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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引黄雀

作者:海鸥不睡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陆沧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为国捐躯,是大勇大义。逃回来的那人,你等好生照看,多开解开解他。他没上过几次战场,这回同袍死尽,侥幸负伤逃回,不免心惊胆寒,一来责怪自己无能,二来生出怯战之意,日思夜想,人便如槁木死灰一般。你同他说,本王知道他并非胆小如鼠之辈,面对赤狄高手,敢挥刀便是好儿郎,挥完刀还能逃出生天,是他的本事,有这样的机敏,何愁日后不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兵?等他伤好,本王亲自教他几招。”


    校尉佩服:“王爷用心良苦,小的一定把话带给他。”


    “让你们办的事,有结果了吗?”


    “小的来此就是要一齐报给王爷。南门外火灭后,我们刨开灰烬,从地窖入口下去,查探了两个石室,发现那张狐狸面具和菩萨手里的罗盘不见了,墓室的棺材是空的,盖着一层稻草。稻草下有个大窟窿,连着暗道,走上两盏茶,就能到韩王府西厢房,正是您和夫人住的那间,出口原先压在恭桶下面。”


    恭桶?亏她能想得出来!


    陆沧没好气地问:“机关在哪儿?”


    “我们找遍了房内,在靠近房梁的墙角找到了一根机括,看来这些赤狄细作潜伏已久,熟知王府内的布置。”


    赤狄细作要是敢潜伏在闺房听壁脚,早就被他送上西天了,陆沧默默地想。


    “小的询问了府中老仆,得知韩王爷生前打仗,会用赤狄话辱骂敌人,惹得敌兵大为恼火,偏偏他和部下不怕死,命又硬,这些年都没让赤狄蛮子破城而入。想必就是因为这个,赤狄才派了细作,等他死了,就拿郡主出气。我们以为细作有两批,前一批开路杀人,后一批是内应,劫走郡主乘车进了黄羊岭,石桥一端被炸断,桥头有进山的车轮印和马蹄印。”


    不是赤狄人拿郡主出气,是那狐狸精拿你们主子出气,陆沧又在心里说道。


    “府中其他人怎么说?可有线索?”


    “老的老,病的病,残的残,一问三不知,都说郡主一家是好人,没结过仇,从来没有在府中看到过赤狄人。”校尉摇头,“不过我们在暗道里发现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几百枚旧印章,我们一个个捡出来看,各式各样的都有,不知放在这里做什么用。”


    提到印章,陆沧心口憋闷至极,别的小姑娘在家绣花玩儿,她在家刻印仿字玩儿,什么古怪性子!


    “这不重要。叫你们问的那两个平民呢?他们有没有见过郡主?”


    “他们说,只是以前听闻韩庄王修了地窖,至于窖中有没有通往王府的暗道就不知道了。其中那个瞎眼的老妇人早年做过王府侍女,郡主搬进王府后,怜她孤苦伶仃,就给了她一点钱,叫她为王府仆从、城中孤儿做些鞋帽针线,她夸郡主和王爷您是一路人,都心善得像菩萨。”


    陆沧淡淡道:“不敢,本王可没她心善。郡主是当世第一的大善人,为了百姓连杀父仇人都敢嫁,嫁了还对仇人百依百顺,贤惠得不得了。”


    提到这个,校尉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局促地道:“小的还意外打听到一件事……”


    “说。”


    “那老妇人对门住着一个孤儿,说有天郡主的侍女来取补好的衣物,衣物里有一件大红色绣并蒂莲的喜裙,还有盖头,是这老妇人四十多年前成亲时用的,侍女说她补几针,拿去给郡主当嫁衣。”


    陆沧太阳穴一跳:“他怎么知道?”


    “是那孩子趴在窗下偷听到的。”校尉想起百姓们对郡主的爱戴,不禁为她说起好话,“王爷您别恼,云台城穷困破败,赐婚又突然,韩王府实在不能在短短几天内准备好嫁衣头面,从别人手上买一件旧的,也情有可原。”


    陆沧在桌下握紧拳头,磨了磨牙:“她是善人,我陪她一起善便是。”


    他猜得没错,那老妇人就是个参市,和狐狸精共相表里,迷惑外人,陪她演了这出献图纸的好戏!


