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伟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是同桌。
因为我是班上最高的女生，他是班上最高的男生。
但是我们每天仅有的交流就是他找我借作业、借橡皮、借笔，问我老师又在讲哪里。
下课的时候，他总是抱着篮球和一群人往外冲，我则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趴着写写画画。
我没什么朋友。
毕竟对于人缘普通还很内向的小学生来说，和谁玩，取决于和谁坐得最近。当有了新的同桌，他们就默契地忘掉上一个了。
所以新来的班主任安排女生都要和男生做同桌后，我就再没有好朋友了。
我最初忍受不了寂寞，也终于尝试着主动和以前的朋友搭话，可他们无一例外都表现得很尴尬，因为他们身边已经有新的朋友了。
刘伟和我不一样，他是班上最受欢迎的人物。
他虽然也是个闷葫芦，但他个子高，长得好看，篮球也打得好，班上的男生女生都喜欢和他玩，喊他哥。
哪怕他从来不主动和人说话，也有人成群结队地想认识他。
其实我挺讨厌他这一点的。
要是他人缘差一点，没那么爱打篮球，下课了也只能和我一起坐在座位上，说不定我就不用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他家也住得离我家很近。
每次他总能和一堆朋友一起回家，他们都等在他家门口，催他快点放了书包出来玩。
但是我还是一个人。
我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他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放在我身上，唯一提及我名字的可能性只会是起哄刘伟和我的关系。
其实他们没有真的这样想，只是想多一个话题而已。
我回到家，家里只有爸爸和后妈，他们也问我，为什么不和刘伟他们一起出去玩呢，不是好朋友吗？
不是的。
我说，我和刘伟不是朋友。
我爸说，怎么可能呢，刘伟和我说他和你是同桌，和你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爸爸的话让我很惊讶，他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证刘伟就是这样说的，他还答应以后带我一起玩。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次。
在爸爸和后妈的再三鼓励下，我故作扭捏地出了门。
我怀着雀跃的心情在巷子里奔跑，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夕阳把巷子染成橘红色，刘伟家门口果然聚着一群男孩子，他们正嘻嘻哈哈地围着篮球。
刘伟站在中间，刚把书包甩进院里。
看见我过来，说笑声突然停了。所有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像针扎一样。我鼓起勇气对刘伟说：“我爸爸说……你说要带我一起玩。”
刘伟愣了一下，点点头，把手中的篮球传给我。球很重，我笨拙地抱在怀里。
“你会打球吗？”一个剃平头的男孩问。
我摇摇头。
“那来干什么？”有人小声嘀咕。我记得他也是我们班的同学。
刘伟抓抓头发：“那就一起吧。”
可真的玩起来，我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他们跑得快，跳得高，传球像一阵风。我站在场中间像个多余的木桩，他们不得不绕过我运球。有次球朝我飞来，我伸手去接却砸到了额头，引来一阵嘲笑。
“你去边上站着吧，”平头男孩不耐烦地说，“挡着路了。”
我看向刘伟，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他只是弯腰捡起球，低声说：“要不你在旁边先看着？”
我突然觉得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太笨了，突然跑过来要说和他们一起玩什么的，莫名其妙。
蠢得要命。
我一个人慢慢走到路边蹲下，晚上的风很冷。
他们玩得很开心，一直在笑，再没有人再把注意力分给我。
那个时候我在想，我最讨厌的就是刘伟了。
可是，好像又不能全怪他。
是我自己脸皮太厚，才做出了那么丢人的事。
第二天我就跑去找了老师换座位，老师问我为什么，我不说话，一直哭，老师没办法，终于给我换了同桌。
而那之后没多久，刘伟也搬了家。
自此，小学阶段我和他再也没说过话。
一直到初中，我认识了李京泽，他拉着我要给我介绍他的好兄弟刘伟。
————
[——明明就是你的错！]
我终于无法忍受，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掉进杯子里，我时隔多年，在距家两千多公里的东京，第一次和刘伟提起那件事：
[我最讨厌你了！]
被李京泽拉到刘伟面前的时候，他好像全然忘记小学时候的事，无比自然地和我打招呼，继续腆着脸找我借作业借笔记，周末和李京泽守在格斗馆等我训练结束一起去吃肯德基。
我每次看到刘伟心里都烦得要命，好像一直不停地在提醒我那时候遭遇的窘境。
而他怎么能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开始故意对他态度很差，总是和他反着来。
他说去面馆我一定要吃米饭，他说去科技馆我非说自己毕生的梦想是去动物园，他和李京泽在打篮球，我装不小心踩到开关，把草坪上的水枪对着他们白色篮球裤喷。
但是刘伟一次都没生气过。
李京泽也没有。
这让我很窝火。
