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像一往无前的号角,冲破天际践踏在草场上。
    还在熟睡中的北陌人尚未反应过来有敌袭,两把双锤就突然到了眼前。
    ‘砰’一锤头干翻两个士兵之后,赵将军只觉得浑身血气都在往上涌。
    杀敌的感觉真他娘的刺激呀!
    其他的士兵立刻反应过来,不愧是游牧民族的警觉性,虽然平时这种时候从来都没有敌袭!
    还在帐篷里的士兵立刻钻出来,提着弓箭嗖嗖两下,边走边退。
    还有人貂皮帽都来不及戴,提着大刀就冲出来对杀。
    沈关越骑着马绕过兵荒马乱的圈子,安安静静地钻进半人高的草丛里,一百骑兵迅速噤声。
    前方已经喊杀声震天了,但他却按兵不动,反而扭头看向远处的河谷。
    这是一片高低落差很大的河谷,河谷里布满了嶙峋的石块挡住了奔腾的溪水,只需要稍稍挪动一下,就有可能给下游造成灭顶之灾。
    毕竟夏季的草原本就雨水充沛,河谷里自然也灌满了雨水。
    而现在他们正驻足在河谷的中段,安静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足以剿灭刚才所有北陌人的时机。
    以赵将军所带的人马,冲击的虽然是北陌的小营地,但却绝无可能让人全军覆灭。
    北陌人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全部苏醒之后,或许不会和赵将军拼力而战,但一定会往后撤退。
    追游牧民族是追不上的,拦却可以拦下。
    前面赵将军杀的两眼血红,双锤上满是斑驳淋漓的血迹,一边奋力厮杀着,一边抬眼去看前方那个小白脸怎么还没来?
    不是说好他冲前面,小白脸包抄后面的吗?
    感情就让他一个人浴血奋战?
    想到这儿,赵将军忽然醒悟了。
    该不会是想把他坑杀在这儿吧?
    他陡然一个机灵,连忙站起身来收了双锤,也不去注意刚才逃跑的北陌人了。
    游牧民族就这习性,被突袭了就跑,绝对不会奋起反抗。
    他只要不继续攻击,就不会搭上小命。
    见赵将军收了势,北陌那边的军官连忙挥着小旗子吹起撤退的信号。
    今日猝不及防被打,明日再找他们的百姓讨回来便是。
    夜黑风高的,谁知道后面会不会还埋伏了别的?
    三十六计撤退为上。
    赵将军定在泥地里看着他们往后撤,那边北陌人见他不追撤的更心安理得。
    却听背后不知从哪儿突然传来轰鸣声,如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碾压而下,刚才撤离的几个将士来不及呼喊就直接被淹灭在滔天的水流中。
    自上而下倾泻的溪水夹杂着碎石,很快将人身上砸出无数个血窟窿来。
    北陌人善骑射,却不善游泳,更别提在碎石堆里倒腾一下了,浑身都是血口子。
    溪水滔天而来,赵将军也边骂边退,还顺手将两个北陌人锤进水里。
    等水势退后,打眼一看就能看见沈关越骑在马上站在半坡,一身月色洒在他的黑甲上。
    束发轻裘,倒真有一番少年将军的感觉。
    “格老子的,你这是几个意思?老子还以为你准备坑我呢。”
    赵将军在水坑里洗了洗双锤,盯着那些泥泞的尸体,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被人卖了,又好像十分解气。
    直到下属来汇报,“禀告将军,共杀敌一千八百二十三人,有半数人尸首分离,没有活口。”
    没有活口。
    赵将军瞪大眼睛猛的看向沈关越。
    他这是早就算好了?算好了地形,算好的溪水涨水,甚至都算好了北陌人安营扎寨的位置?
    他如何知道,北陌人今晚会有一个小营地在这儿?
    无论如何,刚开始打的那句不留活口,配上现在士兵的汇报没有活口,确实是扎扎实实给沈关越长了一波威望。
    我军完全无损,只有七八个受伤的。
    此刻连受伤的将士都举起手中的长刀,三呼威武。
    沈关越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
    依旧是刚才那副严肃的模样。
    赵将军觉得自己误解了人家,试图上前去缓解一下气氛。
    没办法,谁让杀北陌人确实让他们爽到了呢。
    这演练不演练的,在此刻真的显得毫无意义。
    果然自家演练千百遍,不如去痛杀敌首一万颗。
    赵将军一双粗粝的大手拍了拍沈关越的肩膀,呲着牙笑起来:“小兄弟,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之后咱们,至少开始做兄弟。”
    同仇敌忾,就是兄弟。
    拍完沈关越,赵将军只觉得手掌心黏黏糊糊的。
    奇怪,刚才洗锤头的时候他可是把手掌洗得干干净净的,连血腥味都嗅过呢。
    抬起手掌迎着月光看了一眼,赵将军愣在原地。
    这怎么又有血迹了?
