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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墓前誓

作者:海鸥不睡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然当真。”陆沧不满道。


    她迟疑:“凡是北疆百姓都知晓,左贤王膂力过人,马术娴熟,能以一当百,曾经杀了三个久经沙场的守将——”


    他打断她的话:“本王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而已。”


    “……探囊取物?”


    “我在马上与他斗了一个回合,便砍了他的脑袋,缴了他的帽子。”


    叶濯灵“啊”了声,两只手扒着茶几,身子前倾,双眸迸发出惊异的光彩:“早听人说燕王殿下的刀法独步天下,原来只消一个回合,就能把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斩于马下!”


    陆沧嘴角一扬,又压住了,正色道:“夫人谬赞,是他武艺不精。”


    ……呵,男人就是爱装,他要真有那么高的武艺,右臂上的伤疤怎么来的?


    叶濯灵腹诽完,摩挲着这颗价值连城的鸽血宝石,起身去橱中拿了一只发黑的旧银匣子,把宝石放入其中,颤声道:


    “爹爹在时,曾大败于左贤王之军,还差点被他取了性命。若殿下准许,妾身想将宝石给爹爹陪葬,他棺材里都是黄泥做的元宝,一点儿真钱都没有……”


    说着又掩面抽泣起来。


    她怎么又哭了?!


    陆沧的好心情烟消云散,焦躁地背着手,在暖阁里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他再也没有第二颗亮晶晶的小玩意来哄她了,这宝石千金难求,埋在地下做陪葬是暴殄天物,可她哭得那么伤心……


    “我赠给你,它就是你的,随你处置。”他放弃了劝说,抿了一口酽茶,余光从眼睫下飘出去,落在她梨花带雨的面庞上,“以后有什么事,同我直说,万万不要哭。”


    叶濯灵努力止住抽泣:“多谢夫君!”


    他看她那眼泪还没收完,又补了句:“是我疏忽了,昨日派人送祭品给你父亲,却没想到送些战利品。”


    听到这话,她才彻底不哭了。


    陆沧舒了口气,把鸡汤给了她,自己吃馕饼。


    他不挑食,连掺着草根树皮的饼也吃过,几口就把脸盘大的馕啃得差不多,她斯斯文文地喝汤吃肉,最后只留了一点儿汤,他拿馕擦光碗底,蘸汤吃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夫君吃饱了吗?”


    “没。我出去喂马,再随便吃些。”


    陆沧站起来,理了理衣袍,意味深长地道:


    “夫人收了聘礼,从今以后就别再闹脾气了。大柱国让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不指望你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可你既把我当成夫君,夫妻之间当无所隐瞒。”


    说罢便端着两只空碗走出去。


    叶濯灵知道他在暗示什么,甩了甩被他用革带绑过的手腕,眼眸微眯。


    让他等上一等,她再说。


    说得太快了,就显不出她的犹豫,不够真实。


    陆沧离开后不久,她走出西厢,倚在门边吹风,做出个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形状来,摆了一会儿姿势,采莼抱着一篓脏衣服经过院子,后面还跟着时康。


    时康见她只穿着中衣站在门口,忙装没看见,从月洞门里折了回去。


    “这是谁的衣服?”她问。


    采莼道:“是将军们换下的衣物,时大人叫我洗了。”


    叶濯灵掏出一条田鼠肉干,在门上笃笃敲了两下。


    四下寂静,天光渐暗,秋风卷过庭中,落叶漫天纷飞,一条白影从墙头蹿了过来,跑到她脚下摇尾巴,精神抖擞地昂起头。


    两人一狐进了房,采莼从篓子最上面拿了件打补丁的里衣,给汤圆闻了闻。


    “汤圆,搜。”叶濯灵命令。


    小雪狐很快在篓子里翻出一条裤子。


    采莼肯首:“对,这条是他的。”


    叶濯灵把肉干掰了一半,喂汤圆吃了,在它脖子上挂了个狐狸毛织的小荷包,低语:“明儿你跟采莼姐姐到前院多转转,事干成了,那半条肉干也是你的。”


    成亲第三日,新妇当归宁省亲。


    清晨天刚蒙蒙亮,叶濯灵就披衣起床,对镜梳妆,用一根桃木簪绾了个单刀髻,淡扫月眉,呵开鱼胶,在额上贴了朵淡粉色的花钿。


    窗外小雨廉纤,漠漠寒气侵入袖口,勾起一缕艾叶冷香。她的思绪回溯到今年的端午,彼时爹爹和她坐在主屋吃粽子,谈话间在担忧断了音讯的哥哥,那是哥哥第一次没有在节庆写信回家。


    他上一封信是在三月初,说南边莺飞草长,杂花生树,虞师父的头疾也好些了。想来北地已冰消雪融,正是反击赤狄的好时机,愿爹爹旗开得胜,在草原上找到失散已久的娘亲。


    哥哥如今在何处呢?虞师父成了叛党,全族被诛,他是否死里逃生了?


