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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宅孤女遭逼迫

作者:梦发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南暮春,连月的阴雨刚歇,空气中还凝着化不开的湿冷。陆怡余推开老宅那扇吱呀作响的朱漆木门,檐角的铜铃随风轻晃,发出细碎而寂寥的声响。庭院里的芭蕉叶上还挂着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是这空荡荡的宅院里唯一的生机。


    这座老宅是祖父陆仲书被贬归故里后,陆家仅存的家业。青瓦白墙,雕花窗棂,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几分雅致,可如今墙角已爬满青苔,廊下的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处处透着衰败与冷清。陆怡余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指尖冰凉 —— 自父亲陆砚之三年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再过半月,三年孝期就将期满。


    她的祖父陆仲书,原是京中一名七品翰林院编修。祖父性子迂腐固执,认死理到了极致,当年在翰林院任职时,因坚持按旧例修订典籍,不肯迎合上司改动内容,屡屡与顶头上司起冲突,最终被冠上 “办事迂执”的罪名,贬回江南故里。


    回到扬州乡下后,祖父心有郁结,终日闭门读书,对家事不闻不问。家中境况日渐窘迫,全靠父亲陆砚之勉强支撑。父亲是祖父唯一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却承袭了祖父的书香气,嗜书如命,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致。当年祖父被贬,家中一贫如洗,父亲放弃了科考之路,只在乡学里教几个蒙童,换些微薄的束脩补贴家用。


    母亲柳氏,是本地商户柳家的二女儿。柳家早年做丝绸生意,也曾风光过一阵,可后来经营不善,又逢几场天灾,家底渐渐败落。柳老爷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便是如今远嫁京城侯府二房的姨妈柳月娥,次女便是陆怡余的母亲柳月眉。当年陆家虽清贫,但陆砚之的才名在本地颇有几分声望,柳老爷子看中他品性温良,便托了亲眷说合,将柳月眉嫁了过去。


    外人都说这门婚事不相配,一个是病弱文人,一个是败落商户女,可父亲与母亲却过得琴瑟和鸣。陆怡余记得,小时候家里虽不富裕,却总是暖意融融。父亲身子不好,常年汤药不断,母亲便亲手打理药圃,学着辨识药材、熬制汤药,日夜悉心照料。父亲得了珍爱的古籍,便会拉着母亲坐在窗前,一字一句地为她讲解,母亲虽听不懂那些晦涩的文句,却总是含笑静听,眼神里满是爱慕。


    陆怡余之名,源自陶渊明 “怡然有余乐”之句,父亲盼她一生能得自在闲适,不被俗事烦扰。而家人更常唤她“一一”,这小名藏着母亲柳月眉的心事:当年母亲诞下她后,便因体虚再难有孕,陆怡余成了家中独女,“一一”便是 “唯一”之意,藏着父母视她如珍宝的疼爱。


    闲暇时,父亲会教陆怡余读书写字,母亲则在一旁做针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三人身上,岁月静好得让人心安。


    那时候,父亲最大的心愿,便是集齐一套宋刻本的《文苑英华》,为此,他省吃俭用,甚至不惜典当了自己唯一的一件狐裘大衣,只为换得一卷残本。母亲从无半句怨言,还常常帮着父亲留意古籍的消息。


    可这样的好日子,终究没能长久。陆怡余十岁那年,母亲染上了咳疾,起初只是偶有咳嗽,后来竟日渐加重,缠绵病榻。家中本就拮据,母亲的医药费更是雪上加霜。父亲四处求医问药,耗尽了家中仅有的积蓄,甚至变卖了不少珍藏的普通古籍,可母亲的病还是没能好转。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秋日,母亲拉着陆怡余的手,气息微弱地说:“一一,娘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你爹……”话未说完,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陆怡余记得,母亲临终前,还从枕下摸出一枚温润的白玉小狮——那是母亲嫁入陆家时,柳老爷子送的陪嫁,她平日里总握在手里把玩,如今轻轻放在陆怡余掌心,“带着它,就当娘陪着你。”父亲抱着母亲的遗体,哭得像个孩子,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素来自持的父亲如此崩溃。


    母亲走后,父亲的身子愈发孱弱,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他常常对着母亲留下的白玉小狮发呆,要么就是整日埋首书堆,仿佛只有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中,才能寻得一丝慰藉。陆怡余学着母亲的样子,打理家事,熬制汤药,尽量让父亲少操些心。可她毕竟年纪尚小,许多事情力不从心,家中的境况越来越差,有时甚至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三年前,父亲的旧疾突然加重,咳得整宿睡不着觉,最后竟呕出了血。陆怡余慌了神,拉着父亲的手哭着要去请大夫,父亲却摇了摇头,虚弱地说:“一一,不必了…… 爹的身子,爹自己清楚……”


    他跌跌撞撞起身,从书架上找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梨花木匣,递给陆怡余,“这里面是爹多年收集的一些孤本,你且收好,不到万不得已,莫要轻易处置……”


