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占有》 第1章 chapter1 南方的沿水城市九月底还是很热。 出门几分钟就容易被风吹湿刘海。 可能也是因为程醉头发少,在夏末的洗头频率体现这一点就尤为明显。 倒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理发师说过,朋友也说过。 年纪小还会觉得放他娘狗屁,过了那几年脸皮早就很厚,谁再调侃她她就睨人家一眼说对啊,要不把你的剪下来给我做种植。 人家骂骂咧咧地走了,她为了挽尊很久不剪的长发正好顺着方向飘起来。 这些日子频繁阵雨,她出来买烟。 也不知道抽什么,有点费劲地掏开手机,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心想再也不买这种掏不出口袋的牛仔裤了,虽然很帅。 程醉:抽什么?我要出去买。 她手机开了静音,不过像心有灵犀,再打开时正好跳出陈青云的新消息。 玉溪。 玉溪?蓝的还是绿的来着,不清楚,没试过,但她反正不是那种一直守着一种不放的人。 她合上屏幕往出走,随时准备点头微笑嗯。 小区后门口是公交站和马路,小通道左边种了很多不能吃的竹子。 前面是坐满了老头老太太的长板凳,她不太喜欢通过这条路。 三线城市的市中心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种老旧建筑群就在前后,认识的人没有七八也有小半。而且那块不知道种了什么东西还是什么水利系统的玩意儿有一股臭水沟味。 但比起大路上随时按喇叭娘凑比的暴躁司机,她还是更愿意扯着唇角乖乖和老人打招呼。 然后走远一点就能听见她们说这小姑娘又乖又高又漂亮。 放她娘狗屁。 程醉听这些话听了十八年。 她们小时候还会多加一句成绩好,现在怎么不说了? 虚伪的老年人。 其实小区门口就有便利店卖烟的,程醉怕老板和家里告状。再说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出门不超过半小时不叫出门,逛街不花点随便多少的钱就不叫逛街。 路上很吵,一百米有一个红绿灯,十米也有,三米也有。 她更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遵纪守法的三好学生。现在就不一样了,长成了完全看心情天下唯我独尊的另类。 几乎每次过马路都会伴随着对旁边司机的白眼和装逼的忧郁,配上因为量少被正正好吹到脸旁边的头发。 如此强调是因为也没有少到秃头的地步,让大家不要误会,其实反而顺理成章变成程醉的把妹利器。 她想了想,抬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程醉仔细端详,无情删掉。 拍到满意欣赏为止,她才一个个选上按群发。 其实没有那么多朋友,或者也不知道算不算,发了谁,几个,她自己都发完就忘,记不清楚。 大学生回信息就是快,用6G来的。 瞥了一眼,是韩燕,一个学哲学而且对话脑回路十分清奇的小姐姐。 时常听不懂程醉在说什么神神叨叨的“专业名词”然后信奉她是什么都知道的人间勇士。 韩燕说她缺一双红底高跟鞋。 ……妈的。 她早就不好高跟鞋这口人设了,有点好笑地回过去,想说来也怪,去年还吵着闹着不管干什么都要穿最高的跟和最贵的牌子,今年就无所谓了。 虽然说还是会说想要,毕竟摆着漂亮也不错。 “散步而已,不舒服。” 市区地方也小,家就住旁边,回消息听歌这点时间就到她一直囤粮的那条街,恰巧转过去就能到地方。 一家星巴克,一家麦当劳,旁边是商厦,也有公交站。 几棵很高的树,夹着垃圾桶,总有几个中年男人围在这儿,隔断的路口那边一般堵着车。 程醉喜欢从车后面绕过去,捏着鼻子,揪一揪领口。 小孩在门口跳绳,动作有点生疏,跳一个停一下。 他妈妈在旁边时不时夸一句很棒,浑身都散发着温柔气质的女人。宽松的衣服,扎着丸子头,一眼就知道是身上没有油烟气的那种。 这家小超市门口是用厚重的半透明帘子隔开的,旁边很多小店,还有一家菜市场。 程醉去过几次,那会儿年纪还小,好像才小学还是幼儿园。 妈妈出门她几乎每次都要跟着,小孩子觉得反正出去肯定比家里好玩儿多了。 但她一进去就开始捂鼻子,没过半小时就不停扯着妈妈的衣服问她好了没呀什么时候回家,以后就没再来过。 就像在这块弯弯绕绕的小地图上自动标记出的错误点,即使长大偶尔会被扯着去,也会因为受不了里面的味道被迫让家里人迁就她,买完就赶紧走了。 程醉想起唯一一次去买鸡,其实离这里走不了多久,她忘记了是多少钱一只。 但味道比菜市场更大,更腥臊,活的在那里轮番叫,死的好像被泼到地上一滩血,混着自来水。也可能是畜牲的尖叫太刺耳,让她误以为是那种场景。 她对气味很敏感,闻到一点点不喜欢的都要跑出三米远。 本来快松开的手又攥紧,程醉扯开一只耳机,低着头在屏幕上不知道划拉什么,又没有新消息。 “姐,拿包玉溪。” 她也不知道本地人怎么叫不认识的老板,虽然她是。 听这么多年也好歹算以后为数不多会说方言的年轻人,起码比她哥好不少,乘五还是乘以五,不知道现在小学怎么教的。 事不过三,她很少说五遍。 程醉有时候真怀疑同一个妈生的哥怎么会蠢成这样,说话做事永远能让她猝不及防就气个半死。 蠢笨如猪。 其实她才是猪,生肖决定的,可能是基因变异。 店员递来一包软粗支,红色的,没有蓝绿,超一线的价钱。 她本来想要细支,也不是这个颜色,想想算了,这有什么的。 还好程醉对这种东西不挑,只是偶尔暴躁,好抽的难抽的,有就行了,跟抑制剂差不太多。 唯一让她微微不爽的点也就是包装太丑。 她真严控,除了玩偶以外接受不了任何丑东西,包装也不行。 她记得第一次来买的时候心惊胆战怕人家查她身份证。 谁真管这个,还好自己足够不老实,不然这日子也太难过了。 再往回到站台这边时,有许多人看过来,然后躲着一样走开,她不太在意,又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没有靠背,翘腿坐着也不太舒服,她想了想,本来打算盘上去,莫名其妙跟二流子一样直接踩到座位上,往左侧侧,手撑在膝盖上。 没过几分钟,又想了想,还是决定放下,又没带纸,就当作无事发生。 程醉本来也不是什么有公德心的人。 公交站的座位因为这几天下雨估计也不是太干净,反正她都没嫌弃,明天下下雨再凉凉干,还是一个好座位。 发过去的照片拽得像什么二八万来着。 她净身高有一米七,这个角度拍出来显得腿长。手倒看不太清,摸起来像皮质的纯黑色上衣,单手插着兜,小拇指还夹着一块钱的廉价打火机。 那种贵的程醉也买过,要补油,她不会用。而且以她的性格来说,同一个类型,一块钱的容易丢,几百的也差不多,几万的估计没几天也会沦落至此。 猜想而已,她只会在某个认识的人真的买了以后翻个白眼心想傻逼吧你,拿过来看几分钟拍个照就觉得没意思。 估计不会有这种情况,兜里统共一开头,买个烟就损失几分之一,能认识什么傻鸟财主。 对面往深走是最讨厌的初中,有个公安局。 程醉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反正那会儿上学也不会在门口晃,现在更不会。 她不想跟这群穿制服的打交道,虽然人家也确实蛮命苦的。 嘶。 温度还没降下去的一小片覆盖在手背,刺痛一瞬又无所事事飞到别的地方去,她才意识到那块皮肤有些热了,只剩下小点猩红。 烟头被扔到地下去,被鞋碾过,程醉晃晃手,抽出一根新的,打开备忘录写东西。 手指在屏幕上悬空半天都没想出自己今天到底能写什么装逼,程醉无奈放弃,有点烦躁地抓耳挠腮。 耳机里的歌也太伤感太触景生情了。 今夜别谈心只谈过去。 行吧,挺有水平。 随便挑了张以前写的随笔,不知道发给了谁,不知道发了什么。 跟程醉认识的人对她褒贬不一,认识没多久受不了就跑路了,或者被冷眼相待也爱得要死要活。 因为她还愿意亲近的时候发言经常蛊惑人心,像会下蛊的巫师,长大更是不可理喻但怪有意思,人,性格,说话做事。 不管百分之几和几十被人厌恶的几率,但出于某种有意思的原因,她不缺朋友。 聊几句都算,不是最重要的就都没有什么能区分的。 是有人问过为什么,她只是笑笑,在小区的公园里偷摸抽着烟,说总会有意外和淡去,经营下去反而像被逼着,去承担一些沦落的后果。 让别人,让自己,都是不公平。 装什么大蒜,奇丑无比,说臭不行,会被反驳,但是不如章鱼小丸子。 不要觉得这些想法莫名其妙,回消息的人说太痛了,想吃章鱼小丸子,要去问老板有没有鱿鱼。 鱿鱼。犹豫。忧郁。 太忧郁了,程醉点开那张随笔照片一看,眼睛一睁,低声啧出一句去他妈的,也没心情抽烟了。 这个朋友叫程萦,和她同年同姓,刚上大一。 刚开始的新鲜感没了,现在她几乎不会主动找对方,除了群发。 因为发现程萦长得不好看。 是指一种由内而发的气质,所有负面情绪都砸在程萦头上,她当然没人喜欢,也就网上看不到真人的时候混得开一点。 【伪军训练都能把你炒鱿鱼,还有心情吃,鱿鱼姐。】 她没吃过鱿鱼,虽然烧烤里的应该很好吃,撒点孜然,用铁架和黑炭烤得香喷喷的冒热气,火气都要冲到天上去。 但就像章鱼小丸子不能是烤章鱼,不然实在难以下咽。 那张照片是一段从朋友那里复制的疯狂星期四文案。 其实不止,还有用来**和求偶的。 程醉莫名其妙笑出来,收起手机,心情大好地往初中那块老破小荡过去。 这个站台正好开来一辆21路,很标准的女声播报,没加方言和英语。 跟司机对视一眼,她没坐上去,大叔无情铁手,给她留下满脸公交车尾气。 程醉早有预料地退后,短暂关闭呼吸道,然后对着跑路的罪魁祸首提供友好白眼服务。随商品附赠一个中指,拿走不谢。 初中生五六点下课,有的会留堂,她高中宁肯坐两个小时公交或者偷偷带手机打车也不愿意住校。 一般都能遇见下课高峰期的学生挤上来,或者最后一批零星几个为非作歹的好孩子。 程醉非常欣赏这种反叛精神。 假的孩子们,别信,保命要紧,不听话也得偷偷摸摸的。 校门口很热闹,文具店旁边有汉堡鸡腿奶茶之类的卖,零食店也挺大一个。 家长和刚放学的都挤在一起,一大片丑得突出的橙蓝校服看得程醉头晕。 她靠在水泥墙上站了很久,和朋友聊了很久,直到人群都散去,黄昏的颜色也不太明。 最近一段时间的天都这样,深蓝色的,像日本漫画,让人以为要下雨。也确实断断续续下,不过没什么云。 路灯和环境衬得程醉像不好惹的大姐大,正好大姐大一般不抽细支。 “姐姐,借根烟呗。” 虚构人物请勿上升现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1. 第2章 chapter2 程醉愣了下,屏幕刚关上又亮起来,她没去管,随手塞进口袋里,一边摘耳机。 女生的声音算不上哪种可以用某个特征来形容得恰到好处的类型,有点柔软,非要再挑一个词,像是危在旦夕。 她微微蹙眉,垂下闭上眼睛根本就看不见的短睫毛,一动不动。 直到一只手伸高在眼前,当着她的面做小偷行为,然后人莫名其妙不见了。 这个,呃,小孩儿,又莫名其妙蹲下来,把头凑到打火机旁边,食指一撬,一呼一吸,又站起来,跟她肩并头靠着。 程醉扯起嘴,把手伸回去。 她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跟她“套近乎”的人。 被懵懂的眼神看着,她终于开口,说:“一包二十支,一支一块三。” 小孩哪知道什么叫散烟,不认识的人拿了东西给钱不是应该的吗。 “我叫唐毓止。” 程醉不说话,在心里冷笑,打算抽完这根就走。 这个年代怎么还有人一上来就自报家门。 程醉想起她小时候上网,14都是故意说16,名字随便敲键盘瞎起。 反正人家也不在意,年纪小一点或者同龄大概是老实人,就更不知道真的假的。 “没带零钱,姐姐明天还来这儿吧,我把钱给你。” 姐姐这下是真笑了。 这妹子怎么又老实又不老实的,她都没见过这样式儿。 唐毓止… 她琢磨一会儿,看着她手里不停摆弄,笑意渐淡。 “这么晚不回家,就因为没钱坐公交啊。” “啊……” 唐毓止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想了想说:“没有,老师留堂,我走路回家。” “再不回去当心被家里说哦?” 唐毓止手里的烟快灭了,她没抽几口,捏几下,等到扁扁的就丢出去,不太在意:“就说留到现在呗。姐姐明天来这儿吗?” “说着玩的,真要还我?” “就是想还,还不了我会特别非常超级无敌愧疚。” 唐毓止抬头看了程醉一眼,有点像星星,她张张口,程醉没有给回应,而且正打算离开,她突然有点慌张,声音也猛然降了下去。 “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不要只是不痛不痒的一句姐姐。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就是想和面前的人继续认识下去,感觉她不太一样,看起来就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名字啊,说什么好呢。 程醉从来不喜欢告诉别人名字。 虽说其实也没所谓,这么大的世界里,这么多一样的称谓,可能仅仅为了避免而已,她庙小,容不下那么多七嘴八舌的姐姐姐。 哪有那么多理由,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谁是你姐。 所有人都要以各种语气问她操蛋的为什么。 然后一点都没逻辑的破口大骂她不要脸和没素质,拽着她不张口就不让走,或者赖在有她的空间内。 烦死个人。 “兰生。” “兰生姐,你明天来吗?” 程醉摸出口袋里的腕表看一眼,依旧扯着嘴。 “一块钱而已,明天再看。快回去吧,我先走了。” 程兰生挥挥手,转眼跟着光影越来越小和不清晰,然后不见了。 她大概不会赴约。 纯粹是对小孩没兴趣,唐毓止并没让她出现什么慈爱的光环和好感。 看得出唐毓止的长相是北方人,可能是转学生,大概初三,实打实那种成绩好又听话的。 起码在不知所云的长辈面前是,比如老师。 这小孩根本不会抽烟,估计是一时兴起。 她不会和这种年纪小的好学生打交道。 唉,每天都好饿。 真的太无聊才会这样想,程醉记得上班那会儿完全没心思想到底吃什么,到点了选不出来就不吃,胃里都没感觉。 回家走的是大路,这个点没人,她可以闯红灯。 刚进小区,外公的声音老远传过来,正在打电话,问她妈人去哪了。 程醉烦得想杀人,想不通为什么刚好住一个小区,她总觉得这两个老人有分离焦虑,她祖上三代可能都有。 看吧,她也会想为什么,所以连自己都懒得喜欢。 忘了回消息。 她大喊一声哈喽我在这里,一边嗯嗯啊啊敷衍过去一如既往的吃了没吃了没吃了没一边头也不回往住的房子走。 “钱还有吗?” 月初月末和每两周一次的固定问题,一般这种时候就代表着她要发点小财了。 所以程醉的回答永远是有和够。 她转身回答完才面无表情回家。 程萦给她发了很多摸不着头脑的军训日记失心疯版和特效浓得要死的照片视频,小短手拔着一根假草说和校草牵手了。 她空间里有这张,评论区有个看起来关系很不错的人,看见过蛮多回。 随手一划,免打扰,取消置顶,退出去标其他的已读,然后息屏爬楼梯。 程醉收拾完东西藏好烟,开好空调就立马瘫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找个机会拉黑好了,也就是在网上,放到自己周围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人,有什么必要留着糟心。 客厅的声音大得吓死人,程醉身体一动不动,被吓得抖了一下,手抹上脸,又一动不动。 她顺着正好垂在掌心缝隙的目光看见现在快九点。 关门声响得快也没得快,程醉真无语了。 这傻逼就不能对门好点?还有每次进她房间就贴脸,她真想甩他一巴掌让他滚蛋,死外边去吧他。 程醉磨蹭着去洗澡,客厅又传着开锁声,是乔怜慧。 一个试图融入她生活但屡战屡败的女人。 不出五分钟就会花几秒问候过那个死人然后来问她吃不吃,不出半小时就会和外婆打电话说她回家了会给程醉做饭吃的。 然后顺理成章等她出来,开玩笑说一句两个人每天都好像生怕会把人给饿死。 淋浴间的玻璃不透视也不透气,水的温度其实一直像能把她烫死,她懒得调,其实是又忘了,洗完澡就又忘了。 不知道多久,按照习惯讲应该是一小时,她走出来,蹲下大喘气,摸着小腿上的赘肉,又站起来看了很久镜子。 脸好像有点变形,眼睛好像不是这个大小,而且为什么左右眼都会有痣? 程醉就这么盯着,想到刚才洗澡好像没人来问她饿不饿,可是自己是不是回答过,还蛮大声。 一分钟,像一整个世纪。 她“啊”一声回过神,发现只是没把镜子擦干净,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后赶紧套上衣服,跑回房间坐下,无视妈妈叫她名字,跟有人在后面索命一样。 厨房门为什么一拉就能穿过去,房门为什么不隔音。 为什么装淋浴不装浴缸。 为什么要和她哭诉,导致程醉只能蜷缩在这样舒服的几平米,想逃跑又会被外面的穷苦累吓死,窗帘到现在都没有换成不透光的,她只好通宵睡到下午再起。 门落锁了,咔哒一声。 这扇门是前不久装新衣柜的时候换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换了,大概是心疼她,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心疼,干嘛在这种地方心疼。 程醉是真的不缺钱,不缺新衣服和化妆品,说出去这些钱会把同龄人吓一跳,让她们嫉妒死,所以按逻辑来说也不缺爱。 这样是被允许的,只是要遭受哀求和哭泣,会有一句句干什么, 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砸得她想…… …… 她不想。 如果房间里有烟雾报警器,一定会二十四小时嗡嗡响,雾多到根本散不出去。 但也就这样了。 明天她会去赴约的,正好可以睡醒,而且无事可做。 单曲循环就这么开了一晚上,程醉再睁眼的时候身上有点热,手机也没声音。 蒙着被子翻身去摸手机,摸了半天发现在被子里,她揉了很久眼睛,等到掉出眼泪才缓过神发呆。 四点半。 备忘录跳出日历提醒,程醉发着呆,瞟到以后慢悠悠刷着几个软件,最后才打开美团。 她上次去上海找美团充电宝还回桩好久都没找到,走路走得两眼发黑,身上只有二十甚至打不到高铁站。 她不崩溃,就是有点淡淡地骂脏话,然后把美团后台删了,顺带和没吐槽过的朋友编辑消息发过去。 可能有发过,但过去一个月了,无人在意。 刷了很久吃的,从没什么吃变成了想全都来一份,程醉沉默一会儿,抓耳挠腮,最后心血来潮去搜花店。 结果是得到一堆土狗花和舔狗花,和买不起的贵贵地主后代花。 唉,有点小累。 长头发容易毛毛躁躁,前面一缕后面一缕,头顶还有点翘起来的,因为细软塌又没特别翘。 程醉翻身,忍住想掀卷被子在身上丝滑躺倒的绝望,终于一鼓作气下床,走路像喝醉的呆呆,很努力在进行直线运动。 毛有点难梳,她洗漱完回房间,终于大发慈悲涂了一点便宜精油。 也不便宜,小小一瓶,换成正装就贵了,不过用不完。 挺好闻,不知道什么味。 从瓶瓶罐罐里偷摸出一个中规中矩的遮瑕又放了回去。 发完呆继续一动不动。 坐下没有靠着后背再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又返回软软的小椅子将空调开起强劲模式。 最后程醉绷着脸叹气,灰溜溜打开美团对比外卖价格。 一段强劲的开门声音响起,程醉弹跳喷一下香水后飞出家门嗯嗯嗯,还不忘关机劳累过度的可怜空调。 她感叹自己真是一个漂亮的好人。 起码对待非人生物方面特别有良心,理由是它们不会让自己生气,只会乖乖被自己锤一拳还贱兮兮地接着工作而且全年无休待命,被踹了也没怨言,还能卖点废品钱。 “欢迎光临,随便看看,也可以按想要的风格做推荐。” 这家花店在商厦后门旁边,程醉转悠一圈,转到老板娘看不下去开始给她搭,她最怕这个环节,把所有白色的都拿了一支,指着桔梗说茉莉,指着玫瑰说百合,然后问老板娘薅了十五种陪衬。 “一共188哦,怎么支付?” “支付宝。” 程醉面无表情把优先级改成花呗。 捧着花走出店门的下一秒,支付宝传来优美的收款到账,和身后的到账声音简直同一秒。 程醉面无表情地带上一点微笑,转到学校旁边,依旧靠在人少一点的破墙,就是今天没带烟。 今天天气真好,她短暂原谅这个世界一秒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2. 第3章 chapter3 陈青云刚刚发来几个很贱的表情包,睡醒的时候程醉和她聊了些有的没的。 她暂时没告诉对方唐毓止的事。 如果很快就会没什么交集的话,更没什么好说的,不痛不痒。 最后一句停留在程醉说练吉他太枯燥了,木吉他电吉他都痛得要命,真是苦了自己的手。 现在离下课还有一会儿,程醉转到旁边的人民路去买咖啡,趁着还有手打字回了句现在有事儿。 “美式,正常冰。” 手机还没盖上碰一碰,店员问她需不需要别的。 “啊…珍珠奶茶吧,大杯常温,三分糖。” “一共22.9,这边扫码。” 这条街从疫情过后就没什么人,几个商场倒是好不少,但也就吃饭的地方人会爆满。 出餐很快,程醉拎着袋子说了句谢谢,掀过后背的帽子,慢慢往回走。 她直接盘腿在路边坐下,花和奶茶都被搁置在地上,往裤腿擦了擦手心的冷水,盯着对面的一条水发呆。 程醉真不知道这块是江还是河。 单曲循环切了一首又一首,初三早就下课了。 现在七点半。 唐毓止应该不会还在等,这么大一捧,放在初中门口祭奠也行,反正她不会带回家,过几天就烂了。 咖啡没动。 程醉拎起东西,又插着口袋绕路晃回初中校门口。 然后, 一个矮个子50米一级运动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进她怀里, 的奶茶上。 没那么夸张,其实唐毓止本来蹲在地上,呃……抽烟,跟要哭了一样。 看见程醉走过来就直接把她的奶茶袋子钩住,让程兰生知道自己在底下。 “兰生姐,这杯咖啡给谁带的?还有花啊…你要去见谁吗?” “没有,自己喝。” 程兰生坐在她旁边,翘着二郎腿,捏着一头的耳机线。 “没看见我脸就知道是我了?” “这个点才没其他人在初中这圈晃呢,这些店都要打样了。” 唐毓止看着她,在瞳孔里描摹出一张昨夜的脸。 有点干枯的发尾和染头留下的棕,只有光照才看得见。 虹膜更像深褐,左边眉尾的两颗痣正好在上下,右眼有一颗泪痣,眼型不长不短,眉毛淡淡的,嘴唇是不用涂口红的深色,但不是气色好的那种。 她不是完全死气沉沉,雾霭,阴雨,湿润的土地,和不可言说也无法撼动的一种生命力,糅杂在一起,藏匿在一片冷漠的深渊,像吞噬过什么活生生的东西。 总觉得翻过这件灰色的连帽衣,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可能只是铁生锈氧化了。 难生,像鲜花一样。 “而且气质不一样。” 唐毓止吸了一口奶茶,珍珠在嘴里嚼嚼嚼,有点艰难地咽下去。 “年纪小小就牙口不好了?” 唐毓止不喝了,大叹一声,仰起头表演少年老成。 程兰生笑了,没理她。 其实刚才根本没听清唐毓止到底在说什么,对她来说简直是各聊各的,但看唐毓止这个样子,是以为她听得清楚吧。 “兰生姐,大学长什么样?” 程兰生终于腻了这几首来来回回的歌,按下暂停,正好碰上女孩的问题。 Well…Actually …It’s really a(读a不读呃) good question. 她还没上呢。 她照理来说是要跟程萦一届的,不过遇人不淑,乱花渐欲迷人眼。 呃,反正就是自找的,只能等明年了。 “还行吧。有时候翘课也没人管,但这个看学校,领导事儿多就麻烦点。总比初中好多了。” 这妹子又在嚼嚼嚼。 程兰生有点看不懂了,初中生喝个珍珠奶茶这么困难? “那兰生姐还没去学校吗?” …… “翘课。国庆连着放,索性回来了。” 咕嘟咕嘟。 “兰生姐,大学很远吧?” “苏州和上海那么多学校,就在旁边,哪里远了。” “可是我觉得大学就是要考出去才有意思。” 程兰生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傻逼才想出苏南。 不出两个地铁站就有商场步行街旅游景点,不出五个地铁站就是数也数不清的牌子货专柜,去另一个发达城市的大商场高铁都不用半小时,不知道省下多少钱够买奢侈品。 不在商场连轴转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不然为什么都想要南下。 “想出去可以旅游,就算去外面念了也总归要回来。” “外面好玩儿吗?” “会让你哭着找妈妈。” 这小孩儿问题怎么这么多? 唐毓止看起来有点失落。 程兰生看着她还是不熟练的动作,都要灭了,还捏在手里来来回回捻。 她今天好像有点善心大发了。 “你觉得外面是什么样?” 她说,北方的话,有很漂亮的山和雪,起码东北是这样吧?北京应该特别……繁华,高楼大厦的那种繁华。 这些跟废话一样,除了告诉程兰生唐毓止不是在北方长大的,可能爹妈是从北方搬过来而已。 “唐毓止。” “嗯?” “你几年级。” “初三。” 程兰生从放在地上的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 还好她随身带打火机。 “大学很好,外面的大学也很好,大专也很好……但还是上本科吧。” “北京的高楼大厦没有上海多,北方的宿舍没有独立卫浴,呃,你以后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去北京那几天都是住在胡同里,看起来确实不像超一线,应该是文化保留。高楼大厦没那么多而已,不还有四合院吗,动辄几亿,也不是有钱就可以的。 北方人热情,她不习惯,在这一片的事不关己里呆久了。 但谁知道是真心假意,有没有目的,程兰生更喜欢谁也不去管谁,各司其职才是应该的。 应该也有很多种意思,她的应该一直是书面用语。 “念个四星级吧,现在管什么大学。” 还那么早,担心什么狗屁。 “要是我今天没来呢?” 唐毓止笑了,她说,那就等到明天上学啊。 今天不是才第二面吗。 马上国庆,他们放完假的第二天,她有个考试,一个完全没备考纯给主办方送钱的考试。 今天过完估计就见不到了吧。 中旬要去江西,陈青云过生日,她那会儿去都是迟到了,然后考试,然后报名,然后考试,然后考试。 她从来不会缺席的只有陈青云一个,但正好去完就没空再搞乱七八糟的了,等着她的只有准时开门就被哄抢一空的图书馆抢座。 