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生想了很久这道声音的来源,有点失真的远程传话其实和真实的声音听起来差距很大,在谁是谁这种事情上,她的记性甚至可以说是差到极点。
    “你现在……在家吗,我想见见你。”
    免提的声音很大,足够两个人都不费劲地听清楚对面在说什么。
    “毓止是吗。”陈青云接过递来的手机,看着陈兰生面向掉漆的墙侧过头去,对帮她收拾烂摊子早就习以为常。“找兰生什么事?她出门了,还没回来。”
    对面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另一个女生,而且声音听起来比她都小一些,唐毓止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应:“嗯……没什么,就是想问兰生姐几道题。”
    最开始打来时的哭腔被明显压制下去,陈兰生的视线瞥来,缓慢眨着眼,最后叹了口气,把电话拿回自己手中,关了免提往外走出些距离,直到确保陈青云听不出她在说些什么。
    “你说,嗯。”
    “知道了…你不用……”
    陈青云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字句和最后一句。
    “等我回来。”
    她倒说不清楚有什么在意的。
    其实不算,她没吃醋,也没什么特别生气的情绪,陈兰生对感情从来不上心,准确来说是没办法上心,也没办法给什么回应,不算太过分的请求她不会拒绝,包括要一个名分,牵手,拥抱,睡觉,都无所谓,甚至是陈兰生主动拿给对方的事后烟,然后两个人可以就这样聊到天明。
    但每每事态变得沉重起来,将她推到那种必须被这段关系禁锢的程度,她就不得不冷漠,而拒绝对方的前一天晚上一定会吐个通宵。
    陈兰生伸手擦干净掌心不大的镜面,仔细重新涂好裸粉色的口红,等着刚才打电话时就叫好的车,没有跟陈青云说再见。
    许愿发来消息,说今天看来是没办法下班了,这两天不一定有空,等陈兰生下次过来的时候再请她吃饭,警校是不能出校门的。
    【没事,等你放假再约。】
    【你真喜欢女生吗?许垣看起来不是很相信的样子,问我怎么可能,都快哭了,你都不知道他跨着脸的样子多好笑。】
    【……】
    【不好意思了,我是水仙。】
    其实陈兰生也谈过男生,在性取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东,天经地义认为世界上只有异性恋的时候。
    但一直没碰撞出什么别人嘴里说的那种爱情火花,能撑过一周都算对方人品够好,久而久之,大家都在传陈兰生是个玩得花的渣女,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尽管她自己觉得那些关系都是和平分手,再不喜欢也没无缝衔接,在一次次尝试里发现不对劲,她再也没跟男的谈过。
    最后发现她连女的也不喜欢,只是可以接受,不像男的那么恶心,偶尔也会母性大发,但是人家想跟她要个名分的时候,陈兰生还是很痛苦,她承接不了这些爱,每一次都在对方祝她前途璀璨的分别里沉默,她的担子越来越重,直到某一天猛然回过神,发现生命不再属于她自己,她真的求死不能。
    她或许是爱陈青云的,货真价实的爱,她曾经说自己在每次冷淡的时候都舔着脸求她和好,陈兰生当时在心里冷笑,骂她弱智,也确实没把她看得多重要,只是像陈青云所说,她太寂寞了,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后来发现她们两个确实好像,直到最后发现对方的真面目,也还是好像,只是陈青云更没有追求,她这辈子只想当一个玩steam永远不用花钱的女**丝,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也不要看起来就非常富贵的美丽人生,被困在这里本来也没所谓。
    可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也仅仅剩下陈兰生一个,能填补自己无聊到想要死去的寂寞,离开电脑屏幕,或者结束在便利店随便跟谁都能聊起来的话题,她还是很厌倦这样的人生,还是只希望陈兰生能陪在自己身边。
    过去的错误都是过去的,如果陈兰生想要一个道歉,她当然无所谓,她想要一个能帮忙记住所有琐事的备忘录,那她也已经在做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让陈兰生别什么都不说,问她就是没关系,其实心里记仇的很,好像没人能解开她的心结,跟她冰释前嫌一样。
    人家不屑这种东西,被记上一笔就永远别想勾销,陈青云觉得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可笑了,她要什么自己没给,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不给自己留后路,等用得上人了哭还来得及吗,好处全给了刚认识的人。
