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在城寨稍事休息后,时间已经到了上午七时许。
九龙城寨,也在晨曦中渐渐苏醒。
穿过城寨狭窄的巷道,道路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晾衣杆,纵横交错的电线如蛛网般遮蔽天空,随意搭建的棚屋层层叠叠。
不时有出门的居民,目光警惕地从他身上扫过。但在看清他精悍的肌肉,和冰冷的眼神后,都明智地移开了视线。
他在一个早点摊前停下,生存是第一要务。
摊主是个缺了门牙的老伯,林川打算试试看,能不能赚点工钱。
“老板,请人做工吗?”林川用带着些许口音的粤语问道,同时身体微侧,让对方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臂膀。
老伯瞥了他一眼,生面孔,但看着挺壮,“点心车,八十斤,推不推得动?”
林川不言,上前直接抓住摊位旁那辆沉重的木质推车。手腕一沉,推车稳稳启动。
此后的时间里,林川在仅容侧身的巷道操控着推车穿梭。跟车的少年伙计,沿途熟练地售卖着虾饺和叉烧。
二小时后,推车清空。阿伯从伙计拿回的钱中抽出十五港币,连同三个‘叉烧包’,一起塞入林川手中。
阿伯本来只拿了两个包子,看了看林川的体格,又往袋子里加了一个。
林川有些犹豫,他前世也是北方人,没有吃过叉烧包。而且看过一部香江影片,名字就叫《人肉叉烧包》。
肚子的饥饿战胜了思想的洁癖。林川一边走,一边大口吃着包子——真香!
阿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这个北佬倒是好力气。”见多识广的他,自然有一套分辨人的方法,即便林川说的是粤语。
揣着十五港币,又填饱了肚子,林川打算再找份工。
上午十点,城寨早市高峰已过,鱼档老板阿水,正对着半担待处理的死鱼发愁。看见路过的林川衣衫褴褛,老板连忙喊道。
“后生仔,劏鱼,两毫一条。做不做?”
劏鱼和劏人都一……额,都不一样。
林川也算用刀的行家,他手起刀落,三个小时下来,一百五十条鱼在他刀下服服帖帖。
“后生可畏!”阿水有点诧异这个年轻人的效率,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他数出三十元,想了想,又加了五元“茶钱”。
“五元拿着饮茶,明日再来帮手?”
林川笑着点点头,接过了阿水递来的钱。
午饭在城寨的摊档解决。六元的叉烧饭,一元的维他奶。味道要比林川想象中的好很多。
或许,这个年代的香江,也没有那么多添加剂吧。
饭后,林川花四元买了包红双喜,城寨销量最大的香烟。随着烟雾吸入肺腑,给他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慰藉。
下午,他又在城寨深处,找到一家叫做‘鸿发南北行’的货行。就像电影里跛豪干过的搬运工一样,他接下搬运水货录音带的活,一箱六毫。
一次肩扛两箱磁带,林川在狭窄的巷道间来回穿梭。每一趟完结,仓头都会给他一根竹筹。
看着他的肌肉和超越常人的效率,仓头的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傍晚结算时,林川一共拿回五十个竹筹。仓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只给他结算了四十箱的费用——和早点摊的老伯一样,他也看出了林川的来历。
一共二十四港币,仓头另外塞了两盒邓丽君的磁带给他,当作‘补偿’。
晚餐是云吞面,城寨摊档两元一碗的云吞面,林川连着吃了三碗。
日头西斜,他站在巷道里,默默清点一天的收获。茶楼十五元,鱼档三十五元,搬仓二十四元。扣除餐费和烟、水,手里还有五十五元。
这数额远不足以安身立命,但却是一个坚实的开始。
在公共水龙头下,林川冲洗掉身上的汗水和鱼腥味。换上了从小摊二十五元买来的一身地摊货,手里还剩下三十港币。
靠在唐楼的墙壁上点燃一支香烟。思索片刻,他打算先去白天看到的寮屋住下,那里一晚上只要五港币,条件只能用非常差来形容,但却是他此时唯一的选择。
几个穿着花衬衫的古惑仔,晃荡着经过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谈笑声在巷道里回荡。
“……今晚粤东帮的人跟广胜的人在广播道讲数,够胆就跟我去开眼界!”
“广播道?倒是不远。不怕差佬吗?”
“怕什么!夜晚没有差佬查身份证的!”
这句话瞬间吸引了林川的注意力。
九龙塘广播道,那里他前世听过。去看看,或许能找到新的机会。
他掐灭烟头,不动声色地跟上了那伙古惑仔。一行人穿出城寨,搭乘巴士前往九龙塘。
夜晚的广播道清静许多,与城寨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双方约定的“讲数”地点,是在一处僻静的街角。林川到来时,两方人马已经对峙,为了泊车和楼凤的保护费划分,吵得面红耳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林川隐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他无意介入这种底层帮派的争斗,只想获取信息。
除了互相对骂,林川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低着头匆匆穿过街角。
她似乎想抄近路回家,却浑然不知,自己正走向冲突的中心。
“丢雷老木!”
一个情绪激动的古惑仔,猛地推搡了一下对手,对方一个趔趄,撞向了恰巧经过的女孩。
“啊!”女孩受到惊吓,手中的提包掉落,东西散了一地,她手忙脚乱地蹲地拾取。
“敢动我兄弟?砍他!”
随着一声怒吼,双方人马立刻扭打在一起,砍刀和铁链的寒光在黑暗中闪烁。
那女孩刚捡起提包,就被卷入战团中心,吓得呆立原地。眼看战火就要波及到她!
林川瞳孔一缩!他可以不在乎古惑仔和劫匪的死活,但是看着无辜平民受伤,他却做不到。
一个闪身冲入战团。几个试图攻击他,或无意间挥刀砍向女孩的古惑仔,要么手腕剧痛,武器脱手。要么膝盖受击,踉跄倒地。
他将女孩拉向身后时,一道冰冷的刀锋也同时划过女孩停留的地方。他尽力躲闪,左臂依然被划开一道口子,好在刀锋划过时,他极力收缩手臂,伤口不深。
“走!”他低喝一声,护着女孩冲出混乱的战场,躲入一旁的巷道。两人继续前行,身后的喊打喊杀声,也逐渐远去。
“你…你流血了!”女孩惊魂未定,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看到他手臂上那片刺目的鲜红,声音带着哭腔,“我送你去医务所!”
“不用。”林川按住伤口,语气冷静。“小伤。另外,我也没有证件。”
女孩愣住了,借着微光,她看清了眼前这个救她的同龄人。
林川身高大约1.80米,身形挺拔,面容俊秀,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还有……一丝戒备。
女孩心中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她从提包里翻出一个证件,递到林川眼前,“我叫蓝洁英,系无线训练班的艺员。我可以帮你做担保!附近有间医务所,医生系我街坊,很好说话,没有问题!”
蓝洁英。
这个名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林川。他凝视着这张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明媚动人的脸庞。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后世网络上一张白发苍苍,眼神已失去光彩的照片,配着令人唏嘘的文字。
巨大的时空错位感,让他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历史与尘埃,和眼前鲜活的生命,重重叠合。
他看着女孩眼中的坚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