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小院无人来。
曾经露摇藤架,风举清荷,只有橘猫一只。
曾经日影微斜,青苔褪色,院门推开时,总是那一张温煦的笑脸——
“哥!”
不在乎你是天才还是废材,不在意你热情还是冷漠,总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的人……
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开的人。
再也看不见。
“你看!这是什么?”
“你弟弟我,三城论道,三年生魁首!”
“试试吧,再试试吧。”
“哥!哥!”
“王长吉!”
“我们一起面对!”
“哥……”
最后只剩一瓶……名为“拓脉灵液”的灵药,骨碌碌,在永远停滞的枫林城的记忆里,反复地滚动。
王长吉不想说“恨”,那个字太轻。
他只想说……
镜海所倒映着的持竿者,像是忘了怎么做表情,一直静塑在那里。只是在甩开黄泉之鱼的这一刻,终于不那么平静地开口——
他说:“念祥。”
你是否知道,你是否记得。
念念不忘,平安吉祥。
你的哥哥……
找到祂了。
找到那个“神”。
轰隆隆隆!
轰隆隆隆隆!
万万里的海域,雷柱如林。
本来大齐敕书,紫微龙吟,就有天罚雷霆降下,在不断地轰击白骨神座,推印它于画中。
但这时叶恨水仰首,却见得紫微天龙所绕身的雷霆,已经稠密得如米浆一般,呈极度危险的暗紫色,煮沸般翻滚。
谁在东海煮雷霆?
天与海,难分色。
近海总督的职份,让他洞察茫茫东海。
遂看到密密麻麻的雷霆之柱,绕整个近海群岛而林立。其上符文密聚,皱如树皮,电光交织,竟而成网。
凡无人处,归属雷霆。
电光将近海的长夜耀作了白天,广阔东海仿佛变成了古老森林!
祁问早就借军督官势而真。不同于祁笑,他的福祸之门是左红而右黑,此刻轰然洞开,一边福气滚滚,一边祸气腾腾。
两气混淆,阴阳不分。竟不知今夜祸福,是吉祥还是灾凶。
他聚拢兵势,迅速以船队为基础结阵,守御海神图卷所在的这方天空。也立即唤醒决明岛的大
阵,和怀岛大阵遥相呼应。
一尊掼甲提刀的武将虚像,和一尊面目混淆的巨灵,各自跃升于大岛上空,在东海变局里蓄势待发。
唯见得那高举天穹的白骨神座,如受撞木所击,被一根接一根的雷柱,轰进了海神图卷,像是钉进了一颗骨钉。
而真正需要感受这一切的鲍玄镜,已经被彻底逐出了东海范围,倒飞在临海郡的上空。
曾经肃杀的海疆边郡,现在已是临岸观海、大兴旅游的郡府。
当然天府秘境遗址、齐境第一座太虚角楼、不输临淄的三分香气楼……也都是此地旅游业蓬勃的卖点。
德盛商行在这里承包码头,船发东海如箭雨。云上商路贯通于此,商队络绎不绝……这一切让临海郡的商业也跻身诸郡前列。
临海郡守吕宗骁,这些年来苦修不辍,在神临境中也算高手。可惜官绩虽隆,国势推举,却始终见不得真。
官道只是给予助力,让破境那一步变得简单一些,而不是让跃升成为必然。
他隐隐感到东海的巨大变化,也响应近海总督府的号召,以郡府之力加持神庙,积极推动郡内的海神信仰……
而于此刻骤起身,惊得推窗外眺——
只见得天空已经被雷霆覆盖。
那一片静覆于万家灯火的黑夜,已经被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雷海所取代。
今夜的临海郡恍惚如昼。
电光在苍茫大地铺了一片雪,而紫色的雷霆似如椽大笔,在这山河大地肆意点染。
那稠密的雷浆翻滚在高空,压在吕宗骁心头,令他呼吸艰难。但凡有一滴落下,都是毁灭性的灾难。
所幸华英宫主早已开启了护国大阵,霸国位格镇压一域。隐现于百丈高处的护国光幕,给了吕宗骁一定的安全感。
他猛然圆睁其眼——
看到那无尽雷浆海洋的深处,有一条磅礴黄龙,龙隐龙现不知几万里长,正扑击一尊已经残缺的万丈神躯!
