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很少下雨,成日里的晴天让漫山遍野的草足足有半人高。
    风吹草低,牛羊悠然。
    沈关越嘴里叼着牦牛干,深深吸了一口云台山的草木味道,只觉得自由。
    耗牛干是草原特制作的,牛肉腌制之后风干在烤熟,这样可以保存的更长久,行军打仗补充体力全靠这个东西。
    就是有点干噎,沈关越掏了掏侧兜的水壶,发现水壶里一点水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草原深处蜿蜒伸向白云端的溪流,溪水清澈见底,看起来就十分解渴。
    旁边的将军盯着他的动作,满脸都是看戏的神情,狠狠咬了一口耗牛干不言语。
    就等着这小子去打水喝呢。
    沈关越走到小溪前掏出水壶,横放瓶口凑着水源,装了满满一壶水。
    刚才的将军脸上笑意更甚。
    然后就瞧见沈关越将那壶水提起来,原以为他是要喝呢,却没成想只是举到半空中,手掌一翻就将整壶水都倒掉。
    清冽的小溪水在阳光下泛出耀眼光芒。
    美丽的同时,却也藏匿着极端的危险。
    草原上的溪水与山间的溪水不一样,山间的溪水干净纯粹,偶尔喝一次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草原是牧民们放牛放羊的地方,牛羊的粪便会渗入溪水中,喝水染病发烧都是小事,若是吃到了什么虫子钻进肚子里恐怕也就活不长了。
    沈关越之前其实并不懂,他生在金陵长在金陵,虽然经常带兵在金陵城周围暗戳戳做一些事儿,但都不得离开方圆数十里之外,所以他对草原了解的并不真切。
    即使云台是他梦中的故乡,可这个故乡他却从未踏足过。
    知道这些水不能喝,还得多亏了他的阿砚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各地风情民俗都相当了解。
    “娘的,倒真不是金陵城来的小白脸。”
    看戏的将军见好戏没能开场,只能作罢。
    他们几个奉命跟着沈关越,但大家都互相不服气对方。
    本来就是云台守关的将军,听命于长平侯,但如今老侯爷身死,小侯爷失踪,却来了一个自称是小侯爷身边副将的人,拿着小侯爷的军令牌,看起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自然会有人不服气。
    这种不服气当然不是对长平侯的,不服气归不服气,却也没有反叛的心思。
    他们在云台待习惯了,家人妻儿都在云台,这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草原,除了不能耕种之外,牧羊放马都是极好的。
    太平日子过多了,就不太愿意去拼命,这就是人性。
    眼前这位号称是小侯爷身边的副将一来到云台,就想着收拾整兵,重新杀回金陵城去。
    他们每个人面面相觑,虽然心中有反对却也不敢明面上提出来,只能在日常中隐隐约约的表现。
    沈关越把水倒了,又蹲下去接了溪水洗了一把脸,清冽的溪水让他的神思冷静了不少。
    云台的兵心中有什么弯弯绕绕的肠子,他不是不清楚。
    谁都向往不打仗的日子。
    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不是沈关越,无法服众。
    沈关越抬眼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雪山,感觉还得再打一场硬仗才行。
    他暂时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金陵城那儿知道自己回到了云台,必然会成为心头大患,到时候朝廷的目光都集中在云台反而不好办事。
    就让沈关越先一直失踪下去,云台的将士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样貌,只要能够夺得云台将士的信任,将整个云台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没有消息能放得出去也没有消息能进得来。
    京城里那个疯子就不足为惧。
    他望向云端的方向,就是阿砚所在的方向。
    “继续行军。”
    沈关越冷冷下了军令,周深的空气寒了几分。
    “云台就这么大,绕来绕去的,将军是要绕到哪儿去?再往前十里就是边境线了,咱们总共带了五百人,去边境线可讨不了好。”
    刚才的将军嘟嘟囔囔的,周围的下属也在复议:“赵将军说的对。”
    边境距离云台不过数十里,边境线另一边除了有经常作祟的北漠之外,还有传说中前朝流窜过去的萧氏。
    只是传说归传说,并无人真的见过。
    或许那个亡国的萧氏,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也说不定。
    他们今日的任务原本是给这个从金陵来的小白脸下马威,所以各选一个将军带了五百轻骑,几队人马在草原上拉练拉练。
    所谓拉练也只是计划好的,几个常年驻扎在云台的将军们早就心中有数,来回绕了几圈已经形成了和而包围的趋势,势必要让那个小白脸知道江湖的险恶。
    却没想到这个包围圈唯一的缺口就是边境线,他们本料想新来的小将军就算兵法再好,也不可能突破几个人的包围圈,只要不去践踏边境线就一定会被他们合而围之。
    却没承想,沈关越尽一路直奔边境线而去,头都不带回的。
    眼见着就要离开包围圈了,这可怎生是好。
    口中的黄牛干嚼的毫无滋味,沈关越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慢悠悠洗了把脸,又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咱们平时拉练不过一二十里,最多两天就结束了,现在马上就要天黑,要不找个地方就地扎营,明日再同他们战斗一把。”
    听到这话,沈关越挑了挑眉,脸上倒是和蔼的笑意:“和谁战斗?”