操他妈的。 “你家真没人管?晚饭呢?” 她说不吃,只吃学校的午饭。 母校食堂什么德性程兰生还能不知道吗。 中考生,不宝贝着伺候指望人家一只脚踏进双一流的大门,什么都不管。 …可能有难处吧。 “兰生姐,你要走了吗?” 八点半。 这日子过得又快又慢,唐毓止低头等着回答,她终于琢磨起这姑娘长得什么样子。 丑校服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风味。 黑长直,没有扎起来,按经验来讲不是偷偷在学校放下去的或者老师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一放学就把橡皮筋拿下来了。 大眼睛小鼻子中等嘴唇,刘海一边倒,为了遮住那个若隐若现的耳洞,涂了素颜霜,其实有点卡,好在年轻皮肤好。 身高160出头。 没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冰美式早就喝完了,一句话不说,拿起垃圾转身就走。 唐毓止没动,又开始抽,心想要不干脆真的睡在这儿吧,好像确实无处可去了。 没过五分钟,程兰生重新站在她面前,长长的指甲掐灭她的烟,帮她随手扔出去。 “不会抽别学,实在想装点燃就行了,别进口。” ……?不走吗。 她刚才发了条消息,说今晚不回家了,出去开酒店。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你家在哪?” 唐毓止用手捂住脸,沉默不语。 这是最好的公立初中,需要学区房,房价死贵。 唐毓止今晚不一定愿意回去,她不走,这姑娘也不会回家。 她走了,就根本没人管人到底去了哪里,家在哪里已经问过了,不愿意说,就是不可能让她送,不管有没有理由。 没必要刨根问底。 冷风一阵又一阵吹过来,程兰生把耳机拔了下来,点开继续播放,往左切了一首。 程兰生能清楚记得歌单最起码前五十首的名字,包括前后顺序。 大是大非够相依相偎 …… 散却的风不留花香味,鸳鸯把爱恨归结。 葛东琪和张含韵唱的,名字叫翁。 她不知道干嘛突然想要听这首。 想就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从她初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指责过她干了什么还一声不吭之类的,或者骂她心血来潮。 程兰生就是这样的人。 骂了没用,随她去她还愿意说一声地方,骂一句她就直接把所有人拉黑,换卡换微信,带着身份证跑路,要是有谁报警找过来,她就想办法把身份证也换成新的,总有一天会自立门户。 去流水线也行,当服务员当销售,当什么都行,当傻逼也行。 她聪明,有本事,能屈能伸,不在乎到底考不考学历,但考了轻松点,少很多麻烦和啐嘴。 唐毓止突然看她。 看着她在灯里,看着被她点燃但只是在手里漫不经心夹住的猩红点点,看着她发丝里若隐若现的神情和飘散出去的心,突然爆开,铺成一张恰到好处的网,坐标点的极限是两个人看不见的后背。 她呼吸停滞了,程兰生还是淡淡地,沉寂地等,可唐毓止看见一片流动的红色,温热,鲜艳,生生不息,明明暗暗,都也只是被光照的。 兰生姐嘴唇嗡动,一张一合。 “哭完了?” “嗯。” 她抹去眼泪。 “花枯萎得真快啊…” 一簇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流逝,不过也不可惜吧。 还好程兰生拍了照片。 也还好这束花太苍白了,看着本来就像死到临头,寓意不好,没送出去就没有吧,下次送人换一束鲜艳的好了。 没所谓。 “唐毓止。”程醉拍拍手,低头看她。 “要跟我去上海吗。现在。” 葛东琪/张含韵-翁-网易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3. 第4章 chapter4 唐毓止小时候总听见别人家的长辈说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走。因为他们都是不怀好意,都带着目的,后果严重的话会再也回不了家。 爸妈给她留下一套不值钱的房子,让她有书可读,其他的,他们从来不做不说,就这么把她抛下了。 兰生姐呢?她能有什么目的。 本地人,大学生,看起来根本不缺钱,看起来什么都知道,看起来完全算不上……一个好人。 起码不是看见困难就撒点钱的烂好人。 她想不通程兰生和自己聊这么多的理由,但是点头说好。 “走吧,车到了。” 程醉背对着她往前走,情绪说不上好坏,只是血液里窜出一股淡淡的恶心,流转进一呼一吸,让她冷着脸。 是她早有预料时的习惯。 唐毓止沉默跟在身后,看着她帮自己拉开车门,自己又转身进了副驾。 耳机早就被程醉重新戴上,她身上那种伪装的温柔收敛时,看起来很阴森。 不是毒蛇那类,她完全不会在意你,也根本不屑,她对长久的乐趣都已经挑剔到只能比她略逊一筹的天赋异禀。 只是让人喘不上气,不敢去直视和触碰,否则下一秒会撕心裂肺地大吼,不自主恳求,变成用自己的双手锁死脖颈的哭泣。 抚摸,颤抖,环绕,收紧,蜷缩,啜泣。 生不如死。 “兰生姐,我们真去上海吗?” 程醉感受到背后的目光,有些惴惴不安,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唐毓止坐得笔直,慢慢地摩挲着手,还揪紧衣服,不敢抬头。 程醉会预料什么,程兰生会预料什么。 她终于看你了,只是揉去你的泪,假惺惺地难过说真是辛苦了,连阴阳怪气和纯粹的讽刺也难分清。 “对啊,去把你卖了。” 然后让你去死。 司机只当她们是在说笑,这么晚还凑在一起出来逛,关系应该很好,而且乘客都没叫他,他这会儿插一句嘴,也太不识时务了。 当个隐形人好了,这是这块地方一贯的原则。 这一点不难做到。 只需要开口告诉你一串对这段单相思无解的获奖感言,把一个姓名用墨水在她的人生里划去。 可能这种时候都是认可才用笔,水彩,钢笔,对她来说评价也截然不同。 蠢得没边的会成为物理意义上的黑历史,有些在她眼里连被墨水泼烂的资格也没有,直接拿垃圾里的汤水融化就好了。 可那人这辈子就再也不会想要抬起头过日子。 好在这一类目前还没遇到过。 她会心情大好地如释重负,又愿意继续戴上面具了。 人们恳求她能不能继续伪装,即使不过是她最擅长的另一种冷漠而已。 程醉会笑着,看起来善解人意,告诉最在乎她的人她在这儿啊,不要哭了。 可是对方还没来得及停止抽泣,还在感激涕零,对她来说,这场游戏已经结束了。 “明天是周日,我看过了。今天太晚,明天再带你去上海玩”,她若有所思,单手回着消息,一边在车窗边缘一下下打起手指,听不出情绪。 “啊……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唐毓止是真以为她要带自己去上海,原本也没想到这么疯狂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头脑一热完全不管什么老师作业上学和现实因素。 等缓过神来,加上程醉一说才发现不对劲,干脆心一横将错就错了。 她更捉摸不透程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盯着她的眼神复杂。 这个视角只能看见程醉其实不算那么长的发丝落在肩侧,手臂时不时随着她的动作和车上的摇摆晃一下。 【陈青云,我带吉他过去给你唱两只老虎怎么样?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也行,我给你唱一个毁灭世界的高音。】 “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有吃人熊。” 唐毓止当然不信,只是拽着衣服回了声“啊”,然后不知所措地低头。 她想让兰生姐陪自己说说话,但是不好意思开口。 ……好冷漠的女人。 红绿灯,车子打了急刹,唐毓止坐在后面费力撑住自己,没来得及回答。 本来能冲过去,但好巧不巧碰上交警了,还过来检查安全带,市中心红绿灯又臭又长,要耽搁蛮久。 【傻呗。你几号来?】 【国庆结束吧,我在外面,等下回。】 外面在下小雨,唐毓止摸着自己略微发烫的脸。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她的眼睛再也没有从车后背移开过。 兰生姐讨厌她吗?为什么刚才不坐后排来。 她看起来……有好多朋友。 不缺她一个也不介意多她一个的那种。 她很羡慕学校里那群人三五结对,想当然就去找对方的那种感觉,很舒服吧。 兰生姐也有这样的朋友吗。 唐毓止觉得答案是想当然地有。 她好漂亮,高高瘦瘦,看起来就像是大家都希望拥有的那种姐姐。 无所不能,很有安全感。 她想哭,但是好丢脸。 ……为什么呢?突然出现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过家家对程醉来说,是有她自己的限度的。 她会摸着对方的头,一下,两下,然后将对方踹倒在地,转身一走了之,蹭着无名指的磨砂戒。 再和每次在不远处,也只是笑看着她又回到自己身边的陈青云说这个没意思。 我们去找下一个人玩儿吧。 希望下一个能撑的久一点。 唐毓止还不知道这些,事实上程醉并不希望将这些展现给她,一点也不。 她真的太年轻了,走路都会慌慌张张撞到人道歉的样子,不应该闯入程醉的世界里。 毕竟她已经过了六年前就开始的,把她折磨到不成人样的时间段。 她的游戏是留给那些本该如此的人进场的,不是唐毓止。 可是程醉控制恶意的程度,仅限于开始的开始,仅限于对方对于她的存在还感觉可有可无的阶段。 她越凑近,越亲近,即使后来幡然悔悟决定离她而去,程醉反而会成为那个想方设法把人扯回来直到摧毁的那个。 程醉看着熄灭又亮起的手机屏幕深呼吸,应该是陈青云回了一句好或者什么表情包。 她有腱鞘炎,两个人已经心有灵犀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程醉可以仅仅凭借自己的反应断定陈青云现在的状态,一般是自己会晚上那么一会儿。 她的生理反应没有陈青云严重,只是比她的做法瘆人太多。 司机的手表在嘀嗒响,静寂的空间里这种声音太明显也太压抑。 其实程醉早就感受到了唐毓止不太正常的反应。 她是相信一见钟情的,而且并不觉得见色起意怎么怎么样。 哪个丑人站在她面前她都会直接干呕着跑去洗眼睛然后高烧不止起码三天三夜,长得一般的她都会眼神回避拒绝肢体接触。 唐毓止长得我见犹怜,否则没这个狗屎运让她心软。 她在琢磨怎么让这姑娘放弃想要继续和她接触,可能今晚要让她伤心了。 再年轻的聪明也是聪明,程醉甚至愿意为了这个结局耗上十多年。可是她从来不会感觉抱歉和负罪,觉得就是你情我愿。 时间一长,她会忘记前期自己想到的不应该,和其他人逐渐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更残忍,不再笑脸相迎,然后反问她一句不是你自找的吗。 陈青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首当其冲的形容词就是漂亮。 然后聪明,悲观,沉默,纵容,回避,用另一种手段蛊惑人心。 呆在她身边这么久,成为唯一的灵魂伴侣这么久,只是因为陈青云知道她的恶习,忍受她过去的愚蠢,后来轮到程醉忍受。 轮换着,颠倒着,刻薄刁难,冷嘲热讽。 但事后存在于她们记忆里的,只剩开始那些微弱的好,冷冰冰的抱紧和无意义的泪。 最后,紧密相连的理由就只剩一个这片土地里再也找不到比对方更有脑子的生物,再也没有精力去应付愚蠢的孩子们热烈的示好。 她们都筋疲力尽了,连离别时的结束语都懒得琢磨。 所以连商量都没有过的各自在心里拍板了,一直这么着,反正不挑明就继续的规则也不是她们定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烂到透了就一起死,总比被人举着火把诅咒好。 虽然那样也很爽,臭名昭著也会名垂青史不是吗,这是陈兰生的梦想。 但是时间已经太久了,她察觉到自己开始对陈青云有些腻味,有些唯独对她展露宽容的错误逐渐丧失。 偶尔会飘出一些思绪教唆她把陈青云剔除自己的生活。 正好趁着这次去江西做点什么? 唐毓止在伤感,估计哭了不少眼泪出来。 程醉被她身上那种无法忽视的感伤拉回视线,她有点无奈,好像遇到的女孩子在她面前都总是这样。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也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辣么多脆弱的小心脏破防。 不是后面,相处着久了陈兰生当然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她真不知道怎么小姑娘总是一见她就哭。 再没道德也会有刚认识的礼貌吧?(指自己) 其实陈兰生就是装糊涂,这种装糊涂就是她所说的因为礼貌而不愿意戳破也不会擅自离去。 她其实太知道自己的随手会酿造悲剧,陈兰生就喜欢这样,而最开始的女孩子们是完全听不进也不会相信她所说的无聊才这样做。 每一个遇到陈兰生的姑娘都有自己是她的“特殊朋友”的错觉。陈兰生后来真的懒得解释了,她们自己选的,心碎关她吊事,说了不听听了不信。 对,她的真名是陈兰生,只有一个人知道的陈兰生。 唐毓止有点像她以前还在犯蠢的那会儿,她不愿意多为难,所以这次就真的当她是一回烂好人吧。 告诉她一点半吊子的真话。 “美女,到了。” 目的地确实偏僻,在一个楼顶。 第5章 chapter5 司机还是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陈兰生,蠕动着唇。 她看出来了,顺带安抚对方一句,“小孩子读书辛苦,爹妈不在家趁机带出来发泄一下。” 司机点点头,看着她们下车,这才放心开走。 有行车记录仪,出事怪不到他头上。 凌晨还算舒服,陈兰生与局促不安的姑娘截然相反,微微眯着眼睛往最近的那幢旧楼去。 不是拆迁房,也不是什么危险地区,她用以前工作的钱租了间房顶的阁楼,刚刚好够全款,到明年她走,这块阁楼跟房东的家分开来了,里面地方算新,也算宽敞。 反正她有各种理由敷衍过妈妈说自己钱正好用完,而且等到她问的时候,就算她不用什么离谱的,也是真剩不了几块,百分百是这样。 恰好到完全没必要撒谎的程度,也可能是对方知道现在已经追究不了什么,差不多就行,谁还没点秘密呢,起码人没想着去死。 戳破大家都不好过,本来也快一年见不了几次。 “兰生姐,这是哪里啊?” 她不回答,但是笑了,唐毓止这时完全看不懂她的表情,只是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会迎来某种说不清的, 转折,结局,或者改变。 她不知道,也不想无端猜测,兰生姐明明笑了,真心的那种,不像在学校那样,她应该和她一起笑。 “快十二点了,这个点看起来害怕是应该的,你要是想回家我可以送你回去。” 唐毓止来劲了,说不。 胜负欲倒算不上,陈兰生又没跟她争什么,她只是太想去了解,自己没接触过的生活,达不到的高度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好奇陈兰生,陈兰生的朋友,她的所有观点和标准。 “才不是应该。” 她小声反驳。 这种时候有什么听不清楚的,陈兰生不反驳,站了一会儿,在口袋里摸出钥匙。 “不是应该,人之常情,我的错。” 唐毓止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一句检讨,还以为陈兰生这种性格,应该是完全不会低头的那种才对。 ……不是应该。 她也错了。 世界上哪有什么是应该的,她一直觉得这个词语很错误,小时候听大人客套就心里不舒服。 说不恰当也可以,对错由心。 她倒没像陈兰生遇见的其他人,听见她认错反而开始怀疑自己和害怕,也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或者给自己找补,就是乖乖地跟着陈兰生上楼,等她开门,非常三好学生地问她要不要换鞋。 “又没拖鞋给你换,想贡献几双过来?” 唐毓止闭嘴了,进去还不忘关上门。 “饿不饿?” 陈兰生去开灯,这才看得清里面,虽然外观看起来像多年不住人的鬼屋,里面被她打理得很好。 也幸好她看着懒但有洁癖和强迫症,而且偶尔也非常愿意去收拾一些家务,收拾清楚会让她心里舒服。 前提是让她收拾的最大程度仅限于乱一点而不是不干净和其他。 唐毓止有点看呆了。 “好惊讶的表情。以为里面很破啊?” 陈兰生直接往旁边的小沙发上一瘫,看着唐毓止在房间里转,好笑地调侃她。 “不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漂亮…有点不可思议。” 地方不大,本来看着特别狭窄,灰尘也多,房东把什么不要的都往里放。 当初租下来改造就花了很久,小两个月,什么事都没干光弄这点地方,十平出头的样子,还是先叫的便宜家政过来弄,陈兰生就在外面监工,偷懒就少给钱。 白纸黑字被她写在合同里的,违约条款,按照陈兰生的话来说,我没有任何义务为你的辛苦耽搁了我的时间负责,规定好的标准和时间,你情我愿,干不了滚。 当时遇到的老板是个体户,有点蠢,很自大,装谦虚的利益至上主义,肯定不合规,但到点给工资,离职了也没拖欠。 陈兰生很早就知道规矩只是规矩的原则,条条框框都会变形,墨水会有后来的修正带划去,给钱就行。 有些不能接受的东西还用不着她现在这种程度和能力去接触。 “金玉其外会让自己变成冷宫里的妃子,败絮其外就不一样了,会让傻逼望而却步。” 内外兼得会心梗血栓乳腺癌,加倍溺爱自己,对外冷血无情会发现世界真是美好。 但不能这么早就教小朋友这些,大概率会被针对,同学的恶意一般和老师的话里有话分不开。 小孩子承受能力还没长出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沉下心断网或者完全不在乎陌生人的指指点点。 又要有童言无忌之类叫小姑娘大度点,教书育人怎么会故意搞针对呢? 这不是她们的错,但如果承担不了什么对于当时来说简直像天塌的后果,那就先乖着吧,还很弱小的时候,不当出头鸟日子会好过。 唐毓止还像个好奇宝宝在没什么好看的空间里逛来逛去,陈兰生唇角上扬,没有出声介绍或阻止,她像大人那样安静沉稳地,在透过对方看什么人。 陈兰生当时也没意识到,也觉得天塌了,自己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她被彻头彻尾的恨意灌溉着长了三年,她不想活了。 也就是当时的想法而已,现在有什么所谓,还多亏了那些难处,让人生死都不惧不敬,那就死着生。 活到某段了,活到恨里滋养着不甘心,茁壮下去,自有出路拨云见日,来让人血淋淋地攥着梯子爬。 吐到天昏地暗地熬完刀刺筋骨的苦日子,就不再是单单一个恨字所能企及的高度。 但也仅仅是多亏了,和谢截然不同,她分得清楚。 陈兰生后来逐字逐句回望,发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只有到了时候才能真正嚼碎了吞下去,才有资格去嚼下一个境界的俗语,吞下去哪些,哪些就注定后来的因果宿命和江山本性。 自己的心得,任何第二者都学不来也懂不透彻。 她帮不了唐毓止多少。 陈兰生单手撑着头,双腿蜷缩进沙发里,这个姿势很舒服,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观摩,想到什么算什么,看见什么都自成章法。 人不要太多嘴,容易遭报应。 唐毓止觉得兰生姐说的话好有哲理,她目前不理解,但听就对了。 反正兰生姐不会害她。 虽然这话被陈兰生听见又要头痛地说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加上从此她再也不可能见到陈兰生多一面。 “兰生姐怎么有这么多……毛绒玩具。” “啊,有些是捡来的,有些是,嗯…那种卖玩偶的小摊你知道吧,我上小学那会儿校门口买的,还有拼多多九块九包邮。” 有些是朋友送的,她哥偶尔会给她买,偶尔是特别大方地给她买,结尾非要加一句情商低到让人发指的冷笑话让她冷着脸发火骂人。 妈妈就不一样了,妈妈有求必应,反正她特别有嘴而且不要脸。 自己买的一般就是死贵那类了,需要攒一攒。 “你随便看,这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磕了碰了就收你点钱。” “一点……是多少?” “百八十万啊,能有多少。”陈兰生笑哼一声,不在乎这些,逗一下心情好,然后继续神游,等着唐毓止看完过来赔钱。 ……唐毓止握拳,唐毓止窝囊,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给了空气一巴掌。 正对面是一整个柜子的,统称玩偶,红木材质的年代感顶天立地大橱柜。 靠着夸张但一看就知道审美非常好的黑白灰全包墙纸,自己融合创造出来那种。 钉在墙上全是复古类,更像前段时间同学一直在讨论的美拉德色系,只是颜色淡一些,偏向秋末冬初。 便签,挂画,书法作品,素描人物,什么都有。 转过身是一些非当季衣服,白色居多,绒毛斗篷羊大衣,呃,还有风衣,一整排长风衣,没一件短的,简直能去气球演唱会当道具,大概很有节目效果。 就是那首黑的绿的白的红的什么的。 完全不像陈兰生会穿的样子。 但是穿上又会合适到别人无话可说。 唐毓止小心翼翼地参观到头,在心里哇了一下又一下。 布局没什么好看,看的是东西,她心里盘算着兰生姐是什么十项全能吗。? 角落堆的都是破烂,窗帘衣架钢丝球螺丝刀,应该是打算扔了。 有点卡视角的最里面是一张简易的硬板床,铺着四件套,灰粉色,偏暗。床头还有几个乱放的玩偶,一只狗,一只丑青蛙。 滑动推车里装了几本书,她瞥了一眼,全都翻动过,有本封面都已经烂了。 实在好奇去看书名,叫窄门,唐毓止还以为能被看这么多遍应该是网络小说之类的。 画板,颜料,宣纸,A4纸,墨水,一桶笔,书桌上有那种伸缩的钢琴键盘和一个超大屏电脑。底下那个发着光的她不知道叫什么,但是网吧里有,旁边的唐毓止知道,是音响,看起来很贵。 一堆看不懂用来干嘛的,连着一个话筒,两把很好看的吉他,一黑一白。 很多东西是同学偷拿手机拿给她看过的,她才会认识,她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理由,让这些人总用一种明显到离谱的恶意去对待她的安静。 只是安静而已,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能装作自己不存在,非要来踩一脚?所有人都要来踩一脚。 正好都看完了,唐毓止也没什么心思,她想和兰生姐呆着,说不说话都行,但还是说一下吧。 她真的很难过。 像心有所感,陈兰生在暖黄的暗灯里,缓缓睁开眼,就这么猝不及防和唐毓止的视线撞上,旁边多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置的小沙发,和陈兰生坐的那个是同款同色。 唐毓止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兰生姐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就算没有料事如神,最少也是什么事都不意外。 她确定,更加一眨不眨看着陈兰生还算柔和的表情,有什么情绪,被她藏在火山底的,积压已久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 唐毓止泪流满面地站在原地,不让痛苦靠近去打碎面前的圆月,自顾自融成一滩湖泊,奔流到海。 像大人那样安静沉稳地-艾怡良-forever young 歌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5. 第6章 chapter6 有人敲门。 “有点懒得动唉…帮忙开个门?” 唐毓止抿着嘴过去,拉开的动作很慢,她往缝隙里探头,只听见一阵飞快跑走的脚步声? “底下,拿进来吧。” 陈兰生饿了,点了一堆外卖,过了几分钟怕吃不完浪费钱想取消一点,发现全都在路上,就随它去了。 麦当劳今天不知道抽哪根筋了免配送费,她凑完一次满减又去重新下单,下了三个单。 陈青云给她定义了一个坏蛋说,两个人现在简直要去打辩论赛。 【你是个蛋你是。】 【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敲开才发现坏透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你他妈是苍蝇吗?再说万一是熟的还能让你看出来?】 【我是吸你血的】 【那你飘过来看看。】 【蚊子,嗡嗡嗡···】 陈兰生被恶心笑了,因为她招蚊子,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死,痒得要命还让她精神衰弱。 她家的蟑螂起码不会咬人,看见人出来就跑,活动地点只有浴室和厨房,看见的话她只需要跳起来大喊一声妈妈救我。 【想见面直说。你又不是熟女,蒜头装什么葱,敲一下就露馅。】 陈兰生前两年休学,那会儿是做过销售的,她早就忘记自己到底多大了。 销售很锻炼人,谁管你初中大学,有点模仿天赋都行,只要一个月,说话做事能特别老成。 那会儿觉得销售能多看看妖魔鬼怪,对自己以后工作有大用,对付难缠客户岂不手到擒来。 没做多久她就跑路了,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销售是真的没有原则。 她学会了很多东西,除了低声下气,有些人耗着时间不给钱她会直接翻白眼,有钱的家里没人教过素质她还是会翻白眼,就差开骂了。 她自己当然无所谓,但是做幕后的同事是靠陈兰生她们几个谈下来的钱混饭吃的。 有些保底工资只有一千五,谈下来的单他们分大头提成,陈兰生这种靠口才的就是两千,提成拿小。 大客户少之又少,几百几千一瓜分,到人家手里能有一杯奶茶都算好的。黄金地段,盈利出来的钱水电房租交完根本剩不了。 她不是不明白,那些人看不起她,是觉得她二十多岁还在这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欺软怕硬,上面给自己苦头吃,自己就出去给更弱的人甩脸子找平衡。 