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兰冷眼蹙眉瞧着，这才隐隐发觉她这二弟妹的居心。
国公夫人点头微笑算是见过礼，随即便将视线又移回杨婉兰，“夫人，这茶水点心今日也食了不少，有些话再难开口，咱们这为人父母的也要说出来。”
“我们李家做事有失妥当，您生我们的气也是应当——”
杨婉兰打断，“夫人言重了，国公府乃是多少人想要攀上关系的，儿女婚嫁之事说到底也就是讲究个缘分，同您和谁议亲无甚关系。”
国公夫人自是听出话中不满，整了整笑得发僵的脸色，“我们同王家的议亲是在录儿幼年时说的玩笑话，并非真的有这回事。”
陈朝玉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传出来这么一句话，她立时止步，轻手轻脚躲于门后，杨婉兰坐在主位，正好只有她一人能看到。她对着母亲摇了摇头，明明昨日嘉然说的是不久前议亲，并非是幼时。
杨婉兰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进来，向来谈及儿女婚事，在未下定前，场面上只有父母双亲在，最多就是哪家的夫人带着自己的儿子拜访，从未有过女儿家自己商谈婚事的，若是有哪家的女儿想看看，也是隔着屏风遥遥看一眼就罢了。
故杨婉兰用眼神阻止了她的进门。
陈朝玉自是不死心，由张妈妈带着从侧门进堂，安静坐在四君子屏风后听着动静。
“夫人的意思是，还想与我陈家结亲？”杨婉兰话中颇有不可置信之意。
国公夫人也借着话头肯定道，“那是自然，我们李家并非攀附富贵，而是实实在在觉得姑娘被您教的好。”
此地无银三百两。杨婉兰挑眉一觑，“哦？可我家玉儿早已许过人家，那户人家极有分寸，口风紧得很，让我们万万别泄露，以免事情有变，辱了我家玉儿的名声。”
两相对比之下，国公夫人的脸瞧着竟有些发绿。
“国公夫人，朝玉许了人家，我家朝欣可还未有议亲呢。”
陈朝玉脸色一沉，透过只能依稀瞧见人影的屏风想看清她这二婶婶的谄媚嘴脸。
杨婉兰端着茶盏浅浅喝了一口，头像是被谁给捶了一拳似的，从未有今日这般云里雾里，何时谈婚论嫁竟这般随口一许，这家不行那家行的。
谁知这国公夫人竟干脆点头，“成，那今日我就将这定礼给抬进来，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朝玉在屏风后嘴唇颤抖，想到了昨日她们三人在彩棚里痛骂李录的场景。
张妈妈眼疾手快，晓得她要开口辩驳，直接双手插进她的腋下，将她扶了出去。
“姑娘，那是二房的事，你同夫人不必出头，二夫人既愿意，谁也不能置喙，就连老爷也没有资格。哎？欣姑娘何时到的此处？”张妈妈惊呼。
陈朝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陈朝欣站在墙根怯生生地看着她。
她疾步走过去，拉过陈朝欣的手，“你快进去，进去还有转圜的余地。”
话刚说完，陈朝玉呼吸一滞，瞳孔骤缩，被她身后那一队红绸刺痛了双眼。
这国公夫人来陈府后半个时辰，便让下定的队伍从李府出发，这般显眼的队伍，来时定是被街上行人给看见，此刻街市之中定是谣言四起，她是抱着必成的心态来的。
若是日后陈家与李家没有亲事，那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能扯出来。
“姐姐，我愿意的。”
陈朝玉正扶着墙根脑中过了几个七荤八素的混账点子，可被身后这幽幽一句愿意给拍得烟消云散。
“你愿意？”她不敢相信。
“是的，我和娘此番来京就是想要我高嫁——我想，李家门第是我这身份可遇不可求的，我得抓住。”
见她说的泪眼婆娑，陈朝玉气闷郁结难以纾解，正好屋中又传来二婶婶的笑声，她简直要气疯。
“好，我晓得了。”说完她便回了山月居，直接仰躺在床，呼吸不稳。
双臂在床上胡乱挥舞，嘴里发出啊啊的声响，翻身打滚的功夫便将绸被与绣枕推得移位。
“哗啦”一声纸响，陈朝玉动作一滞，什么动静？翘起头一瞧，原先放枕头的位置处有一个信封塞在床铺下，此刻露着一角活像小狗露头。
哦，上回江奎写的信。那时不大想看，此刻陈朝玉倒是来了兴趣。
揭开泥封，展开信纸。
【京中最近无甚稀罕事，若有，定是及时买过再给玉儿送去。勿念京。】
什么东西？陈朝玉又细细看了一遍，还是没看懂。若不是信中提及她的名字，还真是以为信送错了。
方方听到屋中动静，急忙走了进来，见她手执信纸，眼神一闪，“姑娘，我还当您真的不看呢，后头江大人又让他身边的那两个属下送了许多，我让圆圆都放在了妆台下抽屉里了。”
陈朝玉从榻上坐起身，往妆台走去，手指勾起屉上铜环往外一拉，抽屉被塞得满满当当，拽的时候竟还有些涩，“这么多？”