    “自然是朱将军谷将军了,这不说好的操练操练吗?”
    “操练了这么多年,你们在云台还没操练腻吗?”
    沈关越不屑的扭头,草原入夜之前最后一片疯狂,便是那天边像血染的云霞一样。
    红的刺目,令人振奋。
    “您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草原入夜的危险,到时候豺狼虎豹都会出来。”
    “赵将军死都不怕,莫非还怕豺狼虎豹不成?”
    一句话噎得赵将军不敢再说。
    毕竟军令如山,今日他抽草棍输给了其他两个将军,只好带着五百人马跟着沈关越瞎折腾。
    对,在他的意识里就是瞎折腾。
    都已经包围好了,大家假模假样的冲刺两波再认个输,以后云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至于太碍眼。
    非要同他们这些老将一争高下,到时候若是输了,脸皮是得被踩在鞋底下摩擦。
    他倒要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把五百人给玩出花来?
    也好也好,待会儿就让这京城来的小白脸见识见识入夜的草原有多危险。
    随着最后一缕斜阳沉入草堆,他们一群人也终于来到了边境线上。
    所谓的边境线并没有真的去拉了几根绳子,而是寥寥的钉上几个木桩。
    毕竟北陌人是游牧民族,很少会停留在一个地方,经常换着打游击战,甚至拖着自己的帐篷满草原奔跑,想要找到他们着实不容易。
    这所谓的边境线跨那么一天两天,只要不被他们巡游的人发现也没多大事。
    赵将军心里这么想着,也堵了一股气,抬脚就踢倒了那几个木桩。
    “他奶奶的边境蛮夷,一直忍着让着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就几根破木头还想挡你大爷的路。”
    沈关越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继续往前瞧。
    整个草原入夜之后安静的可怕,仿佛在黑暗中蛰伏着无数的孤狼,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有一双双发亮的眼睛移过来。
    地上稀稀疏疏的声音就未曾停过,像是在草皮底下爬满了可恶的毒虫。
    这些东西,阿砚都曾经一点一滴教过他。
    还有阿砚画下来的地图,绕过了那条稍微带着冰渣子的小溪,就可以来到林兰山下。
    夏季的时候草木茂盛,北陌人就喜欢在林兰山脚下安营扎寨,也就是距离自己不到二十里的地方。
    他□□的骏马可以日行百里,加上今日走走停停并没有多耗力气,若是突然来个突袭的话……
    未必没有胜算。
    但他想要的,绝不是一场胜算。
    而是无数场。
    他要长驱直入,以五百轻骑踏破林兰山,打北陌一个措手不及。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的声望,才可以让整个云台的士兵臣服。
    这是一场极其冒险的战争,带骑兵打仗容易,带陌生的骑兵打仗可就难了。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够证明自己的领导才能,可以统帅千军呢?
    虫鸣了第三声的时候,沈关越下令继续前进。
    赵将军第一个不服气:“怎么还往前走,就算你想要赢,也不能做这种小人行径。”
    眼前这个小白脸分明是想要从边境线再绕回来,然后假装自己是北陌士兵吓唬吓唬两位将军,好让两个将军临阵手脚错了,自己投机赢了。
    他们苦北陌已久,但是朝廷不给他们兵也不给他们粮食,连银子都是紧巴巴的拨款,哪有那个资本去和北陌决一死战。
    只能眼见着这些军队时不时的骚扰自己。
    如今沈关越居然想要假装北陌士兵打一个猝不及防,简直士可忍孰不可忍。
    赵将军刚准备为难,就听沈关越语气悠悠:“我来云台之前就听说赵将军神勇无比,两个铁锤舞的虎虎生风,只需三步就可将敌方首领锤下马来,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与你何干,老子自然不会对自家兄弟动真格。”,
    锤子虽然带了,但都挂在马背上,赵将军压根就没准备提起那把双锤。
    “那就希望待会儿,赵将军可以让我见识见识。”
    “五十骑兵跟着赵将军直冲对方,另外一百人与我绕后,剩下的人从两翼包抄。”
    “我们要不留一个活口,都听明白了吗!”
    沈关越骤然提高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刺破黑夜,让所有将士的为之一振。
    “哎哎哎什么叫不留活口,不是点到为止吗!你这小子不讲武德!”赵将军刚嚷嚷了两遍,忽然发现前面多出了几缕黑烟。
    这黑烟,倒不像是他们的将士点燃的。
    这是?
    北陌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