一路飞洒的神血,在长空剧变,隐现符文,生出怪影……却被无处不在的雷浆噬灭。
雷霆滚滚不曾歇,浪潮一卷又扑灭。
他使劲睁眼,却又寻不见了。
只有雷霆,无边的雷霆!
何等神通者,今夜于此大战?
吕宗骁飞在临海郡上空,声随雷霆而滚:“雷海悬空,神龙隐现,是圣君在朝,天象有感,扫荡妖氛,予天下太平!大家不必惊慌,夜闭门窗,
安枕即可。异象降于临海,明日当有庆典!”
临海夜不眠。
在鲍玄镜洞察大道根本的神目中,这片雷海自然又有不同。
他看到的是先天之炁,至精至纯的上清雷霆——
一部《度人经》,天下广传的蓬莱岛传道之经,他当然也读过。从中也受益匪浅,感悟许多大道妙理。
但这个当初被锁死了修行,独居小院的“废人”,好像……读通了此经!
若非那双眼睛仍如故时,若不是前缘所系、因果纠缠,他几乎以为今天拦路的是季祚。
雷霆,天罚也。
他看到真切的道质,作为闪电之形,或为雀鸟,或为龙蛇,游走在他身边,不断轰击他的神躯。
密密麻麻的道质,已经搬得彼山空。
那独坐碧海的持竿者,身上涓滴都不剩。
没有人这样战斗!
不计损耗,不留退路,不顾未来,仿佛一生只为这一战。
在这样的雷霆里,鲍玄镜终于感受到,他强行控制一个哥哥杀死弟弟,所谓七情入灭,断缘登神……是多么沉重的“因”!
此刻他陷在巨大的“后果”里。
万丈高的残破神躯不断后退,却知“海无边”。
始终翻滚在无尽的雷霆中,神躯被雷浆洗去一层层神光。
穷尽神目,看不到雷海尽头。神意张极,寻不到此处边界。
一时被撞离了东海,急切竟找不到回头的路!
鲍玄镜当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作为人族的前路已断,作为神祇的神途也隔。仅剩一步之遥的白骨神座,已经被那张隔世的画卷所镇压,现在有天地之远。
他从企及超脱的那一步,被生生的推回去。
曾经临高望远,俯瞰人世,如今人海茫茫,天高一线。
他失去了那些力量,和那些可能,才会看得如此不真切。
冥冥之中他感到,王长吉的钓线,正钉在他命运的七寸。
就像这条【黄泉】所化的神龙,恰到好处地抵住了他的神道命门!
太了解他了……
这位“最后的白骨圣子”,必然反复研读过《白骨无生经》,比之白骨道历史上任何一位教宗,都更认真,钻研得更深。
曾经那些关于白骨的神话,他早就不在意的、随意抛落在历史迷雾里的传说……这个人也一定逐一的捡拾,攫取点滴,一点一点拼凑出白骨的神像。
他在这一刻完全相信——王长吉若是走白骨神道,也有资格走上尸山血海,坐上那张白骨神座。
真是……让人惊喜。
鲍玄镜苍白的神眸里,只有亘古不化的寒冷。
不能再拖延了……
曾经他作为幽冥神祇,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根本不在意一时胜负,动辄以时间的长度来落子,所以能够先输后赢,一局无生劫,填杀庄承乾。
似那般胜负,太多太多,若非涉及他对现世意志的抗争,根本不值得浓墨重彩。
后来他降生为人,拥有更广阔的未来,却也开始要感受时间的紧迫。
人是只争朝夕的生命。
无论东华阁的胜者是谁,他若不能在那之前拿到足够的筹码,就只能被吃干抹净。
鲍玄镜一手按着黄龙之角,抵冲其势,避免被穿腹的命运。在急剧的倒飞中,右手屈四指而竖食指,分割天庭,敕曰:“人死灯灭,神死星陨。枯命白骨,无往无生。故无神妄,无真妄,无上妄——作如是观。”
他猛然掀翻黄泉之龙!
翻荡不休的雷浆,又撞得他摇摇晃晃。
他手中握住一根根白骨天柱,倒贯入海,如立神碑,势要镇住这雷海。
倏而风云动,雷潮涌,黄泉之龙再次腾跃而起,以角触之,撞在鲍玄镜的胸腹处。
万丈高的神躯,一下子就炸开。
方才还汹涌浩荡的神力,转瞬涓滴都不剩。
没有一点气息,不见一丝残意。
就像他从来没有去过东海,黄泉之龙也不曾将他撞进雷池。
像是真正的死去了。
但就算真的杀掉他,也不会有如此彻底的死法!
