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侯的书房,坐落在侯府最深处,名曰“静心斋”。
名字起得雅致,内里却处处透着奢靡。
姜意绵被张妈妈领到静心斋外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用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书案,和书案后那面摆满了各种古玩玉器的博古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那香味有些奇怪,甜腻中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燥意,闻得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姜意绵的心猛地一沉。
这香有问题。
“姑娘,侯爷就在里间等着您呢,您自己进去吧,老奴就在外面候着。”
张妈妈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便退到门外,还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姜意绵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她知道,从她踏进这个门开始,她就已经成了一盘棋上的子任人摆布。
但她不想做任人宰割的棋子。
她悄悄地将藏在袖中的银簪,握在了手里,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几分。
她定了定神,这才掀开珠帘,走进了里间。
里间比外间小一些,布置得也更私密。
正中央的软塌上,铺着一整张白虎皮,一个紫铜的瑞兽香炉里,正源源不断地冒着青烟,与外间的熏香,是同一种味道。
安远侯陆正明,正半靠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卷书,身上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家常袍子。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姜意绵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白日里那种温和宽厚的长辈模样,而是赤裸裸的,带着侵略性和占有欲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书,对着她招了招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过来,让本侯好好瞧瞧。”
姜意绵的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就是这种眼神。
上一世,他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然后,将她拖进了无边的地狱。
她强忍着恶心,垂着头,一步步挪了过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屈膝福身。
“民女,见过侯爷。”
“怎么这么生分?”陆正明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不是让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吗?过来,坐到本侯身边来。”
姜意绵站着没动,头埋得更低了:“民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陆正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本侯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他说着,竟是直接伸出手,想来拉她的手腕。
姜意绵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堪堪避开了他的手。
陆正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怎么?在本侯面前,还拿乔上了?”他冷笑一声,从软塌上坐直了身子,“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本王?你处心积虑地进侯府,不就是想攀龙附凤吗?怎么,我儿看不上你,你就想把主意打到本侯身上了?”
“你既然有这个心,又何必在本侯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姜意绵的心里。
她死死地咬着唇,浑身都在发抖。
今晚她怕是躲不过去了。
就在她握紧袖中的银簪,准备鱼死网破的瞬间,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侯爷!侯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上有急召,请您即刻入宫面圣!”
是管家的声音,听起来焦急万分。
陆正明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情欲和不耐,瞬间被错愕和烦躁所取代。
“什么事?”
“奴才也不知,只说是十万火急,让您即刻更衣入宫!”
圣上急召?
陆正明眉头紧锁。
这个节骨眼上,圣上能有什么急事?
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衣衫单薄,瑟瑟发抖,却偏偏又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眼里的欲望还未褪去,但理智却让他不得不站起身。
美色虽好,但跟前程比起来,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你,就在这里给本侯等着。”
他丢下这句话,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已经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然后,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不耐烦地喊着:“来人,更衣!”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姜意绵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扶着一旁的桌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得救了。
她竟然,就这么得救了?
是表姨?是表姨的计划成功了?
她来不及多想,跌跌撞撞地就想往外跑。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让她感到窒息和恶心的地方多待。
可她刚跑到院子里,就看到抄手游廊的尽头,那棵巨大的榕树下,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挺拔如松,清冷如月。
是陆青宴。
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意绵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窜上了她的脑海。
陆青宴在得知母亲的计划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不能直接去阻止,那只会激化他和母亲的矛盾,甚至会让父亲对他产生疑心。
他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他想到了宫里。
他想起,前两日,他曾帮太子处理过一份关于河工的折子,那折子上有些数据他当时觉得有些不对,便留了个心眼,私下里又重新核算了一遍。
果然,被他找到了几处错漏。
这错漏虽小,但若是不及时更正,报到圣上那里,轻则斥责重则,便会影响到整个河工的进程。
而这份折子,今晚正好要呈到圣上的御案前。
于是,他立刻换上官服,连夜策马入宫,求见太子。
他将自己重新核算过的数据,呈给太子并点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太子大惊,对他的严谨细致大加赞赏,立刻便命人去请安远侯入宫,重新商议。
做完这一切,陆青宴才策马回府。
可他回到府里,心里却总是不安。
他怕自己晚了一步。
他怕那个女人,已经……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回自己的青松堂,而是绕到了静心斋附近。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躲在暗处,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管家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直到,他看到父亲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直到他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出来。
他提着的那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里竟涌起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过的心疼。
他想上前,想问问她有没有事。
可他刚从阴影里走出来,就看到那个女人,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震惊愤怒和刻骨恨意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