    话没说完,父亲就停了言语,无力躺下,下半夜就再无呼吸。陆怡余抱着木匣,攥紧掌心的白玉小狮,哭得撕心裂肺,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


    父亲的后事,是族里的老族长陆仲德帮忙操办的。陆仲德是祖父的大堂兄,在族中威望极高,为人正直宽厚,向来体恤族中孤弱。母亲在世时,他便常念及陆家清贫,时常接济;父亲去世后,更是主动牵头料理后事,还召集族人定下规矩,让族里每月贴补些米粮。守孝这三年,陆怡余靠着变卖家中留存的旧物、字画,再加上老族长的照拂,才勉强维持生计,守住了这座老宅和父亲留下的那箱孤本。可就在上月,老族长因年事已高卸任,接替他的正是祖父的堂弟陆仲达——此人贪婪刻薄,早就觊觎陆家的老宅和那些古籍,只是碍于老族长的威严,一直不敢表露。如今他成了新族长,又恰逢陆怡余孝期将满,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这日午后,陆怡余正在给父母的牌位上香,烟雾缭绕中,就见陆仲达带着妻子刘氏推门而入,两张脸上堆着虚伪的笑意,看得她一阵恶寒。


    “怡余啊,”陆仲达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故作关切地说,“你爹走了三年,眼瞅着就得出孝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守着这偌大的宅子总不是事儿,叔祖父看着你长大,不能不管你。”  刘氏在一旁连忙附和:“是啊怡余,女大当嫁,你这孝期一满,婚事就得提上日程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读那么多书也不能当饭吃,有个安稳归宿才是正经。叔祖父疼你,早就帮你物色好了人家。”


    陆怡余握着香的手微微收紧,心中已有几分不祥的预感,低声道:“多谢叔祖父叔祖母关心,侄孙女暂无婚嫁之意,只想守着爹娘的宅子,静心读书。”


    “哎,这可由不得你任性啊。”陆仲达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你爹娘走得早,没留下什么积蓄,这宅子也破旧了,你往后怎么生活?族里为你选的是邻村的盐商张老爷,家大业大,多好的人家。你先与他定下亲事,等出了孝期就过门,也算是有了终身依靠,不比你一个人苦熬强?”


    张老爷?陆怡余心中一凛。她曾听乡邻私下议论,那张老爷年近花甲,性情暴戾乖张,先后娶了三房姨太,个个都被他磋磨得不成样子。堂叔祖竟要把刚出孝期的她,许给这样一个人!


    “叔祖父,此事万万不可。”陆怡余抬起头,清亮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倔强,“张老爷年过半百,性情又……侄孙女不愿从命。”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刘氏立刻沉下脸,尖着嗓子道,“张老爷家有良田千亩,商铺数十间,家财万贯!你嫁过去就是当少奶奶,吃穿不愁,还能给咱们陆家挣脸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还挑三拣四?”


    “叔祖母,钱财乃身外之物,侄孙女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陆怡余不卑不亢地回敬,“张老爷的为人,乡邻都有耳闻,这门亲事,我绝不同意。”


    陆仲达脸色一沉,语气也硬了起来:“怡余,你可别忘了,你爹娘不在了,如今我是族长!你的婚事本就该由族里做主!我实话跟你说,张老爷已经答应了,只要你肯应下这门亲,就给族里五百两银子作聘礼,还能托关系给你堂兄谋个县衙的差事。这对你是归宿,对陆家是恩惠,两全其美,你敢不答应?”


    原来如此。陆怡余心中冷笑,堂叔祖哪里是为了她好,分明是为了那五百两聘礼,为了给自己孙子谋差事,才要把她当作换取利益的筹码。孝期未满便急着算计,这份刻薄贪婪,简直令人齿冷。


    “叔祖父,这门亲事,侄孙女绝不答应。”陆怡余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地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你敢不从?”陆仲达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厉声呵斥,“我是你的长辈现任族长,我说的话就是族规!你若执意抗命,便是不孝不敬,族里有的是法子治你!到时候把你绑去张家,看你还要不要脸面!”


    刘氏也跟着煽风点火:“就是!识相的就赶紧应下,不然有你好受的!”


    陆怡余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觉得心头发寒。这就是所谓的族人,在她父母双亡后,不仅没有半分照拂,反而趁她孝期将满之际落井下石。难道她真要任人摆布,嫁给那个暴戾的老头,在张家的后院里耗尽一生?不,她不能认命。


    二人见陆怡余未有更多言语,起身离开。冷冷留了句:“过几日就来下聘,莫要乱跑。”


    恍惚间,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父亲对她“怡然有余乐”的期许。父亲一生清高自守,母亲温柔却有风骨,他们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沦为交易的工具。


    她擦干眼角的湿意,目光落在床头那个梨花木匣上。那是父亲的心血,可父亲也曾说过,典籍终究是死物,若能换得家人平安,便是物尽其用。如今,为了挣脱这泥沼,她或许只能忍痛典当一部分了。


    母亲生前曾提过,姨妈柳月娥远嫁京城,成了景和侯府二房的继室。虽多年未曾联络,但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或许,北上投奔姨妈,才是她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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