我还不能表现出来。
[你们装什么大善人……]我低头，泪水已经漫了满脸，[以为自己很善良吗，以为我会感激你们吗？]
刘伟看着我，脸上惯有的那种直愣愣的表情慢慢褪去，像是终于被我这句无理取闹的指控砸醒了。
店里嘈杂的人声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啊。]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是那件事啊。]
他居然记得。
我原本以为他早就忘了。
[不然呢？]我用手背狠狠蹭掉脸上的水渍，声音还带着没压下去的哽咽，[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看你不顺眼？难不成因为你长得帅吗？]
山崎宏和原一哉他们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显然察觉到了我们之间骤然紧张的气氛，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刘伟，好像下一秒要站起来宣战。
古桥康次郎默默地把一碟新的烤肉推到我面前，打开手机发消息。
刘伟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用他那种气死人的直男思维回一句“哦”或者“对不起”就蒙混过去。
但他没有。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我那时候……]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声音比平时低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带你玩。他们……我的那些朋友，你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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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那时候的男生，凑在一起就知道疯跑瞎闹，嘴里也没几句好话。]
他笨拙地比划着，眉头拧在一起，[你站在那里，抱着球，看着我们……我当时脑子里就一片空白。我怕他们说话更难听，让你更难受……所以我才说，让你先在旁边看着。]
[我本来想等他们都走了，教你打篮球的……可是我让你等太久了，你走了。]
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后来回家，被我爸揍了一顿。他说我答应了他还有你爸爸的，要带你玩，结果就把你一个人晾在边上吹风……是个说话不算话的混蛋。]
我愣住了。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我第二天想去和你道歉。]刘伟继续说，语气带着点追悔莫及的懊恼，[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然后……你就去找老师换座位了，回来的时候眼睛很红，一看就是哭过。]
他看着我，[高金惠，我不是忘了。我是……不知道该怎么提。]
[我觉得我搞砸了。把你弄哭了，让你更难过了。]
他抓了抓头发，动作和小学时那个被抓到没写作业的男生如出一辙，[后来在初中再见到你，你一个眼神都不给我。李京泽拉着你过来，我其实……挺高兴的。我想着，这次不能再搞砸了。]
[而且，我从来没觉得你在故意刁难我。]刘伟想了一下，认真地说：[虽然你会跑到我们班告发我没写作业，但是你也陪我站在走廊一点一点补完了。]
[虽然你把我不及格的卷子从我房间里翻出来给我妈看，害得我差点被我妈抽一顿，但你后来也答应帮我补习。]
[当年你知道我马上要迟到了，撺掇你那个风纪委员的朋友来我经常翻墙的地方逮我，教导主任罚了我三千字的检讨，你和李京泽帮我写了两千字。]
[初三最后那学期，我们一群人趁晚自习去打篮球，被教导主任一网打尽，我也知道是你举报的。]
刘伟絮絮叨叨地还在说，甚至讲到了我往他桌子里塞的大狼蛛和毛毛虫，我已经顾不上流泪了，我歘的一下站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明明做得都很隐蔽，就连那张不及格的试卷也嫁祸给刘伟家的猫了。
刘伟一脸困惑，好像在疑惑我为什么会这么惊讶：[不是你还能是谁？]
[所以……我早就知道了。]刘伟摸着后脑勺，对我笑了一下：[你总是让我长点心，我有听进去的。]
他又说：[其实……你真的很厉害，上课认真，成绩优异，字也写得很端正，长得漂亮，还是格斗亚军。很多男生都羡慕我和李京泽和你玩得好，因为你看上去凶巴巴的，他们都不敢和你说话。]
[我和他们说你脾气很好的，我和李京泽不小心把你暗恋的事情抖给了当事人，你气得脸都红了也没有骂我们。]
[那次我和李京泽裤子被水枪淋湿了躲在厕所里见不了人，你去帮我们买了新裤子。]
[初中班主任刁难我不让我吃午饭，你在食堂当着校长的面说他要把我饿死，让他下不来台。]
[金惠，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刘伟向我伸出手，[……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看着愣在原地的我，刘伟又说：[这句话我问得太晚了，就连道歉也是。
你总说我因为长得太高了，所以是个很迟钝的笨蛋，那请你看在我这么笨重的份上，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