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周允进了冶铸坊,暑气一天大过一天,坊里整日炉火轰轰,蒸得人燥热难安。
这日午后,周允在坊里巡视一圈,依旧没发现任何异常,径直来到小棚屋,选了一块上好的镔铁,叮铃哐啷打磨起来。
汗水顺着鼻梁滴下,落在铁器上,“呲”地一声化作一小缕白烟,锤起锤落,锉刀来回,腾不出手擦汗,一滴汗淌进眼里,激得他紧闭双眼,甩了甩头。
直到夕阳西斜,他手里的活儿才算收尾,放下锉刀,周允举起来一柄形制流畅的菜刀。逆着夕阳,菜刀上的寒光隐现。
周允满意地把菜刀放下,一旁正晾着一口小巧铁锅,被打磨得光可鉴人。
完成后,他舒了口气,将工具归置整齐,方才走到墙角的水盆边,捧起已被烘得温热的清水,痛痛快快洗了把脸,水珠滚落至脖颈,没进衣裳里,转瞬即逝。
“少坊主,开饭了!”管事的在棚外高声招呼,紧跟着,开饭的号子响起来。
周允应了一声,用布巾随意擦了擦脸,便走向用饭的敞棚。
棚子宽敞,靠外是坊里的工匠们吃饭的地方,里头隔出一间,垂着半旧竹帘,隐约可见督造的官员和几位工部当差的身影。
外间粗木长条桌上摆着大盆炖菜,杂面馒头高高摞起,气氛热烈粗犷。
见周允过来,工匠们的喧闹声不减,纷纷跟他打招呼。
周允在冶坊里待了数年,坊里不少人是看着他长大的,大伙儿看他年轻,虽说熟稔,也甚是佩服他,却不免少了些敬重。周允平日板着一张脸,跟谁都不亲近,却并不拿腔拿调,便朝众人点点头。
他寻了个空位子坐下,拿起一个馒头掰开,随意开口,声音混在谈笑声中:“说起来,我接手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得劲,想起二师傅手艺确实老道,他告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旁边一个年级稍长的工匠咽下一口馒头,叹了口气:“端阳节前那会儿,二师傅腿脚就不利索了,说是风湿脚痹,可谁成想,过了端阳也不见好,竟连房门都出不了了。”
说到此处,工匠朝里间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道:“就这么被送出去养病了。”
周允顿了顿,问:“里头派人送的?”
工匠点了点头:“连夜就回家去了,想来也是疼得厉害了。”
饭后,周允回到房中,洗去一身煤灰汗气,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往督造宦官的值房走去。
值房里,王公公正捧着个甜白瓷的盖碗,慢悠悠呷茶。见周允进来,眼皮略抬了抬,没吭声。
周允规规矩矩行了礼,站在下首,将冶铸的进度、明日的安排等事项一一上报。最后说道:“照眼下进度,若后头顺利,再有六七日,赶在雨季头一场大雨前完工,当无问题。”
王公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依旧拨弄茶碗盖,没有多余的话。
按常理,周允便该告退,可今日他脚下却是生了根,略一迟疑,上前一步,拱手道:“王大人。”
王公公闻言一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周允仍不高退,朝一旁扇风的小太监摆了摆手。
待小太监退下,周允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银票,双手奉上:“大人连日督工辛苦,这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打点酒水喝。”
银票面额不小,足够寻常人家数年嚼用。王公公睃一眼银票,却未伸手,反而仔细打量周允一番,尖细嗓音带点玩味:“周匠头,这是何意啊?咱家可是按规矩办事的人。”
周允如实回答:“不敢瞒大人,小的想明日出去一趟。”
“出去?”王公公拖长声调,将茶碗往桌上一搁,“周匠头,你也该知道规矩,工期内,一应匠人不得随意出入,这可是上头定的铁律,咱家可没这个胆子破例。”
周允稍作停顿,便又摸出一张同样面额的银票,与先前那张叠在一起,再次奉上,腰弯得更低了些:“公公通融,属实是有点私事,不得不办。”
王公公盯着周允,慢条斯理地问:“哦?什么私事,这么要紧?非得赶在这时候出去?”
周允垂下眼,眼底一片清明,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不瞒您,是犯了心病,难受得紧,一日都等不得了,便想着出去,找相熟的大夫开两副药,定定神。”
说罢,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公公一眼。
“心病?”王公公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心知肚明、近乎猥琐的笑容,了然地点了点头,拖长的尾音里带着戏谑,“嗬,年轻人还真是火气旺。”
他这才伸手,将周允手里的两张银票拈了起来,袖袍一拂,便不见了踪影。
“罢了,看你实在难熬,咱家就破例一回。”他转身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枚小巧木质通符,递给周允,“天黑前必定回来,若是误了工,或是惹了什么麻烦,仔细你的皮!”
