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江怀薇比别人都要更了解沈关越的性格。
    他没有什么逆鳞,除了阿弟。
    这件事如果让阿弟知道,江怀薇完全不敢想,江怀砚会有多痛苦。
    明明当初都是彼此迫不得已的选择。
    “况且这个孩子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他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江怀薇再次强调一遍。
    沈关越黑着脸,却没有多少怒气,只是漫不经心的清点着帐中所有的东西,然后抬起眼皮:“匕首太锋利,阿姐还是不要放在身边的好。”
    江怀薇不情不愿地交出怀里的匕首。
    这下好了,她身边可一个趁手的利器都没有。
    也罢,若是有敌袭的话,这孩子也能陨命当场。
    不过这些东西江怀薇只能想想,如今云台在沈关越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别说敌袭,便是叫北陌人跨过草场,借十个胆子也不敢。
    “我的孩子,名正言顺。”
    沈关越仰头看向金陵城的方向,“将来这孩子,是要继承大统的。”
    “疯了,沈关越你真的疯了,你明知道这孩子是……”
    是呀。
    他早就疯了,哪里到如今才疯。
    早在他被阿砚抛弃的那一日,就已经疯了。
    “其实以你现在的权力,完全可以和沈太后谈判,便是司徒幽也不会再与你为难。”
    “你可以重振长平侯府,你可以成为新的长平侯,也可以让沈家的荣光继续千秋万代下去。”
    江怀薇试图好言相劝。
    真的没有必要剑指金陵城,将那司徒家拉下马来。
    “那个位置上刻的姓名吗?”
    沈关越冷言。
    江怀薇摇了摇头。
    “切,那谁坐都一样。”
    到最后,都一样。
    司徒家坐得,他亦坐得。
    “可至少要名正言顺。”
    沈关越目光冷下来,犹如一把利刃落在江怀薇隆起的肚子上,“这个孩子,不够名正言顺吗?”
    “还是说阿姐你当时与他成婚的时候,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江怀薇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办法回答。
    若是问她,成婚之时可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唯有不悔二字。
    “天下谁做主,我不在乎。金陵城谁入主沉浮,我也不在乎。”
    沈关越摸索着指尖,心里那股烦躁感却没有办法压下去。
    “阿姐,你说,阿砚如果知道了你的事,他会不会怪我?”
    “我前几日梦见他了,梦见他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替他照顾好阿姐。”
    “你做的很好了,沈关越,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
    回首这数个月,江怀薇觉得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自在过。
    她可以带着兵马肆无忌惮的闯入北陌,可以长枪在手,在千军万马里一呼百应。
    身为女子,真的从未如此畅快过。
    江怀薇也做过无数个梦,梦见自己不知为何嫁入了皇城,然后一直被困在那七尺高台之上,困在红墙绿瓦之间,困在锦衣华服之下。
    那样窒息的感觉,让她从梦中无数次惊醒,唯有醒来之后握着枕边的长枪,才觉得真实了一点。
    若是有选择,谁愿意被困在高高城墙之下。
    阿弟,想必也是不愿意的。
    一列飞鸟掠过绿瓦红墙,扑棱扑棱扇着翅膀,几片落叶随着这个动静落在江怀砚的肩头。
    他手里捏着刚刚得到的信,目光越过红墙外,却怎么也看不到更远处。
    天尽头的那边,是怎样的景致?
    风吹草低,落日长河,该是多美的风景啊,才会让沈关越对这个世界开始眷恋?
    眷恋到愿意娶妻生子,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手中的信纸不知不觉已经被捏得褶皱不堪,再揉搓下去满纸信字迹糊成一团,完全看不清楚。
    善叔一根一根掰开江怀砚手指头,将那封密信扯下来,免得他伤了自己。
    “主上或许只是掩人耳目,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娶妻生子,圣上也就不会怀疑他。”
    “现在云台的兵,你我比司徒幽更清楚,司徒幽有什么权利怀疑?”
    即便是怀疑了,又能如何?
    声讨云台吗?
    就凭现在的司徒家?
    时间不过匆匆一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却已经调换了。
    “他确实该娶妻生子了。”
    江怀砚只觉得嘴角发硬,没有办法牵扯出表情,想笑也笑不起来。
    “善叔,我不是如此贪心之人,我既然放弃了他,又怎会不允许他娶妻生子。”
    为何娶妻生子这么简单四个字,在自己口中反反复复说出来了无数次,却依旧要用尽力气,才能让自己的语气不变化。
    他是太贪心了。
    他怎么敢奢望的,这一世他都这么对沈关越了,他怎么敢奢望沈关越,还如前世一般。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我们的计划如何了?”
