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书》 第1章 Chapter1 弥赛亚【捉虫】 “真理,不仅仅只有理性。若只有理性,那么我们今日所见的世界,将是冰冷、简陋、单调的,将是没有幸福与自由的。” 白玉的石柱,一层又一层的阶梯,天使们或站或坐,一片片洁白的翅膀如停歇在大厅中的云朵。 “真理,还当包含有梦想、智慧与爱,这三者是比理性更长伴随你们的挚友。” 最下方的讲台上,赤红的天使笔直又刚强。 “因敬爱人而敬爱神,更因为敬爱神而敬爱人,不厌弃、不憎恶、不居高临下。你们是守护者,你们守护人的幸福如守护自己的幸福,你们当珍爱他们的自由如珍爱自己的自由。” 他环顾那些望着他,年轻的天使们,他们的眼中闪着光,那是独属于年轻人的勃勃生机。 “最后,愿你们勇敢、坚定、虔诚,愿你们爱你们所爱,坚持你们所坚持,永不退缩,永不畏惧,永不后悔。” 火之君主垂下眼,右手抵在胸前。 “以马内利。” 在场所有的天使都站直了身体,礼敬道:“以马内利。” …… 米迦勒离开了会场,将所有的肃穆和沉重也一并带走了。 会场重新喧哗起来。 属于天使长的车架停留在会场外,年轻天使们对未来的期待与幻想透过并不高大的围墙传了出来。 他回望了一眼,接着,从一旁的近卫手中接过披风,询问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一旁的的一个六翼天使看了看手中的记录本,在最底部“出席泽堡尔学院守护天使实习派遣会”后面画了个勾后,答道:“没有了,大君,接下来应该是您休息的时间。” 米迦勒皱了皱眉,伸手从他手中拿过记录本,无视最后一层大大的“休息”一词,翻了一页,念到:“第一天日常文件……” “那是休息之后的行程了。” “第一天日常文件交上来了吗?” 六翼天使抿抿唇,不甘不愿道:“……已经全部交上来了。” “那就可以了。”米迦勒点点头,便蹬上车,“回耶律撒冷吧。” “可是大君,您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六翼天使语气中带着指责,“何况这也是拉斐尔大君的意思。” 坐在车内的米迦勒眼神动了动,车门便在他面前合上了。 “那么,在你飞回耶律撒冷之前,”米迦勒淡淡的声音从车内传来,“都是我的自由休息时间。” 于是,作为米迦勒首席秘书的智天使就眼睁睁地看着副君的车架在自己面前起飞,驾车的天使长亲卫们都向自己投来怜悯的目光,然后也都无情无义地跟着飞走了。 虚幻的门扉在半空中打开,熟悉的耶律撒冷浮现在门后,天使长的车架飞了进去,紧接着门重新合上,消失在空中。 小秘书:等、等等……? 他在原地陷入了踌躇。 所以现在到底是该跟着飞上去,还是等一会儿再自己慢慢回去?作为米迦勒的秘书长他当然知道自家天使长是什么鬼样子,也许在火之天使看来,所谓的“自由休息时间”就是“自由地工作时间”,他如果不跟上去时刻劝阻,米迦勒有九成地可能性一回去就扑进无穷无尽的文件海洋中。 剩下一成——万一呢?小秘书想,万一米迦勒大君都是等着自己跟上去好名正言顺地结束“自由休息时间”呢? 不管怎样看,自己似乎都被吃得死死的。 呆愣了半天,小秘书气哼哼地跺跺脚,在原地招手,也开了个空间门。 总有人能管住你。 第四天,圣城耶律撒冷。 各色的雏菊花盛放在黑铁之城的各个角落,一群白鸽飞过永不昏暗的天空。 城市最中间是弥赛亚所在的圣堂,圣堂前是红十字广场,广场另一侧便是领主府,也是米迦勒在第四天的宫殿。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一个办公桌和一个放满文件的书架便是这个房间的全部了。 房间的窗口正对着大圣堂,中间隔着郁郁葱葱的花园。也因为角度的关系,红十字广场上的喧哗传不到这里来,安静的房间内只能听见羽毛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响起的莺啼。 突然,“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米迦勒的办公桌前,一道水蓝色的符号凭空出现,随着敲门声一明一暗地闪着。 米迦勒的笔一顿。 随即那符号从中间裂开,水蓝色的门扉出现在原地,并被门后的人轻轻推开。 长长的卷发如同朝霞照耀的海水,层层的浪涛被染成灿烂的金色。白袍下的身躯,修长、匀称,水蓝色的眼睛就像冬日泛着薄雾的湖面,一笑起来,那朦胧散去,流出其下藏着的清澈的光。 水的君主、第一天领主、天国的白百合、神之力加百列。 “我敲了半天,你没有反应,我便直接开门了。”加百列如此说道。 他从门后踏入这方简陋又光明的小天地,一只手随意地梳理着落在胸前的长发。 米迦勒头也不抬,继续在文件上写着,声音有些闷:“吃里扒外的家伙。” “你这样说便不对了,”加百列走到米迦勒的椅子边,出其不意地抽出还在不停书写的羽毛笔,“你把人家随手丢在了第六天,被路过的我碰到——到底是谁的错?” “你是想告诉我你从第一天一不小心跨过了五重天到了第六天,然后又回了第一天,才到我这里来的吗?” 加百列抿唇笑。 米迦勒揉揉太阳穴,想要抢回羽毛笔:“还有一点。” “那就留着吧。”加百列说,“你需要休息。” 米迦勒眉间闪过无奈:“我们不需要休息,加布,拉斐尔太大惊小怪了。” “身躯或许康健,灵魂却会疲惫。”加百列坚持道,“哪怕闭上眼,我们说说话也好呢?” 米迦勒无奈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然而即便闭上眼,他的眉头也紧锁着:“这一轮下届的守护天使中一半都是实习生,必然要原工位的天使指导一段时间,能轮换下来的只有以往的一半,这段时间,你和尤利尔那里人手恐怕就更紧张了。” 水之天使侧坐在扶手上,明亮的指尖暗淡下去,面色有些难看。 没有得到回应的米迦勒疑惑地唤了一声:“加布?” “我们说说话,也一定要谈公事吗?” 米迦勒不说话了。 加百列走到椅子后面,银蓝色的光在指尖亮起,他双手轻轻落在火之天使的头上,替他揉着:“也就这段时间了,等孩子们长大些就好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米迦勒若无所觉:“是啊,一切都在好起来。” 说完,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重新陷入沉默。 “其实,拉斐尔的提议并不是不可以考虑,下三天的开放,人手的问题很快便能得到解决,只要不触及核心的工位就可以了,他们……”加百列顿了顿,“很多都是做惯了的。” “让下三天的天使和叛逆们一起工作吗?” 加百列沉默了。 “天真。”米迦勒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他总把一切想得很美好。” “拉弗有时候是感情用事了些……” “我知道了,”米迦勒睁开眼,直直望着他,打断道:“你是来做说客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像你们这样敞开胸怀拥抱背叛者的,而背叛者……” 火之天使质问道:“难道我们还要把脆弱的胸腹袒露在他们面前吗?” 数千年对这个国度来说太短暂了,短暂到经历那场战争的人,都还不能把那时留下的伤口从心上抹去。 这份因爱而起的仇恨,夹杂着悲伤的敌对,在每一次看到这片萧条的天空时都会跳出来狠狠地在旧伤上更添一刀。 “可是,米迦勒,旧有的光与暗的秩序将要变成历史,”加百列用整个手掌蒙住他的眼睛,“我们要迎来新时代了。” “历史不会宽恕罪恶。”米迦勒的声音要小了些,似乎是有些困了,努力想要集中精神:“你又来这套……” 声音没有了。 他终于睡着了。 加百列放开手,手指落在火之君主睡着也依旧紧颦着的眉间。 “历史不会宽恕罪恶,可人们总会想要拥抱自己的至亲。” 水之天使低声说道。 他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的门,在阳台上雏菊花的拱卫中展开金色的六翼。 加百列回头看了一眼睡在办公桌后的兄弟,又低头看了眼脚边盛放的鲜花:“太阳尚有衰落的日子,又有哪朵花能盛放千年呢?” 说完,他便从阳台上飞起,眨眼间便落在了圣堂前。 圣堂作为供整个第四天参拜的地方,也是耶律撒冷中最大的建筑。 加百列穿过一道道白玉的拱门,一路上遇到的天使也在逐渐减少,一直到最后一道门,也是圣堂的主体。 弥赛亚便在门后。 大门前站着两位座天使,他们也像之前遇到的天使那样躬身向加百列行礼。 加百列在台阶下脱下靴子,赤脚踩了上去,两扇巨门向内打开,浓郁到结成雾气的光溢出门外。 圣堂就像个简化缩小版的圣殿,里面没有来往的天使,也没有日夜不停地唱诵声,水晶的地板上开满鲜花,最中央属于神的位置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白袍的青年就倚坐十字架下,他正对着的方向,一位炽天使坐在低一级的台阶上。 天使亮橙色的长发被别在耳后,他低着头,用吟诗般的声音朗读着膝上摊开的书本。 “一句古话不幸也在我身上应验:福与美原来也不能长久地两全。” “爱的纽带断掉了,生命的纽带也跟着要断;我为二者悲叹,痛苦地道一声再见,再一次投入你怀抱之中——” “珀耳塞福捏,请把孩子和我一起收容……” 十字架下的青年叹息般重复道:“爱的纽带断掉了,生命的纽带也跟着要断……” 天使停下了声音,抬头望向他,茶色的眼中倒映着光与十字架。 青年指着那书,对安静地半跪在阶梯前的加百列道:“很好的一本书,你读过吗?” 加百列抬头看了一眼被兄弟拿在手中的书,又重新低下头回道:“有所耳闻。” “那就是没有读过了。你们太忙碌了,甚至错过了很多趣味。”青年招招手,“过来,离我近些。” 加百列向前几步,半坐在青年身前的台阶上,顺着青年的意思将头放在他的膝盖上。 “忙不完的工作,还有操不完的心。”青年抚摸着他,他温热的手掌顺着天使的长发,一下又一下,询问道:“米迦勒怎么样?” 提到兄弟,天使的面色显出忧色,他低声道:“他睡着了。” “他越来越难以入睡了,”想到刚才的场景,加百列面上愈发忧愁,“而且,在入睡前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我的力量。我真的担心……” 担心什么?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一旁,拉斐尔合上书,也低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生命之火炙热又浓烈,他体内的光与热强盛远胜以往,他本该比曾经任何时候都强大康健……”他向青年询问道,“主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怎样?” 青年反问。 天使满面不解。 “力量、生命、智慧、美德、权利、荣耀……”青年问道,“拉斐尔,你看他,缺了什么?” 拉斐尔低头沉思,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中的书本。 青年又问加百列:“加百列,你看他,缺了什么?” 加百列抬起头看向青年。 “这些他无一不拥有,你们看如今的他,难道不像一片行走的火海?” 一片即将失控的火海。 “他缺了什么?” 拉斐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青年,既明晰,又茫然。 他也没有全然明白。 青年将之前放在身侧的一沓文件拿起来,翻开到最后一页,修长的指尖落在纸页上,一行金色的字体落在最后。 “历史已走到一道新的大门前,新的世界就在门后。” 青年将文件递给加百列。 “你们拿去给米迦勒吧,他在你们之中为首,便要为你们推开这道门。” 第2章 Chapter2 条例【修】 加百列和拉斐尔落在窗台上时,米迦勒还未醒来。 火之天使睡着的样子看着倒是安安静静,他们隔着窗户打量了几眼,加百列道:“我们等他醒来再进去吧。” 拉斐尔点点头,又道:“我还是先回拉奎亚了。” 加百列扬扬手中的文件:“议案是你拟定的,你不在,我们怎么讨论呢?” “我只怕他等会瞧见我,又该觉得是我做了什么了。” “你这话说得荒唐,”加百列道,“即便你做了什么,难道主的意志是你我能动摇的吗?”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如今在他心里怕不是什么好人。”拉斐尔无奈耸耸肩,“左右是要吵的,还是留着议会上一道吵了吧。” 加百列眉头满是不高兴,拉斐尔笑着想说什么,便听房间内有了动静。 “背后说人,难道是什么好人的行为吗?” 米迦勒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朦胧,面上的神色却清明。他坐直了身体,看了二人一眼,便低头一边回忆睡前的内容,一边拿起羽毛笔接着往后写。 阳台上,拉斐尔和加百列对视一眼。拉斐尔摊摊手,随后推开面前的玻璃门,率先走了进去:“你阳台开得好,在你右边,不在你背后。” 米迦勒换了一份文件继续批阅,借着更换文件的空隙,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拉斐尔走到他椅子边,倚着办公桌,手撑着桌子,歪头笑道:“终于发现我比文件好看了?” 米迦勒重新低下头,不置可否:“是吗?” 拉斐尔看他这样,一手便按在了他面前的文件上:“何必这样给我脸色看呢?如果要责备我,那便责备吧。” 米迦勒捏着笔,直直地看着他的手不说话。 “想不到说什么?”拉斐尔从加百列手中接过文件,拍在米迦勒面前:“那便先看吧,看完了,你便有话可说了。” 《下三天——地狱交流开放条例》 米迦勒看着那扉页上熟悉的标题,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熟悉的字体最后,落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 弥赛亚。 他闭上眼叹气:“我能说什么呢?” 说完,他又沉默下来。 拉斐尔也不再说话了。 加百列看他两都不说话,开口道:“那便召集议会核议吧。” 米迦勒仿佛疲惫至极地倚着椅背,随意地点头。 加百列看看他,看看拉斐尔,这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三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却是拉斐尔先动了。 他弯下腰来,伸手抚摸着米迦勒的面颊:“米克。” 火之天使疑惑地睁开眼。 “我多希望你责备我啊。”拉斐尔用额头抵着他额头,重复道:“我多希望你责备我啊。” 古老的宫殿,天空最高处的神圣会议。 纯白的君主坐在白橡木的桌子边上,埋头苦写着什么,对大厅内的议论置若罔闻。 米迦勒路过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便被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刺痛了双眼,唯一看懂的是一旁备注的图式——不愧是尤利尔,那线画的真圆。 他试图用一种随意、无所谓、举重诺轻的姿态放下那厚厚的一叠,但在对上那双抬起的紫眸的瞬间,还是压不下噗噜噗噜冒出的心虚。 尤利尔接过米迦勒重新递回来的文件,和面前的叠在一起,右手在半空一划,空间被打开了个小口,他把自己面前的一摞文件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随即他手僵在了半空。白发下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唉哟”声。 他做贼心虚地飞快把撕裂的空间重新合上。 “是路露尔?”米迦勒眉毛跳了跳,“他的脑袋不要紧吧?” “不要紧。” “也许你可以给他披个工伤假……” “黄道十二宫没有假期。”尤利尔严肃地打断他。 米迦勒:…… 黄道十二宫主要负责星辰的运行、天时的变化乃至于各个世界的流转,本就人手紧张,当年复仇天使团的堕落更是火上浇油,他们现在是整个天国最为忙碌的部门,连加百列都常常被抓壮丁。 虽然黄道十二宫工作多不是他的问题,缺人手也不是他的问题——现在天国到处都缺人手,何况黄道十二宫的活也不是所以人都能干,比如他就完全干不了。 米迦勒咳了一声:“你那边这么忙的话不来也没关系……” “有关系。” 作为四君之一,尤利尔却很少参与天国具体的政事。 所以尤利尔不来开会才是常态。 米迦勒认真想了想今天的会议内容,确定没有与天象天使相关的议案——提到这个他就忍不住皱眉,这让一直认真看着他的尤利尔紧张得抿住了唇。 是因为拉斐尔? 这似乎是尤利尔唯一能与今天的议案扯上关系的地方了。 在诸多兄弟当中,尤利尔与拉斐尔是本该是最亲密的,他们一对双生子,更曾经是一对恋人。 