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九室。赵青年拨着算盘，面前摊着商会的捐款账簿，每页都盖着孙卫市长的私章。王守正将一份电报底稿推过去，上面写着“货已备妥，三日后东山交接”，落款是个模糊的“东”字。
“赵秘书，先停下歇歇，咱们聊聊。去年冬天，你替孙市长给东山送过三批‘物资’，签收人是陈静封的保镖。赵秘书，那些箱子的尺寸，正好装下两个成年人。并且就这个箱子里的棉衣需要四个人一起搬吗？赵秘书，你不会真以为那是‘救灾棉衣’吧？”
赵青年停下算盘，脸上堆着不变的笑。
“王局，你说笑了。孙市长日理万机，我就是个跑腿的。那些箱子确实是棉衣，不信可以去问仓库管理员老李，他还帮我搬过呢。”
“老李上个月‘意外’摔死了，就在仓库门口。”
说着王局甩出一份尸检报告，指着上面的名字让赵青年仔细看着。
“老李死的时候，他的指甲缝里有商会制服的纤维，跟你去年冬天穿的那件一模一样。赵秘书，解释一下吧！”
赵青年拿起茶杯，咕咚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
“王局这就为难我了。我一个小秘书，哪懂这些？市长让我盖章我就盖，让我送文件我就送——就像今早路过电厂，也是市长让我通知电厂‘检修’，我哪敢多问？”
王守正盯着他躲闪的眼神，忽然说起了别的。
“赵秘书，听说你儿子在圣约翰大学读书？前年他出车祸，是陈氏医院免费治的。陈静封的条件，是让你压下寻欢洞的失踪案，对吗？”
赵青年的手指猛地攥紧茶杯，水溅在账簿上，晕开一片墨迹。
“王局说笑了，我跟陈会长只是工作往来……诶呦，王局长，你看这时间，都到市长吃药的时间了，我得赶紧回去。您要是还有问题，明天我带市长的批文来。您知道，我做不了主的。”
王守正仿佛没看到赵青年着急起身收拾东西想要走的动作。他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滚烫的热水，慢慢地喝了一口后，才对着被门口警卫拦住的赵青年说道。
“赵秘书，你走不了！”
赵青年的手指顿在半空，算盘上的珠子歪歪扭扭地卡在档上。他脸上的笑僵了僵，刚才起身时带倒的茶杯在桌角晃了晃，水渍顺着木纹爬到“孙卫”的签名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
“赵秘书急什么？”
王守正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上茶，蒸汽在他手上凝成了细密的小水珠。
“审讯还没结束，哪能说走就走？”
王守正指了指墙上的时钟，时针刚过下午三点。
“看赵秘书这事多的，警局规矩都忘了。赵秘书，按规矩，嫌疑人至少得留置二十四小时，您这才坐了三个钟头。您是觉得警局的茶不好喝，还是嫌我这老东西话多？”
赵青年重新坐下，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把布料洇出深色的印子。
“王局说笑了，我哪敢啊？就是市长他有老毛病，每天这个点得吃降压药，我怕耽误了……”
“放心吧，赵秘书。孙市长的药，我让小林送去了。”
王守直接打断赵青年的废话。将一份药品清单推过去，上面列着陈氏医院近半年给市政府的“赠药”记录，其中“降压药”一栏的数量，够全市官员吃三年。
“这些药里，有一半是寻欢洞那边‘特供’的吧？吃了让人嗜睡，应该也正好方便你们夜里运人。赵秘书，你给市长送药时，就从来没发现味道不对？”
赵青年抓起茶杯猛灌一口，茶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他却像没察觉
“王局，这药都是正规厂家生产的，有批文……”
“批文是假的。”
王守正直接甩出一份鉴定报告到赵青年的脸上。
“我让人查过，生产厂家去年就倒闭了，公章是陈氏商会的刻章师傅仿的。”
说着，王守正忽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上个月三号，你凌晨两点从东山回来，车后座的脚垫上沾着红土。那片林子的土就是这颜色，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赵秘书，你拉的是谁？”
赵青年的脸“唰”地白了，手指死死抠着算盘边缘，木刺扎进肉里也没吭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复。
“我就是个秘书……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王守正冷笑一声，将一沓照片摔在他面前，全是寻欢洞挖出的尸骨，有具孩童的骨架上还挂着半块校牌。
“这孩子是圣约翰附小的，几个月前在菜市场丢的。他娘天天在警局门口举着照片等，眼睛都哭瞎了。赵秘书，你家小子也在那上学吧？就不怕哪天……”
“别说了！”