    更气人的是,她连衣裳都不愿穿自己的,就这样来敷衍他,成亲那日他穿的可是行李中最贵重的一件袍子,还换了一副舍不得弄脏的银护腕!


    ……他怎么会觉得她那绣了白梅花的红盖头好看,真是瞎了眼!


    陆沧感到自己的怒火又开始蒸汽般地往外冒,努力把思绪扯回来,喝了口茶静心,掏出一片银叶子给校尉:“你禀报及时,做得很好。赤狄人进了山,或南下深入大周境内,或北上回草原,本王之前已派人守住南峪口,云台城按战时布防,全城戒严,发现赤狄人踪迹立刻上报,如果他们逃往草原,离城二十里外不必追。”


    校尉领了赏钱,千恩万谢地离去。


    陆沧独自在灯下沉思一刻,叫来朱柯:“此地距黄羊岭南峪口不足百里,一日可往,你将若木放出笼子,明日随我同行。”


    “是。王爷要去抓赤狄人?”


    “运气好能碰上。这四个高手不知是何时来的,赤狄大军已撤,他们眼下还留在堰州,其中必有缘故,我想会会他们。”


    “万一他们回去了呢?”


    陆沧没瞒他:“郡主就在黄羊岭中,她要是敢把柱国印丢到哪个旮旯角,我便一刀抹了她的脖子,再回京谢罪。”


    敢情您奔着殉情去啊?


    朱柯嘴上奉承:“郡主故意混淆视听,但王爷您耳聪目明,识破了她的计策,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看没多久就能抓住她。”


    “是我技不如人。”陆沧冷冷道,“时康的包裹里有一本《江湖历览骗经》,你找来,我要好好钻研一番,以免再吃亏。”


    这几日扎营后,他秉烛苦读到深夜,把那些离奇古怪的话本子认真看过,叹为观止,在纸上做下批注,收获颇丰,但仍觉不够。


    不多时,朱柯就把书和鸟笼都带进大帐。笼子里的灰鹘高一尺半,青嘴黄爪,羽毛带着黑色斑纹,一双褐目精光毕露,炯炯如岩下电。这鸟三岁有余,是陆沧从鸟蛋养大的,可传信捕猎,征北军击退赤狄后,它的兄弟就和信鸽一起飞回了京城的魏国公府。


    陆沧打开笼子,灰鹘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眨了眨眼,飞到他右臂上站着,颈子一歪,把毛茸茸的脑袋伸给他,哇哇大叫起来。


    他无奈地摸了摸灰鹘的头,把羽毛一根根理顺:“若木,我带你去抓狐狸。”


    灰鹘高兴地扑扇着翅膀,嚷得更大声了。


    他又补了一句:“再吵,以后就不带你出门了。”


    *


    “再嚷一下,我就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了!”


    天刚蒙蒙亮,马车里传来的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叶濯灵揪着小狐狸的后颈把它扔到草地上,掀开车帘通风,“今日我们下山,中途不许出恭。”


    汤圆龇牙冲她叫了一声,跑到树后方便,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顺风飘来,堪称提神醒脑,在溪边煮早饭的银莲和采莼都捂住了鼻子。


    叶濯灵比她俩倒运多了,刚才汤圆在车舆里放了个屁,熏得她眼泪都掉下来,抄起鞋就要打,硬生生忍住,只骂了它几句。


    她第无数次扪心自问养狐狸到底有什么好,当初她就是看这小东西长得漂亮可爱才当个宝,哪知道它的花容月貌下长着一副黑心肠,还敏感多疑、容易妨主,高兴了撒娇,不高兴咬人。这几日它舟车劳顿,精神紧张,刚才一颗松果“咚”地砸在车顶上,它立时吓醒,把逃命的绝招对主人使了出来。


    不只是汤圆紧张,她们一行人在黄羊岭中走了四日,全部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扔了一部分行李减重,又不敢走得快,生怕赶上了凶恶的赤狄人,叶濯灵还在车上拼命温习赤狄语,万一碰上好讨价还价。可能是老天爷发慈悲,这一路她没见到任何活人,但看到了疑似赤狄人待过的营地,她估摸着他们已经下山了,今早才大着胆子生火做饭,吃一顿热的暖暖胃——