一个靠着他们给钱拿提成过日子的,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找他们麻烦。 于是对陈兰生什么态度的都有,客户参差不齐,她会把气给人撒回去当笑面虎。同事很仗义,因为年纪也都不大,知道这行不容易,说还是读书好,他们做梦都想读大学。 他们在楼道抽烟,陈兰生坦白自己是待不久的,就要考大学了,她始终忘不掉几个人看向她的眼神。 开玩笑地打趣她以后发达别把自己忘了,要不把自己也一起带走吧,都不知道大学生什么样呢。 随便拎出来某个人的经历,程度都堪比《活着》。 住的宿舍是陈兰生看也不会看一眼的程度,几块钱的外卖会纠结很久,每个月都要靠预支工资活。 她跟那些同事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们问自己是不是来体验生活,她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 她想过不上学,上不下去,初中毕业的时候对学校有ptsd,所以高中任凭老师软硬兼施,好说歹说让她这么好的脑子好好读下去会有出路的。 她拿着心理有问题的证明回家了,那会儿让几个老师接受的借口是自己要出去留学。 初一,监考巡逻的随便找了个理由说她卷头发,拎着她回教室,班里一大半女生因为这件事被拉到办公室挨骂。 班主任一声声附和,教她的在旁边说小姑娘只会搞这些,不要脸。 那时候她成绩在市重点,一两个科目学学好能去前几名。 不能出这个城市一步,不准超过五点钟回家,不能未经允许就出门,报备了也不行,不准穿不合适的衣服。 和同学逛到下午一点,乔怜慧打电话过来吼她真是有能耐了,看电影看到几十分钟,不接电话就轰炸,问她怎么敢不回消息敢挂电话的。 “赶紧给我滚回来,你现在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是吧,我管不住你了?说的话都没用了?” 小学一年四季的早餐只有粥,吃什么东西她占小头哥哥占大头,吃多了会冲她发火。 陈兰生那时候连一桶泡面的决定权都没有,没有零花钱,没有新衣服,没有生日礼物,没有吃过一顿大餐,没有读书的本事,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 什么时候早上能偷偷摸摸拿出来吃完一桶了,不被追究还像对方恩赐自己的。 她后来开始沉迷游戏,说玩完这局,手机会立马被抢走。 那死人沉着脸,一般是拿走收在自己身边,然后砰地一声摔上门。 外婆低声下气去求,他大骂一句她爱吃不吃,吃完也不会还。只有乔怜慧回家来敲门,他才不情不愿地给,还要装作自己是为她好,说你看看哪个学生像她这样只知道玩。 因为他小时候是挨打的那个,被他爸撕了漫画书,她那时候出门了,回家才知道的。 妈妈回了家,陈兰生哭得很痛苦,问妈妈,他一个读职高的,小学都不及格,哪来的资格对自己说三道四。 妈妈说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读书的,抱着她说宝宝别哭啊,我去骂他了。 小学的卷子很简单,她次次满分,人见人夸。 年纪小没胆子承认错误,陷害同学老师都会帮着她打哈哈,说别人撒谎,她脸都是烫着的,一句话不说。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也遇到过那种没人喜欢的可怜虫,比陈兰生更可怜,她时好时坏,拿人家的愤怒和感激当玩具。 回家呢?她敢大声说一句就会被哥哥追着打,不知道几岁的时候,她蜷缩在家门口被拳打脚踢,哭了很久,几个老太婆在旁边看着不敢劝,咂着嘴说她真是可怜。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叫你一声哥哥。” 她已经忘记了这些话的前因后果,大家说人只会记得幸福,陈兰生不一样。 不好她都记得,憋在心里一句话不说,最后突然给人脸色看让他们觉得要是得不到她原谅会比死了还难受。 外婆还在,他又冲过来追着她,让她有胆子再说一次。 他让外婆滚开,不然会连她一起揍。 他后来忘了这些事,在她一次次冷眼的时候质问妈妈,为什么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原谅。 补缺的爱还不了恨,那不是一个东西,不是对等的,不然分成两个词干什么鸟用,人民币只叫人民币。 是因为最后他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扔进浴缸旁边的水桶里。 真是的,怎么能忘了呢。 那女的是教导处的,初二看她穿着牛仔裤说她没个学生样,放学拽着她回教学楼,上去就问要走的值日同学你们老师还在吗。 楼道漆黑一片,她打开手机对着陈兰生的脸,一顿冷嘲热讽,拍着视频说要给她班主任看看。 这次班主任自知理亏,心虚地在她擦黑板的时候站在旁边说老师是为你好,这么穿不是挺舒服吗还不影响运动。 她不说话,月考成绩掉下去了,但还能上高中。 那天下雨,她穿了一件很宽大的丑卫衣,和一条没什么区别的牛仔裤,他们是最后一届不穿校服的学生。 她死活都不肯去学校了,老人哪懂什么有的没的,凌晨六点半来拽她被子,灯开得死亮。 妈妈很生气,大吼大叫让陈兰生不去学校就滚出去,打工还钱。 英语默写不背,天天不及格,数学作业不是抄就是空白不写。 文科她还是名列前茅,完全不写也是省重点的分,可彻底学不进理科了,分数一降再降到不及格,叫了家长。 她妈还上着班就急匆匆过来道歉,没跟她见到,放学的时候问她饿不饿,人来过还是从老师那儿听说的。 那个蠢货一如既往喜欢家暴她,她学乖了,不说话。 她是这会儿遇见的陈青云。 初二升初三的时候,陈青云上的高中,从教会她几道数学题到最后对她的前半生倒背如流,骂她傻逼。 看她痛得不行了决定过来给她花钱,装得高深莫测,没有暴露自己小学生的本质。 她到今天都不知道,人家以为她是170御姐才跟她玩下去的,陈兰生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被贿赂地晕头转向,忘了原本打算去死。 放屁,陈青云本来还没打算跟她当朋友呢,一天到晚哭哭哭。 没用,真是没用。 陈青云让她读完书赶紧跑,跑出去就没事了,当时在心里说陈兰生遇到的人都怅鬼来的。 怀疑她也是,嘲讽人家结果人家顿感力超绝。 她心想妈的,给钱不还啊这个吞金兽。 良心到最后也被陈兰生吃没了。 陈兰生她爸像个死人,十几年没见过,出来就是贬低。 也就这样了。 你没什么本事,坚持不下去的。 不要自不量力,就算读不到本科,读个大专出来也可以了,家里又不要你赚钱,你知道几百万买出来的文凭最后还有可能被劝退吗? 我问过我那个做律师的朋友了,现在进去更不好做,家里又没人。 最后她高中班主任打电话问他,陈兰生是不是真要去香港。 自制力极差,生活作息颠三倒四,高中都撑不下去,英语都不会说两句,做什么春秋大梦?老师我劝不住她,她妈妈都劝不住。 几十分钟的录音,总结下来就是这些意思。 “兰生姐……?” “兰生姐!” 唐毓止已经站了十几分钟,她不知道陈兰生到底怎么了,怎么叫她都没有用,外卖全都被放在地上,她不敢靠近对方。 陈兰生面色看起来真的太差了,嘴唇都是惨白的。 唐毓止偷偷按下119,如果人真的晕过去她就立马打抢救电话。 女人怎么能不结婚生孩子,领养的哪里算自己的? …… 这么排斥结婚,你不会怀过孕吧? ……这就是他送给自己的成人礼物吗? 她不意外,她只是恶心。 好恶心。 陈兰生双手紧紧攥住沙发,干呕不止。 “兰生姐!” 手机滑落在地,整个人像一条濒死的鱼,猛然扼住自己的脖颈,一心求死。她眼神涣散,完全没有意识,脑子一片空白,动作越来越用力。 唐毓止吓得跳起来,去把她手掰开,皱着眉一遍遍叫她,看见自己的手被攥住,唐毓止没有抽出来,就着陈兰生的手蹲下,凑到她耳边继续喊,她真的没反应,但是眼睛还睁着,很茫然。 唐毓止没办法做什么,只要陈兰生不做什么危险动作就好了,于是她安安静静地等下去。 同学排挤,找隔壁班的学生帮忙叫她们告状自己带小抄。陈兰生不肯屈打成招,让对方调监控,最后班主任阴阳怪气地看着她说诚信教育。 有人拿陈兰生有点发福的身材说荤话,她心想去不了上海读想念的大学,不如不上,不如不活,看着所有学校都高出来的一百分撕心裂肺要跳楼,被一个报警电话救回来了,这是初中的事情。 所以几个尖子生面对陈兰生的时候都高高在上,口吻几乎是怜悯,带着一种你怎么堕落成这样的幸灾乐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去省重点文科拔高班的好料子。 中考她还是考上了,起码有去本科的机会,可她高估了自己,她没有勇气带着那些记忆安然无恙地接受一个新环境。 她确实不在乎有没有那点钱,家里不需要她多赚一分,这话没错。 那些钱拿到手完全是零花,甚至一个月就够她出去旅趟游还买这买那。 她没过几天辞职了,怕自己真的被困在这里成为没有原则的饿死鬼,怕自己走不出这个把她的前途一拖再拖的小城市。 陈兰生后来很感激自己的脑子。 智商是天生的,情商不是,主见可以养成,理想可以寻找,心气可以再生,她做到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 没有这点小聪明,她确实蛋都算不上,生的熟的好的烂的都当不上。 意识终于回笼,她察觉到手被人握着,视线终于对焦上暖黄的空间里,她能看清每一粒灰尘降落,她意识到有人在等她吃饭。 是陈青云吗?不是说了要去找她的,跑过来干什么。 她顺着手的皮去肤摸,心惊胆战,想到陈青云的手没有这么多肉。 她终于敢低头看去,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回忆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动不动。 唐毓止也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这个角度,唐毓止有点婴儿肥,也有点小肚子,皮肤不算白,人也不算健康,但底子很好,她自己估计觉得很丑。 没长开而已,工作了用钱养一养哪里会有不好看的女孩子。 但相由心生而已。 “没事啊,低血糖,外卖不是到了吗?赶紧吃点。” 她若无其事坐起来,去拆包装袋,唐毓止这才垂着头坐回自己的位置,过一会儿又把沙发拉去陈兰生旁边。 一杯冰美式。 和一堆麦当劳。 以前她真的很喜欢吃奥利奥麦旋风,后来戒糖觉得太腻了一般般,但是偶尔点麦当劳还是会带上。 “冰激凌你吃吧,我戒糖呢,别丧着脸了,想开点。” 陈兰生长呼一口气,转头去够旁边的电风扇,房间里立马就凉快起来,她盘着腿,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哦,陈青云骂她装葱。 【你就是了?有个一米六都不知道有没有的,都大学毕业了,一年四季守着小学生卫衣到处叫妈妈】 现在的陈兰生本人无敌自恋,所以不和看不起自己的人交朋友,对别人怨声载道,对自己哭哭啼啼死性不改更是等着被她一棒子打死。 烂泥扶不上墙,踩下去嫌脚脏,烂着好了,也不缺那一小块荒废没人管的地。 她突然放下手机,盯着唐毓止看。 她刚才哭了,怎么忘了这回事,是有话和自己说吧。 陈兰生终于想起来还有她欠自己钱这茬,笑眯眯地等唐毓止开口,毕竟苍蝇再小也是肉嘛。 第7章 chapter7 “兰生姐,其实我见过你。” “很小的时候。” “啊……那我们还挺有缘。” 陈兰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盯着眼前的女孩子,努力搜寻回忆,最后放弃了,叫她继续说下去。 见过也很正常,十几年里那么多过客,她不可能记住所有人,本来脑子就不够用,她现在是一个纯粹的低能量废柴,过着不需要意义的人生,也不承接别人赋予的意义。 这样很舒服。 “你追着一个把我惹哭的男生跑,说要把他打死,后来他看见你立马扭头就走。” 有这回事…吗。 陈兰生眯着眼睛,藏起颤抖不止的手,准备杀人灭口。 “你还爬树去摘人家树上长好的水果,被人家看见了,然后逃走了。” 唐毓止嘴巴里还嚼着冰激凌,认真地看着她,掰起手指就是谴责,势必要让兰生姐勇于直面自己遗弃她的恶行。 “人家追不上你。” 陈兰生惊了,忘记自己要杀人灭口。 确实有这棵树……这家的主人当时在窗口非常愤怒地呼喊他们几个没有公德心,她和几个人笑得肚子疼,回公园瓜分那个水果,结果被酸死了。 外婆找到她的时候她被酸得满脸法令纹,揪着她婴儿肥的脸好笑地说她怎么坏成这样的。 忘了是李子橘子还是什么,好像是青橘。 她后来看见青橘就摇头。 陈兰生拿出一根唐毓止忘记带走,被自己好心收留的烟,转头看向窗外,深沉地思考,顺带复盘,自己前半生的人生大事。 你还这个那个巴拉巴拉省略号每次都要教唆我。 兰生姐想,你知道得太多了。 她小时候真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孩子,非常具有冒险精神。 虽然冒险精神不在了,但不影响她有点心思全用来对付催她努力她又不能直接骂的。 经过高一的艰苦磨练,陈兰生的茶艺炉火纯青,她高一瞎编乱造的过往经历简直见者心痛听者落泪。 “你还带我翻墙,墙对面是一条河,不让去的。” 陈兰生突然迟钝,眨了眨眼睛。 这个地方她又想起来了,有一堆废弃木板堆着,很好上去…… 不就是跨了一步吗,那墙很矮的啊,就是坐上去看底下的时候有点害怕,她当时为了装逼直接321跳了。 脚底板巨痛,腿都是麻的,她蹲在地上痛地眼泪直流,导致后来一度不敢乘坐下楼电梯,恐高症愈渐严重。 但她真的不记得唐毓止了,那些事情她都是跟小区里一个生下来就认识的朋友一起做的,追着男生打也是。 那朋友是个乖乖女,每次都只是看着,坐在原地等着陈兰生回来找。 她们后来没再联系,那女生今年应该大一,跟她同届,大一岁。 “你还偷偷帮我写数学的加减法作业让我不要告诉我家里人,就为了带我出去买辣条。” 陈兰生有点麻了,难为唐毓止能记住这么多,她把烟头捻在地上,随手拿起一个包装袋拆开递给唐毓止。 “吃。吃不完带走。” 吃都堵不上小朋友的嘴。 学校的菜卖相难看,学生吃相难看,吃进去的油水倒是不少。 都是垃圾食品,还不如吃点让人爽的。 “那个男生…呃,我为什么打他?” “他说我是肥婆,长得丑,说你是暴力女。” “你追着他让他给我道歉,说他跟他爹一脉相承,生下来就是垃圾,连一个老师的小红花都拿不到。” 烟雾很难散出去,两个人的轮廓都看不太清晰,陈兰生的眼睛明明灭灭。 她在听,她忘记了很多事,所以她现在只想听,即使这完全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直到唐毓止说出小男孩那些恶毒的话,陈兰生哽了一下。 年轻的时候吃尽红利,被一众蠢货捧到不知天高地厚,上了年纪开始宣扬自己郁郁不得志,酒杯一拿自认李太白,面对理据的手段只有破口大骂和抡起油腻飘飘然的手掌质问弱者你再说一句试试。 所以那些好父亲也是这么教儿子的,按着自己的标准发明了泼妇一词。吵架无需口才,只要拿标签以海豚音的分贝一贴,他们就高昂着头以为胜利了。 所有标签都是他们自己。 一群没什么功劳的,不当害虫就算不错,高谈阔论吹嘘几句也行,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然哪来的机会给她出头? 陈兰生笑地很冷,寒光钻进瞳孔,跟着野心一起被她按住迫不及待的头,乖乖盘旋在河底冬眠。 “我搬走的时候兰生姐上小学。家里破产了,我爸好赌,我妈拿钱去贴这个无底洞,最后实在没钱了,只能把我扔在一个破房子里,让奶奶管我,奶奶收破烂供我上学,我自己偷偷申请了贫困补助,她不让我申,怕老师看不起。” “那你爸妈人呢?” 她不置可否,仰着头享受,任凭烟雾在胸腔里环绕,飘散,腐蚀自己本就不算强健的心肺,听不清耳边低低的啜泣。 “不想还债,跳楼了,我妈殉情。我有个手机,二手的,我妈临死前给我收的。她让我……多交点朋友,乖乖上学,照顾好奶奶,不要谈恋爱,也不要结婚,她下辈子也不想结婚。” “奶奶凌晨才回家,明天我要回学校的,初三不放假,”唐毓止擦干净手,终于愿意拿出口袋里那个破破烂烂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她笑了笑,说,“姐姐,我还能在这里呆两个小时,我有钱,会自己打车,你不用送我。” “我想见你,一直见你,兰生姐,可不可以不要再忘记我了。” 傻孩子,怎么会呢。 姐姐转头就把你扔在这儿,怎么会记得你。 陈兰生只是随手揽过对方的肩,她的手臂很长,长到足够让唐毓止感受到自己怀抱的温热和暖流。 可完全看不见她拿着火机的手在自己的发丝旁试探着点燃,一下又一下。 唐毓止太单纯了。 火光映衬不出陈兰生无动于衷的瞳孔,她觉得这样好有意思,听着对方毫无保留倾诉再设法摧毁的感觉,好有意思。 陈青云当初也是这么看她的吧? 她看似到现在才大彻大悟,然后惋惜地叹一口气,身在曹营心在汉。 小朋友还在叭叭叭,她真想让她小嘴巴闭起来。 她说,兰生姐,你忘记我是应该的,我小时候实在长得不好看。 你从小朋友就有好多,可是现在为什么好痛苦,看起来就好痛苦,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你要多吃饭,不然你家里人怎么办呢,我觉得他们很爱你。 什么呀,就想着情情爱爱的,多磕碜。 我一直想有个哥哥,我小时候见过你哥哥,他每次回家都会给你带吃的,偶尔看见我,他还跟我打招呼,看起来可高兴了。 爷爷奶奶可高兴了,还给我爱吃的喜之郎果冻。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我看不懂,但是觉得你好幸福,你就应该这样的,你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说,兰生姐,人为什么要活着呢,我一直都没有人管,为什么要活着呢。 问得好,小同志觉悟特别高,有当哲学家的潜质。 兰生姐,兰生姐。 哦,兰生姐听到了,兰生姐玩她肥嘟嘟的脸玩得不亦乐乎。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跟爸爸妈妈一起走。” 最后,唐毓止完全埋在陈兰生的怀里,痛哭流涕,心想兰生姐讨厌她也没关系。 她说得太多了,这些话不应该告诉一个已经把她忘记的姐姐,她可以现在就离开这里。 唉,好麻烦。 小朋友想不开会连累自己,否则她当然懒得管。 谁还没点苦水了,再说能完完整整地活完一个人生,说不定也是为了筛选什么东西。 陈兰生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了。 “唐毓止,你出事了姐姐会被警察抓起来。” 她一下一下摸着唐毓止的头发,很温柔,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波澜,除了纯粹地可怜,和必须让她活下去的职责。 “警察会让你活下去,这是他们的工作,不管你他们会被开除。如果你不见了,你奶奶就会求着他们找到你,然后听说你跟爸爸妈妈一起走了,就会来质问我是不是人贩子。” “唐毓止,如果你想让我高兴,就不要给姐姐带来麻烦。” 外面开始打雷了,轰隆隆地,很大声,雨水铺天盖地地来,淹死一些不该出现的哭吼,洗涮公路上悄无声息留下的好多血。 “我想自杀,你们拦得住吗?这回把我拉过来就好了?不还是有下回?” 小姑娘强撑着冷静坐在桌子对面,化着全妆,说话带刺。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看透了,要给自己做法超度。 “救人是我们的职责,仅此而已,小姑娘,警察的工作就是这样。” 老警察跟她互不理解,看对方的眼神都像在看傻逼,但还是非常无奈地“尽职尽责”扯淡很久。 从刚想去洗个澡就接到了电话说有人想不开,让他赶紧过来看看,到自己是退役下来的,每天通勤两小时,市中心买不起房子,案件又多得吓死个人,全年无休,手机里除了微信什么都没有,购物软件都没有。 说白了就是有啥大不了的,我一个牛马还没寻思这些呢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小姑娘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兰生说不出前因后果还不会让她走,只好泪眼汪汪地编出一套因为爱情,转头就想管得真他妈多。 极端情绪又不是我造成的,那么多为非作歹不管管起一个“受害人”来了。 没用的东西,到底是谁在信这些人,她也是搞不懂。 一堆人捧起来一个不让反驳的权威机构在里面看得云里雾里,看得人还以为穿身衣服就能敲槌子。 她无情冷笑,默默吐槽这群人模狗样的先管好自己吧,天天被人当狗使唤,宠物狗还住别墅呢。 老警察口干舌燥,终于出了这个谈话的房间,跟外面的人说没事了。 妈妈冲进来抱住她,亲她的额头说没事了,陈兰生忍住想推开她的冲动,头也不回走在前面。 陈兰生心里毫无波澜,她只想要钱,如果自己有钱三天两头飞出去度假全球各地说走就走,还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感情算个吊,谈恋爱都说不能有情饮水饱,怎么一到家里就宽容了?装大度还是真大度。 生出来以后光打钱不行吗,谈什么感情,死了都一样,又不是她选择要来的,没钱生个屁。 要什么没什么,真是倒霉透了。 她从回忆里猛然回过神,警察絮絮叨叨地跟她确认笔录没问题,无奈地告诉她那个老头精神不正常,只能打电话让他们家里管管好。 这次是性骚扰。 陈兰生没什么表情,只觉得果然如此。 谁报的警就怪到谁头上,毕竟是报警人增加的工作量,他们不就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 她想吐。 “小姑娘也是,大晚上的尽量别出门,以后不要走小路了。” 她裹紧衣服回家的路上,开电瓶车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她穿的连衣裙,说她出个门穿得挺漂亮。 陈兰生眼神突然凶狠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又陷入以前的梦里去了,完全没听见唐毓止后来说了什么。 反正很悲惨,同一个地方,经历都没点新鲜的,也真是见鬼。 难为唐毓止能撑到现在,不过这些跟她没关系,赶紧撇清关系算了。 她说:“唐毓止,活着吧,带着恨活下去也好,只要不是无动于衷就没关系,你爱怎么活怎么活。” “不想上学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天两天的,出去走走也行。” “老师欺负你你就掀桌子不干了,同学骂你你就一巴掌打回去。处分都是吓吓你们这些听话的,长大就会觉得那张纸什么都不是,反正你先活着再说,行吗?” 呃,大概安抚好了?话糙理不糙啊。 陈兰生想了想,以防万一,点着她的脑袋又做出一个遥遥无期的承诺。 “上高中,上大学,姐姐在上海,等你考上大学,我去找你,我请你吃饭。” 她在指节上绕着唐毓止的头发 唐毓止不哭了,她乖乖说好,其实有点云里雾里,但是她记住了,姐姐在上海等她,她死了姐姐会有麻烦。 她记住了。 一堆垃圾食品最后被扔进了垃圾桶。 唐毓止还是不肯让陈兰生送她,她没有微信,只能留了陈兰生的电话,说自己会去复旦找她。 陈兰生给那个很多裂痕的滴滴界面拍了照,跟她一起下楼,把房间里一把应急的伞塞给唐毓止,看着她上车。 “我欠兰生姐一根烟,我记得的。” 陈兰生想,这算结束吗? 在她看来,是算的。 她很多年都不会去上海,就算名字是对的,唐毓止还是找不到她,找不到南方读大学的陈兰生。 一包烟在雨里,被浸烂了,公路上随时会有车来把它碾成碎屑,从里脏到外。 第8章 chapter8 “国庆过完不会买不到票了,我在看呢。” “你还没回家?” “嗯。上海地铁关得晚,我坐最后一班火车回去,现在才六点多。” “感觉等下某人就会失踪哦。” 陈兰生淡淡笑了一下,人背靠在北外滩前面的长椅上,把耳机线固定在唇边, “那你要来找我还是陪我一起失踪啊?” “那我当然立马就跟你撇清关系。” 陈兰生没回应,耳机里是双声道,她把背景音乐调小了一点,切回通话界面。 她跟陈青云都喜欢猫,陈青云的头像就是一只跟她一样小的一点点的白毛。 “你那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买花?” “啊……遇到个年纪小的,我高兴呗。” 送完唐毓止后,她在家里两眼一睁就是睡,到现在已经忘了人家叫什么名字。 “渣女,又吊着人家最后给甩了。” 陈兰生不想跟她吵这些,头埋进手掌里,她听见心跳在跟着火光跃动,周围的空气都在掀下的眼皮上弥漫。 呼。 她想自己只是喜欢不起来,这不算错。 “陈青云。外滩开灯了。” “搞半天你蹲点呢?” 陈青云见怪不怪,陈兰生从高中开始一周都能去外滩好多次,最早是在初中,两个人一起去过。 她陪陈兰生去看病,提心吊胆地等结果,说有好转。 现在应该完全治不了了,陈兰生也不想治,每天都是这个无所谓的吊样,看见就心烦。 其实能出门就行,也不指望她以后赚大钱,煮个泡面都不会烧开水只能用矿泉水去搅着吃的小废物,别真在自己房间睡死了都算谢天谢地。 赚大钱太累了,陈兰生扛不住,她才懒得去哭坟。 “早看腻了,闭着眼睛都知道什么时候亮…也不知道那么多人过来是想拍个什么东西”,陈兰生撬起打火盖,用冷冰冰的手掌包裹住一小簇暖火,目不转睛,瞳孔跟着热带霓虹下的车水马龙一呼一吸,才微微倾下头, 她说:“可怎么办呢,就是喜欢,陈青云,我怎么办呢?” 喜欢。 陈青云,你听过焦安溥吗? 你当然听过,我们两个这么“亲密”,你因为我听说过我喜欢的所有,你知道我也会不知所云地; 成为干枯的河流。 陈青云,我们一起互相厌恶,刨根问底。 姑娘停下在屏幕上飞速滑动的手,听筒里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很微弱,偶尔还有一串正正好好把内容遮挡的电流。 “看看夜上海。” 陈兰生依旧沉默,开了视频,抬起来给她看。 “晚上还是漂亮。” “CBD比这里好看多了,但天桥上人来人往的,烦。” “什么时候包养我?” 