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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忽冷忽热,陆生也半睡半醒。
    朦朦胧胧时,仿佛以纳豆小僧为首的小妖怪们跪坐在他身侧落泪,也可能并没有,他隐约听到爷爷滑瓢怒骂他们不许哭、哭丧似的晦气,也许是梦。病得极重,精神在浑浑噩噩中起伏的奴良组少主无法甄辨虚实。
    刚起烧时,他还觉得病得及时,病倒后就不用夹在滑瓢和鲤伴间两难;结果滚烫的热意和刺骨的冰寒两重夹击下,奴良陆生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这次真的是要一命呜呼了。
    记忆里,他好像被爷爷和毛娼伎从被褥间挖出来不止一次,扶起他将熬好的汤药送腹下肚。未来的妖怪之主发誓,他真的有努力配合治疗的,奈何肠胃不给力又或者药汁太苦,他咽下去没太久就会呕出来。重伤濒死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过。
    昏沉的头脑,几乎将他撕裂开来尖锐疼痛一波接一波地无序涌来,幼小的半妖失了温。最后他被爷爷拥在怀里,冰冷的脸颊贴着他滚烫的胸膛,无意识地落着冰凉的泪,浸湿了他的里衣。
    好像真回到了小时候,鲤伴刚去世时,他深夜梦魇缠身,每每被惊醒大哭时,滑瓢就会这样将他拥在怀里,不停歇地抚拍着他的后背。那时,他也是这样难耐、无法自持的落泪到沉沉睡去。
    被病痛折磨数日。
    一周后,虚弱至极的陆生才退了烧,终于不发热了。病中消瘦,将将养出的婴儿肥变作细瘦,一双异瞳都深深凹陷。倚在身后的软枕上,无法用手臂撑起自己上半身的未来妖怪之主呼吸还有些艰难。此时守在他身边的是首无,面容俊秀的金发妖怪体贴地为他重新整理了下软枕,让他依靠着更舒服,呼吸也更顺畅后,才面带忧切地退开两步。
    “少主,您觉得好些了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有气无力的陆生轻轻瞥眼,见他如此,莫名有些想笑。以前首无也把他当作易碎琉璃一样看顾,但这次跟往常又不太一样,他的谨慎与紧张里,藏着一股唯恐他下一秒直接咽气的害怕。
    这让陆生忍不住抬唇,结果还没嘲笑出声便剧烈咳嗽起来。首无立即又膝行上前,捧着干净的帕子供他使用。干净整洁的白帕被一团血污浸透时,奴良陆生是真的有点绝望,也有点没招了。原来那家伙最后那句的努力活到成年是这个意思……他有气无力也心力交瘁地想。
    跪在他身侧,被手帕上的血刺激得手抖不止、当场眼泪汪汪的常州弦杀师竟恐惧得呜咽起来。本还为这一世的病弱破败身体而郁卒的半妖这次是确真得被逗乐了。
    他又连续咳嗽一阵,吐出更多淤血后,反而气管和喉咙终于舒畅彻底了。原本被吓得要飞奔出去,大喊医生救命的首无因此被控在原地,紧张到不知所措。今日负责和他搭班的毛娼伎刚刚离开,独自去厨房端药了。显然照顾病人这种事,生前死后都未病过的无头鬼一窍不通。
    在首无情绪崩溃前,陆生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抢过脏了的帕子,直接丢进了旁边的水盆里。上面的血渍慢慢被水溶化,刺眼的猩红无声无息地褪回茫茫的白。
    仅做这么一件小事就累得气喘吁吁,莫名回到过去的陆生第一次开始思索,自己未来是否还能成长为魑魅魍魉之主,扛起奴良组三代目大旗。健康只有彻底失去后,才变得尤为珍重。这样破败的身体,就算拥有再多妖力,力量再磅礴又有什么用呢?
