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求他娶别的女人。
褚南峤此刻，只希望面前的女人是在拿枪指着自己。至少那样，他知道该如何反击。
而偏偏连这种时候，她都没有强硬地要一个说法。只是咬唇点头，颤抖着站起身来。
褚南峤盯着半晌，忽而眸色一沉，将手上的力道向内拉扯。梅香经受不住，踉跄一步坐在他的膝上。
身子撞在褚南峤的胸前，她下意识想要推开，却被他揽住腰肢动弹不得。
南殊见状，忙把昭熠换了个背对二人的方向坐着。
“总做这副委屈样子。”褚南峤强硬帮她擦去眼泪，拇指上的薄茧划得她皮肤生疼。说着，便将目光投到南殊身上。
事发突然，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顺手抚掉昭熠嘴边的面包屑，垂眼道：“关门除家犬，比隔山打牛容易多了。”
看姐姐点头，褚南峤心下松了口气。按住梅香的腰侧将人向内挪了半寸，指着她的鼻尖逼道：“她进门之后，你得踩在她头上，别给我丢人。”
梅香低“嗯”一声，转了下眼珠止泪，神色中闪过思索。
婚期定在三月中旬，南殊一早出门，天上还飘着斜斜的雨丝。
贺绍卿亲自为她打开车门，南殊却没急着上车，而是站在伞下朝门口挥手。
昭熠被乳娘抱着，看见妈妈叫自己，连忙伸手去抓。几滴雨水滴落在手上，凉意叫他瘪下小嘴，往乳母怀里钻去。
今日婚礼人多眼杂，小孩子容易受惊，南殊权衡之下，才将他留在贺公馆里。临走时目光始终黏在昭熠身上，直到车子驶出大门，她才依依不舍地摇上车窗。
“别担心。”熟悉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只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小心，“不到天黑，我们就回来了。”
车内静默得可怕，他转头去看她映在车窗上的面孔，心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攥住。
这一年来，他愈发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自幼仰慕至今，骤然得手，反倒不适应起来。
明明她已经戴上他送的戒指，与他并肩而立，可贺绍卿却觉得南殊离自己比从前更远。
她每每像如今这般嫌恶地沉默，他都想一走了之。但再回头看，褚南殊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还是叫他崩溃又痴迷。
就像车窗上的影一样，近碰触手生凉，远看确是光影朦胧，动静皆美。
无论如何，她坐在这儿，在他的庇护下生活，就是在他的笼子里在他的心里。
靠上椅背的瞬间，□□随之松泛下来。
褚南峤的婚礼没有想象中那般隆重，许多亲朋都未到场，其中就包括褚南音一家。
南殊于镜前帮他整理衣着，领结怎么调整都是歪的，干脆扯下来不戴。
“你怎么不邀请大姐？”南殊将那团黑色扔在妆台上，翘起腿来喝茶。
南峤透过镜子看她：“大姐夫的队伍音讯全无，惹秦姨娘在家里上吊，我还给她添乱？”
“你以为她会不知道？”南殊撇嘴。褚家就没有褚南音不知道的事，只是她想不想管罢了。
褚南峤没反驳，把烟夹在嘴里又没摸到火。四下张望之际，扫见桌上还未签名的婚书，突然笑出了声：“你知道？你和沈承昱的婚书还在我这儿。”
南殊嘴角微扬，只当他在玩笑。从手包中拿出火机扔给他道：“帮我扔江里吧，留着也没什么用。”
那道银光在空中转了几圈，被南峤稳稳接住。他不急不缓地把烟点燃，深吸一口，才挑眉问：“真的？”
“你说的是真的，我说的就是真的。”
褚南峤见她不信，逐渐敛起笑容，靠在椅背上正视于她。
南殊被他盯得发毛，又补道：“我的婚书已经丢了。”她语气随意，指尖却不由得攥紧了膝上的衣料。
“沈承昱背着褚家给你们的婚书盖了公章。他现在，还是你法律意义上的丈夫。”褚南峤冷声阐述，“扔江里，你们俩就没有关系了。”
窗外雷声惊起。不知为何，听见“丈夫”这两个字，褚南殊竟恨自己会莫名欣喜。她想笑，心口却好似被风扑到，干得发紧。
冲动很快被质疑取代：“不可能！那纸......”
