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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云湛

作者:鸡腿还是苕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管事模样的男子话音落下,狭小的巷口仿佛瞬间静止了。


    金珠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看着对方,忘了反应。


    “都……都要了?”金满仓率先回过神,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警惕。


    他到底是经过风浪的,深知天上不会凭空掉馅饼。


    “怎么?不卖?”管事眉头微挑,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卖!当然卖!”金珠珠猛地清醒过来,压下心中的狂跳,连忙应道。


    她手忙脚乱地开始找东西打包,才发现他们连个像样的油纸都没有。


    金母见状,赶紧从仓房里找出几片干净、洗了又洗的旧布帛,小心翼翼地将其余点心和那一小锅汤羹包好、盖好,递了过去。


    那管事也不挑剔,示意身后的随从接过,然后从钱袋里取出一小块约莫二两重的银子,放在摊子上。“不用找了。”


    二两银子!


    这对于曾经的金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甚至不够金珠珠买盒最好的胭脂。


    但在此刻,对于身无分文、几乎山穷水尽的他们而言,这不啻于一笔巨款,是绝处逢生的希望!


    金满仓双手有些颤抖地拿起那块尚带体温的银子,喉咙发紧,连声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那管事目光再次扫过那块写着“珠玉”的简陋招牌,在金珠珠那张即便蒙尘也难掩绝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


    直到那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金家三口还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中。


    “爹……娘……我们……我们卖出去了?”金珠珠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声音轻飘飘的。


    “卖出去了!真的卖出去了!”金母一把抱住女儿,喜极而泣,“珠珠,你看到了吗?有人喜欢娘做的点心!”


    金满仓将那块银子紧紧攥在手心,激动得满脸红光:“我就说!我就说你们娘俩的手艺,绝对没问题!开局大吉!这是大吉之兆啊!”


    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的金满仓看着手中的银子,若有所思:“这位贵人,看着不像寻常富户家的管事,气度不凡……而且,他好像特别留意了咱们的招牌和珠珠……”


    金珠珠闻言,心下一凛。


    父亲的话提醒了她。


    方才那管事审视的目光,确实不像单纯买东西的顾客。


    “爹,您的意思是……”她有些不安。


    金满仓摇摇头,将银子小心收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摊子支应起来。既然开了张,有了这第一笔本钱,明天就能多准备些材料!”


    希望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一家人因为这意外的成功而士气大振,立刻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二两银子,让他们的“珠玉”小摊走得更远。


    有了本钱,一切就好办多了。


    金满仓亲自去采买,精打细算,用最少的钱买回了质量最好的面粉、油脂、糖以及各种新鲜食材。


    他甚至咬牙买了一只老母鸡,准备熬制高汤,提升菜品的品质。


    金母则潜心研究,在有限的材料基础上,尽量变换花样。


    除了之前的梅花糕、杏仁酥,她又尝试做了软糯香甜的桂花糖藕,咸香适口的肉末烧饼,还将那山菌汤进行了改良,加入了提鲜的虾皮和紫菜,味道层次更加丰富。


    金珠珠也没闲着。


    她负责清洗、打扫,给父母打下手。


    那双曾经只用来抚琴刺绣的纤纤玉手,如今浸泡在冰冷的洗菜水里,被面粉沾染,甚至不小心被锅沿烫了个红印。


    她咬着唇,默默忍下,没有吭一声。


    她还用剩下的布头,缝制了几块稍微像样一点的桌布,将那块“珠玉”招牌擦了又擦,摆得端端正正。


    更重要的是,她开始学着观察,观察过往的行人,观察别家摊贩是如何吆喝、如何与客人交谈的。


    她发现,光是站在那里是不够的,必须主动出击。


    夜色渐深,寒风从破旧门板的缝隙中钻入,带来刺骨的凉意。


    外面渐渐沥沥下起了冷雨,更添几分凄寒。


    金珠珠躺在坚硬的板床上,身上盖着父母坚持让给她的、那条勉强还算厚实的被子,辗转难眠。


    白日的屈辱、愤怒、迷茫,以及那份强行支撑起来的坚强,在寂静的黑夜里反复啃噬着她的心。


    齐珩冰冷的目光、那顶跌落尘埃的凤冠、父母心痛的眼神……


    一幕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时,窗外风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一声极其微弱、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猛地睁开眼,屏息细听。


    除了风雨声,再无其他。


    是错觉吗?


    还是野猫弄倒了什么东西?


    她本不想理会,可那声响仿佛烙印在脑海里,让她无法安心。


    犹豫片刻,她终究还是悄悄起身,披上外衣,点燃了一盏如豆的油灯。


    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举起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门前一小块泥泞的地面。


    只见在仓房后门的角落阴影里,蜷缩着一个黑影!


