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潼的话瞬间让躁动的气氛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那几个来报信的渔民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得不像话、说话还带着点奇怪口音的陌生女子,一脸愕然和不信。
    阮小七更是直接嚷嚷开来:“不动武?那李剥皮能乖乖听咱的?陆姑娘,你莫不是说梦话?”
    阮小二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怀疑又浮了上来。
    这海外来的大小姐,怕是不知道世间险恶,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问题?
    唯有阮小五,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拦住了要跳脚的阮小七:“哎,七弟,让陆姑娘说完。她既然开口,或许真有啥妙计呢?”他转向陆婉潼,笑嘻嘻道,“陆姑娘,你有啥法子,能治那李保正?”
    陆婉潼并不在意他们的怀疑,她习惯了在会议室里提出颠覆性方案时面对的质疑目光。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拿出了自己属于现代精英女性的自信和从容。
    “妙计谈不上,只是些简单的道理。”她声音清晰,不疾不徐,“那位李保正之所以能压价,无非是仗着他掌控了收购的渠道,认定各位的鱼除了卖给他,别无去处,且渔获难以久存,必须尽快脱手,对吗?”
    几个渔民面面相觑,点了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所以,要破局,关键有两点。”陆婉潼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指尖在阳光下白得透明,“第一,开辟新的销路,让他并非唯一选择;第二,延长渔获的保存时间,让各位有更多周旋的余地,不必急于一时低价出售。”
    阮小二眉头紧锁:“说得轻巧!这梁山泊周边,凡收鱼的码头、集镇,哪个不给李保正几分面子?谁敢收我们的鱼?至于保存……这大热天的,鱼离水不过半日就臭了,如何延长?”
    “销路未必只在岸边,梁山泊水域广阔,过往商船、私人庄园、甚至……山上的寨子,难道都不吃鱼吗?或许只是缺乏联系,我们可以主动去找买家,谈好长期供应,价格自然公道。”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保存,我有几个暂时可以一试的法子,一是立刻将鲜鱼用干净湖水反复冲洗,剖开去内脏,不留血污;二是寻些干净的粗盐,若能找到些山间岩石上的白色盐末亦可,细细涂抹鱼身内外,腌渍起来,虽不如鲜鱼价高,但至少不会烂在手里,能卖出去就是钱;三是可尝试用湖水镇着渔获,如果有一处背阴的深水洄湾,水温较低,或许能多存放一时三刻……”
    她说的腌鱼法和寻找低温水域,都是基于现代常识和一点古代生活知识的结合,虽不完美,但已是当下能想到的最实际的办法。
    渔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盐腌他们知道,但那费盐,他们不一定花费的起,而且腌坏了更亏。
    寻找新买家?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打渔卖给鱼霸,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去找别的路子。
    湖水镇鱼?这倒是新鲜。
    阮小七挠着头:“这……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陆婉潼反问,眼神锐利了些,“总好过直接去拼命,或者任由他压价剥削吧?你看这都穷什么样了,你们几个都是有一把子力气的人,功夫也不低吧,水性也好,结果就任由他们欺负吗?即便新买家一时难寻,只要我们能多存几日鱼,就有了和李保正讨价还价的底气,他若不肯提价,我们的鱼也不会烂掉,可以慢慢另想办法,主动权就回到了我们手里。”
    釜底抽薪!阮小二脑中猛地闪过这个词。
    这女子看的不是一时意气,而是从根本上扭转强弱态势!他再次仔细打量陆婉潼,娇美的容颜下,是一种他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的冷静和谋略。
    阮小五思索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妙啊!陆姑娘!你这脑子怎么长的?俺看行!二哥,咱们就按陆姑娘说的办!立刻分头行动,一部分兄弟继续打渔,一部分兄弟按陆姑娘说的处理已经打上来的鱼,再派两个机灵的,划船去泊里转转,看看有没有过往的大船或者需要鲜货的庄子!”
    阮小二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拍在桌上,做出了决断:“好!就依陆姑娘所言!各位乡亲,麻烦大家赶紧动起来!”
    渔民们虽然将信将疑,但见阮家兄弟拍了板,又听这姑娘说得条理分明,仿佛有了主心骨,立刻应声,纷纷忙活去了。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阮氏三兄弟和陆婉潼。
    阮小七围着陆婉潼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陆姑娘,你真是海外做买卖的?咋懂这么多?”
    陆婉潼微微一笑,略带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家中生意涉及颇广,耳濡目染罢了,如今只是纸上谈兵,具体成效,还需各位英雄实践,总好过被那个什么李保正压价强。”
    阮小二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不少:“陆姑娘费心了,你先回屋歇着,这些粗活我们来办。”
    陆婉潼却摇了摇头:“我不累,腌制鱼的法子有几个关键处,我得去看看,免得出了差错,反糟蹋了东西。”她可是个完美主义者,方案既出,必要见到最佳执行效果,而且,让她待在那屋里对着硬炕和灰墙,不如出来做点事。
    说着,她竟真的朝堆放渔获的湖边空地走去。
    那里,渔民们正按照她刚才说的方法,开始冲洗、剖洗鲜鱼。
    鱼腥味扑面而来,地上满是水渍和鱼鳞。
    陆婉潼好看的眉毛蹙了一下,但她只是用袖子捂住口鼻,便走上前去。
    她避开处理鱼内脏的污秽处,选了一个正在给鱼抹盐的渔民,仔细看了看,轻声提醒:“这位大哥,盐要抹得均匀些,鱼鳃里面和腹部都要照顾到,不然容易坏。”
    那渔民抬头见是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憨厚地点点头,依言做得更仔细了。
    她又看到用来腌鱼的木桶似乎不太干净,便建议最好用开水烫洗一下再暴晒片刻。
    虽然条件有限,但尽量降低细菌滋生是没错的。
    阮小五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极了。
    这姑娘明明嫌脏嫌腥,捂着鼻子,站得尽量远,偏偏又看得极其认真,时不时出言指点,说的还都在点子上。
    既娇气又认真那样,还蛮吸引人的。
    阮小二指挥着大局,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在杂乱忙碌的渔民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纤细身影。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颗误落入泥塘的珍珠,暂时蒙尘,却难掩其莹莹之光。
    他突然觉得,捞到她,或许不是麻烦,而是……石碣村的运气?
    忙活了小半天,初步的处理总算完成。
    一部分鱼用盐腌了封存,一部分暂时放在了寻到的阴凉水湾处用网兜着。
    虽然未来犹未可知,但一种新的希望和忙碌冲淡了之前的愤怒和绝望。
    天色暗了下来,陆婉潼回到茅屋,只觉得腰酸背痛,手上似乎也沾上了若有似无的鱼腥味。
    她看着那盆阮小七特意给她打来的、相对干净的清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和脸。
    阮小七端着一碗煮好的鱼汤进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又想笑,但把笑声憋了回去,把碗递给她:“喏,按你说的,煮了很久,姜也放了。”
    鱼汤奶白,香气扑鼻,确实没有太多腥气。
    陆婉潼接过碗,轻声道谢。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优雅,与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阮小七就蹲在门口看着她喝,忽然冒出一句:“陆姑娘,你虽然事儿多,但……挺厉害的。”
    陆婉潼抬头,对上少年郎亮晶晶的、带着点佩服和好奇的眼睛,不由得莞尔一笑,但嘴上小声叨咕着:“说谁事儿多呢你。”
    窗外,夕阳给梁山泊洒下金光点点。风波暂时平息,而新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