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时没有靠近,这座城市有人生活确实是个好消息,但这个节骨眼实在不是什么交谈的时机。
因此绕开了搜查者,从另一个方向前往城市,她打算先大致摸清城市的边界范围,最好能够找到不起眼的进城通道。
大概三千米后,她看见了一条干涸的运河,河道宽度得有七八米,河岸两边还有大量的停泊码头,以前应该是交通要道。
但现在江河断流,河底的龟裂纹又多又密,裂口比巴掌还要宽,完全可以当作陷阱使用,保证一踩一个坑。
左时横跨河道,路过陷在河底的汲水器具和船只残骸,面板地图上也出现了这些物品的清晰图像,看起来建筑物不是唯一的特例。
河对面有堵三米多高的砖砌围墙,围墙顶部绕着带刺的铁丝网,网中还插着生锈的铁箭头,有暗红的痕迹从箭头底部蜿蜒而下,像是长短不一的血迹。
墙内的机器正在运作,哐当哐当的金属敲击声循环往复,越过围墙往里望去,只能见到远处高耸的铁制台架,还有冒着火光的高烟囱。
左时抬手敲了敲墙体,是很坚固的实心墙,她控制着回收的范围,给墙体开了个小洞,看向围墙之内。
视野范围内没有人经过,只有一座座高耸的煤矸石,地面煤渣散乱,这大概是座煤矿场。
如果这座城市还能维持生产,没有陷入无序的混乱,也就是说,至少拥有基础的生存资源。
左时沿着围墙绕行,它也可以被金球扫描复制,提供翻倍积分,所以赚取积分的速度比预计快上不少。
围墙圈出的范围很广,她走到天色渐明才离开这片区域,期间还遇见了几支搜查队,牠们都配戴着和男尸相似的橙色袖章。
牠们是在搜寻牠的踪迹?还是凶手的踪迹?
左时基本能避则避,不能的也用丢出的石子将牠们引开,她初来乍到,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她注意到,有一支数十人的搜查队进了一片废弃的城区。
废城区的面积很大,里面的房屋建筑大多已经倒塌,还能再利用的家具木料都已经被拆走,只剩下乌漆麻黑的断壁残垣,像是经历过火灾。
房屋没有被重建,但横亘在街道的障碍物被清理过,地面也有不少脚印踩踏的痕迹,里面依旧有人在生活。
废城边缘有座砖砌的庙宇,现在已经被砸烂,彩漆剥落的泥塑像倒在路边,慈悲空洞的双眼注视着路过的左时,也注视着万里无云的暗沉天空。
左时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确实已经成了废墟,好些烧毁的房屋下,还能看到不少焦黑的人形。
往里走了半个多小时,她才来到损毁程度较小的区域,这也只是相较而言,实际上,这里的所有房屋都称得上危房,缺顶少墙的砖房不在少数。
更多的是歪七扭八的低矮棚屋,材料大多是木板和铁皮,建得很粗糙,风稍微大点都能将它们吹倒。
“铛铛铛——”
有敲钟声突然响起,是从围墙的方向传来的,随后,便有人陆陆续续从这些房子中走出。
他们身形枯瘦,双颊干瘪,鸠形鹄面的脸孔看起来很有几分恐怖效果,没见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人能瘦成这幅模样。
大部分都穿着没什么御寒作用的破旧单衣,佝偻着身体,勉强将冻僵的手揣进怀里,缩头缩脑地在寒风中挪移前进,无处躲藏的双颊和耳朵已经红肿溃烂。
还有人大喇喇躺坐在路边,挂着破衣烂衫的身躯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珠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眼神失焦,甚至无法分辨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这些房子完全不隔音,她可以很清晰地听见屋里的动静,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拿取器物的碰撞声、被病痛折磨的呻吟声、还有绝望的争吵和哭泣声……
这是再真实不过的苦难与挣扎,和她在南星见过的没什么差别,即便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也能感受到相似的情绪。
【翻译功能已加载。】
【单向翻译:1积分/时】
【双向翻译:2积分/时】
她现在的积分有83点,于是购买了双向翻译,积分扣除2点后,面板上显示出倒计时【双向翻译剩余时长0:59:59】。
在启用翻译的同一时间,她毫无障碍地知晓了那些陌生语言的含义,即便它们的发音没有任何变化,还挺新奇。
不远处,有男人被横出道路的腿绊了一跤,转身就踢了回去,怒骂道:“骟你爹的,好死不死死在这里,真牠爹的秽气!”