她指尖微抖,点落一片轻飘飘的烟灰屑,终于弯起眉毛。 “你女朋友在这里单打独斗会永无出头之日啊,要不我去你那儿混吃等死?” “好啊,把你卖去当苦力,细胳膊细腿的,搬什么说什么重,累不死你。” 今天陈兰生笑了很多次。 她不听歌了,她想吃甜面,还要喝柠檬水。 让陈青云请客。 两个人斗嘴每次都是让对方请喝柠檬水收场的,也不会真转账,几块几块的,太多次谁都会觉得没意思。 “陈青云,打钱,买烟。” “V我100返利50。” “……今天不是周四。” “我知道,我打劫。” “你倒反天罡。” “我过生日唉,溺爱我一下不应该吗?” …… “我真的很讨厌你。” 陈青云收到了,她真的习以为常,在屏幕前穿着短袖裤衩人字拖毫无形象地坐着,咧着嘴嘲讽。 “我知道啊,你连你自己都讨厌,有什么是你喜欢的?一问就说随便,不吃饭还能长那么高真是难为你了。现在是瘦了,前两年脸都肿得像猪头。” 一阵胃酸想要涌上来,被陈兰生短暂压制住,匆匆找借口挂了电话,她拿上包就跑。 还好今天没穿高跟鞋。 市中心也是有小区的,陈兰生轻车熟路地穿过人流,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刚弯下腰就开始干呕。 胃里没东西当然吐不出来,酸水都没有,只是恶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变成一种变相的软话,对陈兰生来说当然仅仅就是原意而已,可她从来不会说出口,也顺着很多人半推半就逗弄。 陈青云不一样,是不一样的,她不像别人蠢到没边把她当救世主或者无法自拔地爱上她,她分得清陈兰生说的话是真还是假,理所当然回报给对方应得的,最纯粹的恶意。 可是这种恶意每出现一次,恶心顺着陈兰生的蔑视,敌对,嘲讽,不清楚,总之会顺着她的刻意而为盘旋上升,在胸腔发散,奔腾到全身,遏制住她或许好不容易钻生出的一点生机。 还趁机反噬,扎根向下,每次都在企图强夺牵扯住寿命的精神力。 她每况愈下。 她不停抠着咽喉,指尖一次次濡湿,没力气再动作才终于放弃,几乎快要双膝落地,陈兰生只能用尽全力扒住身旁的栏杆,自暴自弃地呜咽着,无意识颤抖,唇瓣蠕动,瞳孔被惊惧充斥。 暴力、冷汗,和发丝粘连在一起。 陈兰生在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里以极度变态的挑剔行为自损八百,在任何人一旦开始本性暴露就会极端反转的话术里终于找到一丝,微弱到几不可见的终于和释然。 她脑海里回荡起接连不断的英文播报和耳鸣,被她扔下的,数不清的,泪流满面的眼睛,都想来让她尝尝同样撕心裂肺的滋味。 陈兰生对此不置可否,她又笑了,嘴角像是被人撑开到最大的垃圾袋,悄无声息,而眼眶总算滑落出一滴真心的累。 她释然了,手指还在剧烈抖动,她拿出手机,看见程萦的99 ,开始饶有兴致回味自己偶像剧般的发言。 “去见你轻而易举,不做才是亏欠吧。” 她说陈兰生对她太好,承接住她所有的阴暗自卑,敏感怒火,好到她无以为报,她怕自己的长相会让陈兰生失望。 确实让她失望了,程萦很有自知之明。 陈兰生毫不犹豫划开拉黑和删除,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一些。 她告诉程萦,别这么痛哭流涕,冷漠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吧。 再说了,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程萦跟她实在没有什么好赘述太多的经历,一个认识到现在都没有产出戏剧意味的无效素材,她不会留太久。 该回家了,否则赶不上车,住这儿又没换洗衣服。 光一个胃痉挛就能把自己折磨成这副鬼样子,她感觉自己好可悲,陈兰生无力抬起一根手指,心想,所以她才想让其他人比她更疯魔,比她更壮烈。 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真的会高兴,是吗? 陈兰生终于站起来,活动几下脖颈,她就算发病也很注重干净,身上没多脏,就是多了点灰。 她看见陈青云给自己留下的一句记得吃饭,没有情绪波动地已读不回,手机揣进兜里就往路上看到的地铁站那儿走。 几号线到热门景点,几号线中转,中途坐几站,隔多久下一班,什么时候卡着点回家,她都一清二楚。 谁知道呢。陈青云,韩燕,程萦,她家里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陈兰生的身影又轻飘飘地不见了,一次次混在外来务工的人流里笑着来,一次次包揽回整个黄浦江的情绪抿着嘴走。 没人在意这些,谁在这儿都来去自如。 喜欢对人来说,太厚重了,比现如今的随口相爱重了太多,那种纯粹到有点可悲的原始**,对陈兰生来说,只是昙花一现,可正好这样才足够珍重。 她对自己呢?对自己是什么态度?真的一点点足够称之为喜欢的事物都不复存在吗。 可惜也不包括自己,如果真是这样,对陈兰生来说太美好了,美好恰恰最容易滋生不该有的瓜葛。 “本次通往上海火车站的列车即将进站,请站在黄线外等候,上下车当心缝隙,注意脚下安全,先下后上。” 她不急不慢挤进中间,跟着列车略微颠簸摇摇晃晃,扫视间好像看见了谁,又好像没有。 …… 下车,进站,等候,检票,一成不变的运行时长和正好又卡点没电的手机。 陈兰生从火车站是走回家的,不到两公里。 一种诡异的静谧在侵蚀她的情绪和大脑,有时候她也会想,死不了没关系,就当我已经是死人了,不去争也不去抢,被困在那个潮湿阴郁的小空间里,也没什么不舒服。 所有人都会为自己妥协,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去高校里争什么竞赛奖项实习,过什么光鲜亮丽的人生,不辛苦吗。 ……不虚伪吗。 她被压得喘不过气了,被某种,天赋吧,裹挟到爬都要爬出去的地步。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谁还在乎那些废纸规定的秩序? 她会杀了所有人,妈妈,外婆,这样她才能肆无忌惮变得面目可憎,让她们少跟自己没脸没皮地求这个求那个,然后坐在悬崖旁边轻轻哼一首歌。 也顺带杀了陈青云,在她活着的时候拔掉她的舌头,烧坏她的嗓子。 不是好人,就不会有下辈子。 她只是不想被打搅,现在也是。 没有更多其他要求了。 “喵!” 一只猫从汽车底下蹿了出来,停在陈兰生面前,围着她转。 陈兰生被吓一跳,如梦初醒,连困意都没了。 她们大眼瞪小眼。 最后陈兰生轻轻蹲下,从脑袋摸到背,猫果然很舒服地眯眯眼,尾巴像个螺旋桨。 她给这只猫取了名字,叫焦糖。 “我走啦。下次再看见你就把带你回家。” 焦糖饼干,好吃。 但妹子目前不想吃甜口。 陈兰生也笑眯眯,站起来跟猫打招呼说再见,留下猫在她身后凄凄惨惨戚戚地嗷嗷叫,无动于衷。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陈兰生太累了,需要休息。 身上又闷又黏,她想了想,实在忍受不了,拿上一堆衣服进浴室,手机被扔在桌上。 水声哗啦啦传进来的时候,打进来一个电话。 久久没人回应,自动挂断以后就没了动静。 第9章 chapter9 陈兰生没有回电话的习惯,一般是推销或者诈骗,回访什么的她没兴趣接,加上精神衰弱和非必要不打交道,就算静音也电话恐惧。 她懒懒撑在躺椅上吹干头发,总算因为太累没有熬夜,睡前订了一张明天去南昌的火车票。 “我们开出租也真的不容易,大热天的,一个多小时就为了挣你这一单的钱,你也得体谅我们不是?” 司机跟陈兰生搭话,说些有的没的。 女生淡淡掀下眼皮,语气很冷:“这些话轮不到你跟我说。” “开你的车。” 司机闭嘴了,讪讪地笑,直到目的地什么声音都没有。 陈兰生下车时把门用力一甩,什么都没回应,包括司机舔着脸要好评。 碰上做过销售的陈兰生他算是碰上了硬茬,自从高一遭遇一系列奇葩事件以后,她还不太明白各司其职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某年再次点开绿皮书,看见身处监狱时两个人被解救后的那段台词。 她后来再也没有坏过什么规矩,一切人权自由和追寻它时的安全都是用规矩兑换的,她不会毁掉自己的追寻。 教会并让她爱上一切可获得的自由的,是三瓶酒,一个落日余晖下的小天台,以及安迪深邃瞳孔里那种压抑的享受与渴求。 于是到今天,她的原则变成了两个词:勇气和尊严。 火车站内部是一眼望到头的破旧平面。 一个常常出入大城市中心商场的年轻女生,衣服首饰包一样不缺,对味道又极为挑剔,一年四季的香水都要尝试千百遍确定出最合适的一款,理所应当难以忍受某个小地方的街道管辖。 她单单是想到南昌的,呃,所有方面,都想临阵脱逃。 满大街的垃圾和烧烤味,又脏又臭的垃圾桶和水沟,为了赚钱直接粗鲁拽人的销售人员,仗着外地人听不懂就绕圈子用方言骂客户的排外司机,景点她没去过,但去了也不能代表什么,都是故意给外人看的。 换句话说,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城市,到站就意味着她这几天将会崩溃大哭,食欲不振,精神失常,等等等等,明明都是南方。 包括和陈青云不欢而散。 陈兰生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长扶梯,还是点根烟站了上去。 大不了回家,又不是没钱换高铁,花不花这笔钱家里也不会飞来横财或者穷到没饭吃。 再说,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以一种单纯看望的心态去见陈青云。 那种性格,她接受无能,陈青云不提分开,她就想办法毁了对方。 陈兰生的未来,不允许留着过去的污点,这是大势所然,她即将接触的圈层,她会选择的朋友。 比陈青云更有教养,更天赋异禀,人人都会择优,陈青云实在是毫无长进,她想自己已经装够了宽容大度。 对方只是自己身上一小块烂掉的肉,她会亲手,一点、一点。 剜掉,像海底生物闻风涌来,啃噬死鲸的身体。 烧灭,像昨日的火苗缓缓凑近垂失的短睫。 只要白骨还在,她当然可以静默等待一百天,成为一个人人追捧的模范精英。 漂亮的皮囊比恶臭好了多少倍? 她都是人了,要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真善美,嫌钱多还是嫌自己过得太顺心? 她都没有。 她要向上爬。 乔女士早年就告诉过陈兰生,出了家里,你再想看见一条完全没有垃圾的街道就是难如登天。 乔怜慧,陈兰生很喜欢她妈这个名字,但对她来说,乔怜慧只是一个母亲,没有更多的关系。 她很尽职尽责,典型又不太典型。 但她确实只想离开,然后一年回来一次,靠心累压制下一年萌生的感情,到所有人死,她就可以毫无负担。 大学或许可以离家远一些,她看向车窗边凝结的雾气,被人头攒动吵得难以入眠。 “来来来,我帮你放,你一个小姑娘,搬不动的。” 自以为是的烂好人,相信国家相信党。 “大叔,你哪里来的啊,要去哪儿旅游吗?” 闲不住嘴,转头下车就会打开语音条开始长达几分钟的“我和你说”。 “妹子,你看你换个座呗,我这儿还带着小孩呢,真不方便。” 无知的儿孙利益高于一切主义,贪小便宜。 “好啊好啊,你过来坐,这有什么的,你也不容易。” 烂好人二号,相信功德无量的力量,人间自有真情在代言人。 陈兰生不为所动,不管是身边人挤得进来出去站上座位又下来还是别人搭话,实在烦得不行了,才回一句“我需要休息”,那大娘悻悻得转过头,边看着她边和旁边人说“什么人啊你说说看,说句话招她惹她了。” 无知的我为你好型,以及在场所有人都并没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义务出手相助,包括让座和聊天。 一面之缘的一群傻逼,成功让陈兰生固化自己“优绩主义”的信念和“高人一等”的傲慢。 起码跟这两种人相处,以陈兰生的自身评估来说,不会遇到怅鬼,或者概率很小。 大包小包的泥土味,汗臭和大嗓门混成一套组合拳,或者很安静,安静到抑郁,这时有人会直接脱鞋躺在没人的硬座上睡觉。 到处问人是不是坐错座位的窘迫和无人回应自己在旁边脚趾抓地的不知所措,人们粗暴、冷漠、自私自利,生怕麻烦缠上身。 贫穷,对陈兰生来说意味着怅鬼和沟通无能。 相比找不到工作来说,还是读个大学吧,多多少少有点利益意识,也读点书,虽然有些蠢货即使上学也避免不了无知,或者更加无赖和普信。 陈兰生厌恶火车,她不否认自己对大多数种类的贫穷有一种隐晦的歧视,而大多数体现在皱眉和冷暴力。 她坐火车可能是为了压制未来自己在大城市生活的圣母心? 那她很满意,效果显著嘛。接下来又是给不了别人好脸色的一年呢^^ 没人可以否认这些,否则就不会都想挤破头跑到国外去,不会为了参与或规避群嘲否认“不正宗”的英文口音。 人对于自己拥有的会想尽办法认同与维护,学历,认知,或者身份,这就是物以类聚,聚在一起对另一堆人谄媚或敌视,嫉妒或报复。 但从江苏坐火车到江西,似乎成为一年一度的习惯。 她从最开始的规规矩矩十几个小时,一个个找不知道哪里的座位号,变成尽量找空旷的地方保证自己正常呼吸,或者宁愿去吸烟室,起码烟味比其他乱七八糟的更可接受。 “女生抽烟?你做什么工作的。” 是个老男人,长得还算不错,配上气质就显然是个男人口中的穷酸货了。 “手机都用得最新款哦,啧啧,”他神情开始出现一种无厘头的惋惜,咂着嘴提高音量,“现在的小女生哦,真是不学好!” 他以一种没得商量的语气盖棺定论。 “给你们这种人把吊砍了啊,一次三万。怎么,你学的好就穿……这种衣服?”,陈兰生捂着鼻子,带着蔑视恍然大悟,“自己出来卖给人家倒贴钱没被富婆看得上,见谁都咬一口?” “怎么,本科都被你们说烂大街了,为什么不考啊这位……是不想吗” 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陈兰生调笑一声,对着那人上下扫视,眼神都在说你就是这样啊有什么好狡辩的。 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听着没带什么感情,反而更容易让人信服。 对峙引得整个车厢都在围观。 “你喜欢男的吧?不然这么关心女生做什么,想了解行情找你‘兄弟’去啊,找老娘有屁用?真想被切吊那也行,我给你介绍,我在缅甸也有认识的医生。”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笑声,车上的妇女们红着脸,或者捂住小孩子的耳朵,年轻一点的都都投来震惊或者羡慕敬佩的眼神,小声说一句牛逼。 “唉,哥们儿,对你挺感兴趣的,咱俩认识一下啊。” 笑声更大了,那男的涨红着脸,不好意思再待在这儿,在满车厢的窃窃私语里跑了出去。 陈兰生并没什么高兴或者别的情绪。 遇到这种脑浆都是臭的,有什么可高兴的?这次高兴了就不会再有了?下次还得让人盯着自己像个动物表演似的? 她没心情在这儿抽了,冷着脸回座位,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占了,是一对情侣,估计不想分开,占座的是男生。 见她走过来,女生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叫他起开,那男的不为所动。 她盯着对方很久,最后用指关节敲了下桌子,没怎么用力,但脸色吓人。 “你坐错了不知道?起开。” “观众老爷们”没想到今天还是看的连续剧,又注意到她头上了。 那男的不为所动,带着耳塞打游戏。 “妹妹,把他耳塞摘一下?” 那姑娘有点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去动手。 但不是摘他耳塞,是直接把他耳朵拽起来,两个人互相扯着到走廊上,姑娘直接把两团棉花扔进自己准备的垃圾袋,问他要不要脸。 “卧槽,你他妈有病吧?!” 陈兰生皱眉看着两个人,眼睛里没有欣慰全是面对蠢货的无奈,上手把女生拦了下来,侧身对着男人,拿着刚才就已经开始的手机录像怼上他的脸。 “怎么?下一站想跟我去警局?” 那男的又不敢再动了,他知道砸坏了手机要赔钱,只敢自以为非常具有威胁地恶狠狠瞪着面前两人,连妈带奶的低声啐几句,落荒而逃。 姑娘和陈兰生连连道歉,显然看性格也是个不好惹的,陈兰生没理她,只是回了自己的座上休息。 她以后绝对不会碰民事纠纷一下。 自己遇到的都够头大了,这种事情能赚几个钱? “姐姐……你在哪站下呀?” 陈兰生发出一句疑问。 ……又来? 不管弯的直的,当这句出现,陈兰生就知道自己又要遭殃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chapter9. 第10章 chapter10 “……南昌。” 那女生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应该是跟陈兰生同一站。 “好巧唉,我也去南昌。不过姐姐你是去旅游吧,我是在那边上学的。” “大学?” “对呀,我大二。” ……有点无语呢亲,怎么一个个看着都像未成年。 “姐姐你…多大呀?” 这位方圆肉脸白皮肤还扎着两个麻花辫,眼睛比黑糖珍珠(陈兰生为黑糖**奶茶倾情代言)都圆的“小妹妹”,十分嫉妒陈兰生刀削般的下颌线和惊天地泣鬼神的化妆技术之——她会贴假睫毛!还有对称的眼线! 但她有点摸不透陈兰生的年龄,她长得很年轻,但上到奔三下到18,或者更年轻,都不会意外。 “25。” 陈兰生面不改色地刷TED,离南昌就剩一站,她不打算再和陌生人多说,真是打一次交道比上学八百年还累。 那妹妹松了口气,如果太年轻的话她反而不太好意思去勾勾搭搭捏。 “我就说嘛,姐姐看起来就已经事业有成的样子,你放心啦,我已经把他拉黑了,我俩本来也不在一个站点下的。” 放心?她放心什么,跟她没关系啊,这姑娘说啥呢。 “我是警院的,所以他刚才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等下就算他追过来也有我在哦。我叫许愿,姐姐你在哪里工作呀?” ……警院?。 陈兰生的脸色终于开始崩裂,不知道是因为没来由的心虚还是被烦得不行只想打发对方安静点。 “妹妹,话多容易遭报应。” 许愿闭嘴了,只敢用余光偷偷看她,有点好奇她在看什么这么专注,又往旁边挪了一下下。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呃她不知道这词是不是这么用,总之不是故意的,就瞄一眼。 这啥,洋玩意儿啊,这姐怎么看得下去的。。 许愿不想面对这些鸟语,又悄咪咪盯着陈兰生的脸欣赏,苍天嘞她就是因为英语不好被发配去当国民保安的……虽然这也是她的梦想。 陈兰生突然关上手机,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看着许愿满脸紧张地吞口水,扯了扯她的袖子。 “那个……万一等下有人看你落单找你报复呢……所以,嗯…可不可以,就是。” “加微信?” 许愿小鸡啄米,姐姐英明神武预判超绝。 “扫吧”,陈兰生没招了,利落打开二维码,看着“小姑娘”欣喜若狂,决定丑话在前,“今天过完要是没什么事我会把你删了。” 许愿咯噔一下,心想这人也太无情了,但她很理解别人并不希望被打扰私生活,有话直说比那些没头没尾的阴阳怪气好多了。 “那……我该叫你什么?” 大二警校会实习,但那是假期,开学当然是回学校哭天喊地地锻炼“集体意识”,这妹妹逗她呢。 陈兰生想了想,说:“程醉。” 她不信许愿真的有什么帮忙的能力,确切来说她不信她每天都穿上的衣服还没磨灭最初就为数不多的匹夫之勇。 刚才只是有人看着而已。 “睡觉的醒醒了——南昌到站了啊,南昌,南昌到了。” 一般列车员的声音比广播提示早一点出现,过几分钟就能下车。 【我到站了。】 陈青云甩给她一个实时定位,问她要不还是在原地别动了。 陈兰生经常在这种地方找不到人,她自己是会直接看地图路线直接走去目的地的,和人见面就非常困难了,有时候绕了很多圈,直接跟对方换了个位置,所以一般是她去找对方。 但是跟陈青云见面就颠倒过来,陈青云知道她现实的地理位置学得一塌糊涂,指着南面说北面,在别人面前装蒜倒是没露馅过。 陈兰生学过可视化,在警局做笔录听对方跟她解释以为她听不懂的时候还觉得这帮人好蠢。 但她的脑回路别人理解不了也实属正常,她跟陈青云聊天超过十分钟都会直接快要吵起来,这时候她就直接下楼点烟消失了。 陈青云也很蠢,蠢人里面最聪明的一个,她觉得自己总不能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 陈兰生也知道自己太挑剔,可她不理解,显而易见的问题,她们为什么知错不改,放别人身上倒是会评判了。 她没义务白给人当老师,还是幼儿园那种,哄着捧着的摔一下就了不得。 所以她直接把这群人当成垃圾扔了,包括陈青云,她的定位并没有那么复杂,仅仅是一支廉价口红,保质期不短,勉强能用,但陈兰生在某种意义上,是娇生惯养的。 她不是最佳,她的身份可以轻易被新人获取,但并不影响她身处其中是可以有让其他选择落榜的权利。 这是陈兰生对于SOUL MATE的定义。 她带着这样高高在上的傲慢,拖着行李下了车,枯黄的发丝落在长颈尾侧,可不影响那条昂贵的鱼尾项链在她身上泛着漂亮的碎光。 许愿想留住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颀长又瘦弱的背影远走。 “许愿,你站住!你刚才他妈什么意思?!” 她皱着眉,前男友看着她转身得意洋洋想让她道歉,然后迎面遭受一拳痛击。 …… 节后的人流并没有很多,陈兰生在网站上查探店攻略,虽然她大概哪里都不会去的。 室外温度接近40,月底才降温,早知道就晚点来了。 一股潮水味卷着铺盖非常“礼貌”地直接撞进陈兰生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在里面安心住下,苦主表示有没有人可以管管。 “谁虐待你了,跟七旬老奶一样瘦骨嶙峋的。” “谁虐待你了?好意思说我。” 陈青云习惯把头发扎起来,天气热就是短袖运动裤,她不化妆,偶尔涂口红提气色,显得陈兰生看起来很恶毒。 她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长相,所以一次都没有记住这张脸,看见了也会认不出来。 只知道陈青云因为染发剪了一次的长度已经长了不少出来,眼镜从来没有摘下过。 她们存在的空间里,气流营造的氛围总是有点难以言喻,好像完全没话可说,好像仍然充斥着一点凛冬的寒凉,但混杂在烈日曝晒里,完全无力反抗,融化成一滩被迫外热的水。 但里面是什么样的? 陈青云对自己的人生早就疲倦了,她不会敞开心扉,就注定要保持着蜷缩的酸刺,她在观察陈兰生,观察她的一言不发,从壳里对她的来去紧盯不放,看她跟别人谈笑风生时眼睛里充斥的假惺惺,就像她最开始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就是觉得好玩。 她比自己冷血多了,还不自知,她有时真心喜欢别人,说一些让她们痛哭流涕的话,但是所有人都真正开始对她展现脆弱,告诉她自己的苦难与缺陷,陈兰生就立马收回这些好,告诉陈青云,她们做的事情让我讨厌了,这不是我的错吧。 陈青云一边带着路,一边回头看人有没有跟上,一边抿着嘴任凭思绪发散谴责对方。 很多热门景点,市里还算干净,县里就没人管了,但大陆的居住区反正都差不太多,没什么特色和区别,再脏乱差的地方她也去过,不过完全没有记忆了,老家拆的很早。 南昌海拔比家里高多了,她的底子其实是坏的。 当然,陈兰生坏透了。 坏到让陈青云小心翼翼,坏到让陈青云羡慕这种没有负担的来去自如,她诋毁过陈兰生从前的脆弱,她知道陈兰生肯定都记得,但是自己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最佳选。 就像陈兰生挑选学校那样,一层又一层,高到塔顶,然后理所当然飞升,爬到她逐渐看不见的地方,可她自己能活着已经是万幸,她不想追,也追不上去。 “陈兰生。” “什么?” “晚上去我家吃饭?搬的新家,可以去看看。” 她本来想说,你身上的烟味好重,难闻死了。 陈青云不想让陈兰生离开,但她还是当初那个恶毒的陈青云,她一点都没变,她的恶毒没有原则,也学不会实话实说。 她只是想拖延得久一点。 “啊,你搬家了?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她说过这件事,但她那会儿好像很忙,在准备什么考试。 陈青云也不理解,休学有什么好忙的,她说。 “出国啊,不是你说的越远越好吗,我当然要听女朋友的了。” “我妈给我找了个雅思老师,北大毕业的,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变态,感觉学完我都能直接去当翻译官。不过教的确实不错,看电视剧的时候做其他事情都不用往回拉,卓有成效。” 她几乎能想象到陈兰生说这句话的样子。 她不是当初那个颓废的小孩,不是当初那个情绪极端的“嫌疑人”。 陈青云去过她住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很漂亮的拱桥,她住在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她的理想从来没有磨灭,她像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磨难的有钱家庭的独生女。 她站在那里,在桥边上,脊背笔直,笑,不笑,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似乎从来都是如此。 她不明白,一个人的心气怎么会强大到永远打不死。 是为了凸显自己的懦弱吗。 她不明白。 她只是沉默地走在陈兰生开辟过的那条道路上,偶尔因为无法接受停下来麻痹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chapter10. 第11章 chapter11 陈青云的新家在一个高中旁边,离酒店几百米,她说要回家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在陈兰生的背影进门的一瞬间几乎是落荒而逃。 “行李需要帮您放到房间去吗?” “嗯,辛苦了。” 她没注意跟自己擦肩而过的男人走进这家酒店,正是刚才火车上对陈兰生不怀好意的那个。 只是感觉今天的太阳比平常的任何时间段都要毒辣,钻透她后背的骨,滚烫到心脏像某颗腐蚀的牙洞。 她失魂落魄地放弃在灵魂当中阻止那个女人施法蛊惑,自暴自弃地无目的行驶。 我被困在这儿了,她想,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鬼地方,即使攒了再多的钱,有再多的邀约,都无法逃离这个不知所措的小县城。 陈兰生。 陈兰生。 你走得太轻易,可不可以为我停留一辈子,不要就这么,像夏末的风从我的指尖消逝。 你过得一点都不好,为什么还要抓着那点勇气不放手。 你走了,我还有谁呢。 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我把一切的一切都让你做主,我们就这样一直一起走下去,偶尔可以见一面,不拥抱也没关系,我不喜欢你身上那种谁都可以吸引的香水味。 她的泪水飘摇不定,被硬生生压了下去,正好碰上这起换季的雨。 地上放着一个啤酒瓶,垂直竖立的,水珠顺着洞口,一点点把空瓶填满。 男人们拿来求婚的那个廉价塑料被陈青云摘了下来,她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望向阴沉的天。 “陈兰生,不要去国外。” “即使毁灭自己的未来和自尊,即使成为一个花心的烂人。” “即使……不爱。也该永远留在我身边吧,是你应该做的对吗,我当初让你那么风光无限,现在,是不是轮到你了。” 陈青云不爱她,她只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慌。 自己想珍视却没法好好对待的,一条养不熟的毒蛇,快要让她窒息了,用陈青云亲眼见过成千上万次的那种手段。 一定会被背叛的恐慌。 她将手指伸向半空,微微弯下腰。 “您的房间在十二楼,这是房卡,有需要可以打前台电话。” “谢谢。” 几乎是拖着行李进电梯的下一秒,陈兰生听见前台熟悉的人声传来。 “我找刚才那位小姐,请问她住几号房?” “不好意思,客户的**我们需要保密。您不能进去,可以联系朋友出来接您。” 男同哥? 还真来报复她吗。 她踩着高跟鞋把行李随手推进去,简单洗了下脸。 基本没什么好收拾的,要出门的话灯都不用开,陈兰生把房卡和手机揣进兜里,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夹着一根烟。 这是最后一支,等下又该重新买了。 视线和男同哥对上,陈兰生就靠在电梯进出口的墙边上,微微转动着沾上一层口红的软烟,看着对方过来,一个眼神都没给。 “怎么,不敢出来?” “我告诉你,只要你敢踏出这个酒店一步,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陈青云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口袋里的手机开了免提,被拎到两个人中间。 “你们也听到了,这位……呃,大哥,威胁恐吓性骚扰聚众闹事样样不落哦,不是我故意要跟他计较。不报警的话,这几天的人身安全问题我会很担心呢。” 轻车熟路报完地址,那男的见状狠狠瞪着陈兰生,转身想要装成没事人出去,发现门没办法打开,随后几个安保冲进来把人给围住了。 陈兰生掐着指尖捻进烟灰缸,径直走到对方面前嘲讽。 “兄弟,法盲啊?光天化日刚骚扰完我就梅开二度,还是在安保最好的酒店里?你学过高中政治没有?” “警察不是……不管这些吗?这样,我给你道歉,行不行?给你道完歉我就走,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你了!真的!” ……难怪同志们办案效率如此之低,这些没营养的案件估计一天都数不过来吧,想进步也没有用哦。 “有话进去说啊,这时候求情干什么?有人给你普普法不是挺好。” “姑娘,你报的警?” 陈兰生进电梯的时候就按了110,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啊,就他,火车上遇到的,尾随跟到酒店,你们也听见了。” “行,你也跟我们回去一趟。” 看起来资历比较深的中年男人随手指了个下属留下调监控,陈兰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双手插兜慢悠悠跟在后面遛狗。 “妹子,一个人来啊?” 屏幕光反射在陈兰生的脸上,她闭着眼,不是很想和这些人聊。 那种微妙的难受果然又在胸腔里翻腾,虽然不至于想吐。 “嗯。” “唉,你家离这儿挺远吧,一看就知道,我们这边几乎就没人捯饬的,哪个城市啊?” “……能不能消停点儿。” 你再说就要挨骂了哦小伙子,姐姐无可奉告捏。 “身份证有吗,得登记一下。” “陈兰生…哇,江苏啊,我就说嘛打扮也差不多,名字都是。妹子,那里好玩儿吗?听说园林可多嘞,真长图片上那样啊?” “许!垣!你他妈闲得?” 一声怒吼把这位八卦同志的唠嗑暂时按了下去,许垣笑着跟陈兰生摆手说不好意思,终于把人带去调解室。 “程醉姐?你怎么在这儿?” ……她跑不跑。 陈兰生光速对着许垣点头微笑辛苦了然后一把拽上调解室的门把自己关了进去。 “我靠,许愿,你认识她啊?你咋认识的,还是江苏人,教教我呗我也想去园林玩儿……” 陈兰生第一次因为不老实感到如坐针毡。 调解员不会是她吧? 她怎么真在实习,难道记错了? ……F U C K 她的人生也太drama了。 “…陈兰生?” 许愿的眼神幽怨地像一只鬼。 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男的全责,拘留登记简直是行云流水,陈兰生想赶紧跑路,被一道人声和一双纤细的手拦了下来。 “等等!” 陈兰生被迫转身,目光在两个人里来回扫视。 “妹子,我感觉跟你很投缘啊,咱俩加个微信吧?” 许垣被许愿一把挤开然后赶回去上班,陈兰生不说话,看了下天色。 “你……讨厌我吗?” 制服很适合她,板板正正,头发盘得也很漂亮。 站在原地愣了很久,陈兰生问她:“你抽烟吗?” “陪我去买一包吧,不过买完我就走了。” 许愿没有像在火车上那样絮絮叨叨。 陈兰生知道陈青云的新家在哪里,她直接定位到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跟许愿肩并肩走过去,陈兰生真的很高,穿着鞋子175,许愿才到她胸口上面。 “……你在网上加过别人吗。” “肯定没有啊,我是警察唉。” “反正在网上认识到的人,肯定不可能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名吧?所以就随便编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用久了就当成自己的名字用,然后像我们认识那样…基本不分到底是不是本名了。” “这么随便吗?不过也就是说……兰生其实不讨厌我,对吗?” 陈兰生瞥过头,看见隐隐探出来的月尖,语气还算柔和。 可能也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几乎来者不拒的人。 “没什么好讨厌的吧?我跟你毕竟不熟。不过也不是所有警察都像你和许垣那样什么都不想的。” 许愿没明白这是指什么,她直接问出口,陈兰生突然停下脚步,莫名笑了一下。 “有些人只是靠这样的廉价劳动换稳固的一笔饭钱,灵魂比任何人都更寂寞。” 因为无能到没有其他选择,轻易就把追求的权利抛弃选择不至于去睡桥洞的安稳,和理想天差地别。 不忠诚,也绝不满足,然后穿着一身深受追捧的皮囊去做任何事情,都很方便不是吗。 “那……许垣呢?他其实想追求你吧,从小到大都在说我要是能去那边工作就好了什么的。你也不喜欢那样的?” 许垣很帅,短寸,人高,不知道多少来报案的都想认识他。 职业好,学历好,家里也很有爱。 许愿不自觉握紧手,她更想知道陈兰生的答案。 “许愿,不是非要喜欢什么东西的,苟延残喘和奋斗的结果不都是死去吗?” “他看我的目光,就像那些小姑娘看他的一样,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许愿松了口气,又没有。 她很悲观。 可是在某种意义上,悲观似乎也可以成为拯救的方式。 她见过这样的关系,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感染,两个人都悲观地活,最后竟然惺惺相惜起来,某一天再见面时突然看起来幸福了很多,带着锦旗来局里说谢谢她当时的劝慰。 可惜,陈兰生好像并不打算建立什么狗屁幸福的目标。 “你回去吧,告诉许垣我们不会再见了,我等下还有约。” “好。那个……” 陈兰生接过老板递来的一条茉莉香韵,正扫着码准备付钱,转过头就跟愣在原地不动的女生猝不及防相视。 “陈兰生。” 第12章 chapter.12 “啊,你怎么下来了?” 三个人的站位很奇怪,从陈青云的角度看去,能清晰揽尽陈兰生的后背,而那个比她略高一些,十分干练的姑娘,靠着便利店的柜台,像是把头侧在陈兰生的肩上,和她窃窃私语着。 许愿轻轻拉了下陈兰生的衣角。 “这是我朋友。你刚刚要说什么?” “好友。” “啊…你想留就留着吧。” “你在这儿呆多久?” “两个晚上。” “那……有空叫我行吗?” 陈兰生答应了,让许愿路上小心。 许愿是想和陈青云打招呼的,但她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只在对视上时微微点了下头就步履匆匆地走开了。 还在不远处时能听见她和局里的人打电话,应该是又有什么任务。 陈青云的眼神晦涩,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店里还没开灯,只能看清她紧紧抿住的唇角。 “付过去了啊老板。” “走吧,女朋友?” 高跟鞋的声音明亮又刺耳,陈青云舔了舔发干的嘴,很想问问她又是哪里认识的新人。 怎么就没有小妹妹喜欢她呢?陈兰生这个恶毒女人究竟哪里好了。 女**丝也需要反歧视的好不好。 “走吧,我妈做好饭了,特地给你煲的汤。” “那你还下来?需要买什么吗。” “……不用,就是转一圈,正好看见你了。” 在楼上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你了。 “刚才那个,是你朋友?” “啊………没有,就见过而已。” “我还以为你会蠢到在一个跟头里栽两次。” 女人的指甲一点点把塑料拆开,薄膜一圈圈绕在手掌上,清新的包装在冷月里泛出漂亮的光,她身上背的黑皮托特很大,装下这点烟绰绰有余。 “介意吗?” 话是这么说,陈兰生没打算听取陈青云的意见,虽然知道她尼古丁过敏。 但她后来自己都沾上了,那别人身上的味儿还闻不得吗,离远点也行。 反正她是不会改。 “吃完饭再下来抽?妈会说你。” 也行,正好消消食。 陈青云带着她上楼,进去找了双拖鞋过来,她妈正坐在旁边看着手机。 “阿姨。” “来了?赶紧坐着吃吧,都这么晚了。” 上次过来的时候,陈兰生见过林秀一回,只是完全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年轻还是老一些,戴着眼镜没有,穿的什么衣服。 毕竟她连陈青云都认不出来。 她当然没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去亲戚那儿吃饭都会在房间里休息,但陈青云又不是亲戚,她也没有参观的兴趣。 一顿饭吃得人放不开手,谁也没说话,林秀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先回房间,让两个人慢慢吃。 陈青云应了声好,自己闷着头往嘴里塞饭,陈兰生吃一口停一会儿,她的饭量比陈青云都要小得多,喝两口汤就能顶一天。 “你一顿就吃这么点?” 陈兰生没注意,准备去沙发上坐着,被陈青云问了一嘴,她看了眼自己的碗,才发现基本没动。 “啊,夏天胃口不好很正常嘛,人家说是什么来着…苦夏?” 陈青云不说话了,继续自顾自吃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嘴里,胃里,其实完全没有感觉,她只是在塞东西。 阳台上的窗帘很漂亮,起码在晚上是,到了白天应该和家里那种不透光的差不多,不过又不是自己房间。 很朦胧,肉眼远一些会分不清是褶皱还是窗外的铁栏杆,一半暖黄,一半冷白,像加了滤镜。 陈兰生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像这样处在完全安静的氛围里找一些无意义的物件观察,让自己有事可做。 客厅一览无遗,她的余光转向餐桌上的那张脸。 是很漂亮,没什么特点,所以没办法形容,毕竟陈青云也不化妆。 许愿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明天有空吗。 下一句是,许垣问她为什么自己被拒绝了,他长得很丑吗。 【你告诉他,我喜欢女的,不是他的错。】 【?真的假的。】 【反正你这么说就行了。明天你不忙?】 【不忙,今天得凌晨才下班,所以休息,后天回学校。】 陈兰生其实不理解,一面之缘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自来熟得像认识了好多年,怎么就到了第二天就能一起出门的程度。 关系真是奇怪,大概是因为没人不喜欢新鲜血液吧。 聊不聊得来都另说,或者到时候根本不会管这些,就像初高中成双成对的女孩子们,骂几句校领导或者发现老师其实戴假发,接下来就一定会无话不谈。 许愿很纯粹,想认识她的目的也很纯粹。 【等你下班?我明天得睡觉。】 【好,我直接去你酒店,反正有地址记录。】 陈兰生没再回复,她将目光移开手机,才发现陈青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自己旁边了。 她其实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起码跟陈青云的关系是这样,认识这么多年,陈兰生还是希望她跟自己好聚好散,离开自己,然后安分活下去。 “陈兰生。” “嗯?” “你说过不喜欢警察。” “嗯。” 陈兰生感觉她问的话题有些莫名其妙,当然不喜欢了,谁会喜欢上跟自己专业那么像的社畜啊。 “下楼说吧,我先去抽根烟,你不用急。” 她觉得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知道自己在这儿呆得难受还要来受罪。 胸口很闷,她得出去缓缓。 陈青云没有跟上,看着她拎起包走出去,高跟鞋踩在楼道里和踩在马路上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很沉闷,楼上楼下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走啦?还是吃那么少,这姑娘也真是,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家里真造孽。” “妈。” 林秀收拾着碗筷,一边疑惑地应着,没注意陈青云的异样。 “咋啦?” “她快出国了。” “谁啊,”林秀的动作一顿,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粗糙皲裂的手擦着衣服,眼神望向失魂落魄的陈青云,一拍头问她,“刚刚这个?她怎么突然要出国,家里不是……” 没什么钱吗。 “人家自己有本事。” 林秀有点摸不着调了,不知道陈青云怎么关心起这个,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知道她有心事想跟自己吐苦水。 “这不挺好的?唉,你别说,人看着不壮,本事倒挺大,那她去哪儿念啊,没记错的话是大学吧。” “大一。” “我不知道她怎么打算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这么早就走,但是大概没机会再来江西了。” 她其实很讨厌我。 她想把我甩了。 林秀听明白了,她是为了以后见不到面才不高兴。 她不知道怎么劝,只说,青云啊,去聊聊吧,你们俩不是一直玩得挺好的,不管去哪里念书,放假总能回来呢,你去找她也不是不行,妈又不阻止。 陈青云想说这不一样。 陈兰生如果不打算回来,不打算回大陆,回南方,她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的下落,她去找了也没用,人家不见。 “我知道了,我下去找她。” 林秀看着女儿苍白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姑娘看着气质,她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来的,陈青云告诉她人家家里那些破事,她还咂着嘴想这姑娘蛮可怜,家里也没本事。 哪来的路子出国念啊,陈青云都念着家里不敢走,光靠自己一个人,出去了迟早也要回来的,现在这种时候又出不了头。 在林秀眼里,大学只是大学,又不是出国定居,不还有假期吗,见不了面什么的,也太夸张了些。 她摇着头,听见外面风呼呼地吹,继续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收拾剩了好多的饭菜,正好放进冰箱里明天就不用做了。 陈青云下楼时,看见缩成一团的身影蹲在地上,她赶忙冲过去,以为陈兰生又发病了,结果对上陈兰生扭头看过来的一双璀璨的眼睛。 一只狸花在她手心舔着挤出来的猫条,嘴巴周围一圈都是吃的,盯着陈青云看了很久,身体直接转过来把吃的挡住,一边享受陈兰生一下一下挠着自己的脑袋,尾巴摇摇晃晃。 “你哪来的猫条?” “随身带的,出门老是遇见,老是白玩这群大爷我也不好意思啊。” 陈青云笑了,目光柔和起来,在陈兰生身边席地而坐。 “陈兰生。” “说。” “你什么时候走?” “走?回家还是别的。” “我说上大学。” 猫条很快被大爷一扫而空,陈兰生把空袋子放在地上,大爷被自己一手抱起来圈在怀里,没过几面就听见一阵呼噜。 “再睡就把你卖咯。” 大爷惊醒,瞪了陈兰生一眼,跳下去跑远了,两个人坐在一起笑得不行。 “大学?肯定明年啊,今年都快年底了。” “……地方呢?选好没。” “考得好就留下来咯,反正大一结束再出去也没区别吧。” 考得好?是有多好。 一本?二本?对很多人来说过本科线也算好,或者过985线才算好。 陈青云侧目看着她撑起下巴,就这么问了出来,陈兰生想了想,说:“你说700行不行。” 多少? “得了吧妹子。你祖上冒青烟都考不到江苏的700,你当自己文状元转世啊?” “祖坟冒青烟才把我求过来发家致富不是吗?” 这话从陈兰生的嘴里说出来,显然是三分玩笑七分真。 除了最好的,她哪里都不去。 “留下来也好啊,妈还想让你放假过来吃饭呢。” “大学?哪有空啊,你知道我接下来完全不准备休息的,大三就要申公派,实习竞赛这个那个的,又要双修。” 陈青云张了张嘴,她的脑子突然断线了,好像完全没有理由再去讨论一些什么,关于陈兰生的未来。 她会说出一些很讨厌的话吧。 那么辛苦干什么?反正现在工作那么难找,你在家里不也挺好的吗,我们一年还能见一面? ……陈兰生不会找不到工作。 放在任何一个年代,放在任何一个家庭,她都有的是本事自己闯出来,去当那个行业里拿钱最多的权威人士。 我怎么办,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吗,还不如来南昌和我一起生活,又不是没有好大学。 陈兰生看不上昌大的。 完全不了解另一套规则也没人能帮的上的日子里,她愣是把所有流程和准备材料都吃透了,离她想去的学校只差一个标化考试,她早就有退路,保底在香港,毕业就是别人望尘莫及的高薪和优才落户。 她连家都不要。 陈青云还能说什么? 她要的不是钱,不是爱,是自由。 她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想要跑出去才哭。 她陈青云算个什么东西。 “不打算回来了?” “当然要回上海了,你不是早知道?” 陈兰生察觉到自己开始有些不耐烦,现在不算晚,她准备回酒店等许愿。 “陈兰生。” “我先回去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茉莉?” 她们异口同声,转眼看向一地的烟头,才注意到连鼻腔里都似乎萦绕起一股淡淡的,茉莉的余韵。 她身上的香水换了,包括护手霜,护发精油,都是茉莉的,她的戒指牌子也带茉莉两个字。 你为什么喜欢茉莉? “苏州盛产啊,味道挺好闻,一支厄瓜多尔的钱都不知道能买多少斤茉莉了,谁不喜欢。” 厄瓜多尔,是陈兰生最喜欢的玫瑰花种,以国家的名字命名的,陈青云知道这种花很贵,在上海,一支就要七八十,这姑娘每次都买,就是看着漂亮,也不拍照,也养不活。 茉莉很廉价,养不活也无所谓,可以用来做很多东西,江西也有卖这玩意儿的,拿茉莉串成手链戴,但她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是因为这个。” 我想听你说实话。 陈兰生的面色夹带上一缕讽刺,她的嗓音却听不清楚,还是一如既往温婉。 “因为我遇见过的人知道我喜欢。一个最特殊的,给我买了这瓶香水,说要和我永远不分开,永远最依赖我的人。” “可惜了,我们没在一起。” 最特殊的。 不是前女友。 陈青云突然如鲠在喉。 她的发丝仍然沾着雨水,身上的潮湿还没被风裹挟褪去,这双一年四季都不怎么更换的运动鞋像是深陷进无法逃脱的泥潭。 她想,自己也许会放任身躯就此埋没,让脏污来剖去这双没可能再回光返照的眼睛。 潮湿会随着经年厚重到顶天立地,彻底掩盖氧气流动和血液想要奔涌的哭喊,她的呼吸越来越湍急,周遭的气流会形成决堤的洪水,将她溺死在绝望中,不留活路。 罪魁祸首呢? 陈青云在迷茫里抓捕住了那片一闪而过的皮肤,她在白茫茫一片里找回一点意识,幻影重叠,她终于又能看见那道近在咫尺的身影。 除了路灯一无所有的空间里,陈兰生无所事事收回刚才没关好铁笼溢出的轻蔑,上前等待着一具冰冷的身躯来祈求自己。 她长叹着气,看起来像是无辜受累迁就着陈青云的坏情绪,没有伸手回抱住对方的背脊。 陈青云苦笑着,她终于明白了,痛彻心扉地明白那帮人为什么前赴后继地渴望程醉投来的一双眼睛。 她用虚假的温暖包裹住所有人的坏,直到完全被她腐蚀,她就用刀慢慢割开那些愈合的皮,包装自己的善意。 当然会痛了,血肉模糊全部被暴露在残酷的暴烈阳光里,她们痛不欲生,求着陈兰生重新接受自己,重新编织一张新鲜的陷阱,除了陈兰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缓解那些时时刻刻都想流泪的,细密又深邃的痛。 陈青云也快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了。 尽管她是最不应该的。 她不爱陈兰生,不会也不想爱上她,可爱是完全不重要的一味调剂品,最重要的,只有不想失去而已。 陈青云不想失去陈兰生,也不想一年只能见一次。 南昌是个除了游客和大喊大叫一无所有的粗俗城市。 只是最外层铺着一层让人无法拒绝的火热,内在太过虚无和冰冷,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那些热门的一线超一线更加看重利益,又完全没有优绩主义的皮囊可言。 她被长期禁锢在这片土地上,她已经受够了这些原始的撕咬和搏斗,她想出去,想逃离这片天空,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在充满热烈暴力的空气因子里落败,最后永久地沉寂下去,永久地被迫接受顶层热力的打压和下面空洞的拉扯。 她需要陈兰生,需要她随时随地的拥抱,需要她愿意和自己一起堕落的心,所以她先这样做了,而且把陈兰生的本性遗忘地一干二净。 “陈青云?” 没有回应。 陈兰生不会在别人拥抱的时候率先挣脱,因为不可能是她先张开手臂的,这似乎也是最基本的礼貌。 她仰起头,不知道怎么形容陈青云撞上自己心脏的感觉,和其他人真心热烈的传递不太一样,她难以言喻,只是听见自己口腔里的烟珠炸裂,蔓延,和她的疲倦交融不放,再由呼吸播散在不剩几天暖流的浓浓夜色里。 陈青云的身体很冷,反正也从来没有暖过,就像她的人,她的性格,没有什么假惺惺的可以批判的地方,但任谁看见的都是那块恶毒的乌龟壳,心脏被藏在里面,真话从来不说,本性从来不袒露。 在陈兰生眼里,她已经自卑到了一种可以让人认错的高段位境地,而本人不自知。 她没打算把人给揪出来质问或者怎么着,陈青云不打算说真话,就像很多要紧的事情她也绝不会告诉陈青云,陈兰生的一切是自有打算。 但陈青云是在恐惧吗? 陈兰生不清楚。 她有什么好恐惧的,别人都觉得自己不缺朋友,其实陈青云才是,谁都能聊两句,甚至谁都能原谅,包括她们两个讨厌的一些人。 交心的大概也很少,不过这不是陈青云应得的吗,她做什么都没有原则,不违法是因为完全没力气,也没有必要做。 “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 看起来真是很脆弱的样子。 陈兰生还是没有太多情绪,任谁来其实都是一样的,陈青云并没有多特别。 但她刚刚提到的那个女生,是真话,也不是真话,这不算欺骗,陈兰生从来不屑靠欺骗的手段让别人爱上自己。 树影在动,车辆偶尔在对面的街上驶过,现在是学生下课的点,她听见学生的脚步和交谈来了又走,家长用方言问着孩子今天过得怎么样,周测考了多少分,有人说我要考昌大,你想考什么? 北大,我要去北大。 她不是活该忍受那么多人的离去又走不出这儿吗,陈兰生从始至终都觉得陈青云本来就没跟自己交过心,人家也没这个打算,正好她也是看不上陈青云的,想着来吃顿散伙饭得了。 现在这是干什么? “陈青云。” 