爱本是生命所拥有的财富中最珍贵的,但最终却成为了最锋利的毒刃。 米迦勒不知道这对兄弟都在想什么。即便是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光,尤利尔都不曾对拉斐尔像如今这样言听计从过,而曾经热烈温柔的拉斐尔,却一直保持一种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 米迦勒很不认同两人这种让所有人痛苦的相处模式,却也只能叹气。 尤利尔有一双眼睛很清,罪人总害怕那过于锋利的光芒,米迦勒却只会想到伊甸园里涓涓流淌的泉水。 “别担心,”尤利尔像是在宣布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说着,“会好起来的。” 被担心的对象宽慰,米迦勒只能回以苦笑,但尤利尔今天说话的兴致却很高。 “等我放假,我们去喝酒。” 米迦勒心说你这班都加了几千年了,做什么大梦呢,但也不忍打破好兄弟难得的好心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各层天中央圣堂的巨钟响过七十二轮。 所有尚留在天国的君主、各层天和各个位阶的领主,以及所有神圣阶级的六翼大天使,便都聚集在了位于第七天的海克哈洛托宫中的议会厅。 在场的天使们对《下三天——地狱交流开放条例》的内容并不陌生,相关的内容他们已经在这个大厅中争论过多次了,而今天也不是要他们再一次对议案进行争论或表决。他们很多已经收到了消息,弥赛亚已经签署了这份文件,这意味着他同意了这份提案。 弥赛亚是神的代行者,弥赛亚的意志代表着神的意志。 这次临时召开的会议不过是个流程。 拉斐尔一直是亲和派的首领,光暗四战后天魔两界长达三千年的和平几乎是他一手促成,这次的《开放条例》也是他带人拟定的。 可米迦勒的顽固逼得他一退再退,最后才有了这份限制颇多的《开放条例》,可就算是这样,米迦勒也是不满意的,如果不是弥赛亚,他依旧会用他的利剑和火焰把黑暗中的故人们挡在天国的门外。 会议气氛远比所有想象中松快,或许是因为服从神的意志远比自己做决断容易的多。 而这场最高议会之后,天国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事情的推进要比想象中顺利,就连他们担心的下三天天使的反应,也比他们想象中要温和得多。 但便如此,更多的问题却凸显出来。 米迦勒不得不又在海克哈洛托宫的主殿召集炽天使们开了场小会。 讨论到和地狱交涉的问题,拉斐尔有意避嫌,让立场中立的加百列出面的,但加百列还没说什么,一直埋头摸鱼赶文件的尤利尔把笔往桌子上一拍,眼睛瞪的溜圆:“不行!” “他没空!”地之天使满面严肃。 虽然加百列身上还有第一天和惩罚天使团的事务,但黄道十二宫实在太太太太……太缺人了。 只是尤利尔素来话少,像今天这样旗帜鲜明地反对拉斐尔更是数千年来头一遭,几个同伴都瞪大了眼睛,毫不掩饰脸上看戏的神色。 加百列向拉斐尔摊摊手。 已经加班加疯了的尤利尔这才与拉斐尔对上视线,接着,空白的天使表情也空白了。 尤利尔低下头嘟嘟囔囔:“反正……加百列不行……” 拉斐尔:…… 他拉斐尔什么时候在尤利尔这里受到过这种待遇啊! 加班真的是万恶之源。 成吧,加百列没空,梅塔特隆总有空闲吧? 但一看地狱方面谈判的代表,一个熟悉的名字炸的在场的天使头昏脑胀。 第五狱的管理者、死亡天使、黑暗之君、愤怒的君主萨麦尔。 拉斐尔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路西法这是吃错药了吧?” 他说出了在场绝大多数天使的心声。 萨麦尔大家多熟啊,你说打仗你让他出面大家都理解,可这不是要做建交谈判吗?天国多有诚意,人选方面连拉斐尔都没考虑过米迦勒,结果转眼你把萨麦尔丢上了谈判桌?你就是派个大恶魔都比他靠谱啊? 这到底是不想谈还是不想谈还是不想谈了? 梅塔特隆就坐在米迦勒的旁边,看着手中的资料,轻笑了一声,他用手指敲敲文件,望着拉斐尔,开口道:“看来魔王陛下,已经帮我们选好了人选了。” 拉斐尔本以为路西法嘱派的会是别西卜或者玛门,没想到这位成为了魔王的兄弟心思比过去更莫测,居然让萨麦尔做了地狱对天国的主事官。 他这是……摆明车马要天国派拉斐尔与地狱接洽啊。 一时间,各色眼神都落在了拉斐尔身上,拉斐尔觉得连尤利尔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苦笑连连,摊手对米迦勒说:“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信吗?” 米迦勒撇开眼神,道:“咱们来讨论下一个问题吧。” 这是给他定罪了。 第3章 Chapter3 虫子【捉虫】 这件事最后还是落在了拉斐尔的身上。 用米迦勒的话说,他既然和天天和堕天使们眉来眼去,那就继续眉来眼去下去吧。 风之天使深觉冤枉,但冤枉他的就是米迦勒,加百列尤利尔忙着加班连影子他都摸不到,其他天使一听他吐槽米迦勒就捂耳朵。想他堂堂风之君主治愈天使,如今在这天上竟一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 拉斐尔只好隔着影像和萨麦尔吐槽。 堕天使的虚影浮现在半空中,他也没个坐相,窝在沙发上扯自己的羽毛,完全不在乎他自己的形象。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下来?” “总得先把具体条例敲定。”拉斐尔道。 堕天使翻了个白眼:“还没敲定下来,你们可真够磨蹭的。” 拉斐尔嫌弃地掀起一边的眉毛:“难道你以为你们的条例定下来了吗?莉莉丝这几天你怕是影子都没见到吧?” 萨麦尔耸耸肩。 反正不关他的事。 他又拔了会儿羽毛,又开始念叨:“你快来吧,我这翅膀感觉是真不好了,这鬼地方又湿又暗,我这不会是生虫了吧?” 拉斐尔无语:“不至于吧?之前没听说过还有这事啊?” “你不知道,地狱的物种最近又开始大爆发了,之前那种掉毛的细菌就够让人抓狂的了……”萨麦尔念叨,“我听到有传言说已经有人在翼根发现虫卵了,里面还有虫在动,想想我就……拉弗,我亲爱的拉弗,我可就靠你了。” 天使听他形容,毛都炸起来了:“阿斯莫杜他们呢?” “被召唤了呗,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指望他救我的翅膀是指望不上了。”萨麦尔说着,眼前一亮,“要不你直接来吧,别管什么条约的了。” 拉斐尔彻底败给他了。 两人说话间,火红色的符号浮现在半空,随之响起的是两道刻板的敲门声。 萨麦尔听见了,但角度的关系他并看不见那要命的符号,还在那里傻兮兮地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就差把脑袋伸到影像的这边了:“谁啊?尤恩?他终于下班了?” 萨麦色的话深深地戳到了拉斐尔的痛脚。 黄道十二宫忙了几千年了,尤利尔也加班了几千年,如今的他眼里只有工作和加班,拉斐尔已经很久没有在办公室、议会厅这些地方之外的地方见到他了。 星象天使们的公休是按几百年一次在计算,是整个天国都公认的最惨工位,连拉斐尔自己吓唬下属都免不了用“调你去黄道十二宫”做威胁。 也正是这种状态,使得以天象天使为主的下三天对于向地狱开放这件事生不出波澜。要么,是已经加班加到走火入魔地狱是哪儿都忘了的,要么就是—— “什么?开放下三天?那群混蛋可以回来了?太好了快快快,把他们当年管的那部分挑出来,咱们先看看别的!” “什么?他们不一定会来?没事,谁接下来要休公休?去,组个团,去地狱把他们绑上来!” “什么?条例里不允许开放工位?没事!临时工听过没!临时工!拖地擦桌子的!米迦勒大君又不来黄道十二宫咱们不说他怎么知道?” …… “不,”风之天使面无表情,“是米迦勒。” 随着拉斐尔开口,炽天使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疑惑:“拉斐尔?” 拉斐尔就看见一向粗神经的堕天使连提到长虫都没炸起来的羽毛全立起来了,翅膀前倾,似乎是想要把自己包住,整个堕天使看上去就像一团黑乎乎的毛茸茸。 随即黑乎乎的毛茸茸便切断了影像。 米迦勒从空间门迈进拉斐尔的办公室,他察觉到室内残留的力量,皱了皱眉,却并没有说什么。 拉斐尔看他表情,觉得不能够再让他对自己有偏见下去了,主动道:“是萨麦尔。” 米迦勒的表情更奇怪了,他难以置信道:“你居然真的在和他谈?” 怎么可能? 就算是路西法都根本没打算让萨麦尔管这事好吗?拉斐尔真有事都是找莉莉丝……萨麦尔的事都是她在管,萨麦尔就是摆那里好看的。 这是大家的共识了。 拉斐尔觉得在这种原则问题上更不能让米迦勒误会,他主动道:“萨麦尔想让我早点去地狱帮他看看翅膀……他怀疑他翅膀上长虫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对面成熟稳重的天使长也炸成了一个毛茸茸。 拉斐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大杀器。 …… 天国地狱毕竟关系特殊,像拉斐尔这种高阶天使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跑地狱去。 关于具体的开放条例等天国还在一条一条的核定,哪怕萨麦尔成天发发消息来催,拉斐尔也没空陪他胡闹。 反正萨麦尔这样也不是一两天了,随他去吧。 哪知道转头就得到了愤怒之君萨麦尔强闯天之门被守护天使团拿下关第二天监狱的消息。 不,准确的说是,守护天之门的守护天使团统领炽天使亚纳尔,三言两语地把心态爆炸的愤怒之君哄好了,然后萨麦尔很自觉地自己进了第二天监狱,并指名点姓地要找拉斐尔。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连开了几天会开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的拉斐尔好不容易会间休息一下,便被守护天使团的信使找上门,一时间拔光萨麦尔毛的心都有了。 “我们这边还没定下来啊,怎么这么急?”一个炽天使说到,“萨麦尔大……他什么时候这么努力工作了?” 当年他在天国是怎么划水的大家可都记得清楚,他自己划水不说,还带着一帮子座天使集体划水,在场的炽天使和智天使想起当年就鬼火冒。 难道堕落能让一个热衷于划水的天使变得热爱工作?不对吧,这么几年大家在天上,听说他萨麦尔也是摆在地狱好看啊? 米迦勒严肃地问道:“萨麦尔有说他找拉斐尔做什么吗?” 传信的守护天使是个四翼的主天使,身后四只白色的翅膀蓬松柔软。 “他说……”那天使想到了什么,蓬松柔软的羽毛顿时炸成了一根根:“他说他翅膀长虫了……要拉斐尔大君去给他驱虫……” 顿时,整个会议室,一个个端庄美丽光辉的高阶天使全炸成了毛茸茸。 拉斐尔默默喝了口热茶,便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在一众敬畏赞叹的目光中推开椅子站起来,连车架也不叫,直接就开空间门到了第二天监狱。 翅膀长虫是吧?毛拔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 拉斐尔从空间门一出来便看到了面有菜色的亚纳尔和管理第二天监狱的拉贵尔,两个人的翅膀看着倒是柔顺,拉斐尔想着,随口道:“萨麦尔什么情况……” 然后他眼前又出现了一二三四……十二支炸开了的金翅膀。 拉斐尔:…… 他就不该问。 亚纳尔苦笑:“您进去看看就……加百列大君在里面,我们两就在这守着吧?” 看来之前受到的刺激不小。 有些意外本该在黄道十二宫加班的加百列也在,拉斐尔点点头,便往里面走,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拉贵尔幽幽地说:“您不把翅膀收起来吗?” 有道理。 拉斐尔金色的六翼抖了抖,便化为有六道光融入了背上。 天国的监狱并不是什么阴森森的地方。简陋敞亮的小房间最前方是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下是一本训诫书,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装饰了。 天使们敏感而多情,不喜欢阴暗与痛苦,哪怕只是一只哀鸣的夜莺都会扰动他们那过于敏感的神经,何况是对彼此间的共情。 这也是为什么天使们在听到萨麦尔翅膀长虫这个消息反应这么大——没有天使不爱惜自己翅膀的,哪怕是堕天使,他们对待自己的翅膀也都像小姑娘们对待自己的头发【某大恶魔著名作家比喻】,随时随地梳一梳,明明可以收起来却还是时刻摆在外面时刻炫耀。天使们不喜欢奉承,但如果谁夸他们翅膀好看,他会把翅膀在你面前抖了又抖,就为了让你多夸几句。 拉斐尔见到萨麦尔的时候,他正趴在加百列腿上哼哼唧唧,六只黑色的羽翼展开铺在地上,隐约可见灰色的小东西在羽毛间蠕动。 拉斐尔看了一眼,简直头皮发麻。 “痒死了!” “别挠。” 一向温柔的水之天使皱着眉头,语气难得地不耐烦,他坐在地上,身后不见那在炽天使中也算得上美丽的羽翼。他一手指尖亮着金色的火焰,一手挑剔地掀开萨麦尔悲伤感某处的羽毛,然后满脸嫌弃地把指尖凑了过去。 萨麦尔想要回头:“我闻到我羽毛焦了……” 加百列毫不客气地拿手肘把他头按回去:“留着这虫子和羽毛被烧焦选一个吧。” 萨麦尔委委屈屈地老老实实地不再动了。 拉斐尔硬着头皮走上去:“什么情况?” 加百列拿开手让他看。 拉斐尔从包里掏出白色的手套,戴在手上,蹲下来抓起萨麦尔一根翅膀打量。 看着看着,他面色严肃逐渐了起来。 萨麦尔回过头,面露期待。 拉斐尔有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组透明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了几只虫子放进去,又剪了萨麦尔几根不同位置的羽毛。 然后收起仪器站起来,一边摘手套,一边对加百列说到:“救不了,全烧了吧。” 萨麦尔:……??? 加百列点点头,只整个左手都燃起了火焰。 “等、等等……”萨麦尔试图挣扎,“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拉斐尔一脚踩在他背上,语气阴森:“别乱动。” 他说完,又对加百列道:“烧完后,把整个第一第二天清理一次……不,整个下三天都清理一下,让亚纳尔他们都圣堂涌泉净身。” 萨麦尔插嘴:“我不介意洗个圣泉……” “圣泉救不了你,”拉斐尔的表情悲天悯人,“只是秃一段时间而已,想开点。” 萨麦尔:……他想不开! 第4章 Chapter4 天象天使【捉虫】 米迦勒见到的就是一个秃了的萨麦尔。 按理说吧,如今天地两界关系尴尬,萨麦尔身份特殊,天国扣着他也不是,放回去吧……一个魔君级的堕天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实在不像话。 最后还是地狱方面主动联系,向天国表示了对没看住自家万龄儿童让他乱跑给天国添麻烦了真是十分抱歉,但是想来天国圣光普照对一个病急乱投医的二傻子一定慈悲为怀不和他计较,他们这就派人来把这祸害接回去。 接到消息的炽天使一看,乐的鼻子都歪了,传给旁边的同伴看,同伴看了又传给另一个,就这样传了一路,一桌子乐了个遍,最后才传到米迦勒手里。 米迦勒看了,什么表情都没有,顺手便把地狱的公函压在了文件的最底下,说道:“让亚纳尔负责吧,我们继续讨论刚刚那一条……” 这时候的米迦勒是完全没有想过要和那位两千年未见的兄弟再见的。 然而他们讨论了一会,底下便又有消息传来说,萨麦尔他——不肯走了? 事情是这样的。萨麦尔被强按着剃了毛正是自尊心受挫的时候,死活不肯踏出监狱半步。别看他的秃翅膀收了起来了,但是任何天使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秃的!他不要面子的吗! 亚纳尔好声好气地哄他,还说来的是莉莉丝不是他以为的利卫旦他翅膀都收起来了莉莉丝是看不出来的……说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他忽悠瘸了,萨麦尔才终于肯和他去见莉莉丝。 莉莉丝确实是看不见他翅膀的,萨麦尔见到她放松了许多,随口就问:“来的不该是利卫旦吗?” 地狱一开始派的确实是利卫旦来着,毕竟他就在第一狱,离天国最近。 莉莉丝挑挑眉头:“他嫌丢人。” 他、嫌、丢、人…… 萨麦尔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作为七宗罪之一,一狱魔君,被逮住关天使监狱还要地狱去接人是件丢人的事,他只觉得是利卫旦知道他被拉斐尔加百列剃秃了。 他还在脑子里画了个等式:利卫旦知道了=堕天使都知道了=他不做人堕天使啦! 