黄龙游雷海,一时也茫然,空怀掘根涸池之仇,竟然寻不得旧主。但其游而复返,不断地淬以雷霆,让雷浆洗遍身上的每一片鳞,不给白骨可乘之机。
更有煌煌道质,化而为雷鸟,在八方巡行,其声啾啾不止,如呼离群之雁。又利爪如犁,反复地犁过这片战场,如勤恳老农正春耕。
雷霆道质名之曰【离恨天】……佛教传说以此为最高之天,道家亦以之为天阙至名。而持竿者以此,描述一生的离恨。
此刻独坐东海的他,仍然疏离地看着此方战场。把战场定在临海郡上空,以东国的护国光幕为砧板,是他刻意的设计。
现在砧上空空,他亦两眼空空,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持住一杆,竖垂
钓线,静待渔获。
这一路走来,不断地寻找,不断地迷失,走遍神陆,穷尽幽冥……关于白骨的线索,常常是浮光掠影,偶然闪现,遽而消失。
他早就习惯了寻找,习惯了等待。
况且白骨已在雷池中。
他很有耐心,可以坐到天荒地老。
这一生已经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没有任何变故可以分他的心。
这无尽雷海,杀伤力最恐怖的地方,其实是在那难以寻见的“边界”。
“不可越雷池一步”,是这门神通最核心的规则。
凡有逾越者,必迎来毁灭性打击。
当鲍玄镜身受雷霆,辨析雷电真意,真正找到这片雷海的边界,试图逃离……才是见生死的时刻。
而他若是永远不去触碰边界……雷池之中不断滋生的雷霆,终将毁灭一切。
时空在轰鸣中混淆,生机在雷霆后孕育,垂钓里最漫长的是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瞬间。
眨眼之后,天地不同,雷池爆鸣。
但见那咆哮万里的黄龙之身,忽而蔓延出一条一条的血线。血络缠身,几如织网。一对龙角,顷就染红!
雷霆的轰鸣之声仿佛战鼓,喻示着又一轮新的战争。
鲍玄镜借黄泉之龙粉碎自我,借死而生,让这具神躯与黄泉相合,以此来反夺黄泉权柄。
王长吉是黄泉现在的执掌者,但他才是最了解黄泉的存在。
红色神纹在黄龙身上镌书,苍白神质竟染其鳞。
真正开启这场神道至宝的争夺战,鲍玄镜才注意到有些不同——黄泉先时为鱼、现时为龙,并非只是形显,而是真个血肉丰满,造物生灵。
竟有几分……山海造物的意蕴!
难道今天这场阻截,还有山海道主的布局?
此尊意在七恨吗?
还是也如【执地藏】一般,谋划轮回,意在幽冥呢?
一尊幽冥超脱,自坠后重返超脱的路,果然艰难困苦,颇受超脱者觊觎。
那些超脱一切的存在,因为他的过往,愿意把他看在眼中。
这是最大的不幸。
鲍玄镜一言不发,避幻想道蕴而走,慢慢以血络穿织这黄泉。
那沸腾的龙血之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白霜。
在某个瞬间天风一过,即便掀起寒潮。
白骨寒潮在龙躯内部奔涌,冻结了
一切途径的存在,以不容反应的速度,顷便抵达黄泉神龙的核心位置——
不动则已,一动便奠定胜局!
神龙有灵,核心谓之“龙珠”。幻想道蕴也好,黄泉显化也罢,炼化龙珠,黄泉自归。
“……这是?”
在降临神龙丹田的瞬间,鲍玄镜的白骨神瞳遽然收缩!
他的确看到了黄泉龙珠,但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那一颗光耀如烈日的龙珠,在他降临的瞬间竟然自裂——从中爆发出来的,是浩荡如大江大河的生机洪潮!
这等精纯而又磅礴的生机洪潮,便是丢一个死人进去,也即刻便活。
内府以下,死即复生。神临之躯,浸泡其中,可以生机不绝。即便绝巅强者,也能用之为药,以生残肢!
