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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27 坠落

作者:竹下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光的海洋将他重新推落。


    ——又是你们!


    席兹怒吼着,他的知觉越过了无限的空间,却在这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被挡下,希望的失落让他的精神重新感到痛苦。


    ——你们这些被偏爱的!


    他发出的不是有形的声音,而是仇恨、愤怒、嫉妒……这一切的凝结。


    回应他的是号角声里更汹涌的浪涛,嘹亮的圣歌回荡在穹顶,歌声逐渐激昂,高越的咏唱伴随着利刃,从四面八方向他逼来。


    ——不!他尖叫,绝不!


    他已经到达了这里,他好不容易到达这里!


    他们曾经毁灭过他,他们再毁灭不了他了!


    他已经——


    “如果不曾见过镜子,”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之中响起,“那便谈不上认识自己。”


    或许不是声音,而是一把细细、如针一般的长剑。


    “若不认识自己……”一只翡翠般的眼睛从他被划开的身体里钻出来,金色的法阵在他眼中旋转,环绕着空茫茫的他。


    “好吧,会怎样我也不知道。”那声音温柔低语:“但至少,你应该看看脚下。”


    那无限延伸、无限膨胀的世界塌缩,缩小成一个渺茫的小点,孤零零地,点在浩渺的苍穹之上。


    支撑他到这里的阶梯——他往下看,看到了又一双眼睛。


    他开始坠落,狂风呼啸着向上涌去,那些曾被他踩在脚下的,化作一双双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好似他不曾升到天上去……


    他不曾升到天上去。他的躯壳陷在敌人的刀剑里,他不曾升到天上,他不过做了一场高飞的臆梦!


    “不——”


    席兹哀恸地长啸,他的心被剖开了,**裸地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


    他不再是那个自由、不受拘束的形态,而是重新聚合成“他”。


    巨鸟扬起覆盖着羽毛的双翼,如果他得不到解脱——那就让这个世界也坠落!


    他的目光投向下方拖拽着自己的兄弟,他已经无限接近他们本来的样子了:混乱、蒙昧、野蛮……


    你在祈望什么呢?你在幻想什么呢?可怜的利卫旦,饱食是这个世界唯一能给予他们的安慰,他却为那些虚幻的妄想拒绝他自己!


    来吧,你已经吞下我的肉,难道他们还会接纳你、接纳一只会吞食兄弟的野兽?


    难道一个谎言能说两遍、难受已经品尝过的自由还舍得抛弃、难道堕落——


    还可以回头?


    席兹与利卫旦死死缠在地上,两只巨物在地上翻滚,相互吞噬——利卫旦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而席兹,那双比他体型小很多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辉。


    这正是他所想要的。米迦勒意识到这一点,感到更加的棘手。


    “你有办法叫醒他吗?”米迦勒落到路西法身边,“席兹想做什么?”


    “他们一同成为利卫旦,或者一同成为席兹。”手持蛇杖的拉斐尔步入这方混沌中的天地,向米迦勒与路西法示意:“是一场相当激烈的战斗。”


    米迦勒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温热的剑柄:“如果我现在给他一剑……”


    “削弱利卫旦可能会让席兹重新占据上风。”


    “……那我们再削席兹。”尤利尔的眼睛蒙着白绸——这下他彻底从头白到脚了。


    又来一个。米迦勒对尤利尔的发言以及他出现的时机表示赞同——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更粗暴的手段了。


    可不能真让他们按他们说的做——魔王还是很想保住他的嫉妒之君的,地狱已经够乱,不需要更多的乱子了。


    他轻轻敲击手中的节杖,还在出馊主意的米迦勒和尤利尔都安静下来。


    “先杀席兹。”魔王言简意赅。


    “我希望您能保证您的嫉妒之君不会给我们一口,尊敬的魔王陛下。”米迦勒道。


    “……那就让可敬的愤怒之君来。”路西法回答。


    于是,在米迦勒、尤利尔攻向席兹,而利卫旦显然决定给他们一口的档口,地狱之门在海怪的眼前洞开,死亡的长矛穿门而过,却迟疑地停在了空中。


    也许利卫旦觉得黑色的不如金色的好吃;也许是又尖又长的长矛让他觉得扎舌头。他转身,一尾巴把没反应过来的萨麦尔拍飞出去。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萨麦尔在重新飞起来的空档里大声抱怨。