萨麦尔顿时不干了,死活都不肯回地狱,无论莉莉丝怎么扯亚纳尔怎么忽悠……不是,怎么劝,都抱着天之门的柱子打死不撒手。 也不用脑子想想,天之门来来往往多少天使全都能看出他秃了。 接到消息的拉斐尔快气疯了,他不住点头:“好,好,好,成。” “打死都不走是吧?”风之天使的头发无风自杨,“我这就叫米迦勒来把你打死。” 然后还在第七天海克哈洛托宫等拉斐尔回来继续开会的米迦勒,就和第一天抱着天之门柱子的萨麦尔面对面了。 洞开的时空门的对面,火红炽天使坐在橡木桌的尽头,金红的长发垂到腰部,身后金色的六翼上跳着火焰,他头上戴着黄金与红宝石的冠冕,然而这一切热与光,都温暖不了那双冰冷的眼睛。 久别天上的萨麦尔被他身上的光刺得眼睛发涩,然而那双天蓝色的眼睛落在他身上时,心脏却如落冰川。 他愣了愣,双手一松,便被莉莉丝从柱子上拔了下来,莉莉丝黑着脸拖着他往外走,萨麦尔还想挣扎一下,回头便看见正在重新关上的时空门,和站在那里的拉斐尔。 “拉……” 拉斐尔摇头。 萨麦尔深深吐了一口气,快走几步,拉着莉莉丝,从天之门所在的云上,跳了下去。 …… 拉斐尔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正对上米迦勒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心里一跳,笑道:“怎么了?” “他怎么了?”米迦勒问。 他也看出来萨麦尔秃了。 拉斐尔耸耸肩,拿了一个玻璃瓶丢米迦勒面前:“堕天使抵抗力差。” 小小的玻璃瓶里,一小节黑色的羽毛上,灰色的小肉虫打着转。 一想到这是萨麦尔翅膀上的……一屋子天使都露出了抗拒的表情。 米迦勒还是那副样子——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探出指尖点在玻璃瓶上,垂着眼睛看着满瓶子乱爬的小虫。 认真得就像研究什么重要文件一样。 拉斐尔先看不下去了,别开眼转移话题道:“也许我们可以将圣水作为出口货物……听说上五狱的不少堕天使都感染了,地狱会开大价钱的,哪怕难受一点,也比翅膀长虫子好。” 堕天使里战天使不少,但治疗天使却极为稀缺。再加上天使的生命存在形态和其他生物差别较大,一般的医疗手段对他们没有什么用处,这也导致了堕天使内部医疗水平还停留在那场堕天之战前甚至还有倒退。 当然一般的病症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他们的生命缺少生老病死里的后三步。至于这个连萨麦尔都能中招的虫子…… 米迦勒问到:“下三天如何?” “加百列已经让亚纳尔他们注意了,”拉斐尔道,“我之后会调三个小队下去,一旦出现可疑污染源及时控制。” 米迦勒点点头,突然把话题转了回去:“圣水出口的事让地狱自己提吧。” 拉斐尔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也好。” 谈判嘛,抓着对方软肋就该狮子大开口。 在双方都怀有某种默契的情况下,一切都进展很快。 拉斐尔带着人出使了一趟魔界,扯了几天皮,双方具体的建交合约便定了下来。拉斐尔甚至还出于使道主义带了一队治愈天使,为地狱里这段时间倍受噬羽虫困扰的堕天使们提供了包括剃毛刷圣水在内的一套完整的治疗方案,为天地两界的友谊做出来卓越贡献——也有可能正好相反。 整个天国都像是一架飞奔的马车,迫不及待地跨过了时代的巨门,米迦勒总能听到身边的天使们带着兴奋、欢喜的语气讨论着黑暗深处的世界,他们从不在他面前说,所有天使都知道他憎恶黑暗至极。 但米迦勒知道,他们是真的感到开心。 他偶然路过第六天的时候便遇到过一行智天使,其中一个正是拉斐尔使团的成员。那个智天使在和同伴提到某个往日提起便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时,那轻松快乐的语气就像是回到了创世纪时的伊甸园。 他用一种欢快的语气叙说着那个不幸染上了嗜羽虫的堕天使的倒霉样,叙说自己如何把那混球剃光了毛扔圣水里。他笑的那么灿烂,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辉,好像只是把对方剃了毛刷了遍圣水,那些充满了争吵和背叛的过去便烟消云散。 好像只是这样,那在胸膛中燃烧了数千年的仇火,便轻而易举地化作了一缕青烟,在风中散尽了。 …… 那群天象天使干的荒唐事到底没有瞒过他。 一群正值公休的天象天使兴高采烈地跑地狱去绑了一群堕天使回来,包括黄道十二宫、惩罚天使团、守护天使团、撒甘巡星天使等凡是涉及天象天使的部门都凑成一堆分人头。 米迦勒对着一摞聘用堕落天使“擦地板”的文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其实这种小事不该他来管的,天使长还没有闲到这种程度。他只是批完自己文件后没事找事抽查了一下,结果便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当然,这些事是符合新修订的法律的。米迦勒之前就奇怪拉斐尔为什么非得加上那几条感觉毫无必要的条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尤利尔那天突如其来的兴致也找到了原因。 这主意就不是尤利尔能想出来的,显然拉斐尔在尤利尔的问题上立场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坚定,他们小时候就是最坚定的同盟和共犯,如今似乎依然。 这会儿,尤利尔站在米迦勒对面,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瞳直直地盯着他,一眨也不眨。 他是在米迦勒抽调了这批公文后赶来的,很明显是接到了通风报信。米迦勒拿着这文件批也不是不批也不是,正头疼着,房间内又亮起一道蓝色的时空门,加百列意思意思敲了敲门,便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一进来,就往米迦勒桌子上扫。 结果便看到米迦勒正拿着那份要命的文书,和自己眼对眼。 米迦勒突然觉得,现在天国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风之君主和地狱眉来眼去的问题了。 加百列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又恢复到原来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他关上时空门,走到米迦勒桌子前,笑盈盈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住文件的上方:“我们打个商量?” 米迦勒:…… 他无奈道:“就算是我当没看到,地狱也会来要人的。” 一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文件的尤利尔抢先开口道:“地狱已经来过人了。” 已经来过了? 米迦勒诧异地抬头。 “来的是卡麦尔。” 卡麦尔,如今地狱复仇军团的军团长,被绑上来的堕天使大多属于复仇军团,他来交涉也无可厚非。 但是…… 米迦勒一手扶住额头,他已经猜到结果了。 地狱派卡麦尔来,根本就没打算把人要回去。 但米迦勒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然后呢?” 尤利尔认真道:“我让卡麦尔的副官回去了。” 米迦勒点点头,点着点着觉得不太对。 ……等等,为什么是副官回去? 米迦勒脑子卡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天族的人口一直是个大问题。在当初拉斐尔提出工位制度和军团制度后,很多天使其实都是兼职。比如米迦勒身为天使长,还兼领第四天领主、天使军元帅、能天使军团团长的身份。尤利尔本身统领黄道十二宫,所以原隶属于他的复仇天使团里大部分天使都有着天象天使的工位,甚至其中不少都是直接供职于黄道十二宫。 当年神命尤利尔带复仇天使团看守被打下火湖的堕天使们,结果,他们从火湖救起了被神定罪的堕天使们至使全员堕落,最后回来的只有尤利尔一个。 复仇天使团的堕落,使得黄道十二宫空了大半,他们如今加的班,都是那场堕落的阵痛绵延。 卡麦尔作为尤利尔的副官,复仇天使团的副军团长,也曾是天秤宫的主官,黄道十二宫的活他再数字不过。 一个熟悉天象天使活的堕天使这时候跑天国来,这……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尤利尔干的这事儿不仅米迦勒被秀到了,连加百列也被秀到了。他是听说了卡麦尔来交涉的事儿,但可不知道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兄弟还干出这把人扣下的事儿! “地狱……没来要人?” 一些普通的堕天使也就罢了,这次可是个军团长! 尤利尔摇摇头。 米迦勒:…… 他发现了,比起天国,地狱的问题可能更严重一些。 第5章 Chapter5 堕天使【捉虫】 在非法扣留了卡麦尔等一众堕天使后,天象天使们终于提前赶完了下一个季节的气候计划。 虽然放假依旧是遥遥无期,但这总算是一种进步,真是可喜可贺。 以前每次的定期文件都要米迦勒派麾下的能天使去三催四请,至于为什么去黄道十二宫的一定得是能天使——能天使能打,跑得快,最重要的是大多数学不好,不容易被扣下当苦力。 这个经验是米迦勒麾下其他位阶的天使用他们的血和泪积攒下来的。 来送黄道十二宫定期文件的是一个两翼的权天使,几乎是含着泪,和每一个遇上的天使炫耀他们这次终于按时交报告了。每个被他拉住的天使无论位阶,面上都不会有半点不耐烦,在他炫耀完后还会给他一个来自兄弟的鼓励的拥抱,甚至是一个温柔的亲吻。 没办法,他们真的太惨了。 小天使感动得稀里哗啦,见到米迦勒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那些堕落者……” “他们都好好,”小天使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卡麦尔阁下忙完天秤宫后还帮我们的室女宫来着,还帮我们检查出了好几个错误,不然之后又出问题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呜呜……” 米迦勒:…… 他木着脸把面前的文件一合,书页相碰一声轻响打断了权天使的嚎声:“好好说话。” 权天使立马放下假模假样抹眼泪的手立正:“哦。” 米迦勒说道:“我问你,黄道十二宫现在有多少堕天使?” 权天使眼观鼻鼻观心:“……” “多少?” “……” “大声点!” “……一百三十二个。”权天使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这下该米迦勒说不出话了。 他深呼吸,又深呼吸:“两百三十二个?全部?还是只是黄道十二宫?” “黄道十二宫……” 看着米迦勒黑了脸,小天使颤颤巍巍地缩了缩脖子。 米迦勒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记得之前不是说只有十来个吗?” “那不是……”小天使低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角嘟嘟囔囔:“不够用嘛……” 小天使看米迦勒的脸有越来越黑的架势,辩解道:“后面的可都不是我们绑上来的了!他们自己跑上来的!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就顺手……” 顺手就绑了来用是吧! 米迦勒觉得自己的肺都在疼。 光是黄道十二宫就有两百来个,那其他部门的更不可能少到哪里去,米迦勒头一次对加百列的靠谱程度产生了怀疑——尤利尔?他靠谱过吗?同时他对地狱的不靠谱程度也有了新的认识。 那么多个活生生的堕天使,里面还有不少高阶天使,可他这里连个要人的文件都没收到!地狱丢了这么多堕天使都不着急的吗! 还有这些堕天使,一个个跑回来做什么?大家关系很好吗?要不是上了年纪了,他能带人挨个扛麻袋拔光毛丢下去! 后来米迦勒才终于发现为什么哪怕知道天象天使们磨刀霍霍虎视眈眈,那些堕天使还一个二个地往上跑——噬羽虫扩散至第九狱,逼得地狱打开了第九狱的防护法阵,即便如此,堕天使还是秃了一半。 这消息简直大快天使心,天使们忙里偷闲地幸灾乐祸,而星象天使们的更是弹冠相庆。 大量堕天使涌入下三天,这对天国不算什么麻烦。 但天国向魔族开放下三天,本就在地狱掀起了一波天国旅行热。只是双方早些年氛围委实可怕,不少魔族还担心真上了天国天族翻脸把自己物理往生了,如今眼看着这么多堕天使跑上去都没被米迦勒带人拔光了毛丢下来,魔族们那份火热的作死之心简直挡不住,地狱往天国的旅行团报名排队都排到了三十年后,并且这个年份还在不断的增加。 天国不得不启动紧急预案,限制了签证的派发,结果导致有拿不到签证的魔族跑到地狱的法庭状告天国种族歧视,因为他们没限制堕天使的签证…… 接审此事的堕天使是个老实人,还认认真真地给天国驻地狱的使馆发了公函。天国也很认真地向地狱表示这事儿是他们处理有问题,之后便不再限制签证了,拉斐尔直接向米迦勒借调了能天使军团,摆在天之门堵人。 总之天上地下都是一团乱。 米迦勒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拉斐尔茶话会的邀请,理由是庆祝尤利尔时隔两千年的假期。 白色小卡片是和一束雏菊花一起送到的,上面绘着葡萄藤,米迦勒拿起卡片,翠色的葡萄藤从他指尖开始生长,变成几行漂亮飘逸的字迹。 简单的小花样并不复杂,却能看出主人的精细。 只是,才从地狱绑了票你们就放假,你们不觉得这事儿有点问题吗? 拉斐尔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最后,米迦勒不得不把自己从文件海中拔了出来——毕竟这样正式的邀约,如果不去,拉斐尔是会翻脸的。 但人生处处有惊喜。 “大家现在看到的是风之君主、第二天领主、智天使统领、智慧天使、治愈天使拉斐尔大君的私人庄园——被称为拉奎亚明珠的翡翠堡,坐落在有天之宝镜之美誉的镜海边,有着万花并开的不败之园等名迹,昔年包括路西法陛下、米迦勒大君等的创世天使们就常在这里聚会,当时路西法陛下就称赞这里极尽有限世界之美……” 路西法说过这话?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当米迦勒的车架出现翡翠堡外的半空中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喧哗,他皱着眉头往外看去,好嘛——一大群魔族,手臂、脖子、头顶都带着红绸,表示他们是来旅行的;有的披着黑斗篷,有的打着伞,有的依旧穿着那二两布,不过脖子上带了防护符避免被天国的光灼伤,护符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魔法相机。 为首的是一个堕天使和两个能天使,都看着眼熟——创世天使就这点不好,不管是天使还是堕天使,六翼还是四翼还是两翼,他都认识。 但这两个能天使也眼熟过头了吧。 米迦勒推开车门,飞了出去,停在半空中。金色的六翼上跳跃着火焰,来自创世纪初的光与热毫不收敛充斥了这片空间。 随着他的出现,魔族集体退了一步,随着他低头看来,魔族又集体后退了三步。 三个天族留在原地孤零零,特别扎眼。 “大君!” 不管是天使还是堕天使看见米迦勒都向他行礼,其中一个能天使也不等他说什么,便转过去对魔族们喊道:“各位现在看见的就是火之君主、神之王子、慈悲天使、第四天的领主、天使军统帅、天国第一战士、天族的雏菊花米迦勒大君!” 本来畏畏缩缩的魔族们见状瞪大了眼睛,看了那能天使几眼后,目光便忍不住地往米迦勒身上落去。米迦勒身上的火与光不是普通魔族能承受的,好几个魔族的眼睛甚至因为直视他而充血,但就算这样也不肯移开目光。甚至有魔族小声地询问那个能天使能不能和米迦勒合个影。 另一个能天使讨好地冲他不住摇手,笑得献媚又可爱。 米迦勒:…… 少跟他来这套! 天族的雏菊花面无表情:“我记得你们这会儿应该在协助守护天使团看守天之门……” “轮休嘛。”那个献媚的能天使道,“他们旅行团刚好缺人手啊,能玩一玩还能赚个零花钱。” 我平日里短了你们的零花钱了吗! 米迦勒又把目光落在那个堕天使身上,那个堕天使只有两翼,他如果没记错他应该曾属于守护天使团。堕天使面上不见其他魔族看见米迦勒的畏惧,他对着米迦勒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大君,您的光与热更甚昔年了。” 米迦勒冷着脸:“你的君主在地底。” 