    再啃梆硬的冷干粮,她就要变成一只腮帮子鼓鼓的松鼠了。


    叶濯灵的肚子唱了空城计,却感觉自己浑身都沾上了异常浓烈的味儿,像个放坏了的大萝卜,膈应得来到水边洗手洗脸,忍饥挨饿用桂花皂擦了半天,换了身轻便的裙装,裹上妇人髻,才拉着脸去吃饭。


    三人围坐在铜锅边,一个搅汤,一个烫野菜,一个磕鸟蛋,各有所职。喝了一碗杂菜蛋奶粥,叶濯灵拿着地图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咱们在日出前分了包裹,扔了不需要的行李,弃车骑马,出了山下的羊脚村,就兵分两路。我与采莼一路,去邰州找哥哥,银莲,你拿着我的手书和大柱国的信,往西边去梁州长阳郡见徐太守,他是我爹的老相识,我爹做伙头兵时救过他的命,我要靠他弹劾燕王造反。”


    银莲大惊:“姐姐,我一个人去?您不要我跟着?”


    “你有这个本事。”叶濯灵斩钉截铁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家就在梁州,不想回去看看吗?如今大周烽烟四起,早已不是太平之年,梁州还算安稳,你和家人在一处,是最安全的,从襄平郡过去不算远,两三日就到了。四年前我买下你,你天天哭着要回外祖家,念着你的姐妹兄弟,我当初和你说,你在府里干得好,等年岁大了,就放你回去做个营生,不是骗你的。你若领我的情,就帮我这个忙,徐太守为人慷慨,不会为难你,还会赏你一些银钱,你有了这钱,藏起来自己用,能过得比普通人好上几倍。”


    银莲懵然道:“我见了他,要说什么?”


    “你在郡治见了徐太守,就说你是我的义妹,八月廿八离开云台城,我正在城中备受煎熬,有极重要的话托你带给他,望他看在我爹面上,救我于水火。这信里的内容,与我说的一致,你让他看完就烧掉:


    “其一,燕王逼良为妾,我迫不得已委身于他,意外听到他想割据堰州造反。他派燕王府护卫拿着他的亲笔书信去沃原仓调军粮,还要在封地溱州发军饷,传令军官练兵。堰州和溱州之间相隔数州,现下大周腹地叛乱已平,一南一北两路大军,可成掎角之势攻入司隶校尉部,直取京师。粮仓在沃原县,县令是徐太守的儿子,他一问便知真假,要是逮住护卫,搜出物证,上报京城,于朝廷是大功一件。


    “其二,云台城有三千征北军驻守,陆沧现往南部招降流民军,我画下布防图以表诚意,但布防可能会改动。流民军在白河郡,那里与长阳郡接壤,徐太守要是收编这三万人,就能为朝廷分忧,不然他们被陆沧收到麾下,以他用兵的水准,据堰州吞梁州,并非难事。


    “其三,我爹早年给我和徐家大公子徐孟麟定过一门娃娃亲,他要是记得我跟他儿子青梅竹马,两岁时睡过一张炕,就让徐公子带着人马来云台城娶我。大柱国虽杀了我父兄,却在信中免了我的罪,他说只要我认了兄长谋反,就让我继续当这个郡主,祭祀韩藩二十代祖宗,安定民心。信函我也交给你,你给徐太守看,千真万确不作假。徐公子成了我的夫君,云台城就归他管,堰州百姓爱戴韩王,韩王被杀,心中有怨,若有韩王故旧主政,民怨可平。他要是嫌弃我不愿娶,念着长辈的恩义,也辛苦他来一趟,救我出火坑。”


    她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全是门户私计,总之要找个由头,把徐家的人引过来。徐太守养了两万私兵,郡兵有三万,去年没纳贡,还殴打了朝廷的税官,梁州刺史比徐太守官高一阶,在他面前都不敢说话。徐家要是忠臣,大周就全是忠臣了,收编堰州的流民军,对徐家来说是如虎添翼,还能以韩王女婿或故交的身份进入堰州发展势力,何乐而不为?


    与其把这块地给朝廷,不如给徐家,她以为这么大一个长阳郡能被治理得安定清平,徐太守也算个难得的人物,不会肆虐百姓。等找到哥哥,她揣度时局,想个法子把徐家人支走,或在别的州郡东山再起,亦非不经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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