    冥冥之中,她就是觉得他还活在世上,也许是对他能力的信任,也许是自欺欺人。她不愿相信一家四口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在没有看见尸体之前,她是不会死心的。


    叶濯灵正了正头上的簪子,转过身,陆沧斜倚在炕上,懒懒地束着衣带,瞧她上了妆,稀奇道:


    “你这花钿也照着狐狸爪子剪?”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额头:“夫君,这是梅花。”


    是五个小花瓣,不是爪印!


    他定睛细看:“像被狐狸蹬了一脚,颜色怪自然的。”


    那一刻叶濯灵觉得自己力气暴涨,能把整张桌子扛起来砸到他脸上去。然而她只是纤纤袅袅地走到笼子旁,把汤圆抱出来,心平气和地举起一只粉爪子给他看:


    “夫君,汤圆很乖,不蹬人。”


    陆沧道:“它不蹬你,蹬我,我用了你的蒙汗药才给它剪完指甲。”


    叶濯灵没接话,一松手,“哎呀!”


    汤圆从她怀里跳上床,往陆沧身上扑去,两只爪子拼命地往他胸口招呼,拿出了打洞钻墙的气势。


    “汤圆,不许打人!”她呵斥。


    再打狠些!快张嘴咬他一口!


    汤圆张开嘴露出牙,还没下口,就被拎着后颈皮吊在空中,尾巴慌张地扫来扫去,两只尖耳朵摊平了。


    陆沧看着手里这小家伙,“它一直对生人这么凶?”


    叶濯灵忙道:“它只是不熟悉夫君的气味,等过阵子就和你亲近了,我养了它三年,知道它是个好孩子。汤圆,还不下来!一天天鬼迷日眼嘴皮子耷拉的,谁欠了你!”


    陆沧松手,小狐狸冲他皱鼻子龇牙,一扭头跑回笼子,自己把笼门给关上了,还伸出前爪拨下闩子。


    “虽然凶,却也知道分寸。”他评价道。


    狐狸生性狡猾谨慎,遇到危险会放屁,气味能把人熏晕过去,这雪狐挺精明,被他药晕剪了指甲,再见他愣是没敢撒野。他晚上回来,它就缩在窝里睡觉,要么就仗着主人在,嚎两嗓子发脾气,大白天它出去逛,也不知在哪儿挖洞捉耗子,几乎不和外来的一群人碰面。


    历来有把狼驯成狗的,但狐狸极其难驯,亏她有耐心养三年,要换成他,第二年家里就多了条围脖。


    陆沧穿好衣裳,和叶濯灵一起用过早饭,点了几个士兵护送她去西山脚下。她手里抱着银匣子,乘着军马,后头跟着时康这个碎嘴监工,一来一去用了一个半时辰。


    晌午归家,时康去了书房,和自家主子一五一十地禀报:“……我们刨开叶万山的墓,把银匣子放到棺材上边,重新掩埋了,让郡主独自和她父亲说了会儿话,我留了个心眼,躲在灌木丛后听。郡主跪在墓前磕头,先说自己不孝,然后说夫家没有仗势欺人,王爷您待她好,愿意宽恕她行刺的罪行,只是……于那事上鲁莽了些,她两眼一闭也就忍了,等将来诞下孩子,叶家的血脉不算断绝。”


    他咳了一嗓子,偷偷看王爷的脸色,果然不妙。


    陆沧不料她连床笫之事都跟她爹说,那么这一大段复述出的话,应当都是发自内心不作假的了。


    时康继续道:“郡主还说,她有些怕王爷,可王爷胸怀坦荡,不拿武力压人,有什么事儿都明明白白地摊开说,是条汉子,她对您是又畏又敬。她一个女孩儿举目无亲,叶家的亲戚死的死、逃的逃,她活不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做王爷的枕边人,希望父亲和哥哥理解她的难处。既然嫁给您,世间的王法和道德不允许她恨您,她已对不起父兄,不能再对不起给她容身之处的丈夫了,她发誓要好好地带着妹妹活下去。”


    讲到这里,他疑惑:“郡主还有妹妹?”