堕天使的声音轻轻的:“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您永远是我们的君主与兄长。” 米迦勒不悦地抿着唇,他从天降下,落在堕天使身前,炙热的温度逼得因为好奇而凑近的魔族们狼狈地躲开,而那堕天使也不得不倒退了一步。 “或许我曾是你们的君主和兄长,”米迦勒道,“但现在,我只是悬挂在你们头顶的利剑。” 堕天使的面色发红,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汗,身后的黑色羽翼似乎被烤焦了一般。 他大喘着气,即便如此还是强撑着:“我们不曾行过不义的事,您的剑锋永远不会落在我们的身上。” 米迦勒眯着眼,更逼上一步,那堕天使两只羽翼前倾,像是想要遮住自己的身体,他在那力量下往后跌,正靠在了站在他身后的能天使的身上。 “黑暗的眷属,还敢称义么?” 米迦勒冷冷地说完,再不做理会,转身便往翡翠堡中走去。 翡翠堡第二天明珠之称不是白来的。 拉斐尔尤利尔当年建造第二天的时候便花了许多心思,这被拉斐尔特地建造来作为自己的后花园的翡翠堡更是极近修饰。 一路上,繁花不绝,青玉庭柱上攀爬着碧色的藤蔓,一旁的海面如水银镜般。从这里看,甚至能看见第二天特有的大雪山,雪白的山峰倒映在静海中,即广阔,又空旷。 这样的场景如今看来陌生又熟悉。 拉斐尔、尤利尔和加百列都坐在镜海边的青玉台上,尤利尔拉斐尔坐在一边,桌子上摆放着茶点。 看来是他来的最晚了。 米迦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是在想什么——大概是拉斐尔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座庄园里举办什么聚会了,周围花树繁茂,他竟觉得萧条。 “只有我们?” 拉斐尔愣了愣,吐了一口气,笑道:“我们之间的聚会……如今这天上除了我们还有谁呢?” 米迦勒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觉得陌生了,拉斐尔并没有改变这座庄园的一草一木,甚至刻意保持了这座庄园曾经的状态——只是自那场战争后,他们再不曾在这里聚会游玩过了。 久远是陌生,物是人非也是陌生。 “刚刚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小花园都被当成旅游景点围观了! 米迦勒默默坐了下来,伸出手,火红的火焰从指间亮起,随即亮起的还有一缕淡淡的青烟:“给……一个堕天使清理了身上带着的东西。” 加百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听到你凶他了。” “口是心非。”拉斐尔说着,又皱起了眉头,“亚纳尔不会犯这种错误,所有进入天之门的堕天使身上都是清理干净了的。 米迦勒道敲了敲桌面:“那就是进入天之门后了。” 拉斐尔点头:“有可能,较弱的污染我们和魔族自身都能进化,但是堕天使做不到这一点,如果靠近了污染,很有可能沾染上……我让人去问问那个堕天使都去过哪里。” 米迦勒点点头。 “好了,这时候就不要再谈工作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加百列给他倒了一杯酒,“尝尝?” 深红色的酒液散发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地狱进口,据说最受堕天使喜爱……好吧,准确的说是萨麦尔,你们的口味总是相近的。” 加百列看他不动,将酒杯又往他面前推了推,红色的酒液在酒杯中微微晃动:“萨麦尔亲情推荐,是兄弟奉给你的酒。” 米迦勒握住酒杯,看向加百列:“里面有什么?” 加百列的笑容淡了,他说道:“是我们的兄弟奉给你的。” 米迦勒望着他,他也望着他。 “我没有在地下的兄弟。” “是我为你酌的酒。” “……”米迦勒又问了一次,“里面有什么?” 加百列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你需要的东西,米克,我们爱你。” 米迦勒点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将酒一口饮尽了。 第6章 Chapter6 焰灾【捉虫】 米迦勒一直知道地狱的酒很烈。 灼热的酒液入喉,滚烫的力量从腹腔扩散到身体的每一处,他仿佛置身于火焰中,那是他与自己兄弟共同点燃的。 米迦勒与加百列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开始犯困,他靠着加百列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站在了一片火海中,周围都是燃烧的火焰,他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在火海的另一边,他的兄弟们就在火海的另一边。 那里依旧是镜湖边的翡翠堡,他们就在那里,被花草拱卫着。草丛中盛放着鲜花,树上结满了果实,镜湖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流转的星辰。 加百列看见了他,金发的天使向他招手,其他的天使也注意到了,他们张着嘴呼喊,他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知道他在呼唤他。 米迦勒抬脚想要跨过火海去他们身边,然而那火海突然升高了一截,米迦勒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他是火的君主,他本不该畏惧火焰。 然而,那升高的金焰中出现了另一个天使的身影。米迦勒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那金色的六翼上散发着明亮又温暖的光辉,即便镶满红宝石的黄金王冠压着,金红色的短发也不驯地翘起一角。 他穿着古老的军装,红色的十字剑挂在腰上,当他跳起来,剑鞘与腰带轻击发出的脆响,就像主人一样轻快。 只能看见的背影的短发天使连蹦带跳地向他的兄弟们扑了过去,他最先抱住了加百列,水之天使笑着亲了亲他的侧颊,然后其他的兄弟都围了上来,他们依次与他拥抱亲吻,轮到最后一个,那是一位有着像晨曦一样的浅金色长发的天使,他的面容在升腾的火焰中模糊,米迦勒只能看见他亲吻短发天使时勾起的唇角。 站在火海里的米迦勒闭上了眼。 随即他又听见了竖琴声和歌声,当他重新睁开眼,拉斐尔正与他隔着火海相对。风之天使怀抱着竖琴,闭着眼睛倚着尤利尔,眉宇间都带着轻松的笑意。其他的天使围坐在一起,他们笑着传递着酒杯,火海中爆裂的空气都掩不住那歌声与欢笑。 米迦勒看着他们,他在火海中坐了下来,就像他与他们曾一同坐在在伊甸园中时那样。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短发天使也坐了下来,他坐在他的兄弟们中间,他旁边是那个最后与他拥抱的金发天使,在拉斐尔的琴声停下来时,酒杯正落在金发天使的手中。 金发天使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他饮尽了杯中的酒,拉住一旁起哄的短发天使,与他交换了一个吻。 那是一个玫瑰酒味的吻。 米迦勒知道。 …… 镜湖边的风是凉爽的,光也是凉爽的。 天使们常聚会的花庭一处砌着石台,以供他们醉酒后休息……本来是这样,只是他们喝醉后常常就在花丛中睡成了一团,这个拉斐尔特地准备的石台倒很少有派上用处的时候。 石台面上披了层薄毯,白色的毯子表面有一层细绒毛,周围缀着小金珠和十字架,是典型的第二天拉奎亚的工艺。 米迦勒睁开眼,六只金色羽翼上铺开,上面的火焰似乎小了一些。 拉斐尔就坐在他身边,手落在他的羽翼上,那火焰跳跃着,有时亲昵地缠绕上他的指尖,有时又会远远地避开。 拉斐尔看他醒了,便收回来自己的手:“看来似乎是有用的。” 米迦勒沉默的坐起来,加百列和尤利尔已经回去了,他看了拉斐尔一眼,说道:“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医术已经糟糕到了需要用曼陀罗这种东西的地步了。” “路……已经处理过了,”拉斐尔说道,“感觉如何?” 米迦勒假装没有听到拉斐尔几乎脱口而出的那个音节,他转了转脖子,又动了动手臂和翅膀:“还成吧。” 拉斐尔认真地看着他,茶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的神情,米迦勒被他看得不自在,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拉斐尔的表情突然柔软了下来,他抬手摸了摸米迦勒的脸,帮他把他耳畔的一缕长发撩到了他耳后,他温热的气息落在脸上,米迦勒更不自在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不自在的情绪了,他刻意地抿着唇,那双乱串的天蓝色眼瞳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没怎么,”拉斐尔道,“你这样就很好。” 米迦勒抓抓脑袋:“你不会打算一直给我用曼陀罗吧……这像话吗?” 拉斐尔笑了:“怎么可能?” “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他说着顿了顿,“之后不会再用了。” “那就好,”米迦勒松了口气,随即好奇问道,“你确定了什么?” 他的眼睛望着拉斐尔,里面亮晶晶的,拉斐尔已经很久没看见这样鲜活的米迦勒了,忍不住的笑,他揽着他的肩膀,蹭了蹭他的脸:“不告诉你。” “喂……” “科研机密。” “我是病人本人。” “你听不懂啦。” “喂!” “……” 米迦勒最终还是没有从拉斐尔嘴里套出话来,他心里隐隐有感觉,又或者是出于病人的直觉。 拉斐尔陪他在镜湖边吹了会儿风,两人便各自告别,回到自己岗位上了。 米迦勒突然就开始怀念曾经,不那么忙碌的时光,他们依偎在一起,听着风声,晒着光,互相梳理羽毛或是编小辫子…… 那张面容又浮现在脑海中,米迦勒兀然觉得心口剧痛,皱着眉头按在胸前。 “大君?您是又……”一旁跟随他的小天使担心道,“我去叫拉斐尔大君?” 米迦勒放下手,摇摇头:“不必了,我没事。走吧,回耶律撒冷。” 米迦勒开始抗拒去下三天了。 但是他本来就很少去下三天,他总是忙碌地在第四天和第七天打转,所以没有任何天使注意到他小小的抗拒。 下三天可以说是日新月异,有时候米迦勒都能在耶律撒冷中听见刚从下三天返回的天使们的欢笑。 他们喜欢这样的日子。 米迦勒望着他窗台上盛放的雏菊花想着。 他们喜欢这样的日子,所以原谅了曾让他们痛苦的兄弟,他们爱他们,所以没有办法不原谅他们。 他们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把插在心口的利刃拔了出来丢在地上,用爱去缝补那滴血的伤口。 兄弟,真是裹着蜜糖的剧毒。 火之天使痛苦地撑着头。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但他还坐在这里,这里是他的国度,是他的城市,可除了这间冷硬的办公室,除了那些密密麻麻繁琐的工作,他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敲门声回荡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米迦勒瞬间坐直了身体,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进来。” “大君!” 推门进来的天使急急道:“西北部发生焰灾,第三天有数位巡星天使被卷入了!” 米迦勒猛地站起来。 …… 由纯粹的光组成的光之海,无时无刻不在翻涌,这美丽危险的大海托载着上四天,天使们被它孕育,也与它搏斗。 焰灾对所有天使来说都是个遥远的名词,曾经有一段时间,黑暗侵蚀到了天上,引起光之海的激烈反抗,光子们相互碰撞燃烧,化作一片汹涌的火海,炽天使级的神术“地上天国”的原型就是这焰灾。 但是光之海上次发生焰灾已经已经是创世纪时的事了。 米迦勒急匆匆赶到发生焰灾的位置,这里是光之海的底部,上方是第四天,下方便是星之海。 “我们当时刚刚完成一次狩猎,将那颗陨星击碎,引导其光子返回光之海……在接近光之海的时候光之海突然发生了爆炸……” 说话的是一位主天使位格的巡星天使,他是在场位格最高的巡星天使,因此受的伤也是最轻的,还能勉强保持清醒。 米迦勒皱眉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海,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但还有不少天使被困在里面。 又有几个天使从火海中冲出来,他们每个都怀抱着一个受伤的天使,显然是接到消息赶来救援的。为首的是个六翼的座天使,他配着剑,衣襟上还绣有金红色的十字架,表示他是米迦勒麾下能天使军团的高级将领。 座天使将怀中昏迷的同胞交给一旁等候的治疗天使,走到米迦勒跟前行李道:“大君。” 米迦勒点点头:“都救出来了吗?” “……” 看他面色不对,米迦勒眉毛动了动:“怎么了?” “卡卡贝尔……还在里面,但是他那里的能量太过汹涌,我们没法靠近……”他小心地看着米迦勒的表情,替堕落的兄弟解释道,“焰灾发生时他就在附近梳理星辰,所以是最早赶来救人的……” 米迦勒嘴角抽了抽。 又是一个六翼堕天使,你们堕天使这么闲吗? “只有他在里面了吗?” 座天使点点头。 米迦勒叹了口气:“我进去吧,你们在外面控制好火势,最好去下面星之海看看,不要影响到其他的星区……” “是!” 听到米迦勒要进去捞人,座天使眼睛一下子便亮了。他是很担心米迦勒干脆就不管卡卡贝尔了,反正六翼天使命都硬,受点罪也活该…… 米迦勒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多说什么,展开金色的六翼便飞进了焰海。 天使是光与火之子,普通的火焰本不该对他们造成伤害。但焰灾的火焰是光子秩序的破坏引起的,由光之海孕育的天使们的身体也是由光子构成,光在他们体内按一定的秩序运转。因此焰灾的火焰蔓延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也会引发他们体内光子秩序的崩坏。 堕天使也在此列,甚至因为身上的诅咒的缘故,他们对光明或黑暗的力量抵抗力更加薄弱。 米迦勒是在焰灾的核心捡到卡卡贝尔的,对此他也是服气。 堕天使六只羽翼包裹着自己,羽翼外被白焰覆盖,米迦勒为他撑起防护罩,驱散了羽翼上的白焰,堕天使从羽翼间探出头,秀气的面容被黑色的羽毛承得格外白皙,他愣愣地望着米迦勒,眼汪汪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米迦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能动吗?” 小堕天使缩了缩脑袋,只露出一双湖蓝色大眼睛,羽毛下的嘴巴小小声道:“要休息一下下……” 米迦勒:…… 火之天使面无表情地扛起他就往外飞,卡卡贝尔也乖乖的,还把自己的翅膀收了起来,方便米迦勒动作。 “其实您可以不管我的……” 卡卡贝尔弱弱道:“死不了,就是受点罪……我受点罪,好让您解解气……” 米迦勒顺手拍了拍他屁股:“闭上嘴。” “哦。” 第7章 Chapter7 猜疑【捉虫】 焰灾泛滥了。 天使们早有准备,一切都在按序进行。只是原本因为堕天使的搭手轻松起来的下三天,重新忙碌起来。 加上下三天低阶天使为主,米迦勒便又调派了部分智天使和座天使去下三天,这才勉强将秩序维持下来。 高阶天使中有不少守旧派认为在这特殊时期,他们应该驱赶下三天的魔族,然而遭到了革新派的激烈反对,而最让他们无措的是,这次连米迦勒也没有站在他们的一边。 最后这个提议便不了了之了。 天上闹着焰灾,地狱又有新的瘟疫蔓延,哪里都是一团乱。 新一季的守护天使轮岗的期限又到了。在原本的守护天使们回到天国前,天上又陷入了人手不足的窘境,这窘境在守护天使们回转天国后慢慢得到了缓解,也就是这时候,天使们才发现有几位守护天使至今未归。 守护天使团试图联系未归的守护天使们,却没有得到回应,而新派下去接替他们岗位的守护天使也失去了联络。 意识到出了问题的守护天使团一边展开调查,一边上报给天使军本部,米迦勒接到军报的时候,守护天使团的调查报告也一道送了过来,等他看完报告,守护天使团又表示,诶没事儿了啊人已经联系上了。 米迦勒:……成吧,他习惯了。 守护天使团是天国最古老的建制军团,军团长亚纳尔平日里看着软绵绵的,做事却是一向雷厉风行,这种刚报告完事情便解决了的情况出过不止一次了,米迦勒已经习惯了。