    我可不记得我们说好了什么。路西法想。


    尤利尔手中握着火焰之剑——刚刚从席兹身上拔下来的,他倒是从来不在意这柄剑都经历了什么。


    “你对付利卫旦。”他飞过萨麦尔身边,“席兹交给我们。”


    “我也想打席兹!”萨麦尔不满道,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去牵制发疯的利卫旦——他在前面飞、而利卫旦在后面追的那种牵制。


    最后到场的人总要承担最不讨好的任务,因为其他人都已提前达成了共识。


    一切都很顺利——原本如此。在过去的无数年里,他们是最亲密的战友。但他们要对付的两个家伙中,正好还有一个与他们同样默契的兄弟。


    利卫旦,谁也不知道那一刻的海怪在想什么——他真的有在思考吗?


    他先是假装攻击席兹,又猛地越过了他,向战场边缘的拉斐尔张开了大口。这太突兀、太出人意料了,靠得最近的米迦勒想要阻拦,却只在一片混乱里摸到了空荡荡的空气。


    拉斐尔被利卫旦吞下了。米迦勒本该担心——但他的红十字剑也不在了。


    他看见一片黑沉沉的海洋。


    上面是海洋,下面是海洋,前方是海洋,后头也是海洋……一切都是水,一切都是死的。


    这无尽的海洋就是“它”的囚笼。


    直到那一天。突然可以听见了,风声、叫声,光从海面上落下来,摇动的波澜里,“它”看见了天空。


    蓬勃的情感袭击了这个懵懂的怪物,最后都化作汹涌的食欲。“它”跃出水面,飞在高处的龙、飞在更高处的星星,都进到了那不知足的肚子里。“它”把更多的星星揽进浪涛之中,甩开那些给“它”挠痒的发光的小东西,重新回到海里。


    现在海里是亮的了。


    “它”快乐地翻腾,那些日夜折磨“它”的痛楚都变得可以忽略不计——直到更多、更烫、更锋利、更凶狠的“光”,落在了海上:驱赶“它”、伤害“它”,点燃火焰、扬起波涛、升起星辰。


    ——为什么?


    思想的灵光在那一刻迸发,他第一次从蒙昧中苏醒,面对的却是这个对他充满敌意的世界。


    熟悉身影站在光中,高高在上。


    ——为什么,贝利亚?


    为什么星星飞在天上、海洋却是辽阔的囚笼?


    为什么你在彼处?为什么刀剑加诸于我?


    为什么我的声音不被听见、光辉不落在我的眼中、美不被给予我?


    为什么我生来蒙昧、生来贫瘠;为什么我时时饥饿、永不饱足?


    ……


    那些被他吞下的,在他的腹腔中发烫,他分不清这些感受是来自记忆里那些星辰、还是席兹的血肉。


    痛苦并不仅来自于躯体,现实才是最大的疾病。他一次又一次堕落——从天堂到地狱是一次,从“人”跌回野兽又是一次。第一次被焚烧的是他作为“人”的躯体,第二次被焚烧的,却是他的精神。


    “如果当初还在泽堡尔的时候,你能有这么深刻的反思,”拉斐尔道,“我想你不会挂那么多科。”


    礁石摩擦作响,“海怪”缓缓蠕动,如长蛇般蜿蜒盘绕。


    “你来做什么?”那尖锐又刻薄的声音响起,“来表现你那些幽默风趣的风凉话吗?”