    “少、少主……?”首无汗流浃背地唤他。
    “刚刚的事情保密好吗?首无。”回过神,陆生朝他虚弱的笑了笑。“我没事的,别让爷爷又担心了。”他说,那只是淤血、是之前高热时在喉咙里发炎的肿块,咳出来就好了。
    “真的吗?”首无显然犹疑。
    尽管陆生再三保证,恨不得抱住他的胳膊,花言巧语一番。前世他这套哄妖怪的把式已炉火纯青,此世精力不济,恹恹地才说上两句,便疲惫不堪地闭了嘴。
    躺回松软迎枕的陆生又想闭上眼睛睡觉了。
    首无眼见他刚刚说话还颇有条理与理智,对他说自己病也好了大半的说辞将信将疑。如今瞧他又面色苍白的倒下,晓得少主必定是逞强。无头鬼也不与年幼的半妖争辩,少主说什么他都没脾气地点头附和。
    一直等到毛娼伎将药端回来,鸦天狗跟在她身后来探病。
    首无与他并肩跪坐在旁,不善照料的两妖看着毛娼伎温柔体贴地服侍少主将药吃下。他们才又陪着少主聊了一会儿,组里盼着他康健,想来探病的妖怪很多,大多被拒之门外,怕陆生受累,也怕他被带了寒气,加重病情。
    陆生见到鸦天狗倒是挺开心的,还问了问鲤伴和乙女的近况。
    滑瓢严令禁止山吹乙女接近孙子,毫不客气地将她视作了不详,即便陆生替她说情也不行。连带着,鲤伴也被迁怒。不知道父子俩是在怄气还是怎么,陆生打听不到鲤伴的行踪和情况,整个病期甚至都没见到他!他不知道,因为自己是思虑过度倒下的,所以爷爷对他封锁了组内所有消息,也禁止任何妖怪跟他偷偷传递消息,让他彻底清心静养。
    鸦天狗自然也是不敢抗命的。
    他像与陆生见面的其他妖怪们那样说着无意义的车轱辘话。
    天气真好。一切都好、少主您不必操心。快过年了,大家都盼着您快些好起来,还像去年那样一起跨年,在外面打雪仗、堆雪人呢……
    直到药效发作,陆生昏昏欲睡地合上眼睛时,鸦天狗和首无才松了口气。意识恢复清明后,陆生便极少呕药了。毛娼伎留在屋内继续照顾少主,首无起身送鸦天狗离开。
    屋外寒天冻地,雪又连下了好几场。被困在温暖病榻的陆生对此一无所知,妖怪们甚至害怕积雪会勾出他对玩乐的向往,不利于养病。首无随鸦天狗走远些,确定室内的少主不可能听到他们谈话后,才沉重地开口,托他转告总大将和二代目,少主今日呕血之事。鸦天狗当即沉下脸来,细问什么情况。首无全部据实相告。
    随着年纪增长,身躯日益缩小的大妖怪听罢叹了口气,“总大将又要愁得睡不着了。”他也有些埋怨山吹乙女的存在。毕竟在转生的二代目夫人出现之前,组里一切都好,小少主也许久不曾犯病,活蹦乱跳,爱说爱笑的。
    她出现后,一切天翻地覆,糟心事层出不穷。
    “少主的病到底怎么回事?”首无心里也不好受,“风寒的话会吐血吗?”
    轮班照顾少主这些时日,他多少也看出些不妥。鸦天狗嘘了一声,让他别乱说话。“鹤说是受了风寒,那就肯定是风寒。”这位奴良组总大将的心腹大妖没与金发同侪,二代目的年轻心腹说实话,毕竟真相残酷,知晓的人寥寥无几,既怕引得组里震荡、人心惶惶,也是怕影响少主养病。
    鸦天狗没告诉首无,鹤私下里跟滑瓢说的却是——
    少主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久等了!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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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真快,我都有亲侄女了,偶尔陪我妈带着还没一岁半的小豆丁出去玩,近距离接触过孩子后,竟然也生出许多温情和柔软。是的,我会写小孩了!哈哈哈!而且对这本剧情的一些想法也变了,想写成单一原作背景的感情流,30万字内把这本完结掉。CP不变。感到难受的是,这么多年了,这个圈怎么还是那么冷啊啊啊啊啊啊!我怎么还是要自己做饭啊!(捶地。
    最近抽时间会把前文改一下,改得轻快一些。以前行文很重,有股甩不掉的沉郁,现在我学会更冷酷地讲温情故事了(不是。不会改太多,稍微调整一下。我前段时间自己看了眼,以前我写文怎么不写标点符号啊(汗!顺便温习一下漫画,拉一下大纲。当初是抱着“奴良鲤伴你给我等着!在儿子面前殉情自杀你怎么敢的!”这种悲愤开文的,所以他自散畏之后的剧情,我压根没想过啊哈哈……
    总之!谢谢大家的喜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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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19-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