升腾的雾让她有些看不清周围的路了,不知道过去多久,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或者有谁干脆把时间暂停了,陈青云终于松了手。 陈青云不会落泪,她早就没有这种本领了,只是心事重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chapter.12 第13章 chapter13 这场给人一种天荒地老假象的拥抱,其实只持续了短短三分钟。 陈青云到最后都没有明说出拥抱的含义,她不想让收场变得难看,反正姑娘还要在这儿呆上一天半,她有这么多分秒去思考将她留下的措辞,何必现在就搞得两个人都不高兴。 “还不回去?” “兰生啊,”她又站在一个可以看见陈兰生所有动作的位置,瞳孔里匿着一丝淡淡的挥发不去也意味不明的笑,抽走一根陈兰生分她的茉莉,和不假惺惺时一点人情味都不存在的陈兰生无声对峙着。 “感觉你总是很喜欢照顾人,不打算照顾一下我吗。” 陈兰生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小小地翻了下白眼。 胸口失去陈青云冰冷的身躯,反而让空气流通回暖,体感舒适了一些:“你照顾我才差不多吧?犯什么中二病呢。” “哦,有啊,如果我是一七五御姐高低把你泡了,你说怎么样?” “去你的吧,”鞋跟的纯白和星火相撞,余烟很快黯淡下去,陈兰生撇嘴,搓搓指腹,突发奇想把长发盘了起来,一边用眼角的视线答复陈青云,“接吻都不行,跟我谈什么。现在谁喜欢柏拉图啊,你当我是什么人?” 陈兰生不是那种禁欲系的圣人或者只可远观的花瓶,甚至有些压抑过度,只要双方看得上眼,当个床伴也行,哪怕刚认识。 “那你亲我好了,现在。” 她好像没有在开玩笑。 陈兰生盯着她,盯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她突然垂下眼帘,捏紧能被指甲掐进皮肉的手掌,面无表情地问陈青云:“你把我当什么?把你自己当什么?” 她讨厌死这样的感觉了。 为什么对陈青云的厌恶就这么容易在她做出某个行为的时候消失不见了呢,一见到她因为什么都不曾抓紧才无所谓的那张脸,好像把她身上的毛病都忘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只剩拉紧卫衣的那个年轻女孩,一次次靠在墙上仰起头,笑着看陈兰生说你总是这样伤小女孩的心。 那某天会不会伤害到我呢? 兰生,其实都一样的,你总有一天会变心,我知道,因为我给你的,能够给你的,实在太少了。 那时候你会把我当成累赘吗? “女朋友啊,唯一的女朋友。不过在你心里我算什么?陈兰生,你说这话不好笑吗,我又不是最特殊的那个,你生什么气啊?” 唯一的女朋友。 想要如影随形的伴侣。 把她当什么?陈青云究竟是什么。 ……她不知道。 “那我说给你听怎么样。”陈青云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冷淡,她不再用时常称呼兰生的那种嗓音,似乎今天势必要让陈兰生下不来台,或者只是又在暴露本性,再或者是为了逼迫陈兰生做出某种抉择。 “你可以有那么多朋友,是你自己没要,最后的借口都落在我头上,好像她们都没我重要的口气,你他妈自己信吗?”她顿了顿,瞥向早就大了几圈的戒指和略微颤抖的手,又继续说:“你要出国,怎么选的,怎么走的,有什么大事,你本来就没打算告诉我,只是你人缘实在太差了,除了我以外也没几个人听吧?” “陈兰生,我当然想让你留下来,我把你当成那个only one,女朋友是你自己一直叫的称呼,我没拒绝,可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你承认吗。” “早就想把我甩了,又觉得我是那个最容易拿来踹了别人的借口,不过后来你也没告诉过我你新认识的那些人吧,看来是不需要我了,还是说。” 陈青云看着陈兰生不为所动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被自己的话压得喘不过气还是被说中了,她问她:“女朋友,四年了,你终于玩腻了吧。” “这个位置等你找到人接替,我们就该结束了,对吗。” 那个替代的人,比她更听话懂事,更会说甜言蜜语,更会冲着你服软撒娇,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你这次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陈兰生,你没什么好藏的,我都比你了解你自己。 你一时的心软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所以难听的话我来替你帮你说。 你不就想这样吗。 也正好,安心飞出去吧,管你去什么英国美国,跟我有什么关系,最好别再回来了。 陈青云不是完全不会哭的,起码不是最开始就这样,没有人是最开始就这样,谁都会保持着最起码的一点看不清摸不着的触动,在某个温热的清晨和依靠棉被裹挟寒冷的,呼出一口气也能搓手取暖的冬天。 陈兰生想念冬天。 想念曾经都是定在过年前后相见的冬天。 想起最初相遇时,还是完全真情实感,不掺一丝假话的,青涩又**的泪。 十月对于南方来说,是个天翻地覆的季节。 前天还擦过脸颊能烫伤一片有瑕疵的皮肤的流光,后天就冻结成锐利的冰,让陈兰生的心跳夹在冰火两重天里上蹿下跳,最后主动选择沉寂在湖底冬眠,谁来都准备闭门不见。 像是发现了一桩不得了的事情,陈兰生死死瞪着陈青云侧过身旁与右肩无限靠近的头,一句话也不说,谁都没有说,直到陈青云抽搐的手心完全包裹住一块空间,倾下唇又点燃一根烟,持续几秒才缓缓抽离熏过的眼皮,和陈兰生点烟的习惯别无二致。 她们的某些字迹,在旁人看来恍若天书的长篇手笔,某些过往的伤痕,某种性格,在好多方面的视而不见,对其他任何人可有可无的目光和心态,习惯,疼痛,行为,话语。 都相像到了那种没谁可以超越的,不可思议的地步。 陈兰生,我想知道,那个最特殊的人,其实不是你的真话吧,要真如你所说,你拒绝她的任何借口都没什么好追究的。 除了我,除了利用我,和我们。 就算这样,你也要选择离开我? “要么现在走,回江苏,反正这里让你不舒服。” “否则你永远也没办法摆脱我了。” 永远,在看重承诺的人眼中,是一个比爱,比告白,比求婚,比所有可有可无可怜可恨的地狱故事都更加沉重和全副武装的词汇,就像陈兰生因为人的轻贱把最重要的原则改换成纯粹的喜欢,陈青云可能只有重诺这点算是好人,她们两个可能都只有这点好。 她一步一步上前,淡淡低下视线,肯定有什么没办法宣之于口的诺言,重新回流进烟雾和烟雾的相接。 明明暗暗的暖灯里,陈兰生唇齿间的湿润包裹着那圈永生花的薄膜,和陈青云外表那点干燥又微弱的软刺缠绵。 “你还想要什么?” “你不是留下来了。” “可马上就该走了对吧。” “你要是能毫无负担地在外面逍遥一辈子那我也没话好说吧。” …… 长到腰际的发丝落在前侧其实只到胸口,到陈青云的胸口,跟她的锁骨若即若离的触碰,跟陈兰生松松垮垮环绕住她身躯的双手一起被圈在其中,她们没有对视,没有情话,没有正式的宣言,只是像放任了一场随时都有可能如梦初醒的错误纠缠在一起,生根在何处,可能是那朵快要飘走的云。 无所顾忌的两个载体,和甘愿让黄天厚土见证的,打乱再相连起所有关节的无形红线。 “陈兰生,今天是一场错误吗。” 回应陈青云的是轻轻抹上眉中央的食指尖,一点一点落在她还留有余温的唇,和陈兰生微微后退的脚步声。 “当然是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那让你爱上我好了。”她回握住对方的手腕,一时竟也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骨架更小一些,还好陈兰生总是喜欢带一些叮叮当当的首饰,她是从来不戴这些的,只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手表,陈青云看向和她关节触碰的白玉髓说:“这个镯子真漂亮。” “喜欢送你,让我爱上你那还是等下辈子吧,”陈兰生眉眼弯弯,完全松开了对方,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像她和陈青云一直都是这么好。 “我要檀木串,你不如给我买个十八子,再说让你爱个人多简单呢,”陈青云重新扎了下已经松散的头发,两个人现在的发型差不多,只是陈兰生的头发容易掉出来几缕在前面,“等哪天给你转个几百万就见钱眼开了吧你这个女人。” 陈兰生眯起眼,发现那个大爷又跑过来了,小心翼翼地在原地看着她俩,估计是又饿了,她没再管,低声“切”了一下,对陈青云说:“给我买套上海市中心的房,可以考虑。” “啊,没关系,你包养我也可以,我不要爱只要钱,搬过去的时候记得把我打包带走,作为回报我请你喝蜜雪冰城。” “……傻逼。” “我要回酒店了,你还不上楼?” 陈青云看了眼时间,蹙眉问她:“这么早?你不是通宵的吗。” “我泡妹去,你说呢。” 好巧不巧,一个电话打进陈兰生的手机里,铃声是一首粤语歌,不算出名,但她很喜欢听。 “兰生姐…” 不是许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chapter13. 第14章 chapter14 陈兰生想了很久这道声音的来源,有点失真的远程传话其实和真实的声音听起来差距很大,在谁是谁这种事情上,她的记性甚至可以说是差到极点。 “你现在……在家吗,我想见见你。” 免提的声音很大,足够两个人都不费劲地听清楚对面在说什么。 “毓止是吗。”陈青云接过递来的手机,看着陈兰生面向掉漆的墙侧过头去,对帮她收拾烂摊子早就习以为常。“找兰生什么事?她出门了,还没回来。” 对面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另一个女生,而且声音听起来比她都小一些,唐毓止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应:“嗯……没什么,就是想问兰生姐几道题。” 最开始打来时的哭腔被明显压制下去,陈兰生的视线瞥来,缓慢眨着眼,最后叹了口气,把电话拿回自己手中,关了免提往外走出些距离,直到确保陈青云听不出她在说些什么。 “你说,嗯。” “知道了…你不用……” 陈青云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字句和最后一句。 “等我回来。” 她倒说不清楚有什么在意的。 其实不算,她没吃醋,也没什么特别生气的情绪,陈兰生对感情从来不上心,准确来说是没办法上心,也没办法给什么回应,不算太过分的请求她不会拒绝,包括要一个名分,牵手,拥抱,睡觉,都无所谓,甚至是陈兰生主动拿给对方的事后烟,然后两个人可以就这样聊到天明。 但每每事态变得沉重起来,将她推到那种必须被这段关系禁锢的程度,她就不得不冷漠,而拒绝对方的前一天晚上一定会吐个通宵。 陈兰生伸手擦干净掌心不大的镜面,仔细重新涂好裸粉色的口红,等着刚才打电话时就叫好的车,没有跟陈青云说再见。 许愿发来消息,说今天看来是没办法下班了,这两天不一定有空,等陈兰生下次过来的时候再请她吃饭,警校是不能出校门的。 【没事,等你放假再约。】 【你真喜欢女生吗?许垣看起来不是很相信的样子,问我怎么可能,都快哭了,你都不知道他跨着脸的样子多好笑。】 【……】 【不好意思了,我是水仙。】 其实陈兰生也谈过男生,在性取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东,天经地义认为世界上只有异性恋的时候。 但一直没碰撞出什么别人嘴里说的那种爱情火花,能撑过一周都算对方人品够好,久而久之,大家都在传陈兰生是个玩得花的渣女,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尽管她自己觉得那些关系都是和平分手,再不喜欢也没无缝衔接,在一次次尝试里发现不对劲,她再也没跟男的谈过。 最后发现她连女的也不喜欢,只是可以接受,不像男的那么恶心,偶尔也会母性大发,但是人家想跟她要个名分的时候,陈兰生还是很痛苦,她承接不了这些爱,每一次都在对方祝她前途璀璨的分别里沉默,她的担子越来越重,直到某一天猛然回过神,发现生命不再属于她自己,她真的求死不能。 她或许是爱陈青云的,货真价实的爱,她曾经说自己在每次冷淡的时候都舔着脸求她和好,陈兰生当时在心里冷笑,骂她弱智,也确实没把她看得多重要,只是像陈青云所说,她太寂寞了,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后来发现她们两个确实好像,直到最后发现对方的真面目,也还是好像,只是陈青云更没有追求,她这辈子只想当一个玩steam永远不用花钱的女**丝,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也不要看起来就非常富贵的美丽人生,被困在这里本来也没所谓。 可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也仅仅剩下陈兰生一个,能填补自己无聊到想要死去的寂寞,离开电脑屏幕,或者结束在便利店随便跟谁都能聊起来的话题,她还是很厌倦这样的人生,还是只希望陈兰生能陪在自己身边。 过去的错误都是过去的,如果陈兰生想要一个道歉,她当然无所谓,她想要一个能帮忙记住所有琐事的备忘录,那她也已经在做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让陈兰生别什么都不说,问她就是没关系,其实心里记仇的很,好像没人能解开她的心结,跟她冰释前嫌一样。 人家不屑这种东西,被记上一笔就永远别想勾销,陈青云觉得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可笑了,她要什么自己没给,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不给自己留后路,等用得上人了哭还来得及吗,好处全给了刚认识的人。 小白眼狼,就知道窝里横。 她看着那个招呼都不准备打一下的姑娘,好像幻视出某件风衣在最后的一抹温暖里掀起小点没人注意的角,陈青云无语地笑出声,没打算阻止或者说些什么挽留。 留得住吗,谁敢当小白眼狼的路,管你是谁都要被她咬一口然后滚蛋到旁边生闷气。 不来就不来吧,哪天想见她就给自己办个葬礼,她好久没看见陈兰生哭了,真是越长大越没意思。 饭都不会煮,装什么逼。 她知道陈兰生准备离开南昌了,每次都是提前走,现在日子倒是好过不少,在这种小地方挑了个更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要住五星级,还打商务车,搞得跟有人是她私生饭一样。 陈兰生真的会当律师吗。 她并不是很相信。 这姑娘看起来爱财如命,其实只是差出去读书的钱,也不在乎房子,也不是赚不到,再过几年都不知道住的房子是三百平还是独栋,放在她身上才没有多夸张。 她喜欢法庭,因为对她来说法庭更像一个能接纳她所有脆弱和骄傲的地方,知道的东西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她喜欢侃侃而谈,喜欢年少成名,喜欢别人看她的时候永远是那种追赶不上的目光。 陈兰生是一个不接受失败的人。 陈青云也隐隐约约知道为什么比起作家和明星,她要选择这个看起来完全不搭嘎,被所有文科生追捧的道路。 文章的轰动往往和背后的人没有太大关系,歌手明星的生活跟她追崇的自由完全相悖,她觉得被那种狂热包围的感觉太粗鲁,很没素质,因为世界上总是不可避免有这样的人出现。 而这一行,最不缺天降神兵,那种厮杀博弈的快感,那种无限度压迫自己得来的,九死一生的成功,对陈兰生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她喜欢这种不公平的资源抢夺,她知道任何自带庞大背景的世家在她的天赋面前都会成为手下败将,她会遭到长达一生的恐吓威胁,她可以彻彻底底满足自己的英雄情结,所有的谍战片,在一个刑辩律师面前,也都是很小儿科的冰山一角。 她真是,看起来什么都很随便的样子,其实对自己的每一步路都机关算尽。 陈青云随手抓了把头发,在陈兰生离去后稍稍松懈却又恢复到那种没意思的寂静里垮下唇角,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麻木到恐惧的生活,于是几乎没什么犹豫地,拨通了陈兰生的电话。 “就这么走了?都不跟我打声招呼。” “啊……我真要去泡妞了,不过是回江苏,你猜也猜得到吧。” 陈青云叹着气,听见陈兰生对着司机说先回酒店拿东西再去机场。 “机场?不坐火车?” “哪有那个命啊,而且我很久没回过上海了,回去看看,太晚了就荡一个晚上再回去,大路上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青云拉下脸,语气算不上好,问她:“教训还没吃够?多少次了,用得着我说?” 陈兰生顿了一下,没所谓地翘起腿翻白眼:“到底是谁伤害谁,谁该被管?我他妈回上海总比在这个破地方呆得安全多了。” …… 陈兰生总是这样。 不把别人的担心当回事,后来更是离谱,有次直接问陈青云:“大不了我不当律师啊,精神病当初骚扰我都是先教育得我,那我索性跟他们互砍好了?有种判我全责啊。” 她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蜷缩和哭泣,她的选择虽然错误,仍然正确。 即使陈青云想说世界不是这样的,可是想想,谁比陈兰生知道一个律师应该怎么当呢,起码在年纪没差太多又是非专业领域的情况下,她没有立场规劝。 反正她们什么关系都算不上。 她知道陈兰生又生气了,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道歉。 因为她没有提,她没有要求自己这样做,所以一旦说出口,就像自己落入下风一样,以后好像都会被陈兰生压上一头。 虽然人家根本不在意,两个人一旦冷战起来,基本上是不会有后续的,陈青云是无所谓她想和好或者就这样,陈兰生是永远不可能原谅,或者某天心血来潮又开始阴阳怪气几天,等没意思了就拉黑。 她有情感洁癖。 没过三秒,电话果然被挂断了。 然后陈兰生发来一条消息,说唐毓止心情不好,要跟她聊聊。 【我回家再说。】 陈青云关上屏幕,喘着粗气上楼了。 她忘了这次是来给自己过生日的吗?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莫名其妙。 第15章 chapter15 大门被推开时,许垣对着一个新兵蛋子劈头盖脸地骂,骂的什么东西不会方言的也听不懂。 接待的民警问女人找谁,她扯开耳机线说:“跟你们许愿警官说一声,我明天就不在江西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许垣看见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听清楚陈兰生在说什么,门外的那辆车就载着她疾驰而过。 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然后在一见钟情的第一天就失恋了。 好绝望,好想哭,苍天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自己喜欢的女生喜欢女的,甚至宁可自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妈的。 “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你看我不把你宰了!” 新兵蛋子用眼神偷偷求助旁边刚出来的许愿,表示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许愿,白天报案的姑娘说她马上就不在江西了,过来告诉你一声。” 许愿顿了下,手里捧着一堆材料,问对方:“那她人呢?” “走了呀,看着很着急的样子。” 许愿瞥了眼旁边垮着脸的另一个许警官,走过来把新兵蛋子解放了,然后盯着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但她看不上你是应该的。” “你没人家有钱。” 咱能不能不要虾仁猪心。 许垣更绝望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最后踢了一脚凳子,跑出大门在旁边的树墩子上给妈妈打电话诉苦说她不爱我她为什么不爱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呜呜呜。 下一秒就接进来一个电话说有人想不开。 许垣人麻了,现在的人怎么过得那么苦啊,而且总是要让更苦的人过去劝。 他真的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不把人拽下来他这辈子就别想再找到工作了。 自从转正以后他真是脾气越来越暴躁,但是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求助一下屏幕前的家人们,警察在工作期间出现心理障碍可以被无痛包养吗。 十分钟后再次点开知乎,许垣毫不意外地接受到一波来自广大网友的群嘲调戏怜悯但不作为等等可恶行径。 ……我操啊这个苦逼人生!究竟是谁在马尔代夫度假! 他要羡慕死陈兰生了工作日都能出来玩,难道当个朋友都不行吗TT。 陈兰生本人并没有着急买票,她在机场转悠了一圈,去免税店大逛特逛然后皱着眉说太丑了,柜姐们碍于她的肯定不穷气质好脾气地笑脸相送欢迎下次再来,更有甚者还想加个微信以后好推销做业绩。 在她们眼里,陈兰生这种就是有钱但眼光极为挑剔的大小姐,不过一旦有看得上的东西出手一定很大方。 如果被本人知道她一定会表面不为所动转头就淡淡嘲笑说她们下菜碟看人也要看准点吧活该天天受一肚子气还赚不到钱,那种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有多少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否则会被人瞧不起。 被谁? 不就是这群柜姐这样的。 为了出门买个化妆品不被歧视都要把家底花光了,头发本来就没多少,还要跟身后有个鞭子在抽一样地不停赚钱花钱,完全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大部分时候只是因为进店试的东西不好意思不买。 那谁让从小被教得就是不能厚脸皮不能顶嘴呢。 还好陈兰生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不好意思说自己没钱,但是装一点可以得到所有不管是不是属于她的情绪价值,甚至买假货都不会有人敢戳穿的程度,人家不问她也不提,反正被扒出来了又怎样,话又不是她传的。 “这个戒指,麻烦拿最小号给我试一下。” 陈兰生走进西太后的店里,对其他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上下扫视一圈,拿起唯一看中的一个细圈,铂金色的土星造型,她抬眼看向跟在身边的店员,指了下款式就自顾自站在柜台前玩起手机。 “好的,您稍等。”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化着很合适的烟熏妆,不过做事应该蛮利索,也不知道是在这儿呆了多久。 陈兰生刚工作那几天也经常挨骂。 “这是最小号,您试一下。” 陈兰生看着自己琳琅满目的左手,微笑着把戒指戳进右边,结果就是大了很多,套在无名指上有些宽松,她本来想当尾戒,无名指倒也没关系吧,陈兰生不是很在乎寓意。 再紧点拿出来可能会费力,因为指关节要粗一些。 “手太细啦,不过戴在这儿反而刚好呢,这款是热卖的,最小号也快没货了,后面换季也不一定会补。您戴着确实漂亮,要考虑一下吗?” “不用包装了,吊牌剪掉就行。” 也就一千多,戴着玩玩也行,反正她买这些首饰从来不看价格,没钱的时候都这样,有钱了更是不用说。 她就是虚荣又恶毒,那怎么说也比吃糠咽菜的日子好吧,又不是超支消费。 最多归零而已。 “好的,这边付款,您要不加我个微信?下次有需要可以直接下单给您寄过去,因为很多款官网也是找不到的。” “好啊,”陈兰生把微信加上,看见陈青云发来的信息,她看向面前的女生,指尖突然碰上对方的耳垂,女生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啊,抱歉,沾上东西了,”陈兰生用纸巾擦去手上的碎屑,重新微笑看向女孩,说:“那我先走了,不用送我。” “耳钉很漂亮。” 陈兰生挥挥手,拎着对方还是给她准备好的包装袋离开了,没有管对方爆红的脸和完全忘记售后服务的心情,刷着手机看最近一班的航班信息,打电话给唐毓止。 “周伽?你看谁呢?” 刚吃完晚饭的同伴走出来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是被客户骂了,刚想跟她一起吐槽顺带安慰一下,就听见对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她好漂亮…” 同伴有点摸不着头脑,问她谁啊,哪个男人让她魂不守舍的,另一个在场的姑娘听见,跟她解释是刚才来了个大美女买戒指,跟周伽近距离接触了一下,又温柔又好说话,付个款眼睛都不眨的。 不是因为这个,再说你们看见美女不会多瞅一眼吗,周伽在心里反驳,没告诉她们因为自己是个同性恋,一个那么温柔的漂亮女生谁都会爱上吧。 陈兰生如果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笑着指自己问你说我吗,在心里赞赏妹子你真有眼光,但是就不明说,然后温温柔柔地和她拉扯来拉扯去就是不正面回应,最后周伽就会发现这简直比爱上直女都要痛苦绝望。 