    金珠珠吓了一跳,心脏骤缩,差点失手打翻油灯。


    她定睛一看,那似乎是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浑身湿透,深色的衣物紧贴在身上,更显身形修长。


    他脸朝下趴伏在泥水里,墨色的长发散乱地贴在苍白的颈侧,看不清面容。


    在他身下的泥泞中,隐约透出一抹不祥的暗红色——是血!


    金珠珠捂住嘴,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是死人?还是……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钻入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恐惧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关上门,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


    那身影看起来如此孤寂而无助,就像……


    就像她今日被推出宫门,瘫倒在冷雨中的那一刻。


    鬼使神差地,金珠珠咬了咬牙,端着油灯,一步步挪了过去。


    她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人的肩膀。


    入手一片冰凉的湿意,但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温度?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金珠珠的心跳得更快了。


    救?


    还是不救?


    此人来历不明,浑身是伤,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他们自身难保,再招惹是非……


    然而,目光触及那人身下被雨水晕开的血色,以及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金珠珠脑海中浮现出父母找到她时,那不顾一切奔来的身影。


    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爹!娘!快来!”她回头,朝着仓房内压低声音急切地喊道。


    金满仓和金母被惊醒,闻声赶来,看到门口的情景也是大吃一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金满仓看着地上血泊中的人,脸色发白。


    “他好像还活着,”金珠珠急道,“我们……我们救救他吧?”


    金母有些犹豫:“珠珠,这人来历不明,万一……”


    “娘,他伤得很重,扔在这里会死的。”金珠珠恳求道,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忍,“我们就把他抬进去,至少……至少等雨停了,他醒了再说,好不好?”


    看着女儿清澈而坚定的目光,金满仓一跺脚:“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抬进去!”


    父子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个昏迷不醒、浑身冰冷的男子抬进了仓房,安置在唯一那张板床的角落。


    金母赶紧找来干净的布,和金珠珠一起,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的泥污和血迹。


    当那张脸逐渐清晰时,连金母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


    即便在昏迷中,面无血色,唇瓣干裂,却依旧难掩其清雅绝伦的底色。


    眉如墨画,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而优美,一种仿佛刻入骨血的矜贵气度,即使在此刻最狼狈的境况下,也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而他腰间,一枚质地极佳、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玉佩,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价值不菲。


    此人,绝非普通百姓。


    金珠珠看着他苍白而安静的睡颜,心中疑窦丛生。


    他是谁?


    为何会身受重伤,倒在他们的后门?


    那枚玉佩,又代表着什么?


    第二天,摊子再次支了起来。


    食物种类更多,香气也更诱人。


    金珠珠深吸一口气,克服着内心的羞怯,学着旁边卖菜大娘的样子,鼓起勇气,对着巷口来往的人流,清脆地喊了一声:“新鲜出炉的点心,好喝的汤羹,快来尝尝哎——”


    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并不洪亮,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终于激起了一点涟漪。


    有几个原本匆匆路过的行人,被这声音吸引,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见到摊子后站着的竟是个容颜绝丽、虽衣着朴素却气质不俗的少女,都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


    “小娘子,这点心怎么卖?”一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好奇地问道。


    金珠珠心脏怦怦直跳,努力维持着镇定,将母亲交代的价格清晰地报了出来:“梅花糕两文钱一个,杏仁酥三文钱,汤羹五文钱一碗。”


    价格实惠,点心看起来也确实精致。


    那读书人便要了一块梅花糕和一碗汤羹。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渐渐地,小摊前开始有人驻足,有人询问,有人购买。


    虽然不像昨天那位管事一样包圆,但零星的生意,如同涓涓细流,慢慢汇聚。


    金珠珠从一开始的紧张生涩,到后来逐渐熟练,算账、打包、收钱,动作越来越利落。


    她甚至能挤出一个不算太自然的笑容,对每位光顾的客人说声“谢谢惠顾”。


    金满仓负责收钱和补充食材,金母则在后面的小灶台前忙碌不停。


    一家人配合默契,虽然辛苦,但看着辛苦制作的食物被客人买走,听着那铜钱落入陶罐里叮当作响的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踏实而充满希望的光彩。


    然而,市井之中,并非总是和风细雨。


    几天后,当“珠玉”小摊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开始有了些回头客时,麻烦找上门了。


    三个穿着流里流气、膀大腰圆的汉子,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摊子前。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疤,眼神凶狠,正是这一带的地头蛇,人称“刀疤刘”。


    “哟,新开的摊子?生意不错嘛!”刀疤刘一脚踩在摊子前的凳子上,歪着头,目光不怀好意地在金珠珠脸上打转。


    金满仓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赔着笑脸:“几位爷,想吃点什么?小人请客。”


    “请客?”刀疤刘嗤笑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哐当作响,“谁稀罕你这点破吃食!懂不懂规矩?在这条街上摆摊,问过你刘爷我没有?”