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丢开报告的时候,传令兵又来报告亚纳尔来了。 米迦勒一边奇怪亚纳尔来做什么,一边让传令兵去请他进来。 “大君!” 亚纳尔走得急,像一阵碧色的风卷入了房间,全不见往日的温雅从容,传令的小天使脚和翅膀并用才勉强跟上他的速度。 米迦勒看他这幅急冲冲的样子,知道是出了事,试意小天使出去并将门带上后,站起来,走过去:“出了什么事?” “这是关于还未返回复命的天使名单。” 亚纳尔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米迦勒接过文件后并没有再翻看,而是看着他道:“我已经知道了,不是说联系上了吗?” “是接到了他们的消息,但是……” 亚纳尔抿抿唇,面色更难看了几分,他一抬手,在空中幻化出了两幅地图,指着其中一副道:“这是一个月前对应地区的图像,”又指着另一副图,“这是守护天使团,临时增加观测点所提交的最新图像。” 米迦勒仔细观察两幅图像,越看,眉头越是紧皱。 “乍一看没有问题,但这些孩子所在的地区不见了,不是被遮盖,不是被封锁,而是整片空间,都不见了。” 亚纳尔说到这里,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传回来的信息表示一切正常,只是一时有些意外。信息是使用神术传回来的,如果不是观测点传回的图像,我们都不知道……” 在创世纪“第七日”,风之君主拉斐尔利用兄弟们的权柄构建了神术体系,因为力量来自于神所赐予高阶天使们的权柄,因此神术只有天使能够使用。 包括堕天使。 只有天使和堕天使能够使用神术,如果守护天使们出了问题,那么传回消息的必定另有其人。 数十位守护天使失去联络,甚至被人冒名顶替地向天国传回了消息。谁会这样做,谁有必要这样做,谁能这样做? “你不要着急。”米迦勒安抚道,“光之海还不曾哀鸣,他们还没有出事。” 亚纳尔低声道:“大君!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面上带着哀伤,可怕的猜想如毒液腐蚀他的理智,他不是来报告的,他是来寻求依赖的。 亚纳尔一直是天使中的亲和派,他一点也不介意堕天使们漆黑的羽翼而愿意拥抱他们,他信任他的兄弟们,哪怕曾经被他们举刀相向。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明白,他们的选择是我们每一个都有可能做的选择。” 他曾这样说。 “他们是代替我们行的事,这份罪本应该我们一起背负的,而如今他们连我们的那一份一起背负了,这不算背叛,他们还深爱着我们,就如我们深爱着他们那样……” 然而。 米迦勒看着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天使,他显然受不了这个打击。他对地下的兄弟们的信任也没有他自己以为的或表现的那么深,否则也不会出了事,第一个反应便是怀疑他们。 之前在惶恐的其他天使面前,他必须站立,但并不代表他的内心不敢感到惶恐。即便是炽天使也不是屹立不倒,神赋予了他们刚强,便一定会赋予他们相对应的软弱。 如果是堕天使们做的,如果他们背叛了他们——可他们早就背叛了他们了不是吗? 米迦勒闭了闭眼,压下从心口涌上的剧痛,他双手放在亚纳尔的肩上,低声道:“如果你选择信任他们,那么便应该继续信任下去。” 没想到立场鲜明的他会这样说,亚纳尔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们的君主。 火的君主是灼热的火焰,是带来温暖者,是驱赶黑暗者,他的声音是照亮前方的火炬,他的面目是遮蔽风雨的高崖。 “如果你们的爱和信任,能为所有人带来新的幸福,就继续保持下去,”米迦勒如此说道,“怀疑他们是我该做的事,我们会弄清楚的,如果真的是他们——我曾怎样将报复的火焰在他们身上点燃,我便会再一次那样做。” 亚纳尔听完后,抬起一只手捂着脸,米迦勒叹息地抱住他,让他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谢谢您,”亚纳尔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您宽容我们的任性。” “我很高兴这时候你选择来见我。”米迦勒说着,他的手抚摸着天使亚麻色小卷发笼罩的背脊,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仿佛有无名的力量从背心盈满全身。 看着亚纳尔的情绪被安抚了,米迦勒放开他,问到:“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 “只有负责临时观测点的天使,我,还有就是您,如今下三天……我担心消息传开出事,所以下了封口令,然后便直接过来了。”亚纳尔说道,“观测点那里还在继续监视,我下了内部戒严令,他们有任何消息都直接报给我。” 米迦勒点头:“你做的很好。” 亚纳尔做事一向周全让人放心。 “那是否要派遣高阶天使去实地巡查?” “这件事我来安排,”米迦勒道,“如今在下三天的堕天使,你也不必派人监视,动静太大,如果真有问题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去通知尤利尔,私下和他说,天象天使们很久没有放假了,那些堕落者到了天上,就别让他们闲着。至于其他的魔族,以焰灾的理由进行一定的限制就行,具体情况你们自己看着办,路……魔王并不会那么信任他们的。” “是。”亚纳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拉斐尔大君那里……” “先不告诉他。” 亚纳尔低下头应了声,米迦勒无言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不必多想。只是他和路西法走得太近了,他们对彼此都知之甚深,他瞒不过路西法。” “我明白您的意思。” …… 等亚纳尔离开后,办公室遍又只剩下米迦勒独自一人了。 天使们的建筑总是有着巨大的窗户,他们喜爱明亮的房间,同时,窗户也是他们最常用来进出的地方。 他们其实都不爱走门的。 米迦勒走到窗户前,他有些犹豫地将手放在窗户上。窗外隔着郁郁葱葱的树冠,耶律撒冷大圣堂顶端的十字架倒映着明亮的光辉。 天使看了一会儿,便手捂着胸口,缓缓蹲下了身。他头靠在窗户上,右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俊朗坚毅的眉头痛苦的皱在一起,天蓝色的眼睛则直直望着那十字架。 身后那六只金黄的羽翼,几乎已全部被火焰所吞噬了。 米迦勒:只是他和路西法走得太近了,他们对彼此都知之甚深,他瞒不过路西法……其实我想说的是,他和路西法狼狈为奸太久了,两个人翅膀一翘,就知道对面憋着什么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Chapter7 猜疑【捉虫】 第8章 Chapter8 重临 一处被废弃的教堂。 木质的十字架倒在院子里,旁边满是淤泥,半是枯萎、半是茂密的爬山虎下是白石灰涂抹的墙壁,窗户上大概是用彩色玻璃拼接的圣灵,可惜没有了脑袋——也许是附近的调皮鬼们用石块造就的杰作。 简陋的讲经台上,四只红色的蜡烛四角燃烧,地上的影子交叠成一座巨大的凯尔特十字架将少女笼罩。 老旧的木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道戏谑的笑声响起。 台下执剑的少年惊得跳起,慌乱地挡在来者和少女中央,壮胆般叫道:“恶魔!到此为止了!” 天光渐暗,来者逆着光踏在木质的地板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室内的烛光,就像黄昏时东边载满星辰的天空。 他一笑,那些星星就闪烁起来。 “恶魔?”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未睡醒的慵懒,“拔剑之前最好搞清楚对手的种族,少年人,你的老师可不太专业。” 大门被“嘭“地合上。 灰色的六翼在少年眼前展开,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几丝一闪而没的流光。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手中剑刃有些反光,在越来越深的夜幕中晃花了他的眼睛,以至于当来者以一种非人的速度闪现在他眼前时,他只来得及瞪大眼睛然后被踹出去。 ——不,也许并不是剑刃的过错,而是因为这份力量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感知的极限。 他摔倒在两侧的木椅堆中,伴随着惨叫和骨胳断裂的声音,当他艰难的起身时,才发现他的手已经无法行动了,他的剑也已经不在他手中了。 堕天使一手拿着他的剑,另一只手在剑刃上一划,一个细长的伤口出现在他手上,又飞快地愈合。 “真利,”他随意甩甩手,“这在你们这叫什么——管制刀具?啧,未成年非法持有管制刀具,你的老师真的很糟糕,人间的法律你也没学好。” 他只是恶趣味爆发,顺手逗一逗孩子,看着少年那恐惧又害怕的眼神,他又觉得无趣起来。 不开心地叹了口气,将剑顺手扔在地上:“好吧,不逗你们了。”说着,慢慢走向讲经台上的少女,“行了,别浪费……” 随即,黑色的皮靴在地板上停了下来。 他终于听见了少女的呢喃。 “圣光之灵的首领! 至高无上者的信使、持剑的撒拉弗! 上帝御前最炽热的火与光! 你是坚定、无畏,你是挑战者; 你的圣音回荡在天上之国的苍穹。 你是似神者; 你是妇女与孩童的庇护者; 你是荣光的优胜者; 你战胜一切罪恶, 你锁住了黑暗的牢笼; 你是天上诸圣的王!” 短暂的震惊过后,堕天使嗤笑道:“难道教你这个法阵的人没告诉你这是禁术吗?一般天使就算了,还敢召唤那位……” 提到“那位”时,他的语气有种自然的不自然;这种习惯性的不自然让他决定谨慎一点,毕竟真把那位招来的话,这两个小家伙死不死他不知道,他恐怕得先死一次。 心思既定,他脚尖微微点地,便以轻松而优雅的姿态跃上了讲经台,走到了少女身前,微微倾身,向少女伸出了手。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掌握着恐怖的力量,少女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份遮天蔽日的黑暗。角落里的少年哀鸣着试图爬起来,少女的额前也满是细密的汗珠。 在指尖将要触碰到少女的刹那,耀目的火光乍然而起。 “大君?” 天使疑惑地看着突然停下来的米迦勒。 两个四翼的能天使站在米迦勒的面前,他们一个是金色的短发,一个是棕色,都穿着军装,腰上配着剑。衣襟上绣着的红色十字架外面一层还绣着金线,表示他们都隶属于能天使军团中,米迦勒的亲卫。 而米迦勒闭着眼睛,似乎在仔细聆听什么,随着他睁开眼,一道火光从他的眼中闪过,火焰的巨门凭空出现在室内。 “这是……” “我的许诺。” 米迦勒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那巨门前。 其中棕色短发的天使惊讶地“啊”了一声。米迦勒的许诺有着特殊的意味,即便在天使中,拥有的也不多,其他种族的,便更少。 这些人未必是荣耀的、握有权柄的,但一定是行过大善,并立志将要继续继续行善的,他们在天上一定是有名号的。 而在这时候呼唤米迦勒,请求他兑现承诺的,会是哪一个? 另一个金发的天使神情要平淡得多,他感受着门另一边传来的尘与土的气息:“是人界。”说着便看向他们的君主,“您要降临到地上吗?” 米迦勒颔首:“我曾做过许诺。” “这个时候,您不该去的,”金发天使道,“我们可以代您前往,在这个时候,说不定与守护天使有关,这是您将要派遣给我们的使命。” “这是我的许诺。”米迦勒手探向那火焰,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道:“你们不必到人界去了,这不是你们能完成的使命。” 米迦勒抽出腰间的红十字剑,踏入火焰的巨门:“叫亚纳尔将七十二魔神近期的行踪整理出来,并派第二阶级以上的守护天使就近监视。” “是。” 灰蓝的双瞳因震惊而放大,堕落者六翼一振,墨色的身影迅速后退,在他的额前,赤红的寒芒自火光之中紧随而出。 冲天的火焰淹没了少女的身影,凭空化作一道巨门,战胜恶魔的剑光从中而出、战胜恶魔的圣灵也从中显出身形。 燃烧着的金色六翼一展,本就破碎的窗户再承受不住这宏伟力量的冲撞应声而碎,金红色的光芒自洞开的窗口中照射而出,半边的夜空明亮如白昼。 之前顺手关上的门成了作茧自缚,堕天使察觉到退无可退,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闭上眼。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剑刃扎在门上,其上凌冽的杀气借着右脸的皮肤直达灵魂深处,堕天使还有心情表扬这门远比外表更坚实的内里。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正对上那双沉静的天蓝色眼睛。 那双眼睛分明倒映着堕天使的身影,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堕天使那只孤单地睁着的灰蓝色眼睛无辜又可怜地眨了眨。 “……” 一阵沉默后,剑刃从脑袋边撤走,米迦勒转身,只留给他一个金红色的背影。 堕天使抬手摸了摸脸颊。那里没有伤口。 他“啧”了一声:“真凶。” 米迦勒脚步一顿,不理他,继续走,一直到了讲经台上。 这时候之前地火焰已经消失了,四支燃尽的蜡烛上还升起些许青烟,少女坐在中间,目光随着持剑者移动。 他在她身前蹲下,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掌上也带着光芒,显得整张手更是白皙如玉。 “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他说道,声音带着安抚的味道。 少女被蛊惑般伸出手,一边的少年忙道:“木木!” 这叫木木的少女惊醒来,她忙缩回手,警惕又期待地问道:“你、你是米迦勒?” 米迦勒并没有在意她的失礼,他点头道:“我是米迦勒。” 闻言,她双肩一下子放松下来:“太好了!” 她笑着,眼中似乎有泪花,一直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等她欣喜完,看着米迦勒还在等她,又涨红了脸,慌乱地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个、这个给您,”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天使,“它是您的?” 那是一个红色的十字架。 不知道用何种材料制成,握在手中都能感受到那温暖的温度,下角有个小缺口,显然已经有了很久的年限,缺口处已经被主人摩挲光滑。 米迦勒没有回答她。 他站起来,回过身看着慢慢走近的堕天使,在少女和少年的阻止声中将十字架递了过去。 “是拉哈伯。” 堕天使接过十字架,还恶趣味地向少男少女挑了挑眉。这本就是他追着他们两要找的东西,没想到最后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拿到手了。 “他受洗的时候你送他的吧?那小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堕天使念叨着,“我说什么能把你招过来,原来是这玩意儿——你向他许诺过什么?” 米迦勒垂着眼,看着被堕天使握在手中的十字架,仿佛又回到了数万年前,水晶的试炼之梯上落满鲜红的血液,浑身染血的少年从试炼之梯攀爬到云端。 他亲自抱起少年,在第一天大圣堂前的涌泉里为他洗尽尘与土,看他身后洁白的四翼替代曾经狰狞的龙翼—— “世上是否真的有与生俱来的罪恶呢?”新生的天使半跪在他面前如此说道,“世上若真有与生俱来的罪恶,那第一重罪便是弱小。我愿被那弱小的菟丝子缠绕,让我的血养育他们。” “那草将会吞噬你的肉,折断你的骨,将你拖到尘土里去……” “不,我将会坚立,即便他们吞噬我的肉,折断我的骨,我也会坚立,不令他们因我衰败而衰败。” “你许了怎样的誓言啊。”他扶着少年的肩膀叹息,“我许诺你,我将扶持你,也将扶持因你得生草,但我更盼你更加刚强坚立,不叫这草恶毒的根侵入你的血肉里。” …… 看米迦勒不说话,堕天使也不再多说什么,红十字架悬浮在他手中,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着,不停地颤动着,却始终逃不出堕天使的手掌。 