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试图推开他,可这孩子像只八爪鱼,死死箍着她的腰,小身板还在不住地发抖。
“小孩,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
立冬闭了嘴,只见一个男人冲了过来,在离立冬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侧过身,点了一支烟。
可他飘忽的眼神,不断往这边瞟。
“姐姐救我,那个人是坏人,我逃出来的。”孩子小声说。
这和立冬猜测的一样。
立冬蹲下来,整理着孩子的头发,一秒假哭,“小军,我的小军啊,妈妈找你找得好苦啊!告诉妈妈,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把你害成这样的?妈妈跟他拼命!”
立冬一边“哭诉”,目光剐向每一个人。
孩子也机灵,立刻伸出小黑手指指上那个男人,“就是他,他是坏蛋。”
立冬“噌”地站起身,将孩子护在身后,怒目而视,嘶吼,“原来就是你,你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没完!来人啊,这里有个人贩子,抓人贩子!”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这个年代的人还特正义,有几个人都有了撸袖子要干的架式。
男人脸色剧变,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碾灭。他恶狠狠地瞪了立冬和孩子,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终究没敢发作。
他低低咒骂了一句,转身就跑了,眨眼便消失了踪影。
立冬也不知道附近的派出所,只好把孩子带回公安局。
问孩子,孩子一问三不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不知道父母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名字。
从他开始记事起,就跟着那个男人。
男人对他不好,让他当小乞丐出去讨钱,溜门撬锁,有提着大旅行包的,他还要靠上去偷钱。
孩子每天出门,那个男人就在不远处看着,要是完不成既定目标,回来一顿打是免不了的,还会饿肚子。
这么一来就有点麻烦。
“我们先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替他找到家人,要是找不到,只能送福利院了。”负责办案的民警说道。
小男孩紧紧地抱着立冬的胳膊,“我不去福利院,我不想再去当小乞丐。”
“到了福利院,会有叔叔阿姨管你,也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陪你玩,会有干净衣服穿,也能吃饱,不是去当小乞丐。”民警耐心解释。
小男孩还是紧紧抱着立冬的胳膊,小脸煞白,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说:“姐姐,我害怕……别送我去‘院子’,我睡地上就行,我吃很少的……”
立冬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时,民警叹了口气,低声对立冬说道:“福利院能管饱,但这么大的孩子,万一因为害怕跑出来,再被坏人盯上就更麻烦了……”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民警看着立冬不忍的神情,试探着开口建议,“小姑娘,你要是真想帮,我们这边可以办一个临时寄养手续。你给他一个暂时的家,我们和街道共同监督,一起帮他找家人,你看行不行?”
立冬还在犹豫,“不瞒你们说,我是一名准大学生,再有两天就要开学了,我没有条件带他。”
“那你的家人呢?”
“我家人太多了,三间房子十多口人,我要是带回去了,就是给我娘增添负担,根本行不通。”
立冬有爱心,也愿意奉献爱心,但前提不能伤害家人的利益。
那位年长的民警看着立冬,解释道:“小姑娘,按照规定,临时寄养家庭会有一些补贴。主要是粮食,街道这边再想办法给你申请一点现金,但不多,一个月也就十块钱,主要是给孩子买点铅笔本子……”
“我们会发动工作人员,捐一些自家孩子的旧衣服、旧鞋子。”
立冬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
十块钱,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小男孩眼巴巴地看了立冬,“姐姐,带我回去吧,我能干活也能吃苦,不白吃饭,我睡地上。”
立冬看着身边的孩子那依赖又怯生生的眼神,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好,在找到他家人之前,我带他。”
——
秦荷花没想到,立冬去了一趟县里,给她带回来一个小要饭的。
麦穗几个捂着鼻子躲的远远的,因为实在太臭啦。
秦荷花把立冬拉到一边,小声问:“立冬,怎么回事啊?你是嫌我太闲了吗?”
立冬把怎么遇见的孩子,怎么解救的他,民警怎么说的,都一一告诉了娘。
“你是说这孩子找不着家了?”
“嗯,孩子啥都记不得,记事起就在坏人手里了。”
“他是可怜,可咱家这条件……算啦,人都领回来了,我去跟你爹商量一下。”
不一会,乔树生回来了。
乔树生幼年就没了爹,心肠挺软的,他在孩子面前蹲下来,问道:“你叫啥名啊?”
孩子还贴在立冬腿上。
“别怕,这是我爹,顶好顶好的人。”
孩子这才小声说:“他叫我黑狗。”
黑狗,这是人名,特么这是人起的名吗?
“这名不好听,我重新给你起个名吧,”乔树生平视着孩子的眼睛,很随和地说:“‘黑狗’是过去的事了,从今天起,你再不叫那个烂名了。你跟我的姓,姓乔,我希望你像松树和柏树一样,不管条件多不好,都能坚强、挺拔地长大。以后,你就叫乔松柏,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眼睛,小声地重复着这个新名字,“松……柏……乔松柏。”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从未有光的光彩,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还愣着干什么?立春,你给孩子弄点吃的,吃完饭我给剃剃头发,再洗个澡,把衣裳都换了。”
立冬给他买过两个包子,孩子现在不饿,乔树生就借了推子给松柏剃头。
头发虬结成团,黑乎乎的虱子在发间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什么好看难看了,乔树生直接给他剃了个小光头。
青色的头皮暴露在阳光下,孩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缩了缩脖子。
剃完头,乔树生把媳妇和闺女都赶回屋里,自己在院墙根下打了满满两盆温水。他挽起袖子,用肥皂给孩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搓洗。
换第二盆,水色才稍显清明。
乔树生手劲大,加上孩子身上的陈年污垢太多,不用力根本搓不下来。
孩子的身上被搓得通红,背上、胳膊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巴掌印,像是盖上去的红色章子。
但皮肤的本色,终于一点点显露出来了。
换上干净的旧衣裳,松柏整个人焕然一新。
孩子五官完全显现出来,大眼睛,鼻梁挺直,只是眼神里还带着点怯生生的不安。
乔树生把剃下来的头发和那身破得没法看的旧衣裳归拢到竹筐里,准备拿出去挖个深坑埋了。
主要是怕虮子变虱子,虱子满身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