。”
“你很厉害,成朔首席,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朗宁博士话音落下便不再看他,只是偏过身子,径直从他身边绕过去,跟着研究院老友走出了军部。
你很厉害,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这不就是成朔一直想听到的吗?为什么现在如愿从老师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了,他却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或者兴奋呢?
博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只留成朔一个人站在原地。走廊窗透进来一束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肩头,照得那枚首席勋章闪闪发亮。
那是荣誉与力量的象征,代表着他从此站在顶端,头顶再无山峰。
可脚下却像是踩进了深渊。
他把荣誉的象征取下来,捧在手心里,长久地凝视着。
接下来的几天,联邦新闻极力将祝焰塑造成一个才华横溢却误入歧途的叛徒。而亲手终结他的成朔则被奉为捍卫联邦尊严与荣誉的新一位英雄。
成朔应该高兴的,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祝焰的遗体被带回了联邦医学院。
作为叛国者,他注定无法拥有一场体面的葬礼,更没有一处可供吊唁的墓碑。只有一具冰冷僵硬的躯体,躺在地下三层的能量冰棺里。
朗宁博士动用了一切的人脉和权限,才勉强保住了这具遗体,避免了他被解剖或者投入回收炉的命运。
即使死了,祝焰也依然是联邦的重点监控对象,想见他一面,也必须经过层层审批,哪怕只是一具尸体。这是朗宁的意思,也是军方为了安抚这位学界泰斗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最高权限密钥仅握在这位老博士手中,签署完条约后,他便辞去了研究院的一切职务,参与的全部项目,包括“阿卡夏计划”在内,也被无限期搁置。
朗宁博士从此闭门谢客,不再接见任何人。这意味着,成朔就连再看一眼祝焰的资格,也被老人彻底地剥夺了。
成朔无法安睡。
每当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总会不受控制地出现那天的场景。祝焰心口绽开的血花,逐渐散失的体温,以及临终前的那句低语……
成朔不禁浑身发凉。
他再也没有用过那柄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双子星光剑,而是将它一点点擦拭干净,盖上防尘光罩,锁进陈列柜最深处。
夜晚,成朔再一次从梦境中惊醒。他在床上无声地坐了会儿,旋即拿出通讯器,登入内部信息库,慢吞吞地输入“祝焰”两个字,那份标着“绝密”的档案冻结通知悬浮在冷冰冰的光屏上。
【绝密档案冻结通知:公民/军官祝焰(编号OB-147001A)所有身份权限已于星历2376年4月22日24:00正式注销。名下资产已冻结,序列号已回收。您持有首都军校最高权限,若要查看资料,请登入[历史档案库—已注销人员]分区……】
成朔顿了顿,最终还是点进了那个分区,找到祝焰的名字。
那两个灰色字悬在名单头部,轻轻触碰一下,就能看到那人全部的资料——虽然大部分都被加密乱码码掉了。
上传的照片是半年前首席选拔胜出后统一拍下的大头照,那张脸上还漾着笑。祝焰十六岁时由于各项能力测试都过于惊人,被联邦军校破格录取,并自二年级起蝉联首席,直至那场关于“叛国”的指控到来之前,他从未陨落。
成朔的目光一时竟无法从那张照片上移开。
他脑海中又浮现那天祝焰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脆弱的脸,与眼前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相去甚远,却又奇异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视线终于离开了,转而又投向旁边的状态栏。
【罪名成立,已确认死亡。】
再往下,是成朔亲手输入的确认码。
【执行人员:成朔 OB-147002A-CONFIRMED】
终页是朗宁博士的留言:
“最高贵的锋芒,往往以守护的姿态存在 ——Dr.Lanning.”
他猛地关掉终端,仿佛这小小的一行字是会咬人的小虫。房间里唯余他沉重的呼吸声,眼前却不断交替闪烁着那张曾令他无比憎恶却又迷恋的,时而苍白,时而明艳的脸。
成朔把脸埋进掌心里,指缝间溢出几声压抑痛苦的哀鸣。
他太冲动了。
他居然不愿多问一句,多查一刻,就这样决绝地认为祝焰即是联邦的背叛者。
祝焰……背叛……
在此之前,没有人会把这个名字和这两个字关联在一起。
成朔狠狠揉了把脸,重新打开终端,进入那个已宣判罪名的案件存档。它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心惊。从指控到判决,每一个环节,证据链,逻辑链都显得无懈可击,铁证如山,没人能再挑出半点不妥。
足够他拔剑。
可他现在越看却越觉得,这份资料似乎隐去了某些重要的……
他想起祝焰被捕时的情景,临终前说的话,分明混含着一种太过难以察觉的…不甘。
或许,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