见此情形,两人都不由地皱眉。 “有意思。” 随着话音,堕天使猛然加大了手中的力量,空气中无形的气流涌向他手中,狂风从窗户中倒灌而入,屋顶的吊灯不堪巨力地摇晃着,连米迦勒都不免受到影响,在自己和少女的身前竖起了屏障。 红十字的颤动愈发剧烈,堕天使的面色也愈发难看,眼中隐隐显出几分血红。 那抹血红一闪而没,还是被米迦勒注意到了,他上前一步:“贝……”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红十字架猛然炸开,无数气流倒灌而出,少女的尖叫和房屋倒塌的声音连成一片,烟尘中金色的六翼展开,带着白色的身影伸入高空。 还有白色身影手上拎着的两个人。 米迦勒悬浮在半空中,神情莫测地看着下方的烟尘滚滚。两个人类都头次以这种半根安全带都没有的方式飞入高空,连叫喊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出气的力气。 一直到烟尘散去,米迦勒才带着二人重新落在了地上,原来的教堂只剩下一片废墟。 十分诡异的,那般大的动静之后,却不曾有人过来查看,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壁将这里和远处灯红酒绿的城市分割成了两个空间。 一落地少年便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冲了出去,在一处扒拉起石块,从中翻出了他的那把剑——还有一根灰色的羽毛。 “这……”木木犹豫地看向米迦勒。 米迦勒也到了二人身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根羽毛。 然而他一碰到那羽毛便像是不堪忍受般化为灰烬,一闪而没的火光衬得米迦勒本就刚硬的神情更加不近人情。 “他只是……”天使道,“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了。” 第9章 Chapter9 硫磺火湖 耶和华从来不是公正的神,祂愤怒时的责罚和祂的眷顾有着同等的重量。 祂曾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富饶的国度,强大的力量,无私的美德——一切都赐予了祂的眷属,然而在他们违背祂的时候祂又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打落在了这世间最险恶的地方,让他们被烈火灼烧、被剧毒侵蚀,祂稳坐于神座之上等待他们的忏悔,然而—— “Better to reign in Hell,than serve in Heaven.” 昔年诸天使堕落的硫磺火湖,就在地狱的最底层。 这是上帝的怒火所化的海洋。 七十二根玄武岩的巨柱伫立在火湖中,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狰狞的魔神。无数的珠宝构成法阵蜿蜒其上,魔神们眼中镶嵌着玛瑙或刚玉,钻石和水晶点缀着衣摆。 火湖过于炙热,再珍贵的宝石在日久天长中也会逐渐暗淡,然而魔神柱上的宝石却永远濯濯生辉——这并非是什么伟大魔力的庇佑,魔神们自己都是这片火湖的囚徒。 庇佑魔神柱的力量来自他们七位君主中的一位,贪婪的君王玛门,第八狱的领主、地狱的财政大臣,也是地狱的首富。他将各种各样珍贵的拥有庞大魔力的宝石源源不断地运到火湖中,组成庇护魔神柱的法阵,保护这些失去躯壳的魔神不必再受火焰的侵蚀。 魔神柱上的宝石稍有暗淡便会被看守的堕天使用崭新的宝石替换,这使得魔神柱上的法阵永远拥有充沛的魔力,也使得消耗的宝石在日积月累下变成了一个相当可怕的数据。 对此,传说中贪婪而吝啬的魔王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懒洋洋地坐在火湖边上,看着麾下的堕天使们在火湖中忙碌,往日爱不释手的宝石们被一个接着一个地镶嵌在黑色的魔神柱上,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脆弱与璀璨。 他面颊带着几分婴儿肥,被火湖照耀着,更显得稚嫩而柔和,侧脸上一缕暗红色的卷发俏皮地翘着,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偷跑到火湖边上看热闹的堕天使少年,而不是一手执掌着地狱财政大权的君主。 “珠宝或是尘土,”他说着,又看了眼天空,“暴雨或是烈焰。” 地狱最底层的天空是带着血色的黑暗,在堕天使们来了以后,又添了星光。黑暗、赤红的火光和万千星斗,第九狱就像时光被凝固在了黄昏,那地上过于热烈的火湖,便是那恒久不息的夕阳。 今日,那深蓝的星河被难得的阴云遮挡,灰暗的气旋在火湖顶上流转,“夕阳”安静得仿佛将要睡去。 天族都不喜欢雨天,堕天使也不例外,但只有在这个时候,硫磺火湖中的烈焰才会稍稍收敛它的狂暴,使堕天使们可以对魔神柱进行维护。 玛门有些感到烦躁,他不确定这份烦躁是不是来自即将到来暴雨,或是他终于厌烦了这样的日子,他突然地站了起来,身后负责运送宝石的堕天使一愣,有些不确定地上前一步:“殿下……?” 然而还不等玛门向他抱怨着该死的鬼天气或是路西法的严苛和大恶魔的糜烂,一道雷光伴随着巨响震动了整个火湖。 那巨响下玛门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空白,等他回过神,他已经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也感谢这一步——眼前安静而温顺的火湖又重新暴烈起来——不,甚至比平日更盛,焰尖几乎险些亲吻上他的眼角。不远处,本来工作的堕天使们慌张地张开羽翼飞上了高空,他们曾在这火焰中挣扎多日,谁也不想再和它一起重温旧梦。 然而仍有不少堕天使没能及时逃出,他们有的反应慢了一拍,有的以为自己至少坚持到完成手中的工作——如今他们都只有在比往日更凶恶的火湖中哀鸣的力气了,比遥远记忆中更甚的痛苦淹没了他们的神经,他们甚至抬不起向同伴呼救的手。 雷光击碎了乌云,露出黑暗的苍穹和那几乎以假乱真的星河,火湖的冲天而起火光点燃了半边的天空,玛门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随军出征的时候,他在天之门外回过头,看见了那炙热的耶律撒冷照耀着的无垠星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激荡的心血,展翅飞至火湖之上压下手,现场所有的堕天使都安静下来,他们仰望着他。 “先救人。”他指挥道,“四翼战天使留下,双翼和法师们都回岸上去。去第七狱通知路西法和萨麦尔……还有叫医疗队过来。” 源源不断的魔力自他在天族中稍显矮小的身体中涌出,他试图压下那冲天的烈焰,也似乎有些见效。 然而烈焰还是过于汹涌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魔界之君、堕天使之首路西法此刻远在第七狱,他和萨麦尔赶回来还不知道要多久,魔神柱中至上四柱都被召唤至人间,连贝利亚也…… 贪婪的双眸猛的睁大,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心脏在胸腔中跳入擂鼓,平息火湖的暴乱更加迫切起来。 他一招手,岸上的宝石变漂浮在了火湖上,绿色的翡翠、透明的水晶、洁白的珍珠……无数的宝石随着君主的一道挥手排列在半空中,又瞬间化为乌有。 宝石的破碎声中,繁琐的法阵以玛门为中心延展开来,几乎笼罩了整个火湖。 焰头总算降低了一些。 堕天使三三两两地开始试图救人,或是将之前落在湖中的宝石捞起来——就这样将它们落在里面的话用不了多久它们便会化为粉尘,其中蕴藏的力量也白白喂养了火湖。 法阵中央的玛门抿着唇,透明的汗珠自他额前低落,在半空中化为白烟。 与上帝的怒火相抗衡,他还是稚嫩了些。 下方的堕天使们还在忙碌,天空的法阵却已摇摇欲坠。玛门一边控制着法阵一边向火湖的一角不断下落,火焰缠绕上他的羽翼和衣角,他几乎闻到了烤焦的味道,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怀念了一下利维坦请他吃过的烤龙肉的香气。 法阵破碎的刹那,玛门本打算故技重施,然而一股无形的灰色气流在他们动作之前飞快地自火湖中升起,火焰怒嚎着,却冲不出灰色的囚牢,最终不得不不甘地平息了。 “贝利亚大君!” 玛门听见了身后的欢呼声,堕天使们显然意识到是谁出手了,他飞快地落在一根魔神柱前,被贝利亚强按下的火焰在周围懵懂地跳跃着,仿佛之前不曾咆哮着要吞噬眼前的魔君一般。“贝利亚?” 那根魔柱是七十二根魔柱中最黯淡的一个,魔柱上美丽的天使驾驭着火焰的战车从云端驶出,天使的双眼却是空空荡荡——其上的宝石都在刚刚爆发的力量中化为尘埃。 玛门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他面色难看地将手挨上石柱,然而眼前的魔神柱却安安静静,不曾给他一点回应。 “贝……”属于魔君的魔力从指尖探出,随即脚下一空,玛门脚步一个踉跄,等他重新站稳,他已经不在火湖中了。 黑暗中无数的铁锁探出,牢牢地束缚着火海最中央的石雕,玛门知道这里是魔神柱的内部,那被锁着的石雕才是魔神柱的本体。 这里会随着魔神的力量和意志呈现出不同的环境,而现在这个模样,很显然贝利亚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他辟开火海走到那石雕前。真正的魔神柱和火湖中雕刻石柱中截然不同,它要矮小的多,只有一人高——它本身就是贝利亚的躯壳化成的。堕天使紧紧闭着眼,六只羽翼前伸包裹着他的躯干,一双眉皱着,表情安详又痛苦。 仿佛他只是睡去,下一刻便将要醒来。 “发生了什么?”玛门询问道。 熟悉的灰色气流又升了起来,贝利亚的影子在石雕中挣扎。 玛门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 火湖的火焰、诅咒、没能完成契约的代价……大概都是。 魔神与人类缔结契约后才能离开魔神柱,在完成契约后带着收割的灵魂回到魔神柱中。 罪人的灵魂镶嵌在魔神柱上替代他们承受着诅咒,而现在,贝利亚的魔神柱上一颗灵魂宝石也没有了。 他被雷霆从人间打落,他的契约者死了,他也没有完成契约。 **的灵魂被暴露在烈焰下,即便是魔君也难以承受。 “是谁,”玛门急切地上前一步,离贝利亚更近了一些,他已经感受到了魔神柱的排斥:“是谁干的?到底是谁?!” 谁有能力杀了七君主之一的贝利亚的契约者,谁能给他的灵魂造成这样的伤害?他的手几乎已经触碰到贝利亚饱受折磨的灵魂了,那上面熟悉的炙热与光辉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他几乎跳起来,“怎么可能,米迦勒……他怎么……” 贝利亚挣扎着,很难说他是不是在摇头,或是在否定这个名字,或是在否定这件事。 “小心……”玛门终于抵抗不住那巨大的力量,被推出了魔神柱,在离开之前,他终于听见了贝利亚的声音——即便如此细微。 “米迦勒……小心……” 那声音说。 亚拉伯斯是土星天唯一的城池。 这里是世界的极高处,站在城市的边缘往下眺望,无论是真理与智慧构筑的泽堡尔学院、或是碧木浓荫的伊甸园、或是那星海之上矗立万年的天之门,都尽收在眼底了。 然而尤利尔还能看见更多。 那双瑰丽的紫色眼瞳是素白的炽天使除了金色六翼外唯一的色彩,这被神所眷顾的双眼穿越无数空间,倒映着姝奇的异界,繁华的人间甚至还有汹涌澎湃的冥河——但也到此为止了。 越过高大的叹息之壁,穿过九曲回肠般的地下之城,到达冥河的彼岸——那里,大片的曼珠沙华如同永不熄灭的烈焰,无数的亡魂从中穿行而过,顺着冥河之水流向彼世。 一位堕天使站在花海的中央。六只巨大的羽翼就像大火后的余烬,黑暗的王冠下海蓝的长发如同流淌的荧光。他如大恶魔般袒露着胸膛和肩膀,黑色的绸衫被一根腰带简单地系着,上面挂着一只海螺,镶满了珊瑚和珍珠。 那只缀满了臂钗和手环的右手持着一只高大的三叉戟,他举起它,又重重落下。 “你越界了,”堕天使一笑,露出一口标志性的尖牙,“尤利尔。” 高天之上,天使闭上了眼睛:“他不在。” “不在?”亚纳尔有些发愣,“不在天界也不在人界吗?” 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身侧的能天使。两个能天使站得笔直,面色紧绷,作为天使长的亲兵,他们完全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房间内残留的气息确实是人界。” 尤利尔摇摇头。 “我不曾看见米迦勒,他不在任何地方。”复仇天使道,“不仅仅是人界,他不在大地上。” 亚纳尔深刻地明白米迦勒对天国的重要性——在这多事之秋,米迦勒不在,连他自己也失去了主心骨。 “那些城市……”他着急道,“是奥术的手法!大君让我去监视七十二魔神——他一定知道了是贝利亚大君……贝利亚他……” “无措是硫磺,而焦虑是烈火。”尤利尔回过身来,他的身影就像是云巅的白雪或是深渊的寒冰,唯有那双眼睛中藏着宇宙,他唤道,“亚纳尔。” 亚纳尔回应道:“大君?” “你首先要冷静下来。”尤利尔认真道。 “是,原谅我刚刚的失礼。”亚纳尔低头羞愧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尤利尔摇头:“你不必为此道歉。”他深吸一口气,和头发同色的素白睫毛垂下,遮挡住眼中的星光:“接下来我也要冷静下来。” 第10章 Chapter10 兄弟 潘地曼尼兰,黑暗的最深处,这里是星光与火光交织的黑夜之城,也是堕天使的大本营。 堕天使们将他们的新家园修建在硫磺火湖的岸边,赤色的火光将万魔的宫城照耀成夕阳的颜色。地狱中随处可见的玄武石和黑铁构筑成城墙和宫殿,城市最中央的广场上矗立着巨大的逆十字架,尖锐的顶端就像就像一把指向高天的利刃。盛放的鸢尾花占据了城市的各个角落,屋顶与广场上四处可见黑色的渡鸦,它们与堕天使居住在同一座城市中——就像白鸽和天上的神之眷属们那样。 这里就像天之国度在黑暗深处的倒影。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旅人都如此说道:“耶律撒冷的黄昏,就该是潘地曼尼兰的模样。” 堕天使们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们对世界彼端的故国怀有深刻而复杂的感情。耶律撒冷是天族的圣城,这不仅仅是神的缘故,它崇高的地位在很早以前便和它曾是神座所在没有多大关系了,堕天使们深爱它,他们正是因为这份爱而堕落到了这里。 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三个堕天使面上。 坐在正中的沙发上的,是一个很难单纯用语言去形容的堕天使。 他有着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羽翼,深蓝色的眼睛轻易让人想到夜空。他很美丽,也很优雅,他的外貌是极致的,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都可以往他的身上堆砌,但如果仅仅称赞他的外貌又似乎太过肤浅。 他统治黑夜,却又带来光辉——光耀晨星,路西法,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赞美。 路西法倚着沙发靠背,眼睛半垂着,显得有些疲惫。萨麦尔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听说了火湖中的变故便急匆匆地跟着来了。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其他的魔神都失去消息了?” “……嗯。”玛门有些艰难地应了一声,“两千多年了,摩神被召唤至人界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是常有的事,所以我……”越说,他神情越是难看,“我去警备厅调取了看门人的记录,发现最近他们出没都在相近的人类聚居点,而现在那些聚居点——都不见了。” 玛门半跪在他面前,低着头。 发生这种事,负责硫磺火湖的他难辞其咎:“这是我的失职,请处罚我。” 路西法换了个姿势,双手合抱放在小腹。 “先起来吧,处罚的事我们之后在讨论。”路西法道,“贝利亚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玛门重新站起来,回道:“我已经让人重新为贝利亚的魔神柱设置法阵了,但如今谁也没有办法和魔神柱取得联系……” 一旁的萨麦尔要着急得许多,他阴着脸站起身来:“我去见他。” 