    拉斐尔努力让自己耐心点儿,好脾气道:“是你主动把我吞进了你的肚子,是你在向我求助……”


    “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拉斐尔道,“是我的错,是我看上去太好吃了。”


    “……”


    也许利卫旦是想听点好的、肯定他的,好让他有点安全感,把自己那不大的脑仁从这懊丧与不安的泥泽中伸出来。但拉斐尔拒绝,他对他所有的耐心都在利卫旦还是个小天使的那几十年被耗尽了,他是个软硬不吃、自卑又自我中心的家伙,只会用更尖刻的语言作为温柔安慰的报答。


    他如果需要点心理咨询……为什么不找路西法呢?至少魔王陛下大概应该会有耐心关照自己臣僚的心理健康。


    “尤利尔那个白东西最大的不幸就是遇到了你。”利卫旦的声音咬牙切齿,他总是这样冲动,拉斐尔的风轻云淡刺痛了他,他便要把同样的痛楚还给他:“如果没有你,他所经历的所有的不幸都不会发生,而你如今还在折磨他,阿斯莫杜他们都被你的表象欺骗了,但我不会!你就是个虚伪、冷血的混球!”


    “……那么,利卫旦,”拉斐尔沉默了几息,随即缓慢勾起一个温柔笑容:“可怜的、只能躲在自己肚子里发泄满腔懦弱的愤懑的利卫旦,你要我这个虚伪、冷血的混球嘲笑你吗?”


    “嘲笑你这个可怜虫,嘲笑你被神抛弃,嘲笑你在黑暗的海里挣扎无数年……”他一字一句道,“嘲笑你一次又一次沦为野兽——”


    他的声音温柔,言语却尖刻,而那应该在他的话语中更加愤怒的“海怪”,竟骤然安静下来。


    “席兹的肉好吃吗?是兄弟的血香甜、还是敌人的血更让你沉醉?”他继续道,“先别急着抓狂,还有更让你抓狂的——你贪吃的样子真是丑极了。”


    “……拉斐尔!”利卫旦恼火地怒吼。


    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摩擦声响起——这是在磨爪了。拉斐尔思索,他的本体有爪子吗?神为什么要给海里生活的利卫旦安上爪子?


    “你在指望什么?利卫旦?”拉斐尔说,“难道想要我像你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那样哄你?可就算你还是个宝宝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哄的家伙……还是说,你那时候就已经阴暗到连高兴也要藏在角落里了?”


    “……”


    “需要我更多的重复你多么糟糕吗?糟糕到像个野兽一样地啃席兹这件事、放你身上都显得没那么糟了——你在意的不就这么回事吗?我不想和你讨论席兹与你的关系、或是你和他之间另类的兄弟情,如果你坚持继续做个在自己肚子里窸窸窣窣懊恼沮丧无所作为的野兽,我也随你。”


    利卫旦大概是气得不行,焦虑让他无意识地弄出各种各样的声响——任何个体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都是难以掩藏真正的自己的。但他又总是会想起拉斐尔刚刚的话,这时声音会突然停下,再又重新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拉斐尔悠悠开口:“想好了吗,利卫旦?”


    “……你是个混账,拉斐尔。”


    “我一直是。”治愈天使轻笑出声,“面对自己没什么不好,利卫。”


    赤色的剑刃自海怪的腹部刺出,划开一道虚幻的伤口。


    拉斐尔一手提着剑,一手怀抱着一团利卫旦走了出来。


    确实是一团,白嫩的手和脚环抱在身前,黑色的六翼软哒哒的贴在背上。


    拉斐尔看上可不太像是被海怪吃进了肚子里的样子,干净整洁,精神奕奕,茶色的双眸生机勃勃,像在春日刚刚抽出了芽尖。


    米迦勒觉得利卫旦可能不会太好了。


    拉斐尔把红十字剑还给他——他想起了路西法之前的提议:如果他舍不得用自己的红十字剑去挖利卫旦,那就用火焰之剑——他希望在那一个瞬间拉斐尔不是怀揣着同样的心思。


    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过自己的剑,目光在拉斐尔脸上和被递过来的剑之间徘徊。


    治愈天使无辜地眨眼:“我希望你没有介意我短暂地借用它。”


    他就是故意的!


    米迦勒想——两个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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