赵青年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真的不知道！市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却偏要装作镇定。
“王局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在这坐着，等二十四小时到了再走。但我保证，你休想再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
王守正看着他紧绷的身体，忽然笑了。这老油条看似油盐不进，实则早就慌了神。他越是想装镇定，越说明心里藏着不敢说的事。毕竟，他这个位置，对于某些事情的嗅觉可比狗鼻子还领灵。
“诶呦，放松，赵秘书，放松。既然你想坐着。行啊，那咱们就座着。”
王守正往椅背上一靠，掏出烟袋锅慢悠悠地装烟。
“正好我这年纪大了。底下的人都是小年轻，我夫人也不愿意听我唠叨。这时间夜还长着呢，赵秘书那咱俩就唠唠嗑吧。我想想啊。咱们就聊聊三十多年前紫心公寓的事吧。听说赵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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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的父亲，当年就在那当差？还是聊聊你近一年的时间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带着夫人和孩子去虹口区的东和馆和松坂屋？”
赵青年的肩膀猛地一颤，像是被这话钉在了原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审讯室的灯泡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又狼狈。
今天没人能走。毕竟这场审讯，才刚到中场。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最后一缕夕阳，将三间审讯室的影子拉得老长。林默站在窗边，看着远处陈家公馆的方向，忽然明白，这场暗战里，最可怕的不是明刀明枪，而是这些藏在体面下的獠牙。他们用学问、圆滑、体面做伪装，却比谁都清楚寻欢洞里的黑暗。而那黑暗里，还藏着多少未被挖出的尸骨？没人知道。
新月公寓401内。一个浑身苍白，瘦弱的宛如骷髅一般的男人，痛苦地躺在床上呻吟着。他的双腿溃烂，随着每一次呼吸，他的痛苦进一步地加深。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妻子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的孩子在一旁小声地叫着他。
张回用尽力气对着孩子笑了笑，抬手抚上妻子的瘦弱的脸庞。
“没事了，别哭。还有两天我就要解脱了。你应该为我开心的。等到那天，你一定要把我贡献给大人。这是我唯一能给你和孩子做的了。我希望你别怪我把你们留在这艰难的世道里。是我没用，咳咳咳咳咳咳……”
张回在妻子温柔地安抚中昏睡了过去。他的妻子心疼地看着他。
“对，孩子他爸，还有两天……你要等我！”
张回的妻子抱着孩子出了门，走到了504的门口。
“咚咚咚”
门开后，张回的妻子直接跪到了镜婆的面前。她怀中的孩子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跪下，他只知道母亲现在很难过。幼小的他，也小声地哭了出来。在镜婆的示意下，苏雨的宝宝囡囡，现在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一个大跳就蹦到了小男孩的面前。拉起了对方的小手，向着外边走去。苏雨和小雅也跟着两个孩子走出了504。
镜婆一抬手，女人就从地上起来坐到了椅子上。李红顺手在她颤抖的手里塞了一杯热水。
“说吧。”
“大人，我打算和张回一起走！”
女人用着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绝望的话。
镜婆叹了口气：“那你们的孩子呢？”
张回的妻子再次跪到了地上。向镜婆磕着头。
张回妻子绝望地祈求着：“大人，在我们死后请您照顾我的孩子。我本想着带着孩子一起走。可是一看到孩子还那么小，我就狠不下心。大人，这世道真是可笑。现在的活人，我是一个都不相信。唯有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求求您了！大人！”
良久之后，镜婆还是答应了眼前这个绝望的女人。她看着不停道谢的女人，成神的欲望越来越坚定。
她，一定要成神！她，也必须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