又拿出来几封，展开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京中干冷，不知玉儿那处冬日冷不冷……】
【识得新友固然是好，玉儿心思单纯，凡事定要留个心眼……】
……
这些话犯得着特意写封信？陈朝玉不懂。
“姐姐。”陈朝欣站在门外有些不敢进来。
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看到信的缘故，陈朝玉没有方才那么怒火中烧了。
“进来啊。”
“姐姐，婚事定下了，就在下月十六。”陈朝欣进屋却也是站着。
陈朝玉惊愕，这么着急。
“嗯，我晓得了。到时给你添箱，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心意。”
都是姓陈，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不是她自个儿成婚，太过反对反而伤了姐妹之情。
陈朝欣见她恢复如常，内心欣喜无比。
“朝欣，你的名字也在皇妃名册中，我准备今日同你说的，但二婶婶太过心急……”
陈朝欣愣在原地，震惊地望着她，“兹事体大，姐姐不要告诉我娘，若她知道一定是要悔婚，到时我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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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愿进宫？”陈朝玉倒是意外。
“圣上年岁与我不大匹配——”
“你愿意就好。”陈朝玉叹了口气，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二婶婶心思不正，朝欣倒是未受侵袭，还算忠厚，早日嫁出去也好，免得日后她娘又擅自作主，耽误了她。
“离下月十六也就月余，今日做姐姐的带你出去见见世面。”陈朝玉狡黠一笑。
两个时辰后，后门走出了两位俊俏小生。这二人弃了马车，只作出一副出门采买的姿态穿梭在大街小巷。
“姐姐，咱们真要进这里头？”
陈朝欣声音如蚊，偏头看着极其坦然的自家姐姐，紧张地直咽口水。
“嗯，趁着天还未黑，未到迎客之时，先进去找间屋子坐定。”
瞧着她轻车熟路的模样，陈朝欣眼皮直跳，手脚利索地跟着她进了‘风月楼’的后门，楼内安静，二人犹如进了无人之境，还未等她仔细瞧瞧这楼内风光呢，就被陈朝玉招呼着进了最高处的雅间。
直到房门掩上，她才长呼了一口气。
“姐姐你是经常来此处吗？”这般熟练自如。
陈朝玉神秘一笑，“自是不会常来，今日来是有大事。”
正欲问呢，门却被人推开，“这是今春的新茶，快马加鞭送到汴京城中，我们东家也就得了一瓮，自个儿都不舍得喝呢。”
陈朝玉灿然，“多谢。”
端茶小厮退下后，她也不再故弄玄虚，耸了耸眉看着一头雾水的人，“朝欣，宫里二位太后中意的几个皇妃的人选你觉得如何？”
“品貌上佳，都是些很好的女子。”
“这些都是咱们外人能看到的东西，内里可有隐瞒我们可探听不到，所以今日咱们来这青楼可以打听到一些秘辛。”
陈朝欣蹙眉，烟花之地，三两杯酒一下肚那些臭男人嘴里确实能套出些话。
陈朝玉眼珠子一转，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不自在，“咳……我在建州结交了个友人，这人同这楼里东家相熟，他会让这‘风月楼’里的姑娘去探听，你今夜就在这间屋子中将这些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明日我便将这些东西送到宫里，可愿意帮姐姐这个忙？”
听到这里，陈朝欣才放下心，原来是在这处干正事呢。
“动动笔墨的事，我自是十分愿意。”
“好，那我们先用些茶点，办大事之前得先填饱肚子。”
戌时刚至，风月楼便热闹了起来，门扇开开合合，姑娘们互相打闹，酒杯饭盏相击声不绝于耳。
楼外喧嚣声渐起，夜市，游摊鳞次栉比，与‘风月楼’正相对的铺面是一家当铺，当铺边上就是一道悠长的暗巷，巷口种着棵垂柳，柳树后有一男子抱剑站着，满脸愁容，眉间沟壑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深，双腿也开始打颤……
我这办的究竟是什么差事啊！寂空进退两难，进去寻吧，回家恐怕不好对夫人交差，不进去吧，大人要剥了他的皮。
“这位公子在此处作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