当然,跟陷在爱里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但的确没什么错,陈兰生这样的人,被爱上简直像喝水一样简单,她会耐心地听你说,需要安慰就安慰,需要建议也会点到为止,然后告诉你没关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身边,那么瘦弱的胸腔承载住大家所有的眼泪,于是某天发现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那么美好和宽容,就完全拥有不了那种怨恨的感觉。 只想让陈兰生在身边陪自己待地久一点,认识多少其他人都没关系,尽管知道了也还是舍不得狠心断开这场镜花水月的关系。 她离去的态度其实不是特别凶狠的,只是轻轻地告诉你下次不要再爱上一个没有结果的旅人,蛊惑你相信她真的完全没有错,只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甚至想让人亲自让她握住自己献上的刀,痛苦地流泪,问她可不可以选择直接刺穿自己的爱,或者不要走。 她笑着摇头,告诉女孩子们别这样,你的意义,你活着的意义,你幸福的意义,不是为了爱我或者和我在一起的,你有更好的人生。 可以不用忘记,如果忘不掉的话,但经年累月以后你就会放下了,伤害到你的话,我真的很抱歉,所以及时止损吧,去前面等下一个人的出现。 “毓止?你还在哭吗。” 唐毓止在没有和陈兰生重逢前,是从来没有哭泣过的那种女孩,她很坚强,觉得也就这样吧,什么累没受过,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可陈兰生一出现,她就被一种无限庞大起来的**吞噬了,想抓住她的衣领,问她能不能现在就带自己走,显然陈兰生的答案是不行。 然后唐毓止那天开始突然有了某种目标和追求,为了找到陈兰生,为了不要被她遗忘和得到一个惊喜的拥抱,为了和她并肩。 去上海打工,顺理成章留下来,成为陈兰生愿意光明正大介绍的朋友。 奶奶重病住院了,老师问她要不要休学,而且她交不起医院的住院费,本来上学也过得紧巴巴的。 她不是想让陈兰生给自己钱,而且会拒绝她仅仅是因为性格如此的帮助,唐毓止觉得如果想要在陈兰生身边呆得长久,她唯一能接受的方式只有兰生姐觉得她值得成为一个朋友,而不是这种可怜又傻叉的只会借钱的无底洞。 “我明天就回去了,刚才那个是我朋友,手机落她那里啦。现在还好吗,可以等我回去的吧?” 唐毓止坐在脏兮兮的巷子里,颤着肩回应,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兰生对众人投来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拖着行李箱过安检,没有安慰什么,只是在听见唐毓止抱怨里掺杂的某句话以后愣了神,很久才笑着回应:“好啊,那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chapter15. 第16章 chapter16 东航的飞机落在停机坪的下一秒,陈兰生给唐毓止发了短信。 女生说想来虹桥接机,她带着恶趣味的心理没有阻止。 唐毓止挤过人潮,每过三秒都要看一眼路标指示,地铁站摔了东西,所有人都像没看见,她只能把塑料袋里廉价的零食和水一个个捡起来,因为蹲在原地光顾着窘迫的话,人们会更加不耐烦地催促她别挡道。 她不知道地铁可以开乘车码,老老实实去买纸质票。 人山人海的站道里,她小心翼翼缩了起来,尽量让自己不要碰到其他人,她听不懂那些女孩子说的流行用语,只知道有很多漂亮的打扮,就算穿得普普通通,她也好像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局促不安的“乡巴佬”。 唐毓止这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地铁只是一个载人的工具,大家都是为了省钱和不要迟到被扣工资而已。 她红着脸,面颊滚烫,喘着气,像是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听见虹桥机场的播报,才急匆匆跟着人流出去,站在扶梯口愣了很久,直到看见陈兰生发来的定位才缓过神来。 不知道过了半个小时还是更久,她见到工作人员就要犹豫着上前问一次路,而绝大部分都会让她去找负责这块的人,她绕了很久圈子,终于找到陈兰生的航班出站口。 “毓止?” 高挑的女人几乎是立马出现在她面前,微微带着笑,眉宇有点倦怠,身上还有淡淡的,残留的烟草味,揉进一点花香,卷发,淡妆,真丝的白上衣和半身裙。 和第一次见时那种随便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带身份证了吗。” 唐毓止摇头,任凭对方挑起遮挡住自己半截视线的发丝 ,随后发现了她右手无名指新换的戒指,造型很特别,镶嵌着一圈碎钻,亮亮的,像天生就是为了装饰她可有可无的空缺。 “现在去看你奶奶?” 她牵起唐毓止的手,十指紧扣穿梭在人海里,和跌跌撞撞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样。 她很想问陈兰生,你最开始就完全没有这就是上海的感叹吗,猛然回过神,她觉得这也太可笑了,显得自己一无所知,班里有人从小假期就在国外过,何况这里这么近。 “她签了遗体捐献,所以最后的时间医院愿意承担多出来的住院费。我没有能力签字,医生说她没多少时间了,做手术的成功几率几乎为0。” “她不想让我去见她。” 陈兰生没回应,一边飞快敲击屏幕,带着她离开这片拥挤的空气,看见不远处等待的男人朝她挥手。 “家里那么多车,开辆破的来不行吗,你很喜欢被采访?” 陈兰生翻着白眼,给唐毓止拉开迈巴赫后座的门,自己坐进主驾,和扒拉着窗户的二货面面相觑。 “你要开车?” “那我考驾照干什么用?” “……上不了高速啊姐姐,再说你万一把我们仨都创飞怎么办。” “你上不上?” 陈兰生现在就想把这个人模狗样的蠢东西撞烂。 “这我朋友,留学生,最近背着家里回来放假了。他叫齐柏。” 陈兰生单手拎着方向盘,开了车载乐就踩下油门慢悠悠地乌龟行驶。 “兰生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齐柏对着后视镜整理发型,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出声安抚唐毓止:“姑娘你放心吧,你兰生姐这辈子就算跟她以后养的猫结婚都不会喜欢上男人的,他们根本没有能让她喜欢的地方。” 唐毓止懵了,本来就规规矩矩的坐姿更加僵硬,像脑子突然被炮轰出一个超大号窟窿,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不喜欢男生?那是喜欢……女生吗。 “别说得好像你不是男的一样,拒绝性别歧视从你做起好吗?” 陈兰生看着前面堵成一条河的车子和一堆喇叭,反手掏出一包茉莉香韵递给齐柏。 “少抽外烟,掺了什么东西自己没点数?要什么牌子就发消息让我寄。” 齐柏哼笑一声,指尖把烟盒夹了过来:“我对象上次去看我人肉背过去的还有的是呢,我又没瘾。” “再说管管你自己吧陈律师,别到时候不乱搞都变成那个鬼样子。” “你他丫的,”陈兰生仰着头朝他伸手,“一包九十,打钱。” “江西爆珠这么贵?” “废话,代购费30邮费15,我那会儿找代购买的第一包就这个价。” 齐柏跟她翻白眼,骂骂咧咧地转钱,说她心真黑,以后做生意倒闭都用不了三天。 陈兰生笑得很得意,从他的那包里抽了一根出来,齐柏顺手给她点了烟。 “妹子,你抽吗?” 唐毓止惊慌失措,本来没打算插进两个人的对话里,怕自己惹他们不高兴,没想到齐柏会突然问她一句,刚想开口回绝,就听见陈兰生说:“她高中都没念,抽个屁抽。” …… 陈兰生冷着脸把他的手拽了回来。 微信接二连三地来消息。 “艳福不浅啊,这么多人喜欢你?” 陈兰生没看手机,直接解锁往后面递:“没事做的话帮我回一下?就说我在开车。” “……好。” 唐毓止没理由拒绝,捧着手里的小屏幕感觉恐怖如斯心跳加速,闭着眼不敢点开消息看,做了很久心理建设。 还是没敢动,只能点开备忘录不停刷新再刷新,也不敢添加新页面也不敢点开其他软件。 陈兰生用余光瞥着她,叹了口气靠边停,把手机拿回来。 “我要去哪里你连问都不问一下,心真是够大的。” ……唐毓止完全忘记了这茬,照理来说,最亲的人重病,都快去世了,她应该特别难受才对,可就是没什么感觉。 她脑袋空空,不愿意过多思考下去,其实如果真的出车祸了也挺好的,就不用一边打工一边读书了。 唐毓止垂着头说:“是老师让我回家,休息好了再过去。” 陈兰生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很在意她说的这些。 头脑一热善意大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齐柏像是看出了什么,没再说话,在手机上问她要不要去赛车场,陈兰生回了个好。 最后还是让齐柏继续开了车,陈兰生坐去了唐毓止旁边。 “手这么冷?” 跟个僵尸一样。 其实唐毓止没私自看信息是好事,否则她现在应该让齐柏掉头然后把她送回家了。 陈兰生这样的人就是很阴晴不定,上一秒笑嘻嘻地让你帮忙,下一秒就反悔,谁做了她就冷着脸让对方滚蛋。 【我叫周伽,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你很漂亮^ ^】 周伽看着高冷,发信息倒是蛮可爱的。 陈兰生笑着回了谢谢,韩燕问了她一堆哲学问题,看得头大,她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脑袋疼。 【你等我回去想想。】 然后就是没有然后,一般她的话里出现等这个字就是绝对等不到的。 她最后才点开陈青云的对话框,把昨天自己还在江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消息都没有。 陈兰生思索着蹙眉,点开她的头像,放大,缩小,空间也什么都没有,她从来不发情绪性的文字,她又耐着性子刷新了一会儿。 还是空空如也。 她挑着眉,删了陈青云的对话框,关上手机时,发现唐毓止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赛车场是齐柏家里开的,可以下注,连着一个地下城,里面干什么的都有,一般不会让进去,平时不开业就叫几个关系好的过来玩。 她想到一个好点子。 让陈青云生不如死的好点子。 陈青云说得没错,但是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陈兰生不高兴了。 所以她从在昌北机场开始,就不打算让陈青云好自为之,她要毁了陈青云,让她再也不能有一个出现一点盼头的未来。 唐毓止不会是那个替代品,她不准备找新的人来接力这个位置。 陈青云,唯一一个,感动吗? “……她怎么办?” 齐柏看了眼身后熟睡的女生。 “她不是在休息?送她去我租的房子那儿,等她醒了陪她去外滩逛一圈。” “上海这里的?” “嗯。”陈兰生小心翼翼把唐毓止挪开,悄无声息下了车。 齐柏给她拿了件风衣来,也是赶巧,降温正好是今天,晚上刮大风,现在已经开始冷了。 陈兰生随手套在身上,被吹得遍体生寒。 纯白色的风衣,像她深邃又冷冽的眼睛,飘起很大一片,又落下来,南方这种刺骨的风,衣服的内衬要比外面冰凉的多。 她头也不回,走进那个用性命搏斗**悬空的封闭场所,几不可见地勾起一点唇。 陈兰生从来不戴头盔,也不换专业的防护服,她和别人玩的时候都被嘲笑速度像小孩子开卡丁车,每次齐柏想要说些什么,她都恰到好处地制止,告诉别人就是图个新鲜。 她的心跳在加速。 不断加速。 跟着堪比利刃的风和一次次踩满的油门。 陈兰生疯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或许是一整团萎缩的心脏。 或许是满地的鲜血和每一次被生吞下去的玻璃碎片。 陈兰生看着快到终点,可是好像来不及成功的刹车,脱力的小臂用尽全力往左狠狠一拽,死死扒住即将握不住的方向盘,车身在最极限的,几乎看不见的距离里甩出一个漂亮的漂移。 她在尽力调整呼吸,和电话对面的陈青云一起。 她活了下来,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陈青云。” “明天来上海见我。” 否则你会像今天这种心情一样,像个寄生虫一样,在永远失去我的阴霾里蠕动。 陈兰生瘫在驾驶座上,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她的胸腔节奏重新归回平静,看见挂断的电话,笑着拿出一支正宗的蓝调红,嘴里哼着最近循环播放的纯音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chapter16. 第17章 chapter17 唐毓止醒来时,齐柏正在阳台打电话。 “兰生,你不能老是这样……” “……那么晚的航班。” 陈兰生还在赛车场,和陈青云挂断电话以后,她一个人在寂静的场馆绕了很多圈。 唐毓止看着昏暗的房间,在床上眨着眼,齐柏的声音从模糊的光线处传来,她努力恢复着思考,最终只想起陈兰生的名字,以及外面的男人是陈兰生的朋友。 她是被齐柏叫醒自己走进这个房子的,转头就看见那串和毛绒库洛米挂件连在一起的钥匙挂在床头。 还有什么,好像还有什么,是很重要但想不起来的事情。 唐毓止甩着脑袋,最后放弃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不想出去,感觉浑身没力气,走路都能被风压死,虽然自己有点胖。 她只想等兰生姐回来。 “醒了?兰生问你要不要出去转一圈。” “她在吗?” 齐柏终于挂断电话,听见她的问题,只是摇摇头,在门口沉默地站着。 “她要晚点儿才回来。” “多久?”女孩几乎想也没想,顽固地问出声。 齐柏点燃一根茉莉,没有抽,他静静地看着烟嘴燃烧,掉下一节一节成段的灰,想起陈兰生因为幻觉隐隐作痛的小腹和发白的脸。 “你很喜欢她?” “你叫……齐柏?我可以直接这样叫你吗。” “可以。” 唐毓止深吸一口气,仰着头说:“如果兰生姐喜欢女生的话,我想和她在一起。” “为了什么?”齐柏并没有把她的话太放在心上,他见多了唐毓止这样的小女孩,她们形形色色,哭着来,失魂落魄地走,但最后不知道是为了向陈兰生证明自己不差还是为了报复她,让她嫉妒难过。 她们最后都过得很好。 没得到幸福的人,只有陈兰生一个。 他以前也觉得陈兰生真是让他羡慕死了,直到看见她躺在床上的那个雷雨夜,她像个植物人。 她说:“齐柏,我失恋了。” 她的食指在抖,尽量没让烟烫到自己不小心切坏的伤口,呆滞的眼睛埋在温热的小臂上。 那时,陈兰生的眼泪是涓涓细流,可能有点烫,有点像发着低烧的沙哑咽喉,告诉大家别靠近她,可是真这样做,自己也免不了辗转难眠的痛苦。 她不喜欢男人,她为什么不喜欢男人。 “齐柏,她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我们在一起吧,我不能……不能。” 随便编一个男朋友出来?可总得看见人影。 她们怎么传的? 说她怀过孕,打过胎,不止一次,和好多人乱搞,来者不拒。 “这种女人,活该一辈子没人喜欢。” 今天也是雷雨夜,现在凌晨,陈兰生的怀抱将一个矮个子的呼吸紧紧攥着不放。 陈青云哭着求她别这样,就像在南昌做出的,意义不明的所有。 “让被我依赖成为你活下去的意义,我就这么好死不死地过着。” 她笑地奸诈又势在必得。 她的眼睛又在蛊惑人心。 别这样,陈兰生,你别这样,我求你了。 你不能老是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你说过你的命很值钱。 “为了见到她。” 唐毓止的上半身投射在窗帘上,有点扭曲,有点孱弱,像汹涌的暗流,可是她的心敏感又善良。 为了永远见到她。 “我值得你爱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到领奖台上,在没有灯光的舞台中央单膝跪地,垂下那双看似脆弱的,像猫一样无辜的眼睛,柔情似水。 陈青云说值得,于是她把左手一堆链子里唯一一串红水晶摘下,攥入她手心收着。 “带我走吧。” “我很好养。” 陈兰生很高兴,她胜利了,尽管其实连赌局是什么都不太明了。 她的右手捂紧那只刚才短暂失明的眼睛,重新撑开一把伞,决定再活一活。 “我们像什么?” “陈青云,你是小狗还是小猫。” 陈青云脑海深处最后一根绷紧的弦,断裂了。 她好绝望。 她任由陈兰生拨开她的鬓发,断线的雨珠从额头到眼角。 她被若即若离的呼吸和暖气挠得抓狂,直到陈兰生松开她更加窄小的肩膀,撑起一把偏向她自己的,不够两个人躲雨的伞。 ……她的拳头松开又攥紧。 “你要在这儿等就等着吧。” 齐柏并没有告诉唐毓止关于陈兰生的太多事,陈兰生的痛苦和选择,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或者加以评价。 她确实喜欢女生,否则齐柏说什么也不会拒绝,他不是什么很绅士的男人。 所以陈兰生也不会看上他,反正他们两个怎么样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的,现在这种关系,被当成一个完全的工具人的关系,他很满足。 “你说你有对象?”她没问出后半句,为什么还要呆在陈兰生身边。 “啊……对,快结婚了。” 唐毓止还是盯着他,齐柏骨节分明的手把烟捻息,才慢悠悠掀起眼皮:“没什么感情,家里有个招标得跟她家合作,她也有喜欢的人。” 这是小说里说的什么来着?联姻? 唐毓止还是不明白,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 “她是真同性恋,和兰生一样。” “而且喜欢的人昨天才出现。” 唐毓止沉默了。 她有点搞不清这么复杂的关系。 而且同性恋还能有假的吗? 大门口传来开门声。 齐柏和两只落汤鸡面面相觑,毫不留情地嘲笑陈兰生,然后去给她拿了块毛巾,打完招呼就走了。 他明天要回家里吃饭呢,都凌晨了。 “客房有浴室,你去洗吧,明天我送你到机场就去律所了。” 陈青云愣着在客厅站了很久,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转身去了客房。 唐毓止和走进来的女人面面相觑,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说:“接你电话的那个,等下出去打个招呼?” “好。” 陈青云当然不会真的跟陈兰生在上海住,她有家要养,生意不景气,老爹一直接不到单子,她得去打临工给家里转伙食费。 “啊呀……本来是说去崇明租房的,不过确实有点远嘛,我闲不住的啦。” 是乔怜慧。 “一周回去一次好不?我当然要经常回家吃饭了,我又不会做饭。” “齐柏?他来过了呀,偷偷回家估计要被他老爹胖揍了。” “他下周回米国。” “……你别说了,他出国之前看起来就很有钱,现在简直像个乞丐,也不知道那帮yankee到底怎么把他审美降低成这样的。” 齐柏默默在车里打了个喷嚏,看向旁边体验完打工人生活的冷脸大小姐,质问她是不是偷偷骂人。 大小姐给了他一个白眼。 “周伽,你什么意思?演都不演了?” “滚蛋吧土狗,穿得啥啊。” “我靠,你好意思说我?” “我女神降维打击你你知道吗!” “神经病啊谁要跟她比了?我女神才好看呢。” 在浴室跟乔怜慧吐槽完的陈兰生表示你们不要再打了啦,是我,都是我的错。 当然这是本人知道的情况下。 她把刚吹干的头发捆起来,走出浴室门发现床上没人,拎起手机去了客厅,发现两个人都正襟危坐还绷着脸,然后齐刷刷看向罪魁祸首。 ……她几乎想也没想绕去陈青云身后,从身后环住她的脖颈低下头去吻陈青云的肩,轻声问她:“感冒了?” “没有。” “等下还得送毓止回去,现在地铁站都快开门了,你先睡一觉?我陪她坐地铁。” 陈青云点头,她没力气再折腾什么了,她现在只想休息。 太久没有情绪波动,突然大起大落一次,特别耗费精力,需要缓好多天。 陈兰生不会让她留超过一个晚上,不管是多亲密的关系,她的房子都不能有第二个人住下来。 唐毓止看着陈兰生也很疲倦的眉宇,思想斗争了很久,还是说:“兰生姐别送了,我自己回去吧。?” 陈兰生打了个哈欠,瞅她一眼慢悠悠地跟到门口:“不是你打电话让我赶回来的?不然我现在还在江西呢。” 傻姑娘,这次见完你姐姐就要跑路了,还在这儿推辞啥呀。 唐毓止闭嘴了。 楼下就是地铁站,陈兰生看着她走去纸质票那边,没阻止,跟着她一起过去买,然后问她要了手机,指给她看乘车码的位置。 “下次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在那个白色的小框里扫码就行了。” 唐毓止点点头,地铁要两个小时,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兰生姐,刚刚那个女生……呃,你们在一起了吗?” 陈兰生想了想,说:“没有。” “又没表白。” 陈青云单相思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不想让陈青云有好日子过而已啊,再说了不是她先开始的吗? 唐毓止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话找话:“那……你姓什么呀?” 陈兰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告诉过她姓氏,不过还好,不知道以后就省很多事。 “程,后鼻音的那个。” 唐毓止接到了医院来的电话,说老人家快不行了,叫她尽快去见最后一面。 “不难过?本来也是要去看你奶奶的,后来都忘了。” 唐毓止皱着眉摇头,她说:“我不知道……本来是应该很难过的,毕竟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可我就是没感觉,而且跟兰生姐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真的其他事情都忘了,像没发生过一样。” 陈兰生的瞳孔突然紧了一下,想起她从前抱着陈青云的时候,声音轻飘飘的,好像谁都抓不住她。 “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 “忘了就忘了吧,陈青云,他们都让我好难过。” 但是你不可以这样,没有为什么。 就是不可以。 第18章 chapter18 陈青云从这天起,变了很多,又似乎一切如常。 她到机场时想和陈兰生拥抱,对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视而不见,下机场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陈兰生发消息,打电话,直到第三次无人接听才作罢,瘫在床上抽烟。 她开始化妆了,每天都化,即使是淡的,衣服也不再穿得随便。 有女孩子上前搭话,她抛却从前的客气和淡淡的漠不关己,开始有点耐心地听她们说,转头就告诉陈兰生这些女孩子说出来的底细。 “她可能以为我们在一起了吧。”陈兰生这样对唐毓止说,“但是我们又没亲嘴,又没确定关系,我就当不知道啊。” 我就是要玩死她啊。 陈兰生这几天很忙。 齐柏家底深厚,人脉很广,跟她商量去华尔街的事务所跟他爹认识的带教做项目也行,被她拒绝了。 反正在上海呆不了多久,索性留下来进上海的小所里浑水摸鱼,再说万一真出去念了不能一点实操都不会。 她还是陪唐毓止回了医院一趟,里面人头攒动。 换季的原因,大家都比较容易生病。 “兰生姐,我想休学。” “不想念了?” “想出去打工。” 陈兰生侧过头,按掉口袋里疯狂震动的手机,发丝跟手腕触碰,带来一点痒,她捏住那块皮肤,没有什么说教的想法,只是盯着唐毓止看,看了很久,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这是你的人生。” 我帮不了你太多,你爱怎么选怎么选。 陈兰生筋疲力尽了,她走进病房,冲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老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踩着高跟鞋双手插兜离开。 她又开始喜欢穿高跟鞋,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白天去律所,晚上去酒馆,或者附近的老校区,周末就开车到赛车场,好在没有像前一回那样不要命。 “市场价是都在逐步降低,这里毕竟是上海。沿海永远是最前端先进的规划地域,这么低的价格连投资建设的成本都够不上边。” “他们当这里是鹤岗呢?” 陈兰生瞥了对方一眼,不置可否,收拾好桌子上的材料跟着带教进了会议室。 捞着好处了就别出来说风凉话,哪天把你裁了就老实了。 当然,命不好跟陈兰生也没什么关系,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要她回她就模棱两可,否则闭嘴,省得把麻烦牵扯到自己头上。 “谁来谈判?” 陈兰生翻了下信息,说:“周总她女儿……周伽。” 好眼熟的名字。 直到坐进谈判桌开始录音,周伽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看向她的脸,陈兰生终于下意识摸上西太后的戒指,才意识到这不是同名同姓。 ……世界真小。 “这地皮毕竟不小,中心规模按着德基来,四周打通成商圈,东家又不会少赚,少报点,以后拿分红补上得了。” 一个中年男人装模做样嗦了口茶,摇着脑袋不赞同:“小周总,你话也不能这么说,那成本归成本,你给得这么少就没诚意了不是。 “以后的利润还没看见影呢怎么能拿到现在说?好歹咱们大家也是老交情,索性一起多出点给东家报过去,或者几家合作报个价让东家拍板,有钱一起赚嘛。” 东家是齐柏。 废话,他当然不会少赚,这年头,做房地产还盆满钵满的,除了他爹还有谁? 