被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相熟的男邻居打着哈欠出门,看见后也面露慊弃:“又死一个,还真会挑地方。”
路过的人习以为常,只扫一眼就不再关注,这几年下来,谁没见过死人?还不如想办法多赚几个钱,还能多活几天。
比起这些司空见惯的场景,他们反倒对路上的左时更感兴趣。
在一群瘦得打摆子的人当中,她鹤立鸡群的身高体型十分惹眼,走路也不像他们那样脚步发飘,衣服虽然不厚实,但也干干净净,明摆着就不缺粮食。
左时没有回避的意思,谁看过来就直视过去,率先退缩的总是对方,他们似乎已经将谨小慎微刻进了骨子里,并不愿意招惹麻烦。
但总有例外。
左时扣住伸向自己衣兜的瘦削手腕,这是个满脸黑灰看不清样貌的男贼,被当场抓住也没有半分心虚,无赖至极。
“你牠爹没长眼睛啊!动手动脚干什么!还不快给老子放开!”
叫嚷声引来了旁人的注视,但他们只是远远看着,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偷点东西算什么,这年头,就算是当街杀人也不少见。
见左时不说话,男贼气焰更加嚣张:“你牠爹的耳朵聋了!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老子让你放开!你听见没有!”
左时捏起拳头,朝着牠的正脸砸了过去,砸断了牠的鼻梁,立竿见影地止住了污言秽语。
男贼脑子还在嗡嗡作响,看清眼前放大的拳头后,连忙抬手护住糊满鲜血的脸,求饶道:
“别,别打了,我不小心撞到你是我不对……不不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该偷您的东西,是我错了,求您放了我吧……”
左时伸手揪住了牠的衣领,扫了周围的围观人群一眼,拖着牠穿过房屋的间隙,来到一处无人的废墟。
男贼一路上都在试图挣脱,在被毫不留情地扇了几巴掌后,牠不敢再叫嚷闹腾,很显然,牠这次看走了眼,左时是个硬茬。
“回答我的问题。”左时顿了顿。
她说的是南星的国际通用语,但在说出口后却变了种发音,像是被直接翻译成了另一种语言,音色倒是没有变化。
男贼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但不是因为语言,而是性别,牠根本没想过眼前这个魁梧奇伟的大块头是个女人,慢了半拍才接上话:“……您请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左时不在意牠的神色变换,直截了当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男贼愣住了,牠不明白左时为什么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但很快脸上露出了吃疼的神色:“哎呦您请松松手,我说我说!这里是乌金城……”
天姀,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国家。
原本称得上是物阜民丰,但七年前发生了旷古未有的旱灾,不仅持续时间格外漫长,波及范围也异常广阔。
天姀全境干旱,饿殍遍野,赤地千里,就算是南星,也没几个国家能撑得住这样的天灾,更别提这里的科技水平还停留在蒸汽时代,残存下来的城市屈指可数。
乌金原先也是一座人口密集的工业煤城,城外还有宽阔的大运河,现在却只能从地下取水,通过铁路将煤炭运输给其它城市,换取食物及其它货物,才能维持运转。
即便如此,难民们仍旧蜂拥而至,但就算能够成功抵达,也不意味着能够活命。
乌金能够提供的工作基本只有下矿挖煤,更多的人连挖煤都应聘不上,不是拾荒就是乞讨,多的是人衣食无着,在寒风中冻饿而死。
“您要是问完了,能不能……”男贼露出了讨好的笑,牠真的受不住左时的打,这女人力气大得简直要命,牠只想尽快脱身。
左时点头,在男贼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她捋下缠在右手手指的布条,露出纯白的指尖,然后,按在了牠的脖颈——
回收。
牠没有消失,回收对活人不起作用。
男贼感受到了冰凉的温度,打了个哆嗦,看见左时没什么情绪的双眼,神色惊恐:
“我,我可以给你钱,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别杀我,我可是吴老大的男儿,我爹和矿警有的是交情,杀了我,牠不会放过你的……”
左时笑了一声,多新鲜啊,这居然还需要别人告诉她?
无论是在南星,还是在这个世界,她总能遇到让她愤怒的事情,而她永远也不会放下手里的刀,所以,想杀她的人可从来都不少啊。
而她永远不接受威胁。
男贼感觉到喉咙处的手在不断收紧,在窒息之下,牠的面容越发扭曲,挣扎的幅度却在逐渐减弱,可惜的是,完全断气之前,牠都无法被回收。
左时没有保留牠的衣物,还在清理痕迹,就听见一声破空的怒喝:“别让她跑了!她就是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