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自从上次接了宫里来的牌票,便再无一日清闲。前几日爷俩四处联系各个铁矿的老板,这几日,周允便一直在冶坊待着。
朝廷下旨,在今年二月要征用周氏冶炼坊的场地、工匠和设备,冶铸一口直径三米、锅深将近一米半的巨型铁锅,以备九月远洋船队之需。
届时一旦开工,不仅有太监坐记,更有锦衣卫校于工场,所有民夫、工匠一体拘管,事毕之前不得与外界交通,足以见此事干系重大。
于是周允便提前操练着坊里的工匠,选出些活好的结实汉子,整旧缮修棚里的器具,而其他棚屋的农具、炊具生产也得照常运行。
周四海为此已有几日茶饭不思,此事不同于船上供应,事成之后是皇权恩宠,可一旦出了任何差池,后果可想而知。
周允对此漠然置之,君有命,一介商贾不得不从。只是最近头疼的是匠头一职,周四海心意已决,要么亲自上阵,要么安排叶丛上任,而周允自是明白周四海心中考量,父子俩少不了又是一番争执,争来争去,暂且搁置了此事。
前几日商定了大部分的铁矿石供料,钱正自是不知真正用途,可在大笔的利益面前,人是极易接受所有说法的。
周四海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周允嘴里没有一句话,钱正不深究,只当周家接了官府的大买卖,便也不去在意其他,提早同周家联系着码头的各项事宜,只待码头通航,好顺顺利利把生意做了。
正月十五这日,周府上下依旧各忙各的。
周允在一大早便与来兴又去了冶铸坊,清晨寒风肆虐,周允快马加鞭,来兴跟得吃力,二人一路疾驰。
周四海先去了铺子,今日上元节,生意冷落,店里留下两个当值伙计,其余便全给了假,随后他也前往冶坊。
周家唯一清闲的,莫属叶文珠了。
按理说姨母过世,她这个外甥女是如何也排不着号住在没有女眷的姨丈府上的。
在叶青岚过世当年,那时叶文珠还在娘亲肚子里,尚未知晓是个丫头还是小子,叶青岚只怕周允一人孤单,便嘱托好周四海,待她走后,近远亲戚别落下,周允姨母家的孩子也多联络着,于是叶文珠十二那年,便被周四海邀来了铺子,随着账房先生学算账,大多时候住在店铺后院。
今年因着姨母过世十五整年,她在周府过了年,平日里这是个好热闹的主儿,头一回在姨丈家过年,本以为有些不同于郊边老家的新鲜事儿新鲜人儿,可除了认识钊柔这个姐姐,反倒只觉闷得慌,于是早在几日前便邀秀秀元夜同游。
从正月十三开始,皇京有五日暂弛宵禁,上元之夜,月色尤美,京华如昼。东安门外开辟出绵延数里的灯市,士女倾城,笙歌笑语,灿烂之景,不可名状。
三两丫鬟小厮陪同身侧,叶文珠挽着秀秀衣袖,遥指巍然矗立于御街广场的巨型灯棚,惊叹道:“山灯倒是一年精致过一年!”
秀秀顺着叶文珠所指望去,只见山灯以竹木为骨,以彩绸为肤,层叠垒建,共有三层,精美绝伦。
下层八仙异兽,各显神通;中层神佛塑像,惟妙惟肖;上层仿照仙山,峰回路转,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远远观之,果真如同一座如梦似幻的仙山。
秀秀携着叶文珠往人稍稀处走了几步,避开喷火的杂耍人,问道:“为何叫鳌山?”
叶文珠娓娓道来:“相传在那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之地,有一无底深渊,名为‘归墟’,四极八荒之水终归于此,但归墟水位却未曾改变。归墟之中漂浮着五座无根仙山,山上住的尽是长生不老的仙人,玉堂金马,奇珍异兽,灵芝仙草数不胜数。”
秀秀问:“莫不是那极乐世界?”
“本是极乐,却有一桩烦恼。”叶文珠话锋一转,“无根仙山随波逐流,飘摇不定,仙人们时常觉得动荡不安,于是便上报天帝。天帝便命那北海之神禺强驱使十五只顶天立地的巨龟驮住了五座仙山,六万年才轮换一次,自此仙山才安定下来,仙人们才又继续逍遥自在。”
秀秀听得入了神,仿佛眼前喧嚣浮华化作浩渺归墟,她呐呐道:“它这般亮,这般稳,倒真像是被巨龟驮着的仙山,从海上漂到皇京来了。”
叶文珠道:“陛下命人造此鳌山,正是图个盛世稳固的好兆头,将仙境搬至百姓眼前,与民同乐!”
秀秀跟看一眼鳌山灯,笑着感叹:“真好......”
