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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途遇扰逢隐客

作者:梦发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客船离了扬州地界,一路北上,河面渐宽,烟波浩渺。这船是石头托牙行寻的合雇客船,除了她与奶娘陈氏、奶兄石头,还载着另外两户人家——一户是带着仆从的中年商人,另一户是赴京赶考的年轻秀才,舱内空间本就逼仄,三拨人各占一隅,平日里只在开饭时偶有照面,彼此都透着客气的疏离。


    两岸青山如黛,层峦叠嶂,偶有渔舟唱晚、炊烟袅袅的村落点缀其间,倒添了几分旅途闲趣。但陆怡余从不敢随意出舱,只在隔间内就着窗棂透进的天光,品读父亲留下的残卷。指尖拂过泛黄纸页上父亲的批注,暖意稍纵即逝,转而被孤女投亲的谨慎取代。


    陈氏每日将行囊打理得妥帖,银两分藏在包裹夹层,生怕遭了歹人惦记;石头则守在隔间门口的矮凳上,白日里留意着舱内动静,夜里也只和衣浅眠,寸步不离。


    船行了十余日,离京城越来越近。这日午后,水面风平浪静,客船行得平稳。邻舱的商人夫妇带着孩子到甲板透气,陈氏也想趁此机会晾晒几件换洗衣物,便低声劝陆怡余:“小姐,出去透透气吧,总闷在舱里也不是办法,我挡着你些。”陆怡余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憋闷,便裹紧了身上的素色布裙,头上蒙了块宽檐帷帽,帽檐垂落的轻纱遮住大半容颜,只露出下颌线的优美弧度与半片莹白如玉的脸颊,她跟着陈氏到了甲板角落。


    刚站定没多久,便听见邻船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那是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比她们的客船气派许多,船头立着几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正搂着歌姬饮酒作乐。其中一年约十**岁的纨绔,面容尚可却带着浮浪之气,腰间玉佩晃荡,目光扫过客船甲板时,恰好落在了帷帽缝隙间陆怡余的侧脸上,顿时眼前一亮,手中酒杯忘了放下。


    “你瞧那角落的小娘子,虽遮着脸,瞧着身段和气韵就不俗,定是个美人胚子!”他摇着折扇,高声喊道,声音大得让客船上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小娘子往何处去?过我这画舫来饮几杯,哥哥保你旅途无忧,日后吃香喝辣!”


    陆怡余心头一紧,当即攥住陈氏的手腕,就要往舱内退。同船的商人夫妇也听见了,男的皱着眉往舱里缩了缩,女的则用同情又警惕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可那纨绔不依不饶,命人将画舫驶得更近,污言秽语接连传来:“故作清高给谁看?遮遮掩掩的莫不是怕人瞧?跟着这破船遭罪可惜了,从了我,绫罗绸缎管够!”随从们也跟着起哄,甚至扔来几锭银子,落在甲板上“哐当”作响,滚到了石头脚边。


    石头怒火中烧,弯腰捡起银子就要扔回去,却被陆怡余死死拉住。她压低声音道:“不可!同船还有旁人,闹起来只会让所有人难堪,徒惹麻烦。”陈氏也连忙按住他的胳膊:“这些公子哥惹不起,咱们快回舱!”


    三人刚要转身,那纨绔见她们退让,更是得寸进尺,竟命两个随从搭着木板,就要往客船上跳。同船的秀才吓得脸色发白,缩在舱门口不敢出声;商人夫妇也慌了神,连声劝道:“姑娘快躲躲!别连累了我们!”


    就在木板即将搭上船舷的瞬间,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锣声,伴随着水师巡逻船的“奉旨巡查,闲杂船只避让”的吆喝声——只见两艘插着“水师”旗帜的快船正顺流而来,船舷两侧站着持械的兵士,目光锐利地扫视河面。画舫上的纨绔脸色骤变,他虽纨绔却也知晓水师巡查的厉害,若是被当场撞见强抢民女,即便家里有势力也难免麻烦。他狠狠啐了一口,一把推开正要跳船的随从:“晦气!撤了!”


    木板被迅速收回,画舫调转船头,临走时那纨绔还探出头喊了句:“小娘子,京城我等着你!”  经此一事,陆怡余再不敢踏足甲板半步,连吃饭都让石头将饭菜端进隔间。同船的商人夫妇虽未明说,却也刻意避开与她们接触,舱内的气氛越发压抑。陆怡余抱着父亲的残卷,指尖冰凉——她原以为隐忍便能安稳,却不知乱世之中,容貌与孤弱本身,就是招祸的根源。


    三日后傍晚,客船终于抵达京城外码头。夕阳余晖洒在巍峨城墙上,朱墙金瓦气势恢宏,天子脚下的繁华与扬州的温润截然不同。下了船,码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挑夫、商贩、官员、仆从往来不绝。陈氏看得眼花缭乱,紧紧攥着陆怡余的衣袖;石头提着行囊护在两人身前,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三人辗转寻到一家中等客栈,预备休息一晚再进城寻亲。他们挑了间二楼的连通房,外间给石头住,里间她与陈氏同住,既能相互照应,也多了层保障。把行囊打开安顿好,宋怡余嘱咐石头外出寻寻看能不能雇到合适车辆,方便第二日进城。


    石头刚离开,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喧哗声,紧接着是官兵的呵斥:“搜!给我仔细搜!凡是可疑之人,都给我带出来!”