    他身后的两个混混也跟着起哄:“就是!保护费交了没有!”


    金珠珠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抹布。


    金母也从灶台后紧张地探出头来。


    “保护费?”金满仓依旧陪着笑,“这位爷,小老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这……这保护费要交多少?”


    刀疤刘伸出五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五百文!一个月!”


    五百文!


    这对于刚刚起步、本钱微薄的金家来说,几乎是大半个月的利润了!


    金满仓脸色一白:“爷,这……这也太多了点吧?我们小本生意,实在……”


    “多?”刀疤刘眼睛一瞪,伸手就想去掀桌子,“嫌多就别在这儿摆!给老子滚蛋!”


    眼看那粗糙的手就要碰到桌沿,一只纤细却坚定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是金珠珠。


    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站到了父亲身前,直视着刀疤刘,声音清冷:“这条街是官道,并非谁家私产,我们在此摆摊,一不偷二不抢,凭什么要给你交保护费?”


    刀疤刘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敢出头,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嘿!小娘皮还挺横!凭什么?就凭老子拳头硬!”


    他猛地抽回手,作势就要朝金珠珠推搡过来。


    “住手!”


    一个清越而略带虚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仓房那扇破旧的木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身影倚在门边。


    那人脸色苍白,长发未束,随意披散着,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青衫,更衬得他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正是被金珠珠救下,在此养伤的云湛。


    他似乎是强撑着走出来,呼吸还有些急促,但那双深邃的凤眼抬起时,却带着一种与他病弱外表极不相符的冷静与锐利,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藏的锋芒,直直射向刀疤刘。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几位在此欺凌妇孺老弱,就不怕王法吗?”云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刀疤刘被这突如其来的搅局者弄得一怔,尤其对方那眼神,竟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但他横行惯了,岂会被一个病秧子吓住?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他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道,“你小子谁啊?不想死就滚远点!”


    云湛并未被他吓退,反而轻轻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因这咳嗽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他缓步走上前,虽然脚步虚浮,姿态却依旧从容。


    他目光扫过刀疤刘腰间的腰牌,又看了看他身后两个混混的站姿,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这位好汉,若我没看错,你腰间这‘漕’字腰牌,应是城南漕帮信物,而你们三位,步履沉穩,下盘扎实,惯用右手,虎口有厚茧,是常年使棍棒所致,若我猜得不错,三位应是漕帮负责码头货物看管的外围弟兄,并非专司收取街面保护费的‘内巡’。”


    他每说一句,刀疤刘脸上的凶狠就僵住一分,到最后,已是满脸惊疑不定。


    云湛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道:“漕帮帮规森严,严禁帮众私收街面费用,扰民生事。此事若传到贵帮‘刑堂’柳三爷耳中,不知三位,还能否在码头上安稳讨生活?”


    刀疤刘和他身后的两个混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家伙,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底细,甚至连他们隶属哪个堂口、顶头上司是谁都一清二楚!


    这事若真被捅上去,按照帮规,他们最少也要断一只手!


    刀疤刘眼神变幻,惊疑、恐惧、不甘交织。


    他死死盯着云湛,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对方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半晌,刀疤刘咬了咬牙,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哼!今天算你们走运!我们走!”


    说完,竟真的带着两个手下,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连头都没敢回。


    巷口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金家三口都松了口气,金母更是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金珠珠扶着母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倚在门边,因一番话耗费了力气而微微喘息的身影上。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苍白的侧脸和未束的墨发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他看起来依旧虚弱,可方才那番洞察秋毫、从容退敌的智谋与气势,却深深印在了金珠珠的脑海里。


    这个“阿湛”……他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落魄商人,怎会对京城帮派的内部结构如此了解?


    怎会有那般锐利冰冷的眼神?


    又怎会……


    在重伤之下,还能有这般临危不乱的胆识?


    金满仓快步走到云湛身边,感激地扶住他:“阿湛公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快,快回去歇着,你伤还没好,可别再劳神了!”


    云湛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他抬眸,目光落在金珠珠身上,见她正看着自己,眼神复杂,便对她微微颔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随即转身,慢慢挪回了仓房内。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让金珠珠的心跳漏了一拍。


    危机解除,“珠玉”小摊的生意似乎因这小小的风波,反而在左邻右舍中传开了一些名声——


    这家人,连地头蛇都能打发走,看来不简单。


    接下来的几天,生意越发顺遂。


    金珠珠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是会不经意地看向那扇紧闭的仓房门。


    夜里,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推开云湛的房门。


    他正靠坐在简陋的床铺上,闭目养神。


    跳跃的油灯光晕下,他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五官清俊得不像凡人。


    似是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看向她。


    金珠珠将药碗放在他床头的矮凳上,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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