正当其愣神之际,叶文珠笑意盈盈朝远处招手。
秀秀抬头看去,只见周允偕同李聿前来。
原来李聿本与好友同游,却正巧遇见从冶铸坊归来的周允,于是便同行。细瞧二人身后,来兴牵着两匹马,正差人送回周府。
待与人交接好,来兴上前道:“少爷,马匹都托付好了。”
周允低声道:“退下罢。”
来兴眉开眼笑:“谢谢少爷!”接着便一溜烟儿跑了。
秀秀沉默睇一眼来兴的背影,总觉得这对主仆之间有些古怪,仆从不怕主子,主子也没把仆从当下人。
可转念思及,她同翠鸾红莺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时,李聿开口:“如此之巧,倒不如同游?”
周允依旧无言,脸上云淡风轻,并不表态,或许游与不游,与谁同游,对他而言,都差不多。
叶文珠悄悄拉住秀秀的斗篷,秀秀嫣然笑答:“一起吧。”
北地深冬,本应寒气砭人肌骨,如今却炙热如沸。御街官道两旁,俱是灯火相映,摩肩接踵。
四人往广场走去,叶文珠与秀秀裹着斗篷,由丫鬟小厮紧紧跟着,挤在人群里凑热闹,见了圈场表演的百戏便驻足片刻,叶文珠一一解释,猴戏、吞刀、唱曲、魔术、喷火......秀秀看花了眼。
李聿偶尔和周允搭话,只是周允心思仍不知在何处,偶尔应一声,我行我素地走着。
渐渐,李聿走到叶文珠身边,加入姊妹俩的说说笑笑。
周允不紧不慢跟在三人身后踱步,说起来,这还是他六岁后第一回游灯会,旧日记忆早已远去,如今在冷夜中倒念起几分儿时的趣。
街边卖吃食的摊子,灶火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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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卖元宵的汉子嗓门嘹亮:“刚出锅的浮元子哎——又甜又香、皮薄馅大的浮元子哎!”
白生生的圆子在锅里翻着个儿,三人凑过去要了两碗分食,热气瞬间驱散寒意,李聿看向身后,端着碗到了周允面前。
周允垂眼一看,略带不屑:“孩童之食。”
话音刚落,秀秀在摊前唤一句“寅生”,把李聿叫到跟前,一双眼却把周允瞪了囫囵个儿。
待食完元宵,在灯火稍暗的一隅,三人又在面具摊子前站定。秀秀拿起一个纸糊青面小鬼举到脸前,叶文珠一乐,给她换成了仙娥面具,约莫半盏茶后,三人仍在摊前挑挑选选。
周允慢悠悠晃过去,拾起一张凶神傩面,青面獠牙,突眼怒目。这时身侧传来李聿的打趣:“这面具倒是适合不然兄。”
周允一瞟:“何以见得?”
李聿笑道:“能把人唬得跑出去三丈远!”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就连卖面具的小贩也跟着笑起来:“傩神开路驱邪,是顶顶好的寓意,公子气度不凡,自是适合!”
“就这个了。”周允不见怒气,只眨了眨眼,捏着面具戴上,又一同给众人付了钱,便昂然向前走去。
不多时,李聿和叶文珠二人便又被灯谜摊给吸引了去,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对着花灯下的纸条苦思冥想,李聿上前作揖:“一钩残月带三星,谜底可是‘心’?”
灯主回礼:“公子探骊得珠!”李聿接过花灯道谢,灯杆在手里牢牢攥着,直至秀秀后退一步,他索性把灯交到叶文珠手里。
随后二人在灯谜摊前站稳了脚,秀秀跟着听了片刻,懵懵懂懂,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同二人打了招呼,又嘱咐好几个丫鬟小厮,便带着翠鸾红莺往旁处走了。
傩神在人群外圈站着,见仙娥,迟疑一瞬,信步游走到街道中央,不知不觉中,随人行至鳌山灯下。
鳌山灯上千灯竞彩,料丝灯澄澈如冰,羊角灯温润如玉,走马灯里的剪纸人马影影绰绰、循环不休。
山灯下人潮如水,仙娥秀秀眼波流转,仰头望着最大的一盏走马灯,瞳里映着灯火,映着走马灯中恍若灵界的月亮。
人流涌动,推拥之间,仙娥正与丫鬟说笑逗乐,行至灯火阑珊处,却全然不知傩神的靠近。
周允抬手摆正面具,指节利落,手掌如蒲,与狰狞鬼面格格不入,袖口扫过身前之人,前人回头,又急忙回过头来。
惊鸿一瞥,傩神面具下,睫羽轻颤,指尖无意识蜷了一下,接着,他就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瞧见秀秀拉着丫鬟走出人群又往灯谜摊子走去,周允索性再跟上。
灯谜摊前人影渐疏,四人很快兵分两路,各自回府。
云薄风轻,月光澹澹。近处光声热浪,士庶尽染欢颜;远处巍峨皇城,静默璀璨之外。
叶文珠拎着兔子灯一路上啾喳不止,周允兀自下了马车,便独行拐至另一条街,烦嚣顿洗,胸中豁然开朗。
进了息心园,待更衣解履,他方才瞧见鞋面上的秀气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