如此磅礴的生机,对谁都是大补,那血网缠身、痛苦不堪的黄泉神龙,此刻都精神焕发,剧烈挣扎,龙血将寒霜反吞。
唯独对于以死亡为核心路径的白骨神道……这份生机是世间最烈的毒药。
鲍玄镜放手侵夺黄泉,便等于自己吞下这剧毒,如同雪人抱火在腹中。
滋滋滋滋……
白骨寒潮如蒸汽而沸。
黄泉神龙时而鳞开,时而又鳞生。
“不老泉?”
鲍玄镜终究见多识广,已经认出这骤然爆发的生机洪潮的核心。
东海之上,王长吉只淡声:“愿君多寿,长受今日。”
当年姜望从妖界带回此宝,养回原址,齐国便精心温养。
这么多年下来,耗费巨大资源养回的不老泉水,也只有一拳。
齐天子让王长吉去朔方伯府等着的时候,便将这拳头大的一团不老泉水,尽数送予,好帮他建立专门针对白骨的优势。
王长吉则将这些不老泉水,尽数灌注在黄泉神龙的龙珠中——本来是用了许多生机旺盛的天材地宝,专门调制的腐蚀白骨神道的“毒药”,但终究没有不老泉“毒性”大。
鲍玄镜的声音,在龙躯内部嘶哑:“今日始知,龙息香檀,是什么滋味!”
曾经最益于佛门修士的檀香,后来是专门针对佛门修士的剧毒。
改变这一切的,正是仇恨的力量。
海上钓客不言语,持竿的手始终没有动摇,唯见黄泉神龙身上的血线,渐次翻为浊黄。
护国光幕岿然不动,雷海在高空翻滚。黄泉神龙在雷池之中反复穿梭,身上霜气蒸
腾如白烟,亦都在升空的过程里被雷电击碎。
这是一场举世瞩目的战斗!
不知多少明里暗里的视线,投注于此。
而在无尽雷海的正中心,真正的枢纽之地,有一只苍白的手,悄然推开白骨门。
放出大部分力量,伪作争夺黄泉的鲍玄镜,真身暗度,波澜不惊地来到了这里。
连番消耗之后,他的虚弱已是肉眼可见。
好好一个英武的年轻伯爷,此刻单薄得像一张白纸,似乎随时被风吹去。
但他只是挪动他的身体,慢慢地往前走。
这一生走过许多的冤枉路,错路,甚至很多次徘徊、倒退,但他始终看到自己的前方,始终往他想要到达的方向走。
未来不值得相信,但他一定可以亲手创造。
忽略了王长吉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可以纠正它。
在已经认识到王长吉是何等了解自己、了解白骨神道后,他全然不作争回黄泉的指望,他明白黄泉之中必有对方的后手,他是主动踩进那陷阱。
为的就是现在。
东海登神已成泡影,白骨神座已入敌瓮。
在现世经营的一切都可以放弃了!
他现在必须逃离雷池,飞出现世,至于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先要确定自己还有下一步。
坠入雷池的第一时间,他就明白雷霆最残酷的力量在于边界。
恰恰是雷浆沸腾的核心之地,或者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白骨门开无声息,鲍玄镜几与天心一体,把自己的步点融进雷声里,不断磨灭自己被察觉的可能……终于来得及审视这中央雷境。
这里的雷电,跟季祚还是有所不同。
没有季祚那么恐怖的积累,雷霆的威能也没有推举到那种层次。
但……
鲍玄镜看着前方这核心空境中,不断环转的五座雷池。
一时沉默。
这些雷池竟分五色,分别为白、青、黑、赤、黄。
王长吉竟然在内府阶段修筑了五座雷池,且以雷霆分出了先天五行,如此生生不息,遂有这不断生长的无尽雷海!
生死幻变。
无尽雷海的中心也并非生路,它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鲍玄镜终于明白——他的白骨圣子,在这里等他。
【执地藏】推天意如刀
,都尚有一线生机在。
这王长吉竟然算穷他的所有。
究竟是怎样的专注,怎样的洞察,怎样的知心人?