    “就是那只雪狐。”陆沧解释。


    时康露出惊讶的表情:“……还能把畜生当人养?”


    陆沧笑道:“你就说她们像不像。”


    时康回想一阵,直拍大腿:“真是奇了,神似!尤其是眼睛颜色,同一个娘都生不出那么像的。王爷,郡主可别是狐妖变的吧!”


    陆沧有些好奇:“你平日看的那些杂书,里面写的狐妖是什么样的?”


    “长得漂亮,昼伏夜出,常在深夜勾引青年男子,采阳补阴。”


    陆沧想了想,“那就不是。”


    她采完他的阳,都累得下不来床了,应该没有这么弱的狐妖。


    “狐妖喜欢哭吗?”


    “这……书上没写。”时康思索,“应是喜欢笑,爱笑的漂亮姑娘才讨人喜欢,配上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嘿!迷死人了。”


    陆沧认识叶濯灵四天,她从没笑过,若是死了父兄还能笑得出来,那才是没心肝的妖精。如此说来,她是个人生人养的实打实的十八岁姑娘,只是长得妖气了些,有些胎里带来的狐性,可能上辈子是条积了德的狐狸,投了人胎。


    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一旁静听的朱柯此时开口道:“王爷试出她来了吗?我前日旁敲侧击问了采莼,采莼回屋应和郡主通过气。”


    陆沧用杯盖撇去茶沫,不紧不慢地道:“提点过了,我想等她自己说。”


    他送了那么贵重的宝石以示诚意,她若知道韩庄王的屯粮地,心里就有数,迟早会告诉他。


    毕竟她都在墓前说了,她已是他的人,和他有了肌肤之亲,以后还要给他生小崽。就算她再有心计,也不能对去世的父亲瞎说吧!


    何况她拙劣的心计,他一眼就能看穿。


    护卫都出去后,陆沧给邻县的官府写了几封书信,又摊开本州郡县的地图,指节在图上叩了几个点,用笔圈了。


    这里流民作乱,要收编。


    这里闹旱灾,粮食颗粒无收,百姓都逃完了。


    这里靠近西边的长阳郡,那儿的郡守家底厚,养了不少私兵,虽说没造反,但也和造反差不多,去年就没有纳贡,还把朝廷的收税官揍了一顿赶出郡内。他要防止本州逃荒的百姓流窜到那边去。


    除了收编流民,其余都不是他在行的。北疆他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大柱国让他安抚本州军民,他能做的也仅是安抚和威慑罢了,管不来的事情他不想掺和,保存自己的实力是上策。


    陆沧正欲给京城上书,让皇帝任命一名新郡守来东辽郡,门外响起士兵的通报:


    “王爷,郡主给您送点心来了。”


    他不紧不慢地坐回椅上,抽了张纸盖住写完的书信,朗声道:“进来。”


    门开了。


    叶濯灵端着一方托盘走进书房,她换了身丁香色的衫子,卸了妆容,脸庞素净温雅,一派贤惠风度。


    陆沧的目光落进盘中,“这是何物?”


    “妾身给夫君蒸了桂花米糕,厨房就剩这么一点儿米粉了,不知夫君吃不吃得惯。”她轻声道。


    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块,放入口中,夸道:“清甜不腻,也不粘牙。夫人还会下厨?坐。”


    她要在书桌对面落座,却被他一拉,坐在他腿上。


    桂花馥郁的香气喷在耳侧,他的唇近在咫尺,嗓音微沉:“可是有话同我说?”


    叶濯灵垂下睫毛,推开他递来嘴边的勺子,又心神不定地瞥他一眼,极小声地道:“前日夫君问我本地可有豪强大族囤粮囤兵,我一时没想起来。”


    “嗯?”


    “……其实是心存芥蒂,不愿和夫君说。”她脸上泛红,“夫君给了我那块宝石,礼尚往来,不好不说了。”


    陆沧笑起来:“是我给迟了,不怪夫人。”


    她一下子有了勇气,望向他的眼睛,“二十年前,这府里有位王爷,最是暴戾贪酷,他在南城门外的地下秘密挖了粮仓,里头存有一万石粟米,还有上千把刀剑长矛、两车火药,原是要造反的,可没等到他反,赤狄就打进城把他杀了。我爹爹从上一任王爷那儿拿到了暗道的图纸,用了他不少囤货,还剩一些,夫君若是要……”


    陆沧用右臂环住她的身子,咬了一口嘴边的耳垂,戏谑道:“夫人赏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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