    陆怡余心中一紧,正要合紧房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身上月白色暗纹锦袍染着暗红血迹,左臂衣袖被利刃划破,鲜血浸透布料,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砖地上,晕开点点暗红。


    这人显然是遭了追杀,“不许出声!”他反手掩上门,一把抽出腰间软剑,剑尖直指陆怡余咽喉,语气冰冷刺骨,不带半分温度。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泛青,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满是杀意与警惕,仿佛只要陆怡余稍有异动,便会立刻取她性命。


    陆怡余被剑尖抵着脖颈,肌肤能清晰感受到剑身的寒凉,心跳骤然加快,却强自镇定下来。她本就生得极美,此刻虽惊惶却未失仪态,眉如远黛蹙起时自带三分韵致,眼尾微挑的杏眼虽含着惧色,却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那男子瞥见她,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随即又被冷厉覆盖。陈氏吓得浑身发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发出声响,好不容易站起身,却被男子冷冷瞥了一眼,那眼神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霜,带着致命的威慑,让她又矮了半分。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官兵的呵斥:“开门!例行搜查!若敢阻拦,以通敌论处!”


    男子的剑又逼近了几分,薄唇微启,声音压低却依旧冰冷:“应付他们,若敢泄露半个字,我杀了你们。”他的气息因失血而有些不稳,胸膛微微起伏,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掌控力,眼神里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只有**裸的威胁。


    陆怡余定了定神,对着门外扬声道:“官爷稍等!小女子正在更衣,容我穿戴整齐便开门!”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陈氏别乱动——陈氏连忙转身去拿床上的外衣,装作整理衣物的样子。


    拖延片刻后,陆怡余才缓缓走向门口,男子则侧身藏在门后阴影处,软剑依旧蓄势待发。打开房门,几名官兵闯了进来,目光在屋内扫视:“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处?”


    回官爷,小女子是从扬州来京城投奔亲戚的,这是我的奶娘。”陆怡余从容应答,抬手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清丽却带着怯意的面容。她肌肤胜雪,在昏黄油灯下泛着莹润光泽,鼻若悬胆秀挺精致,唇瓣不点而朱,即便带着惧色,也美得像幅工笔仕女图。官兵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不由多了几分缓和,又扫过屋内——陈氏正叠着衣物,行囊敞着,里面都是寻常衣物和几本书卷,确实不像藏人的样子。


    领头的官兵皱了皱眉,又看向床底和柜子,见都空着,便沉声道:“最近有朝廷要犯在逃,奉命搜查。你们若见了形迹可疑之人,立刻报官。”说罢,又叮嘱了几句“不许私自收留外人”,便带着人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瞬间,男子的剑并未收回,依旧指着陆怡余:“不许动,待风头过了,我自会离开。”他靠在墙上,脸色越发苍白,伤口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却依旧死死盯着陆怡余及陈氏,眼神冷酷如铁,没有半分感激,只有警惕与杀意。


    陆怡余看着他臂上不断渗血的伤口,终是开口道:“公子,官兵虽暂时离开,但若久留,难免引人怀疑。您的伤口流血不止,若不处理,恐怕会因失血过多昏迷。”她顿了顿,又道,“小女子无意卷入纷争,只是不愿平白送命。我这里有父亲留下的伤药,是一位医者所赠,止血效果极好。您若信我,便暂用;若不信,我等此刻便退到外间,绝不打扰您藏身。”


    男子眸色一沉,剑尖微微晃动,似在权衡利弊。他确实失血过多,视线已有些模糊,若再拖延,恐怕不等官兵折返,便会先昏过去。沉默片刻后,他缓缓收回软剑,却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拿来,不许耍花样。”


    陆怡余示意陈氏从行囊夹层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自己则带着陈氏退到外间,轻轻带上了隔间的门,将空间留给男子。外间能清晰听见里间传来的布料摩擦声与压抑的呼吸声,每一声都让人心头紧绷。


    约莫一炷香后,隔间的门被打开。男子已将伤口包扎好,月白锦袍的破损处被他用腰带束住,遮住了血迹,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他看了陆怡余两人一眼,语气依旧冷淡:“今日之事,若敢对外人提及半个字,无论你们逃到何处,我都能找到你们。”说罢,他走到窗边,撩开窗纱看了眼外面的夜色,确认无人盯梢后,便身形一闪,从二楼窗口跃了出去——落地时脚步虽有些虚浮,却依旧稳健,转眼便消失在巷弄的阴影中。屋内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息,证明方才那场惊魂相遇并非幻觉。


    陆怡余望着敞开的窗户,指尖依旧冰凉。她抬手抚过帷帽轻纱,方才被剑尖抵住脖颈的触感仍清晰可辨。她知道,这场意外的相遇,只是她京城之路的开端。前路漫漫,她唯有更加谨慎,才能在这天子脚下的繁华迷局中,寻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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