周允连忙接过通符,连声道谢,这才躬身退了出来。
一出值房,走到无人处,他脸上那点温顺瞬间消失不见,平静行至宿处,关上门,他便拿起一块软布,将菜刀和铁锅擦拭一遍,又用厚实粗布包好,打了个结实的包袱。
次日一早,天光尚且大亮,周允便顺利出了冶坊,快马直奔金鼎轩而去,一路上,晨风吹散多日憋闷之气,周允心似飞箭。
然而,刚拐进御街,他便被眼前景象惊得勒马。
只见金鼎轩气派的大门前,竟蜿蜒曲折地排起长龙。此时时辰尚早,许多铺面刚刚卸下面板,酒楼前却已人头攒动。
更奇的是,酒楼两侧不知何时搭起了宽敞遮阳棚,棚下摆着长条凳,不少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正在棚下摇着扇子闲谈,一边引颈望向酒楼门口。
周允心下愕然,牵马快走几步,随意拍了拍队伍末尾一个男子的肩,问道:“这位兄台,今日是有什么大喜事,怎地这般早就排起队来?”
那人正等得焦躁,见有人搭话,立刻转过身来,上下瞅周允一眼,见他虽穿着普通,举止气度却不似寻常百姓,便打开话匣子:“听您这口音,是皇京人啊,公子这些时日未曾出门?”
他不等周允回答,便带着几分炫耀的口气说:“您还不知道吧,这都是为了金鼎轩的‘甜冰蜜雪’来的!”
“甜冰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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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当即神采奕奕:“那可是钊掌柜的义女,钊柔姑娘独创的神仙吃食!据说用了上好的牛乳、蜂蜜,混了甜冰屑子,入口即化,冰凉沁甜,这大热天里吃上一碗,嘿!绝了!”
他又带着点神秘继续说道:“关键是,这宝贝玩意儿,只送不卖!是钊姑娘立下的规矩,只有来金鼎轩用饭的桌席,才送上一碗。旁的酒楼眼红,学着做,也不知金鼎轩用了什么秘方,他们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
此人说着,指了指前头望不到头的队伍:“您瞧见没,今日恰逢休沐,大伙儿排队等着开门占座呢,来晚了,怕是连座位都捞不着。”
周允跟着看一眼队伍,泛起一丝笑来,略一思忖,他背着包袱,牵马往前走去。
绕行至金鼎轩后院门前,他把马系好,直接进去。
不出他所料,一个梳着双丫髻的杂役从门里闪了出来:“客官,这是后院,闲人免进,正门在外头呢。”
周允停下脚步,颔首道:“我不是客官,是钊姑娘吩咐的,让我今早过来,说是后厨正缺使唤的人手,我来做几日小工。”
“钊姑娘让你来的?”杂役将信将疑,上下打量着周允,心中存疑。
周允心念急转,将一直拎在手里的包袱放在地上,三两下解开,露出里面那口小铁锅和菜刀,他说道:“家伙什都备着了。”
杂役一瞧,疑虑顿时消了大半,她脸色和缓下来,侧身让开,朝院里角门一指:“那你快进去把,顺着这廊子直走,右手边最大的那间屋子便是厨房,姑娘一早就过来了,这会儿正忙着呢!”
周允点点头,重新包好包袱,快步朝后厨走去。
穿过一段窄廊,便闻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厨役们的吆喝。
周允放慢脚步,走到角门外,悄悄向内望去。偌大厨房里,他一眼看见草绿色的襦裙。
为了行动方便,秀秀把裙角稍稍提起来,掖进腰间,行动间衣裳翻飞,辫子跟着甩起来,倒像后厨里的一只小蜜蜂。
中间案上一块大冰,几个小厮正往下砌碎冰屑,秀秀站在侧边,面前摆着好几个陶罐,用一把小银勺,从锅里舀出现熬的浓稠蜜汁来,分别抹到罐子里。
突然,她转了个身,回头取物件儿,背便朝向了门口。周允这才瞧见,她后背的布料已然被汗水洇湿了一片,那一块的绿色格外深。
他静静在门口站着,迟迟不进去,方才的杂役路过,问道:“怎还在这儿愣着?”
周允一言不发,转身走了,杂役朝他喊两声,没把人叫住,便钻进门里,问起秀秀。
“招工不是管事的说了算?我没招小工呀...”秀秀手里还在忙活。
杂役放下心来:“那人说是您叫他来的,方才却是门也没进就走了,我还当他要跑。”
秀秀心里纳闷,随口问:“那人长什么样?”
小杂役一边回想一边说:“特别高,长得也俊俏,瞧着不像寻常的粗使杂役,可他又随身带着锅和刀,我便放他进来了。”
秀秀稍作思忖,咬了咬唇,随后如常说道:“知道了,不碍事,你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