鲍玄镜感到自己的一生,过往的每一页,都被人细致地捡起来了。
很多遗忘的瞬间,都留待今日,叫他回想。
他摇头失笑,终究还是迈步往前。
他这种历万劫在幽冥成就无上,又放弃一切在现世追求永恒的存在。面对【执地藏】他也放手一搏,面对七恨他也反刺一刀……就算是死,他也要睁着眼睛看清楚,看自己是怎样死去。
一步踏出,眼前风景又不同。
鲍玄镜推开了一扇木门,来到一座陈旧的小院。
左前方有一架葡萄藤,这时候葡萄生得很好,沉甸甸地挂在那里,如珠串一般。
藤架下有一张竹编的躺椅,异常的光滑。躺椅上有一个绵软的布垫子,布垫上躺着一只四仰八叉的胖橘猫,正呼噜呼噜地睡大觉。
右前方的大水缸里养了荷花,一尾黄鱼在红花碧叶中,露了一小段黄鳞细密的腰身。
正前方的大门前,一方矮桌放置在屋檐下……倘若逢着下雨,便恰好作帘。
桌上有一碗白米饭,一碟油淋青菜,一碟黄豆炖猪蹄。
坐在门槛上的男人,正在慢慢地吃饭。
鲍玄镜看着他。
他也正好抬起眼睛。
他的眼睛里并没有瞳孔,或者说那静静旋转的雷池中心,就是瞳孔。
而眼仁的部分,完全被缓缓流动的雷浆所取代。
“呼……”
鲍玄镜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七恨出尔反尔,点破我的身份。”
他多少是有些不甘心的:“如果不是姜述在东华阁——”
王长吉打断了他:“在你被送回临淄之前,我就已经抓到你了。武安城外荒山,文永登神的那一步……是你的手笔吧?”
鲍玄镜一时定在那里。
轰鸣了大半夜的雷霆,似乎这一刻才真正将他击中。
他终于明白姜述为何那样决绝地将他舍弃。
他是白骨降世身,这件事根本不止是猜疑,而是已经有了确定性证据!
已经完全没有辩解的可能,没有咬死不承认的余地了。
他当然相信自己当时做得天衣无缝,可王长吉既然已经点破这件事,从中反溯过程,查清真相并不为难。
所以……是我已经露了根脚,七恨那边才选择放弃吗?
那个魔头从来都是物尽其用,在可笑的白骨自己露出破绽,已经必死的情况下,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实在是太合理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里,祂甚至不需要问对方的意愿!随手一推,结局便定。
在我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全心全意为人族而战的时候,当我为人族周虑,决定冒险揭露妖族图谋,为人族赢得应对战争的时间……反倒成为我的败亡之因吗?
鲍玄镜感到巨大的荒谬!
他曾经无数次俯瞰人间,闲时也翻阅一段段人生,常常觉得那些人类的挣扎与痛苦,都十分的可笑……
原来做人本就是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是我的手笔。”鲍玄镜终究是鲍玄镜,绝境不能真正让他绝望,他有一个真正强者的平静。
他看着院中的这个人,慢慢地说:“我拯救了人族,倒是想知道,人族何以报我。”
他开始说自己的伯父,说自己的爷爷,讲述鲍氏列祖列宗对齐国的贡献。
又说到他曾为幽冥神祇,是怎样默默地守护世界。在危机四伏的幽冥世界里,他是怎么一步步登顶……
他还在讲他作为人的规划,他要怎么帮助人族崛起,怎么让人族永昌不衰,怎么人人如龙,盛况永恒。
王长吉只是吃饭,吃完了所有的菜,吃干净每一粒米饭。
最后他看着院中的鲍玄镜:“或许谁都不能磨灭你的功绩,或许你的确可以对人族有更大的贡献,或许把故事听到这里的人……都已经原谅你。”
“但我不原谅。”
他平静地说完这句,侧过头去:“我联系不上你的主人……他怎么说?”
葡萄藤架上,不知何时栖了一只无尾燕。祂有血色的眼睛,尖利的爪子,和光亮的羽毛。
雷池的出口落点在幽冥世界明辰宫,冥府阎罗大君卞城王在那里等了好久。
鲍玄镜若是真个逃出了雷池,祂就是将其扑回雷池的后手。
而若祂结合阎罗宝殿的力量,都不足以挡住鲍玄镜的去路,联系灵咤圣府,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实在不行,自家酒楼里还有一个暮当家。
但鲍玄镜被齐天子鞭笞得太狠了,在这里就止步。
燕枭磨了磨尖牙,遗憾自己并未出力。将来论功行赏,少了一项重大表现。
血色的燕瞳死死盯住鲍玄镜,好似祂也与之有刻骨的恨:“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