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浸没了石碣村的喧嚣。
    白日的忙碌过后,湖边只剩下一片静谧,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和鱼儿跃出水面的轻响。
    灶房里传来寡嫂轻轻搅动粥锅的声响,米香混着鱼腥气,慢腾腾地弥散开,将这午后绷紧的寂静搅得稍稍活泛了些。
    寡嫂对这个新来的姑娘好奇地不得了,尤其是今天陆婉潼的“光辉事迹”让她大受震撼,陆婉潼感受到她的目光,牵强地笑了一下,然后闷头喝起了那碗里的粥,在现代还真没吃过这么好的鲜香的鱼粥,就着桌子上的鱼干吃,别提有多香了。
    吃完了饭,寡嫂又去厨房洗洗涮涮,忙活了起来。
    茅屋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一隅。
    陆婉潼坐在那硌人的硬炕边沿,轻轻捶了捶后腰。
    忙碌时不觉得,一旦歇下来,全身的酸痛和不适便排山倒海般涌来。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娇嫩的皮肤,泛起细微的红痕,这硬炕更是让她坐卧难安,感觉自己像颗被不断硌着的珍珠,再好的光泽也要被磨没了。
    阮小二靠着门框,擦拭着他那口朴刀,目光偶尔掠过屋内,将陆婉潼那细微的、强忍不适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沉默着,没说话。
    阮小五则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看看二哥,又看看陆婉潼,眼神里闪着看好戏的光。
    阮小七最是坐不住,在屋里踱来踱去,一会儿看看窗外月色,一会儿又瞅瞅陆婉潼,终于忍不住开口:“陆姑娘,俺看你都快散架了,俺们这地方,确实委屈你了。”
    陆婉潼抬起头,灯影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依旧安慰似的出言:“是有些不适,但既来之,则安之,总要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些。”
    她说着,目光落在墙角那堆白日里阮小七划船捞回来的、已经晾晒得半干的芦苇花和柔软水草上。
    这是她白天随口一提的“床垫”材料。
    阮小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拍脑袋:“对了!陆姑娘,你说用这些东西铺床,咋弄?俺现在给你弄!”
    陆婉潼倒是有些意外:“现在?天色已晚,不妨明日……”
    “俺不困!”阮小七劲头十足,白日里陆婉潼露的那一手“釜底抽薪”,让他对这挑剔又聪明的女子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和几分佩服,“你说咋弄,俺来干!”
    陆婉潼见他热心,也不再推辞。
    她站起身,走到那堆芦苇花前,用手捻了捻干燥程度,又比划了一下炕的大小。
    “需得一个略大的布套,将这些干燥的苇絮、蒲绒填充进去,尽量塞得瓷实均匀,厚度至少需这么厚……”她用手比了个三指左右的厚度,“方才有效果,套子口要能扎紧,免得絮绒跑出来。”
    阮小七听得认真,但随即挠头:“布套?俺们没那么多闲布啊……”
    一直没说话的阮小二忽然站起身,走到屋角一个旧木箱里翻找起来。
    片刻后,他拿出几件磨得发白、甚至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大多是粗麻布的。
    “这些,行不?”他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实际的解决问题的态度。
    陆婉潼看了看,虽然旧,但洗得还算干净。
    她点点头:“可以,但需拆开,拼接成一个大些的布袋。”
    “这个俺在行!”阮小五吐掉草茎,跳了起来,“俺娘在世时,俺常帮她缝补渔网,针线活还行!”他倒是毫不避讳地接下了这听起来有些“娘们”的活计。
    说干就干。
    阮小七负责将那些晾好的苇絮蒲绒进一步揉搓松散,阮小五则找来粗针麻线,就着油灯的光,开始拆解旧衣,然后飞针走线地拼接。
    阮小二沉默地看着,偶尔递个东西。
    陆婉潼也没闲着,她仔细指导着阮小七如何将絮绒处理得更蓬松均匀,又在一旁看着阮小五缝制,提醒他针脚尽量密实些,免得漏絮。
    油灯噼啪作响,光影在几人脸上跳跃。
    空气中漂浮着干燥植物的清香和淡淡的鱼腥味,一种奇异的和谐在这简陋的茅屋里流淌。