不就是因为那时候挑到上海这块好地方了,崇明的保护区建设都有他们家一份。 他不是说让未婚妻家里过来给自己的招标抬价吗。? 她的视线和周伽对上,明显对方也愣了一下。 陈兰生不知道自己是气笑的还是无语笑的。 齐柏他爸是个人精,建设工程自己家里有一份,他出小拿大,周伽家里也是这里面的巨头。既然如此,那就撮合两个人结个婚,周伽家里的好处他也能分点,大不了给人家售后兜底呗。 两个出小拿大,总得有个人出大拿小,那就一个名额公开招标,周伽家里的那份跟自己并在一起算一个,就算两家合作,他是东家,拿六七都是应该的,其实连五都算赚麻了的。 老狐狸。 陈兰生在旁边无聊地转着笔,隔一会儿敲一下会议记录,反正是谁拿了投标都不重要,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睡到世界末日。 为什么意外总是找上她? 真是呵呵了。 周伽的抬价能力一流,妆化得浓烈,小嘴也突突突地,比机关枪都厉害。 她能去当拍卖师,如果家里倒闭的话,当然没有如果。 陈兰生睡大街都不可能看见周伽家里倒闭的那天。 “那就这么说定了。” 拿下招标的人洋洋得意,跟各家律师老板负责人承让承让还洋洋自得以为占了大便宜。周伽十分配合得骂骂咧咧摔桌子,对那老板阴阳怪气了几句然后非常优雅地推开门气冲冲走了。 “陈律师?” 走个屁走,在茶水间偷偷摸摸当鬼等着逮她呢。 陈兰生点头微笑周总好,转过身就面无表情步伐加速。 “你不想吃我和齐柏的瓜吗。” …… 十五分钟以后,齐柏姗姗来迟推开律所楼下的咖啡店大门,看着周伽对面那个背影瞪大了眼睛。 “快来啊齐柏,让你看看我女神。” 齐柏在这张桌子周围端详了好多圈,弯腰盯着陈兰生又站起来,左一次右一次,最后指着她的后脑勺瞪眼睛问周伽:“你喜欢她?” 陈兰生的嘴角抽搐,但还是非常好心情地接受这场闹剧。 主人公有她又怎样?她不知情就是旁观者喔,吵架的又没有她。 最好上演一场你为什么要抢我女朋友的大戏让她圆一下演员梦。 “……你说句话呀姐姐!” 那好吧。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事到如今她还是要收敛一点。 “周伽是同。” “什么?!” 陈兰生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撒了。 她好想逃。 这什么死亡剧情。 编剧你说话啊。 陈兰生佯装淡定地打开手机相册找出陈青云的照片拿给周伽看,她真挚地对着周伽说:“姐姐对不起你,姐姐有对象了。” 然后她转头看向齐柏说:“小柏,你是个好人。” “你们好好商量不要吵架喔,跟我没关系暂时不要找我我最近很忙。齐柏你告诉我老师任务完成我先准备升学了让他保重!” 周伽和齐柏都呆在原地,面面相觑又看着陈兰生叫来服务员买完单然后潇洒……跑路。 特别扯淡的过度章,轻松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chapter18. 第19章 chapter19.congrats 老师说,香港是个人杰地灵的城市。 陈兰生想确实如此。 圣诞节去上海接陈青云时,她看起来恢复了一点精神头,齐肩的头发披散着,脸上挂着淡笑,唇彩第一次抹了浓烈的红。 和她的气质很不相配,和上海的气质很不相配。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我知道,你脑子都焊在这儿了,一年比一年牢。” 陈兰生双手撑在栏杆上,身体的重量全都倾注在CBD的俯视下,肩膀悬空。 “以前问过很多人,觉得我会在这里的哪栋楼工作。” 陈青云顺着灯火阑珊去留意她柔和的发丝和意气风发的眼睛,上齿捏住半边唇,轻轻撑起眼打量这块虚幻到不真实的黄金地段。 “你不会待在这儿。”她这样说,没有解释。 陈兰生也没有追问,只是在几秒钟后踩灭南方买不到的烟火,呼出一口寒气,拽紧脖子上仍然灌进寒风的冷围巾,灰色针织衣里露出的半截手在微微颤抖。 上海是一座随时都会尸骨无存的城市。 你不会待在这里,你的前途不止于此,我知道,你也知道。 于是相比之下,香港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带着纸钱味道的潮湿,好像远比这里要有人情味的多。 毕竟骂街也是人情味。 二零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陈兰生终于可以描述出陈青云的样子:她的脸连巴掌大都没有,鼻梁很高,唇角旁边有一颗痣。 双眼皮,白皮肤,和一无所有的瞳孔,没有笑,也没有痛苦。 二零二六年一月初,天气接近零度,冷空气预警时不时在手机上播报,陈青云想去东北。 “好啊,”陈兰生笑着答应,右手的西太后已经开始掉漆,像在实体店里炒出高价的复古风,和陈青云一起戴的对戒早就不知所踪,她们都带不上了,宽松不止一圈,会飞出来。 两个人的关系像是恢复如初,甚至比最开始更常见面,形影不离粘在一起。 齐柏给她发过消息,问她近况,告诉她和周伽分开了,和平分手,但不影响家里生意。 周伽说:“就是因为我们想要让同一个人幸福,才不可以拥有什么额外的关系,也不知道是在侮辱谁呢。” 陈兰生很尊重周伽这样的女生,周伽以为她比自己大,没想到她才快要19,笑着说她前途不可估量。 “大状,回上海请我吃饭啊。” “我会记得你的。” “好啊,祝我们小周总事业蒸蒸日上。” 周伽和齐柏上的是同一所大学,齐柏留在那里读研究生,周伽怕死,先回来了,她母亲是在江西发家的,和陈兰生认识也是真的碰巧。 齐柏回美国了,告诉陈兰生有需要就联系他,她在候机室看着这个认识好多年的公子哥终于穿上让他看起来非常具有绅士风度的黑大衣,众星捧月地走向停机坪。 “当心被人家阴阳怪气哦这位阿sir.” 她的粤语越来越好,在耳机里笑着用local的腔调打趣齐柏。 “那你不考虑考个加州执照解救我一下?” “去你的,这么难。” 齐柏坐在头等舱,广播正在提示让旅客们把手机关机。 “兰生。” “圣诞节见,如果我还没有移情别恋的话。” 陈兰生靠在吸烟室的窗台边,看向白茫茫一片的夜色,指尖一抖:“好啊,不过我还是喜欢毕业见。” “Congrats.” Congrats,因为你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刑辩界的未来有你在,真是走了大运。 齐柏后来一语成谶。 周伽还是喜欢着陈兰生,不过不常和她联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临走前和陈兰生吃了顿饭,和她若即若离拥抱了一下。 结完账出饭店时,她照常走去陈青云身侧,牵起她的手贴在面颊。 “干嘛。” “取暖啊。” “陈兰生。” “怎么了?” “你是小狗还是小猫?” 陈兰生愣了一下,指尖去戳陈青云脑门:“你报复我?” “干嘛,就只允许你报复我吗?” 她日渐消瘦,昨天刚考完雅思,今天的飞机去香港踩点。 唐毓止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陈兰生几乎快忘了这号人。 她走前把那个小阁楼的钥匙给了唐毓止,没退租,东西全都收拾了出来,基本都是衣服,其他全没拿,除了那只陈青云送给她的大嘴青蛙。 有些人的结束就是这样突兀和匆忙,和好如初也是。 不管真假,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陈青云尝到了爱情的甜头,不可自拔,她以为会和陈兰生就这样坚定地往下走,或许不会再有其他人打扰,这样很好。 陈青云错了。 她识人不清。 “陈青云,再见。” 陈兰生到香港前,送她去往提前到东北的高铁,温柔目送她的背影,转过身就冷下脸来。 维港,渡轮顶层。 “陈青云说想和我去东北长住,”女人的左手掌自然落在护栏后,旋纹处时不时弹按出清脆的响指。 靠近掌心的部分已经全都要比指关节更加纤瘦,她微微内扣的肩处裹着新买的羊绒披肩。 她腰侧的肋骨已经到了每一根都清晰可见的程度。 和现代审美其实没什么关系,她真的没有时间去关注学业和钱以外的事,好不容易才歇下来,但休息的时间也不是用来做营养餐的。 “你怎么想?以前不是就说要和她断了吗。” 女人懒懒敷衍着,摸上自己回家时乔怜慧送她的一对珍珠耳钉,叹着气仰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毕业生,正经的专业工作都找不到一个……” 韩燕清甜的嗓音过了很久才传入耳中:“总要允许有人喜欢享乐嘛,不是谁都能找到一个追求的。” 陈兰生倾过头,看着手上为了很多,也不再执着做长的指甲,用拇指尖一个个掐过指腹,烟嘴处早就被她捏得不像样了:“不是因为这个,韩燕。” “如果陈青云为了我妥协,留在大城市,她活不成。” “我们不可能同居,我也不可能养着她,她自己其实也不愿意。” “她留不下来。”陈兰生翻了个身,看着陈青云发来的一连串照片,皱着眉浏览完,“如果还有机会,陈青云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可她已经被磨坏了,都快烂了。” “再说就算真的读出来有什么用呢?她的性格做不了研究,也当不好一个大厂的员工。” 韩燕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陈青云所有过往的朋友,她不会发表什么你早就该这样做的意见,这是一个很好的品质,所以陈兰生有时候愿意和她倾诉。 她们是那种可以不太聊,但开始说话就会探讨很久的关系。 “她的性格我没有你清楚呀,不过你想和她继续在一起吗?” “我记得她以前还挺过分的,你当时不是大半夜和我打电话哭了很久吗,对你来说分开和继续哪个更好接受你就选哪个好了。” 陈兰生想,她没有变,陈青云也丢下自己过,她早就跟自己形同陌路了,谁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 但她寂寞的时候想到的不再是陈青云。 “我不恨她,也不讨厌她。” 也不爱她。 她只是需要一个时机。 陈兰生伪装得实在太完美,把自己也骗了过去,就像她真的原谅好一切,突然开始决定奔向幸福了一样,连这种为难的语气也都是张嘴就来。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情绪,眼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些莫名其妙的情节到底是哪里来,其实是天生就具备去演偶像剧狗血虐恋的潜质。 邮箱传来信息,她叫韩燕等等,随手点进去。 是一行硕大的Congratulations。 香港大学无条件录取,给了她全额奖学金,重考的雅思出分,overall8.0,牛津面试通过了,请她补交雅思的有效证明。 香港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城市。 人杰地灵。 一长串的英文在陈兰生的脑海来回滚动,她整个人完全脱力,直到发懵的情绪被港岛的风吹回,她掩面而泣,心脏猛然揪紧。 她不知所措,忘记指尖应该点向哪里,看着屏幕发呆,直到这一秒才看懂维港的热气和纸醉金迷。 船头缓缓靠岸,蒸汽缓缓包裹住陈兰生骤停的心,融入神经荒废的湿冷里,带着她愿意重新走进光明。 他们说,陈兰生,你永无出头之日。 “韩燕。” “我可以当大律师了。” 陈青云。 陈青云? 外溢的泪珠还没有停,陈兰生搓着手指重新点开陈青云的对话框,不知道怎么用这副虚假的皮囊面对她花费千万个日夜积攒的,流动的,鲜红的血液和真心。 她是个光顾着看笑话的伪君子。 直到轮渡的工作人员前来催促,陈兰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人流的聚集地,她找到一片空旷的角落,惊恐万分地捧着快拿不住的手机。 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着陈青云的头像灰败,陈兰生猛然惊醒,面颊滚烫。 她的瞳孔缩紧,指尖捏死一只几乎看不见的虫子,随手擦过,而后目光充斥着后来居上的喜悦和没来由的狠劲。 陈兰生蠕动的唇紧紧被自己捂住,刺出一点不近人情的笑意,双眼紧闭。 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 陈、青云。 2026年3月22日,苏南飘起细细密密的小雪,是近十年来头一回,去年的这会儿,是冬末。 陈兰生没有看见这场足够让南方惊喜的奇景,她去了东北,像答应好陈青云的那样,只是一前一后。 离高考不到三个月。 她19岁,横穿这段年月里所有停滞旅人的厚重,欲言又止,沉默寡言,扯起帽檐挡风遮雨,心比天高,锋芒不敛。 陈兰生看着手机里循环往复质问自己究竟在哪里的陈青云,眼神冰冷。 她开始写一些光怪陆离的信件,浪漫、爱怜、节制有礼。 然后一点点投进信箱去,转头就忘个干净,去宿醉,狂欢,每天都张开血盆大口,笑得酣畅淋漓,欲求不满。 —— “东北三月来春,我和青云相差足足一转眼的天翻地覆,万物争灭又争生。” “我不喜欢这里,只是回头来随意望一望她的背影,陈青云的确身在其中,她不怅然,她还执着于我的一纸音讯,寄来的信被我撕碎,散落在东北的某块泥土底,有牡丹相配。” “青云,我终于明白,爱这种字眼,是为了留给长存的土地,留给你来过的,或许和我擦肩而过的许多人来过的土地。” “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 22/3/2026—程醉于黑龙江留 —— “南昌小雨,冷空气回升,注意保暖。” “招生办打来很多电话,我选了联合学位培养,但不在北京。” “西北或许会有需要我的一天。” “一切如常,祝好。” XX/7/2026—程醉于浙江,嘉兴留 —— “青云,这是我在这些年里最后一次前来拉住我心神的城市。” “你或许不会在上海找到我了,尽管我很希望能回到其中继续囫囵吞枣地不思进取。” “请在今年冬天给我买一瓶合适的香水,寄到江苏去。” “请你不要忘记我,我只属于你,但不必刻意为我而逗留在哪处,等我回大陆。” “我不知道静安寺的香火怎么样,但这串十八子当成普通的首饰戴也没事,没来得及和你道别,不好意思啦。” “我们会再相见的。” 8月底/2026——程醉于上海静安寺留 —— 陈兰生写完最后一封让陈青云后来痛不欲生的,巧言令色的情书时,非常赏识她的外国教授正带着她和师兄一起去几个**官和德高望重的阿sir面前认人。 "Cee is a genious,really." "The best one,I swear.she won''t fade away,anywhere,anytime,I read her essay about some difficult things,she did perfect." 她在名利场游刃有余,蓄势待发准备为撕烂的皮肉快速上药缝合。 professor的一句genious,可以让陈兰生轻而易举名利双收,陈青云的承诺不能,她会毁了自己的未来。 “兰生,你想留在香港发展吗?” 大律师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想把百年难得的天才收入麾下。 她心底盘旋的堵塞一闪而过,笑着说当然,希望有机会和前辈们一起工作取取经。 19岁,陈兰生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终止。 她提起早就银光锃亮的利剑,刺透硝烟去光明正大追索自己崇敬的正义。 既然如此我要燃起来了qaq 不要学呀双学位很难申的。。高中老师们都被我准备期间的作息表吓鼠了。 不知道真的念起来会不会好一丢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chapter19.congrats 第20章 chapter20 陈兰生剪了齐肩发,韩燕问她为什么。 “阿燕,世界上的情绪太多,总是和过往纠缠不放,腾到我们的后背上,嵌入触手可及的发丝里,而能被它们牵扯的,似乎都是女人。” 这个镜头里,她正垂下略坠的眼皮,手里捏住一把老式剪刀。 “我不想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还要尽力去捧住脆弱的行囊,大包小包,四分五裂,总得有人舍弃这些玩意儿。” 韩燕今年大学毕业,不打算再读下去,她受够这些乱套的思想的折磨了,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这么多鬼才逻辑来折磨她这样的单细胞生物。 学了四年,她才能勉勉强强听懂陈兰生随口一说的白话。 “唉。感觉你是天生的那种女主,真的,就有系统那样的。” 陈兰生笑了,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装不下,她现在是个内心空荡的野人。 她说:“如果我当初就这么死了,新闻给我的评价就会是一个扛不住事的懦夫,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凭什么要让别人同情,该同情的是我爸妈,现在的小孩真是脆弱。” “那陈共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下辈子都洗不干净这些标签了。” 陈共,是永远不可能认可她的痛苦和勇气的,那个无能的生理上的父亲。 “太憋屈了,我要想不开也得是英勇就义才行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样,再写封遗书。” 后来的人们没办法考究她在世时的为人有多么恶毒,不过感觉自己风评其实挺好的,非常适合走浪漫主义骑士精神的能人风格。 “因为未来除了冷冰冰的一串功勋,我什么都不剩了。”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真的。” 谢谢你。 “你还是更适合去学文学,我总觉得是这样。” “天知道我多想要一张中文系的大学文凭。”{1} “我以为你一直只想当律师。” “进中文系的好多都是不好意思开口的读书人,她们有点不切实际吧,就像哲学一样,别说大概不是天才,看起来还有点自满,像一群谁也看不起谁又相互嫉妒的讨厌鬼。” “可是纯粹的文学,这片土地里生根发芽的文学,如果一点吹嘘都不存在,那她们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她们的空想总要有人实践吧。和我相像的语言有那么多,律政界比文学更需要长存一天是一天的预言家,和勇士。” “能做好我一直愿意去做的刑辩,很幸运,多少人连合适都没有办法找到。” 陈兰生眨了眨因为阅览文献干涩的眼睛:“我有时候在想,他们所谓的泼妇也是一群很厉害的女人,如果当时可以读点书,会写个状子,这群人敢做敢说,敢爱敢恨,也敢当。现在我大概就真的可以在中文系伤春悲秋了。” “韩燕,把我这样躲躲藏藏的胆小鬼逼到今天这种地步,算不算一种悲剧?” 陈兰生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揉了揉太阳穴,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微弱的光。 “陈生。” 陈兰生去开门,和来人微微点头:“钟生,请讲。” “维港新出的一起命案,区域已经被警署封锁了。” 陈兰生接过卷宗,钟山又说:“从北京来港的一批游客,警务截停邮轮时发现异常。有人被强制注射不明药物,剂量很大。三人救治无效,一人失踪,案件责司已经联系京局,马上会派人来。” 陈生。 陈生? 冰凉的掌心里,手机从空隙里一点点、一点点滑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猛然转过头。 “看见我高兴地走不动道了?谁让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跑呢,只能我来找你了。” “兰生呀,别装得那么喜欢我。你写的信我都看到了,每天都在维港的同一个地方等你,比其他地方几率可要大得多。” “北京的航班还真是挺远呢。” “我很想你。” “我们睡吧。” 她没什么情绪,只是心疼,疼得发慌,头晕眼花。 “好。” 她抬手接过卷宗,转身用手背贴近唇角,防止呼吸过度。 警署说急需你去帮忙,在京局的人来之前必须尽可能解决保存不了的线索。 “……好。” “马上。” 这种选择是正确的吗。 是错误的吗。 警局,警署,审判庭,律师席,已经离不开她的背影了。 陈青云,其实我真的想为了你去念看风花雪月岁月静好的中文系,我很矛盾,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喜欢太矫情,所以常常被拉扯得生出一点迷茫的痛。 我会不会开始不近人情。 你要开始自生自灭了吗? —— 陈兰生的确看见陈青云的背影了,在维港,那天正巧只有她一个人,她看见陈青云盯着脚下前脚被自己落在雨水中浸泡的茉莉香韵,怀里抱着一只崭新的玩偶,不是她送给自己的那个。 她说:“算了,陈兰生,不是我们算了。” 是不要吵架,不要再像当初那么冷眼相待,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去升学,工作,找个好工作,如果可以的话,你要去上海也没关系。 “我们在远郊租一个小房子,亮一点吧,但是你的小卧室可以不开灯,一直不开灯,低血糖的话我给你做饭,一起出去旅游,如果你想出国,我也陪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要什么我没给呢。 最后,她像心有所感,恰好完全站在陈兰生的前方,和她一起面对着最后的黎明。 “其实你要痛苦也无所谓,陈兰生。我们可以纠缠不清一辈子的,越复杂的关系越能取悦你这种不要命的疯女人,我们再去一次赛车场。” “我们签生死协议,签意定监护,赌到血肉模糊为止,你给我下葬,或者我给你下葬,什么都留不住我们的生命,除了我们互相的自己。” …… 那条茉莉,就像某串陈兰生还别来无恙的信号。 陈青云闻讯而来,站在雨中被只剩陈兰生身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浸泡,不知道自己的喃喃自语其实正被日思夜想的姑娘看在眼里。 她缓缓蹲靠在墙角,没人看见,没被找到,像在上海那次,因为胃痉挛痛得花容失色,听着陈青云像条被主人抛弃的野狗那样突然委屈地在原地打转,笑得停不下来。 好少听见陈青云念情书啊。 她还以为自己以后都要在一点意思都没有的“陈生”里步履匆匆了。 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总是想用本来就烂的爱绑住别人的人生。 陈青云,远郊的小房子,比一个硕大的名贵衣帽间能让我快乐吗? 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傻逼牵扯,比在枪林弹雨里让我痛苦吗? 你烂透了。 你烂透了! 你给我去死啊,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像你这种人,到底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再或者。” “让我成为你的敌人吧。” “每天都想亲手把你枪毙。” “这样也很好玩,对不对?” 陈青云转过眼,静静抽完一根相同的烟,烟嘴落在雨里,和再也干不了的同类形成一个端正的错误。 她低头瞧了瞧,扯着嘴角离开了。 陈兰生没有上前,筋脉刺痛,转过身重回光明大道,没看见陈青云腕骨轻微转动的抽搐。 陈青云回到她呆过的阴影地,流动的另一种空气告诉她,想见的人前不久一定就在这里。 她们其实一直心有灵犀,一直来来回回。 陈兰生把自己养成了一条忠心的狗。 一个只会眼波流转和汪汪叫的废物。 所以她要完成陈兰生的意志,继承她的精神,拿命当赌注,为了把爱人的命脉咬死,让眼底的湖水孕育出第二个疯子,让自己成为陈兰生潜在的一等功。 “眼睛,这东西什么都算不上,除了自欺欺人。” “我看见她时就是被这一片江南柔和的爱打动,我以为她不粗犷,不逾矩,是因为本性如此,水土养人。” “其实过去的一切都值得被细细咀嚼,被动的幸福和主动的痛苦,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身份,再或者一段错过经年才回味过是某片背影的重逢。 在我读到她的痛苦前,我一直这样想。 人不应该就这样死去,没人收尸的孤魂野鬼一点都不好当,细腻的刀片像不算剧烈的台风袭来,从或许还能撑过几天到面目全非。 她在爆裂和绝望中挣扎,尝试重组,尝试再去行走,又猛然被纯粹的,洁净的爱推落谷底,再次陷入惊惧和海。 我太迟顿,到今天才明白和收回那时诋毁堕落的精神,她原来只是一味英勇。” 陈青云看着漫天风沙给自己免费做spa,几乎暴跳如雷。 “……谁信谁弱智,弱智比傻逼还要低一等。以及滚他妈蛋,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这里有情那里有意,还挤一滴眼泪跟小女孩说你真是过得太惨了没关系有我在。每天不是疯就是死,除了躲还是躲,爱上她就自认倒霉吧。” “一个两个都被陈兰生这女人当傻子玩。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建设,你敢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敢信。” “你甩不掉我的,我早就说过,但是我会如你所愿,陈生。” 9/2026 陈青云于兰州大学 被耍了于是无功而返气急败坏时留 {1}出自林奕含的婚礼致辞 ps.不是正经的刑侦,纯扯淡,当架空看,这本烂俗感情流比剧情多多了,没查文献是因为本人没几天不看相关文献的日子过了,以后拿来当一本扯淡又好笑的错误警示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chapter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