    小白眼狼,就知道窝里横。
    她看着那个招呼都不准备打一下的姑娘,好像幻视出某件风衣在最后的一抹温暖里掀起小点没人注意的角,陈青云无语地笑出声,没打算阻止或者说些什么挽留。
    留得住吗,谁敢当小白眼狼的路,管你是谁都要被她咬一口然后滚蛋到旁边生闷气。
    不来就不来吧,哪天想见她就给自己办个葬礼,她好久没看见陈兰生哭了,真是越长大越没意思。
    饭都不会煮,装什么逼。
    她知道陈兰生准备离开南昌了,每次都是提前走,现在日子倒是好过不少,在这种小地方挑了个更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要住五星级,还打商务车,搞得跟有人是她私生饭一样。
    陈兰生真的会当律师吗。
    她并不是很相信。
    这姑娘看起来爱财如命,其实只是差出去读书的钱,也不在乎房子,也不是赚不到,再过几年都不知道住的房子是三百平还是独栋,放在她身上才没有多夸张。
    她喜欢法庭,因为对她来说法庭更像一个能接纳她所有脆弱和骄傲的地方,知道的东西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她喜欢侃侃而谈,喜欢年少成名,喜欢别人看她的时候永远是那种追赶不上的目光。
    陈兰生是一个不接受失败的人。
    陈青云也隐隐约约知道为什么比起作家和明星,她要选择这个看起来完全不搭嘎,被所有文科生追捧的道路。
    文章的轰动往往和背后的人没有太大关系,歌手明星的生活跟她追崇的自由完全相悖,她觉得被那种狂热包围的感觉太粗鲁,很没素质,因为世界上总是不可避免有这样的人出现。
    而这一行,最不缺天降神兵,那种厮杀博弈的快感,那种无限度压迫自己得来的,九死一生的成功,对陈兰生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她喜欢这种不公平的资源抢夺,她知道任何自带庞大背景的世家在她的天赋面前都会成为手下败将,她会遭到长达一生的恐吓威胁,她可以彻彻底底满足自己的英雄情结,所有的谍战片,在一个刑辩律师面前,也都是很小儿科的冰山一角。
    她真是,看起来什么都很随便的样子,其实对自己的每一步路都机关算尽。
    陈青云随手抓了把头发,在陈兰生离去后稍稍松懈却又恢复到那种没意思的寂静里垮下唇角,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麻木到恐惧的生活,于是几乎没什么犹豫地,拨通了陈兰生的电话。
    “就这么走了?都不跟我打声招呼。”
    “啊……我真要去泡妞了,不过是回江苏,你猜也猜得到吧。”
    陈青云叹着气,听见陈兰生对着司机说先回酒店拿东西再去机场。
    “机场?不坐火车?”
    “哪有那个命啊,而且我很久没回过上海了,回去看看,太晚了就荡一个晚上再回去,大路上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青云拉下脸,语气算不上好,问她:“教训还没吃够?多少次了,用得着我说?”
    陈兰生顿了一下,没所谓地翘起腿翻白眼:“到底是谁伤害谁,谁该被管?我他妈回上海总比在这个破地方呆得安全多了。”
    ……
    陈兰生总是这样。
    不把别人的担心当回事,后来更是离谱,有次直接问陈青云:“大不了我不当律师啊,精神病当初骚扰我都是先教育得我,那我索性跟他们互砍好了?有种判我全责啊。”
    她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蜷缩和哭泣,她的选择虽然错误,仍然正确。
    即使陈青云想说世界不是这样的,可是想想,谁比陈兰生知道一个律师应该怎么当呢,起码在年纪没差太多又是非专业领域的情况下,她没有立场规劝。
    反正她们什么关系都算不上。
    她知道陈兰生又生气了,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道歉。
    因为她没有提,她没有要求自己这样做,所以一旦说出口,就像自己落入下风一样,以后好像都会被陈兰生压上一头。
    虽然人家根本不在意,两个人一旦冷战起来,基本上是不会有后续的,陈青云是无所谓她想和好或者就这样,陈兰生是永远不可能原谅,或者某天心血来潮又开始阴阳怪气几天,等没意思了就拉黑。
    她有情感洁癖。
    没过三秒,电话果然被挂断了。
    然后陈兰生发来一条消息,说唐毓止心情不好,要跟她聊聊。
    【我回家再说。】
    陈青云关上屏幕,喘着粗气上楼了。
    她忘了这次是来给自己过生日的吗?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