“丢了是褚南音告诉你的吧。”褚南峤不屑打断，“她早把婚书给了沈承昱，盼着你让他绑走再也不回来。”
褚南殊眉头紧锁，去摸桌上的茶杯，却在触到瓷边时被凉意惊得一颤。茶汤向外撒去，从她的裙边略过，庆幸没沾染分毫。
“为什么在你那？”她极力压制住喉中的颤。
“他得知你跟贺绍卿订婚的消息，就给我送过来了，叫我自行处置。”南峤弹了下已经支撑不住的烟灰，没再多言，只观察姐姐的神色。
吸下一口时，烟草燃烧的“噼啪”声响在耳畔，把南殊的呼吸声都盖了过去。
她紧紧攥住衣摆，却只能维持呼吸的平缓，拦不住眼尾的颤。
目光顺着红意落在褚南峤的婚书上，泛起阵阵朦胧。
二人就这般静着，直到男傧相来请人，南殊也未再说出半句。
典礼现场觥筹交错，南殊从始至终都没能离开座位半步，只因为道贺之人不绝，将她四周堵得水泄不通。
侍应生站在外圈垫脚张望许久，终于对上南殊的眼神。
她也暗暗庆幸，抬手示意人进来。
侍应生立刻挤出一条小路走到南殊身边，伏耳低声道：“二小姐，门口有位姓陈的先生，说要见您。”
“姓陈？”南殊捻着转了转杯子，实在想不出自己哪还有姓陈的朋友。
“来人说，是沈先生的秘书。”侍应生补道。
杯底“啪”一声磕在桌上，脑子还没反应，步子就迈了出去。
侍应生小跑才追到南殊前面为她引路。
陈彬在宴会厅门口踱步，看见南殊过来，忙急三火四地上前：“夫人，您快去看看沈先生吧！”
“出什么事了？”能叫陈彬在这种日子急着过来，肯定不是小事。
陈彬环顾四周，搓了搓手：“说来话长......”
南殊看出他的犹疑，转头就走：“路上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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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彬立刻欠身跟上。
他没想到南殊会这样痛快，准备劝说的话半句也没用上，车子就又开动起来。
刚拐过路口，她便急问：“沈承昱出什么事了？”
从屋里出来到坐上车，褚南殊浑身的血都是冷的。近日南京的动静她也略有耳闻，以沈承昱的个性，公开反对几乎必然。
如此一来，丢官丢名都是轻的，杀身之祸才最可怕。
“夫人，如今战事焦灼，日方试图把手伸进租界渗透我们的外务体系。国府态度模糊，沈先生被不断逼迫妥协，甚至被要求为和谈铺路......”
“说重点！”褚南殊怒斥。
她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只想知道沈承昱死了没有。
他连声“爸爸”都还没学会叫，绝不能就此失去叫的机会。
陈彬从后视镜看见南殊急迫又狠戾的神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沈先生为不与伪政府同流合污，下决心离开外务署。可您知道，他这一走，很可能就回不来了。您一定要劝劝他！”
听到这里，南殊才按住眉心长舒口气。热意涌上眼眶，她闭眼强压下去，甚至生出叫陈彬掉头回去的想法。
不就是辞职吗？又不是要被枪毙。没什么好急的。
不过沈承昱的确称得上年轻有为，就此放弃大好前程，确实可惜。
陈彬开得快，南殊掉头的话还没说出口，车就已经停在了外务署门前——或是说最近的路口。
大门口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一直堵到马路对面咖啡厅的阶梯前。
扶南殊从车上下来，陈彬立刻走在前面开路。
“沈夫人来了！请诸位让一下！”他刚高声喊了一句，还没引起嘈杂的人群注意，就被南殊拉了回来。
她将围巾挡在眼下，走上台阶几步站定，刚好可以看见外务署的大门。
“夫人......”陈彬疑惑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拥挤卷进了人潮里。
快门闪得眼前白成一片，隐约看见两排警卫中间，有道灰色的影子出来。
几人迅速上前打开车门，他本应立刻上车，却在抬头时眼神翻过人群停了。
只一秒，就俯身进入车厢。
只一眼，惨白中一寸别样的光亮。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给她的，但好像也没有旁的可能。
沈承昱有自己的立场与坚持，这是南殊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冲到他面前劝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又不会因为她而改变决定。
车门合拢的瞬间，鞋跟落在石阶上。
人群追逐车辆的烟尘向前，南殊却毅然朝着反方向走去。
“夫人！您去哪？”陈彬好不容易挤了出来。
褚南殊没回头，拦了辆黄包车就走。
陈彬气喘吁吁地快跑上前，拦住车夫时汗珠掉在地上：“夫人，您也看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只有您能劝住他！”
“我？”她拉下围巾，露出擦了艳红口脂的唇。一字一顿，带出几分厌恶之感：“我是他的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