    强制自己把神思从沈关越身上转移到皇宫里。如今司徒幽身上那片刺青已经深深的植入骨肉,和他自己的胎记融为一体,便是整个宫里最好的太医也不可能分辨出刺青的痕迹。
    下一步计划,便是让沈太后知道何为偷龙转凤。
    入宫的这几个月,江怀砚很少能见到沈太后,但很快就要到来的除夕宫宴,沈太后却不得不出席。
    他已经想好了,无非就是话本上惯用的伎俩,让司徒幽和司徒京同时在宴会上露出胎记,再找人……
    老套无聊的计划,但有成效就行。
    宫宴那天计划进行的远比江怀砚预想的要顺利很多,两个人的胎记几乎是一前一后呈现在沈太后的面前,而在计划之前,江怀砚已经安排了很多宫人四处散布流言蜚语,有关于司徒幽的身份存疑。
    再加上他入宫之前曾经与沈太后提醒过这件事,相信这么多种子一起埋下去,总能激起沈太后的怀疑之情。
    当然,江怀砚绝不会认为就这么点事情,就可以动摇司徒幽的位置。
    他要的只是沈太后的怀疑,只要沈太后怀疑了,将来司徒京和司徒幽互相伤害的时候,司徒幽的胜算便会少一分。
    江怀砚将什么都算到了,唯独看不清帘子后面沈太后的表情。
    大臣们在除夕宫宴上议论纷纷,不过并不是议论这件事,议论的是有关于云台该当如何处置。
    这件刻意安排的事就好像是一颗石子击入平静的水面,很快就消失不见,溅起的浪花也随着时间而洇灭。
    但不能忽略,水面下有一个棋子。
    除夕宫宴的第二日,听说司徒幽在晨起拜见太后的时候被太后狠狠的训斥。
    司徒京将笑容挂在脸上,一整天都没有收下去。
    一切看似很顺利。
    直到阿爹进宫。
    按照循礼,除夕之后的第一日,君后可以接见自己的亲属,以诉整整一年的思念之情。
    在这宫里,江怀砚相对自由,为了不让阿爹一大早就站在南熏门外候着,江怀砚特意往后推了接见的时间。
    原本要入宫的家人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要在南熏门口等着,等贵人们起床梳洗拜见之后,再依次入宫。
    阿爹年纪大了,江怀砚不舍得他久站,这比上朝还要累,上朝之前好歹是有大殿休息的,拜见君后却只能站在冷风里面打哆嗦。
    可没有想到等宫人回报的时候,江崇已经在宫门口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如今外面依旧在下雪,江怀砚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即将要见到亲人的喜悦,也被江崇这一举动给冲散了。
    等江崇按理法进入内殿的时候,周围的宫人全部都鱼贯退出,只留下了阿爹一个人站在堂下。
    江怀砚在椅子上坐不住,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阿爹三跪九拜的大礼。
    可他却不得不遵从。
    若是自己不让阿爹行这个礼法,怕是一会儿阿爹会更生气。
    江怀砚倒是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如坐针毡,眼见着阿爹三跪九拜,带着摇摇晃晃的身体一步一步遵循礼法来,最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行了最后一场礼。
    这才轮到父子共叙天伦的时刻。
    “君后在宫中可安好?”
    “自是安好,阿爹可有身体不适?宫中御医可以替您诊脉。”
    江崇摇了摇头,“替我诊脉乃逾矩,与礼法不合。”
    江怀砚不再强制:“阿爹,如今君臣之礼已经结束,您依旧是我的阿爹,现在我也非君后。”
    “阿爹可有话要对我说?”
    “江南水患一事,你做的很棒。若是不及时赈灾,怕是流民四起,于江山无益。”
    “昔日看阿爹都这么做,自然会跟着效仿。”
    江家在外人眼中家财万贯,必是**贪污。
    其实不然。
    这些钱落到国库里,可能都听不到一个响就被拿去修这个修那个,一点儿也落不到百姓身上。
    可这钱被江家收拢了,却可以在每一次百姓受灾的时候都有足够的银钱下放。
    这件事情江怀砚从小就耳濡目染,江崇也曾教过他,因为司徒家刚拿下天下根基不稳,若是不替他好好守着,怕是过不了二世即亡。
    “既然效仿了我赈灾。为何没有效仿我忠君?”
    夸完江怀砚,江崇的语气陡然间直转急下,仿佛蒙着一层冰霜。
    只见他抖开外袍,从怀中捧出一个裹着严严实实的东西。
    将外面的红布揭开之后,赫然在列的是一个牌位。
    江怀砚不会不认识。
    那是他跪了无数次的祠堂,无数次面对的,老祖宗的牌位。
    “不孝子江怀砚,还不跪下!”
    阿耶是个老古董哦。可怜的阿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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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