    谁的?
    对上他错愣的眼神,沈关越一言不发站在那儿。
    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肩膀上被射穿的地方估计是渗血了。
    他也不是有心瞒着,只是觉得这种屁事没什么提的必要。
    一罐金疮药不行,那就三罐五罐,止个血罢了。
    “你受伤了?”
    赵将军放下锤子 ,跟看奇怪动物一样围着沈关越团团转了两圈。
    “你是说你受伤了,还带着伤跟我们演练了三十多里路,又顺便击杀了一千多个北陌人?”
    俺滴娘嘞。
    这哪是金陵来的小白脸啊,这是金陵来的不要命的人啊。
    跋涉三十多里路一刻未停,甚至连身边人都没有察觉到他受伤。
    这种毅力这种隐忍程度,一声佩服都不足以表达他的震惊。
    当然,赵将军还是觉得自己佩服的太早了。
    因为接下来的两天,沈关越不仅拖着受伤的身体又伏击了三个北陌人营地,甚至还五进五出北陌的王帐,虽然没有能碰到他们的王,但真的是骚扰了好大一波,气的北陌人拔账又往后退了一百多里。
    这一退一百多里,这个冬天倒是能让边境线的百姓免于被骚扰了。
    连赵将军这个数日以猛将著称的将军,都被沈关越以遛狗的方式遛得气喘吁吁,硬生生的瘦了数十斤。
    等他们回到云台的时候,另外那两波拉练的将军都还在草原上寻觅他们的踪影呢。
    甚至还传信回来,说新来的小白脸甚是会藏,尽是一点儿踪影都捕捉不到。
    这可把赵将军得意坏了,北陌那边的军报显然还没有传过来,他也顾不得休息,亲自上马出去找另外两位将军。
    非得要在他们俩面前得瑟一番不可。
    你看你们俩无头苍蝇满草原的找人,却不知他们已经跟着神一样的小白脸儿痛痛快快打了好几仗。
    等赵将军骑马离开军营的时候,沈关越一直挺着的脊梁骨才稍微松了松。
    他一个人垂身坐在帐篷里,右手指节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几根手指控制不住的上下挪动。
    肩膀受了伤很疼。
    但他却很满足。
    这一战怕是能将云台都收入囊中。
    他离他的阿砚,更近一步。
    身上的伤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从金陵第一次跑出来的时候,沈关越就受了伤。
    司徒京的那一箭正中肩胛骨,横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一大片江水都染红。
    他在水里待了三天三夜,紧靠着几根芦苇棒交替呼吸,又潜游到下游才敢爬上岸。
    伤口泡在水里这么久,现在只要一接触冷水就会冰寒刺骨。
    但也好在是因为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久,早早的止住了血,不至于废了一整条胳膊。
    上岸的第一件事,沈关越就是去找善叔。
    阿爹曾经说过,无论金陵城里发生了任何事情,只要他去找到善叔,善叔就能为他做一件事。
    这是阿爹留给他的后手。
    而那时候,善叔应该是入宫的唯一人选。
    沈关越从未忘记那一天,善叔在粗布帘帐后面抬眼看了一下自己,问:“主上可决定好了?”
    沈关越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可以让善叔帮他做更多的事情,帮他整合云台,帮他在军中一呼百应。
    可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他的阿砚正孤身一人,逆行于皇宫之中。
    无论阿砚想要做什么。
    他沈关越想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护他周全。
    至于云台的兵。
    阿爹你看啊。
    我做到了。
    我可以仅凭我自己,就让他们折服。
    他从未,也不能,损了长平侯的威严。
    从金陵城出来第二次,沈关越也没有功夫去管伤口,只是潦草包扎了一下就直赴云台。
    这点点皮外伤,和阿砚话语里给他带来的伤害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更何况只是碎了些肩胛骨罢了。
    提不起长刀,他可以练剑。
    这种碎骨之痛,阿砚的那双腿一定会比他更痛。
    服下兜里最后一包五石散,沈关越忽然有些后知后觉得想起,在金陵城中,阿砚一次次吞服五石散的感觉。
    一种麻木的无奈,一种毫无希望的心酸。
    他欠阿砚的,远不止是一双腿。
    是再也见不到的大好河山,是再也回不去的青葱少年。
    没关系。
    阿砚若是再不能踏足河山,他便将千里江山,万里瀚海,都收于掌中。
    捧到阿砚的面前。
    叹了一口气,烛火摇曳。
    伏山从帐篷后面绕出来,一身黑衣垂首伏低跪在沈关越面前。
    声音低沉。
    “主上,已经找到萧氏后人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