    陆婉潼看着这三个水浒传中叱咤风云的汉子,此刻为了她提出的一个要求,认真地做着这些细碎活计,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
    他们粗犷,甚至有些野蛮,却也有种质朴的真诚和行动力。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一个虽然针脚粗大、形状也略显不规则,但足够厚实巨大的布口袋终于缝好了。
    阮小七和阮小五合力,将松软干燥的絮绒满满地塞进去,阮小二最后用力将口袋扎紧。
    一个简易的“床垫”完成了。
    三人合力将这新制成的蒲绒垫子抬到炕上,铺展开,原本光秃秃的硬板炕顿时显得柔软了。
    “陆姑娘,试试!”阮小七迫不及待地招呼,脸上带着劳动后的兴奋和期待。
    陆婉潼在三人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了上去。
    果然,虽然依旧无法与现代床垫相比,但那坚硬的触感被大大缓冲了,带来一种久违的、柔软的包裹感。
    她忍不住轻轻吁了口气,眉宇间那抹因为不适而一直微蹙着的痕迹终于舒展开来。
    她抬头,对上三双看着她的眼睛,由衷地绽开一个笑容。
    灯火下,她的笑容明丽得晃眼,带着一种纯粹的、满足的欣喜:“很好,很舒服!多谢三位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比白日里那声“英雄”更自然,更真切。
    阮小七嘿嘿傻笑起来,颇有些得意,阮小五摸着下巴,也觉得这忙活得值,就连阮小二那总是显得沉肃的脸上,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有用就行。”阮小二简短地说了一句,便转身似乎要去收拾东西。
    “二哥,”陆婉潼却叫住了他,她指了指那个新床垫,“这个很大,我一人睡绰绰有余。若不嫌弃,夜间寒冷,几位哥哥也可以……”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明显。
    这炕不小,这垫子也够大,可以共享。
    三兄弟都是一愣。阮小七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阮小五眼神飘忽,干咳两声。
    阮小二脚步顿住,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同榻而眠?和一个娇滴滴、香喷喷的姑娘?
    陆婉潼说完,也立刻意识到在这个时代,这提议似乎有些惊世骇俗。
    她脸上微热,但强自镇定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垫子隔寒防潮,对身子好,各位哥哥白日劳累,夜间需得休息好,我……我睡相很好,只占一小块地方即可。”她越说声音越小,心里暗骂自己现代人的思维惯性。
    陆婉潼曾经去东北旅游的时候,听过也见过一家人在同一个火炕上睡觉的,反正又不盖一床被子,实在不行中间隔点什么也行啊。
    她后悔着自己的嘴怎么这么快,这一番话把三个糙汉子都弄懵了。
    一阵尴尬又微妙的沉默。
    最后还是阮小二清了清嗓子,头也没回:“不必,你自用便是,俺们糙惯了,抗冻。”
    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
    阮小五赶紧拉着还在发愣的阮小七也溜了出去,仿佛屋里有什么吃人的东西。
    茅屋里顿时只剩下陆婉潼一人,对着那盏油灯和崭新的蒲绒垫子。
    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眨了眨眼,忽然低声笑了出来,这些古人,倒也有趣。
    她吹熄了油灯,在一片黑暗和陌生的气息中,小心翼翼地躺在了那个充满植物清香的垫子上。
    柔软的感觉包裹着疲惫的身体,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底下的硬炕,但已是天壤之别。
    窗外,月光洒满湖面,波光粼粼,隐约能听到屋外不远处,三兄弟压低的说话声和阮小七似乎被敲了脑袋的嘟囔声。
    陆婉潼闭上眼,穿越以来第一夜,身体依旧酸痛,心中却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也许,活下去,并且活得好一点,并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