玛门心中一紧,阻拦道:“魔神柱与外界的联系已经断开了,他需要休息……” “我去看看。”萨麦尔强硬道,“我必须要知道是谁干的,能击碎贝利亚的灵体的不过那么几个人,不管是谁,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玛门听着这一通宣言几乎头皮发麻,他六神无主地看向路西法。堕天使之王看他的神情,眉毛动了动:“萨麦尔。” 愤怒的君主不满地回过头,黑金的瞳孔与他争锋相对:“你又有什么废话要说吗?路西法?” 路西法向玛门比了个手势。 萨麦尔狐疑地转过头看向玛门,后者被他二人逼视着,不自在咳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 “你知道是谁?”萨麦尔打断道,“是谁?” 玛门被他逼问得无言,他沉默了一下,在萨麦尔下一次不耐烦前,开口道:“是米迦勒。” 来自火湖的炽热的风通过打开的窗户在屋内回旋,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在安静的书房内开心地嬉闹。 “大概。”玛门说,“侵蚀贝利亚魂体的力量来自米迦勒,他最后说的名字也是米迦勒。” “米迦勒……” 愤怒的萨麦尔就像一座火山,可是他现在熄灭了,仅仅因为一个名字,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如今还真下得去手。” 要面对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有些过于艰难。 “也未必是他。”玛门抓抓脑袋道,“米迦勒怎么会跑到人间去?他这个副君很闲吗?还是上帝又要做什么?” 一旁一直沉默的路西法终于开口了:“米迦勒。”他也重复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得好像他与这个名字的主人素不相识。“多思无益,直接问吧。” “问?”玛门一愣,“问谁?拉斐尔?” 路西法不答。 他站起身来,理了理领口:“叫别西卜过来,以我的名义正式向天国提出抗议——天使长米迦勒违背 ‘自由公约’私自离开天国,并攻击了与人类缔结契约的魔神,我方要求与天使长面谈。” 魔王淡淡道。 “就这么问。” 灯火辉煌的夜景。 “那个就是……进出卡?” 看着小区大门进出的行人,少年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对,就是那个,我们才能进去。” “这是为了防止不住在里面的人进去、为什么要防止不住在里面的进去?这……小偷也有,对真要是小偷可以翻墙但是……” 张知行林木木满头大汗地给天使变做的少年解释什么是门卡为什么要门卡为什么需要门卡,初步对天使“来自创世纪的老古董”有了深入的了解。 米迦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入乡随俗地收起了自己的翅膀,一头长发也幻化做了短发,那身属于天使长的过于招摇的服饰尽被掩去,他穿着呢子的外套,脖子上戴着红色的围巾,红十字剑变做十字架垂在胸前。 人类看着他,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能拿出一本圣经当场布道了。 但是别说——就算是老古董,审美还是相当不错的。 “我们都住在一起,我们的宫殿是共有的,如果喜欢另外居住,也会自己修自己的小花园和小房子,它们会永远对我们的兄弟开放。”米迦勒说道,“不过……这个制度很好。” 他想,这样等之后如果……可以避免有些讨厌的家伙踏进宫殿。 一行人在这门口站了很久。 外国人的面庞在这个国度总是吃香的。 本来看着几人形迹可疑的门卫在看到少年的面容后,面上露出了犹豫,但出于敬业精神,还是拦了上去。 “你们……请问几位找谁?” 张知行脚步一顿,面上露出些许尴尬,他犹豫地转过头,看像身后神色不变的米迦勒,又转回来对门卫道:“你们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外国人?” “对,你们是找小伊的啊,”门卫恍然道,他看着米迦勒,“这位是?他们是兄弟吧?诶小伙子都怪好看的,一看就是一家人……” 张知行挠挠头。 那门卫倒是好说话:“不过好多天都没见着小伊的外卖了,瞧着也不像在家的样子,也没瞧见他出门……” 门卫还在继续念叨着,张知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求助的目光落在米迦勒的身上。 天使上前一步:“伊恩回国了,我是他的哥哥,来帮他收拾东西的。” “诶,果然是兄弟,我就说我眼光好!中文说得不赖啊小伙子,”门卫恍然大悟道,“小伊怎么就突然回国了?咱们这不好吗?听说国外可没有饿不饿丽团的,可怜孩子以后吃饭可怎么办哦……” 米迦勒:……这话他没法答。 好不容易骗过了过于热情的门卫,张知行眼睁睁地看着米迦勒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伊恩给他的出入卡”,学着其他人在门上一刷,门便开了。 天使自然地招呼二人:“走吧?” 张知行抹了把脸,想回头去拉林木木,结果发现少女已经跟了上去。 三人进了小区,走在林荫道上,米迦勒视线打了一个转,便带着二人一路往一栋楼行去,张知行和林木木跟着米迦勒上了一层楼,又上了一层楼,再上了一层楼…… “所以他住在第几层?”气喘吁吁的张知行拉住天使。 米迦勒抬起头向上望了望:“顶楼。” 少年少女:…… 二人一边拉一只手,就把老古董拉到了电梯旁。 一个说:“这个是,’电梯’。” 一个说:“按一下,等到他开。” “然后进去。” “然后摁好楼层。” “然后等他到了开门……啊,已经到了。” 二人联手又把天使拉出来。 “然后出去,就好了。” 米迦勒:“……我们都是用飞的。” 他只是为了尊重人界的规则,他上次来的时候人界都还是用的楼梯。 林木木不想接他的话,左右看看:“是哪个屋子?” “这个。” 米迦勒走到一间房间前,就在林木木以为他会想刚才那样莫名其妙地掏出钥匙去开门的时候,天使手握在门把上,一拉,门便开了。 少女:……? “你们天使都不锁门的吗?” 米迦勒认真道:“我们的家永远的对我的兄弟开放。”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操作吗! 门后是这是一间干净整齐的公寓。 因为《自由公约》的缘故,天国留守在人间的守护天使其实是个很清闲的职位,各有各的生活。 像个凡人一样居住在这样的公寓中,也不是什么特别的。 张知行跟随者米迦勒走到客厅中央,四处打量了一眼,目光便在玻璃柜中五颜六色穿着稀少的手办上。 想到之前门卫说的话…… 这个天使有点……有个性啊。 少年想。 米迦勒闭着眼感受了一会,他察觉到了什么,抬脚走进了厨房中。 天使并不需要饮食,因此厨房几乎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 但……米迦勒的指尖生出一缕红光,红光脱离后在厨房内乱蹿,随后运动的轨迹渐渐规律起来。 随着红光运行的日渐规律,半空中一黑一白交织的神术轨迹展现在天使眼前。 是神术的轨迹。 留下这个神术的并非守护天使,或者说并不全是,白色的属于守护天使伊恩,黑色的属于堕天使——拉哈伯。 拉哈伯是利用了伊恩留下的神术掩藏了自己。 米迦勒垂下眼,挡住眼中的思量。很快的红光也加入了两道神术轨迹中,一本笔记从半空浮现,而厨房真正的模样展现在米迦勒眼前。 成堆的带着油污的碗盘、垃圾桶里的快餐盒……都是原主人留下的。 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张知行,觉得自己的信仰好像碎掉了。 米迦勒接住拉哈伯笔记本,也对面前的场景有些无语。 他开始反思天使军近期对新生天使们的军训是不是有点太宽松了? 天使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头,便看到扒着门一脸幻灭的少年,欲言又止。 少年跳起来:“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根本不知道守护天使是个喜欢手办整天吃外卖还不丢垃圾的宅天使!所以不要灭我的口! 米迦勒:……不,他只是想说,他大部分同胞都不是这个样子的……大概? 算了算了。米迦勒摇摇头,他翻开笔记,目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笔记的第一页写着:关于西大陆自第一次光暗战争起非法转生亡魂的调差报告。 下方第一排写着调查对象名称:林木木。 第11章 罪行 潘地曼尼兰内。 突兀出现在城外的灰色空洞,六翼堕天使的身影在其中浮现,标志性的荧蓝长发,激起了下方一阵阵议论。 “是利卫旦殿下!” “他不是在第一狱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气势不会是又要找陛下的麻烦吧……” “……” 利卫旦未在城外多做停留,径直飞入了潘地曼尼兰。 潘地曼尼兰城门处当值的守备拿笔的手顿了顿,在“未经报备擅离职守”后面又加了一条“非法飞越城墙”。 但是记了又有什么用呢?总所周知,自从到了地狱,堕天使的纪律性就越来越差了,主要代表就是利卫旦。 什么?萨麦尔大君?不,他在天国就是这个鬼样子。尽职尽责的小堕天使忧郁地叹了口气。 利卫旦才不会在乎又有哪个堕天使在为他叹气。他毫不克制自己的气息,一路飞到了拂晓宫。 他落在二楼的露台上,正对着路西法的会客室。 路西法坐正中的长沙发上,萨麦尔依旧以他标志性的坐姿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一手捏着葡萄。 他们的角度正对着窗台,萨麦尔一眼便看见了利卫旦的到来,还冲他招了招手:“你怎么下来了?” 利卫旦走进去,看也不看一边的玛门,冲路西法冷笑道:“我还不知道潘地曼尼兰有资格不通过我直接调动我副官的权利。” 路西法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皱眉道:“你的副官?拉哈伯?”他微微侧头,询问站在他身后的堕天使:“别西卜?” 别西卜有一头柔顺的金发,身型有些消瘦,看上去文质彬彬,他本想直接摇头。但他实在是不想挨嘲,低头故作认真地翻了翻手中的工作簿,然后以一种温和、有礼、咱们好好说话的语气道:“我这里并没有相关的记录。” 利卫旦直接送了他一个“呵”。 萨麦尔自觉自己为地狱和平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鞋子也不穿,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走到利卫旦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抬手就给他嘴里塞了个葡萄:“好好说话。” 利卫旦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个葡萄在嘴巴里,酸得脸都歪了。 他手肘子一翻,直直地就捅在了萨麦尔肚子上,趁着后者抽冷气的空档,甩来了肩上那只胳膊。 他上前几步,指尖在半空划了个圆,一本白色的文件直直往路西法头顶砸。 路西法早有预料似的抬手接住,放在膝盖上,翻了翻,随后递给了别西卜:“拉哈伯现在呢?” “联系不上了。” 玛门一抬眉头,也不管利卫旦现在心情不好逮谁咬谁了,问道:“也联系不上了?” 利卫旦一听:“还有谁也联系不上了?”随即他也不忘嘲讽,“咱们这是地狱还是托儿所,还能闹失踪几万年白活了吧。” 萨麦尔耸耸肩,反正骂的不是自己:“七个人类聚居点和守卫的守门人,七十二魔神。”他看着突然瞪大眼睛看过来的利卫旦,缓缓补充道:“贝利亚……” “他也联系不上了?” 利卫旦心神都在萨麦尔未尽的话中,有些着急地向前迈了一步。 萨麦尔缓慢地补充道:“被米迦勒打回来,成为唯一没事的魔神。” “废物。”利卫旦紧张的双肩瞬间放松下来。 这时候别西卜也已经看完了文件,对路西法道:“我现在带人去政治厅找备份。” 魔界的公文在相应的部门都有备份,可以用文件上的魔法印文找到备份,包括文件经过哪些人的手都能查到。 “不必了,找不到的,”路西法道,“让罗佛寇去查,另外叫卡麦尔回来,做好准备。” 别西卜愣了愣,应道:“是。” 随即路西法又转头对利卫旦:“这是政治厅的文件,政治厅无权调动堕天使,拉哈伯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利卫旦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有人准备了他心心念念的饵,他能不咬钩吗?” 别西卜的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手指在“西大陆”“第一次光暗战争”“亡魂”处做了记号:“冥河那边?” 利卫旦嘲讽:“第一次光暗战争西大陆是什么鬼样子你不知道?你指望那里能查到什么?” “……”别西卜不想忍了,“那你身上彼岸花味是哪来的,哪条美人鱼种的吗?” 利卫旦嗅嗅自己身上:“你是狗鼻子吗?还靠闻的。” “只有狗脑子才会以为我真闻得到彼岸花味。” ……又吵起来了。 萨麦尔故作忧郁地叹了口气。 利卫旦还在说:“要不是我拦住了尤利尔,你又要在他面前裸奔了你知道吗?” “尤利尔?” 各自走神的几人瞬间收回了心神,连路西法也不经坐直了身子。 萨麦尔问道:“怎么回事?” “不就那么回事?”利卫旦耸耸肩,“就在彼岸花海,他偷窥被我撞上了。” 玛门低头思索:“为什么尤利尔会突然把目光投来?这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萨麦尔道,“他那眼睛就那样。” “不,”别西卜来回踱了两步,快速道:“他绝不是没有理由的投下目光……他在找什么?” “守护天使团轮岗的时间已经过了,天国必定也发现了问题,说不定还比我们更早……”玛门难以置信道,“他们怀疑我们?” 萨麦尔张着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发现只有利卫旦和自己有共同语言。 随即他自己否认道:“不,不对,时间不对,守护天使失踪之后还有什么也不在了。” “而且非常重要!”玛门接上,“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所以他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地狱!” 近来发生的事快速闪过脑海,路西法猛地站了起来。 “米迦勒!” “米迦勒不见了!” 少女的脚步从客厅靠近,清亮柔软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知行!米迦勒!你们快看我发现什么,这个天使还有限定诶……” 她看到沉默的二人,面上一派天真:“怎么啦?”随即她注意到厨房内的场景,一双眼睛吃惊地瞪得大大的:“这……” 张知行发现米迦勒的目光落在林木木身上,那目光让他浑身发冷。他不明白那目光和看他的目光有什么区别,只是小动物的本能让他全身的毛都炸开了,拉住林木木就往外退,一边道:“你什么都没看见!天使都不吃东西哒!这肯定是恶魔的阴谋!” 林木木:……? 米迦勒完全地转过来身来,那双天蓝色的澄澈眼眸注视着少女。 “林木木,”他唤道,“拉哈伯在哪里?” “啊……”少女茫然地抬头,“我不知道,他那天把十字架交给我,突然就……” 米迦勒抬起手让他看见自己手中笔记本。 少女看见那笔记本神色猛然变了。她依旧笑着,满面的纯真,然而一双眼珠却在眼眶中乱转,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扭曲抽搐。 张知行看着陌生的发小,惊恐地松开了手,他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木、木木……” 林木木张开口发出声音,他的声音却不再是少女甜美的嗓音,仿佛有无数的人在哀嚎。 “我们看见你了、看见你了……” “火之君主、慈悲天使、带来光的……米迦勒啊……” “我们终于见到你了……” 少女,或是别的什么,伸出手想要靠近米迦勒,手却在接触到米迦勒的光的时候,冒出来青烟。 “拉哈伯在哪里?”米迦勒神情不动。 “为什么、你不是慈悲天使吗?为什么不允许无辜者靠近你……” “你为什么关心……那个肮脏的罪人、胜过我们……” “你不怜悯吗、我们在呼唤你……呼唤你的施助……” 人类扭曲着、尖叫哀嚎着质问天使。 “如果你们真的无辜,如果你们真的没有罪,”米迦勒看着扭曲的生命,冷冷道:“你们又是如何壮大到这地步的?” 火焰包围了人类的躯壳,天使的面颊上被倒映着火光。 “拉哈伯在哪里?” 林木木被火焰包围着,他们发现自己无路可逃,反而冷静了先来。少女的面容不再扭曲,一个沙哑的声音道:“米迦勒……你的剑不能对准我们。”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接着道:“你的火焰,不能落到我们身上。” “因为我们是,”另一个仿佛女童的声音道,“他的血养育的草。” 一个腐朽的声音道:“是你要扶持的草。” 米迦勒的火焰低了些,少女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黑色,“她”张口,他们齐声说道:“我们要吞噬他的肉,折断他的骨,将他拖入泥里。” 少女笑了起来,“林木木”的声音响起:“我将要从他的死中得生——” 黑暗的泥泽在她脚下出现,她整个人都向下沉去。 米迦勒的面色大变,他展开自己的羽翼,金色的火焰从羽翼上落下,那泥泽有意识一般一缩,那火焰则紧紧地缠绕上去。 米迦勒飞到泥泽上空,他伸手抓住身体已经一大半沉入其中的少女。 少女抬头看他,向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你抓住我的手啦!” “可是为什么今天你才抓住我呢?”少女黑色的眼睛里倒映这天使的火与光,“拉哈伯是个废物,可你每次都会救他。” “但他每次都救不了我。” 少女说着,她的手突然断开,米迦勒握着她的断手,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泥泽。 “他既救不了我,就让他把他的命给我吧——” “你敢!” 盛怒的红十字剑刺入泥泽中央,一道道虚幻的力量从剑刃中扩散,去往不知道的时空,仿佛有目光刺穿了空间,从虚空中投来。 缩小的泥泽凝固了。 天使如一道光刺入泥泽中,红十字剑也化作那光的一部分,霎时,火焰将所有的泥泽都吞噬掉了。 火焰燃尽,空荡荡的室内,除了呆滞的少年,什么都没留下。 九重地狱的最低处,燃烧的火湖中。 穿越层层时空,最后一丝残余的气息被火焰吞噬,炸裂声中铁链碰撞的声音响如闷雷,火湖周围的恶魔都震惊地看向火湖。 一道虚幻的身影从魔神柱的顶端浮现。 堕天使的身影是飘渺的,面目一片模糊,他全身都被黑色的铁链所捆缚,仿佛要将他拖拽回到地上去。 “贝利亚大君!” 一个堕天使高呼。 他们都知道贝利亚出了事,而他在这时候显现,是有发生了什么吗? 就在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们的君主出现在火湖边的石崖上,他望着兄长的灵体,那双如夜空的深蓝色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辉。 看不清面目的堕天使艰难地举起缠绕着铁链的手臂,指向虚空的一点,堕天使们向那里看去。灰色的气旋慢慢扩大,慢慢变成一道被没有花蕊的百花缠绕的石门。 无蕊之花,无由之恶,地狱之门。 路西法张开六翼,飞到那门前。那石门时模糊,时清晰,昭示着贝利亚的虚弱。 他最后看了火湖中模糊的魔神一眼,飞入了门中。 地狱之门消失,魔神也不见了踪迹。 “等一下啊啊啊……” 姗姗来迟的萨麦尔等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路西法消失在门后。 别西卜呆滞:“……天国刚传来消息同意谈……谈……” “跑那么快干嘛!”萨麦尔直接心态爆炸,“顺道捎上我需要浪费很久吗!” 利卫旦喷他:“你活着就是浪费!” “你干嘛又针对我!” …… 玛门绝望地双手抱头。 要和天国沟通了。 魔王跑了。 他们又开始吵架了。 今天的地狱也是一片黑沉沉呢。 第12章 Chapter12 晨星 混乱。 这是这片空间给米迦勒感觉。 没有上,没有下,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 一切都交织在一起,一切都是一切,一切又都不是一切。 破碎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自身侧飞逝而过,凝固的河流,倒立的山崖,有时什么都有,有时又什么都没有。 六翼的火焰不受控制地蔓延至全身,凡是靠近他的碎片和莫名的灰色力量都被金色的火焰吞噬,火焰每吞噬一点,便会更壮大一些。 他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陌生的场景中带着熟悉的力量,晦涩的气息翻滚,他曾在神智初开的时候感受过,曾在嗜羽虫的身上感受过,曾在焰灾的核心感受过,曾在——贝利亚的身上感受过。 如果不是贝利亚在他面前被打回去,他都会怀疑到他身上。 火焰攀爬到了米迦勒面上,他已去了伪装,恢复了成年的面目。柔顺的金红色长发也与火焰交融,那双天蓝的眼睛倒映着火焰,比王冠上的的红宝石更家璀璨。 他的一半化作火海,向混沌的深处蔓延,火焰的炸裂声遮盖了无声的哀嚎。 就在这时候,就在这火海深处,在米迦勒面前,虚无的门扉带来黑暗的影子,火焰被影子笼罩,凝固成冰花,碎成细细的光点飞散。 一个天使就这样从门中走了出来。 飞散的光落在米迦勒那双几无机制的眼中,他也落在他眼中。 最深的黑暗也掩不住那明亮的面目。 君临黑暗的晨星立在虚无中,他带着荆棘的冠冕,披着诅咒的王袍,持着带罪的节杖,他身上无一处不是邪恶的,无一处不是仇恨的。 但他的唇是霞,他的面颊是雾,他的眼是黎明,他的眉是日出,他的灵魂是希望,他的脊梁是不屈,他的声音…… 来人叹息:“米克……” 他的声音是爱。 火海疯狂地涌回米迦勒的身体,唯有空间中残余的力量铭刻着先前火焰的狂躁。 米迦勒身上的火焰熄灭了,他眼中的火焰点亮了。 六只残留着火焰的羽翼扑打,红十字剑如一道流光—— “路、西、法!” 剑刃与节杖相击,路西法也展开六翼后退,天使堕天使如两道流光,划破了虚无的空间。 看到米迦勒的瞬间,路西法就想退回去了。 他承认他有点冲动了,并在那一瞬间进行了认真的反思,他希望被贝利亚赶紧重新开个门让他回去,或者至少捎个萨麦尔过来,这时候还能挡个刀。 灼热的气息迎面扑来,闪烁着仇恨的冰刃数次擦过面颊——米迦勒一点也不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仿佛真打算在这里将他毙于红十字剑下一样。 路西法心念急转,他一点也不想试探米迦勒对他的杀心到底有多重。想到这里,他不经露出几分苦笑来。 暗叹贝利亚这次把门位置开的太准,如果像以前一样扔在半路,他们至少还有个缓冲——大概? 他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真的该带上萨麦尔的。 再在心里反思了一次后,路西法用手杖再一次隔开了红色的剑刃,让它离自己的脸远点。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手杖上不住轻点,繁复的术式搅动虚空,整片时空都震动起来。 眨眼间,红十字剑刺穿了他的身躯,在天使因震惊而放大的瞳孔中,魔王露出了一个狡黠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他微微张开唇,温热的气息扑到天使的面上。 他说,你的手抖了。 时空如一面镜子,碎裂了。 虚空中飘荡着无数的碎片。 倾倒的山峰,枯败的大树,黑色的荆棘缠绕其上,狰狞的花刺扎入血肉,仿佛借那血肉开出鲜艳花。 荆棘中的天使低垂着头,赤红的发遮盖着眼睛,发梢处露出一双尖尖的耳朵。 他的生命似乎已经微弱了。 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碎片飘着飘着,便飘到了他的面前,其中亮起一道火光。 堕天使因那火光猛的抬起头来,然而那火光只是一闪而没。 随即,跌出一个人来。 林木木受了很重的伤,焦黑的肉中露出纯白的骨,抬起的脸一多半都是狰狞的烧伤。她看见树上的天使,眼睛猛然便亮了——她的眼睛是黑色的,但眼前的堕天使却像火焰一般点燃了她。 她充满喜悦唤道:“拉哈伯。” 双腿无法行走,林木木便用手臂支撑着,一路爬到了天使的脚边。 “拉哈伯。”她又喊了一声,“我见到米迦勒了。” 堕天使那双兽瞳紧紧注视着她。 林木木因为他的反应更开心的了,她的手抓住拉哈伯,抬起上身依靠到他腿上,面颊贴着他,那荆棘仿佛有意识一般也缠绕在了她的身上,刺入她的肉中。 女孩享受地闭上了眼。 “他可真可怕啊。”女孩有些委屈道,“他烧的得我好疼呀。” “玩火者总是先**。” 干枯沙哑的嗓音回荡在这片空间,披着黑袍的身影突兀地出现不远处,他望着高达的堕天使,喉中泄出一声赞叹的叹息。 荆棘上的花败了,女孩的面颊比花更红润。 她身上的伤势都愈合了,她站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健康。 “没有办法嘛,我实在太好奇了,太想见见他了。”女孩天真地转了一个圈,欣赏自己新生的血肉如欣赏一件漂亮的花裙子:“他不喜欢女孩子吗?人类中不能再有比我更纯洁的了,即便是那传说中的圣贞德,也不能比我更干净了。可他却那么喜欢她,伤害我……” “我真伤心,我真伤心啊……” 黑袍者舔了舔自己的唇:“他很快就会喜欢你了,很快就不会再伤害你了,因为你将会是他的兄弟。” “是啊,”林木木笑道,“我很快就能得到光的躯壳了,像深渊中的鬼魂那样、像西海中的怪物那样,那时米迦勒就是我的了。” 拉哈伯的神情动了动。 “你想说什么吗?拉哈伯?”林木木凑过去,“我在听呐,拉哈伯。” 堕天使撇开头,面上闪过一丝憎恶。 “你在憎恶,你在憎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你在憎恶我吗?我真伤心,我就不憎恶你,因为憎恶是有罪的,我永远不会犯罪。” 一旁看着的黑袍法师转过身,口中呼啸,一片碎片便飞到了他的身前。 “好了,既然你没事,我便先走了。”黑袍者踏入碎片,“你就呆在这里吧,不要乱跑,被米迦勒找到,更不要被老师找到这里。” “米迦勒来啦了,老师他们的麻烦也就来了,可没时间管我们了。”少女抚摸着拉哈伯的面容,“我会在这里陪着拉哈伯的,这可是我们最后的时光啦。” “但是没关系,拉哈伯,别害怕死亡,”她笑道,“我会好好珍藏你的灵魂的。” 张知行苍白着一张脸出门。 他在家中等了一夜,也没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昨夜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还来不及反应,便结束了。 而那人……这会儿也没空吧。 少年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别墅,叹了口气。 他还是很担心木木啊…… 少年想着,没注意到前方,猛地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抱歉……” 他一边说着,后退一步抬头,第一反应便是——这人还高啊。 高挑的男人低下头来,他的面容映入少年的脸,张知行猛地抽了一口冷气。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类,除了米迦勒。与米迦勒的锋利不同,眼前这人的面容除了美以外,却在想不到别的形容。 何况,米迦勒并非人类…… 想到这里,张知行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 在他意识的最后,他看见的,是一只发着光的手。 …… 空间的破碎是漫长的,也是一瞬间的。 如同水晶崩裂,如蛛网的伤痕蔓延,最后散落消泯。 米迦勒再真开眼,高天上凌晨的寒风被火焰温热,一颗星早在太阳升起之前跳出了地面。 又是晨星。 那晨星很快便见不到了,昏黑的天空被光自东向西渲染,城市苏醒过来,薄雾中车马喧腾,属于生命的气息交缠着一只冲上高天。 米迦勒看着太阳不远处一点,看了很久。 他知道那颗星星在那里,他躲在太阳的光里,带着狡诈的笑容看着他,看他愤怒,看他焦躁,看他手足无措。 米迦勒握紧了红十字剑。 “生气却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给魔鬼留余地。” 他低声道。 有风轻轻吹过。 “生气却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给魔鬼留余地。” 天使又念了一次:“生气却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给魔鬼留余地。” “生气却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给魔鬼留余地。” …… 他念了很多遍。 第13章 Chapter13 茶话会 说是谈谈,也就是摆个水晶屏,大家对着水晶屏相互唠唠嗑。 人界管这叫什么……远程会议吧。 天国因为米迦勒不在,拉斐尔被塞到了主位。一众天使坐在他下首,对着屏幕…… 陷入了沉默。 坐在主位的人萨麦尔。 “哟,人这么齐啊。” 和气氛诡异的天使们,以及面露尴尬的堕天使们不同,萨麦尔兴致勃勃的目光在天使们中打了个转,除了在看到拉斐尔右手边的天使时皱了皱眉头,对其他人一律是热情亲切友好充满了天地友谊的光辉。 但是没人理他。 拉斐尔直接看着他右手的别西卜问道:“路西法呢?” 别西卜挂起营业微笑:“陛下他……” 他还没说完,萨麦尔便插嘴:“跑了。” “……” 跑了?那些跑来天国混日子的堕天使不说,现在路西法都能跑了?你们地狱还能不能好了? 一众堕天使绝望地捂住了脸。 “你们捂脸干嘛?有什么好丢人的?”萨麦尔理直气壮,“米迦勒不也跑了吗?” 要不是只是别西卜玛门给他推理米迦勒这会儿百分百不在天国,他才不肯坐这呢。 求求您,闭嘴吧。 堕天使们的表情更绝望了。 天使一方透过去的目光简直可以用怜悯来形容。 虽然米迦勒大君跑了,但是他们还有拉斐尔大君啊,就算拉斐尔大君回头也跑了他们还有尤利尔大君……这个算了,他们还有加百列大君啊! 而你们!路西法跑了就只有一个萨麦尔! 叫你们堕落!活该! “他俩这会儿在一起?”意识到情况后加百列用意识给拉斐尔传讯息道,“看来米迦勒那里我们不需要担心了。” 他们先前也察觉到了米迦勒的气息,但是一来他们的奥术水准不允许他们做进行那么远距离的传送,二来米迦勒所处的位置特殊,他们连地方都还没摸到,那气息便消散了。 拉斐尔点了点头,也给他回讯息:“但是我比较担心路西法。” 天使的意识讯息属于地图频道,远近距离看意识强弱,对天使来说类似于说话,只是屏幕对面收不到。 一时间一屋子的天使都面色复杂起来。 担心吧,好像不太对头,不担心吧,也不怎么对头。天使本来就是爱操心的品种,整日都在为世界和平操心,这会儿开个会还要担心魔王陛下的生命生态安全——还要担心自己该不该担心魔王的生命生态安全。 都是一起光过屁股的老熟人了,堕天使们一看他们的表情,就大概能猜到他们又在意识里开小会,甚至连开小会的内容也能猜到一二。 萨麦尔摸了摸鼻子,感慨了一句:“还好当时我慢了一步,不然就得去给路西法挡刀了。” 堕天使们:……您可以这么想但一定要说出来吗老冤家们还看着呢! 加百列隔着屏幕,无奈看他一眼:“米迦勒有分寸的。” 不往死里戳的分寸。 一众在心里默默补充。 拉斐尔咳了两声,让所有人都从上一个话题转了回来:“既然路西法和米迦勒都不在,那我们便不管他俩了,直接开始吧……亚纳尔,你先来说。” 虽然一开始说是因为米迦勒贝利亚的问题展开会议,但在米迦勒下落基本清楚但本人还没有回来的情况下,这个问题实在也没什么好谈的。 反正他们已经习惯了,天使们从来都是试图开会解决事件的时候事件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而对此他们有着相当简单粗暴的解决手法:变更议题。 曾经就发生过天使们计划开战前会议,结果会还没有开,战天使们便已经把仗给打完了的情况,天使们理所当然地便把议题变更为【关于第一天主城刹玛依姆新城墙上的植物搭配】,并认真交流了刹玛依姆最新流行的糕点口味,以及其与新城墙的风格协调问题。 反正,事情随缘解决,但茶话【去掉】会必须开。 堕天使们也相当习惯这种节奏,也提前准备了材料——除了萨麦尔,他负责带上他自己。 亚纳尔在那边说守护天使团得到的讯息,地狱这边同样负责人界问题的堕天使间或插上一两句,他们两都是老同僚了,沟通相当顺利,不多时便有了结果。 大体和预料的情况差不多,别西卜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守护天使上一次例行报告后便没有传讯息回去了吗?” 亚纳尔垂下眼:“没有了。” 玛门点点头,说道:“至少时间有了,我们这边的报告到昨天都还是一切正常……政治厅那些混蛋!” 这件事地狱这边要是没有内鬼他就把自己毛拔光! 果然,不长毛的都不能信! “在这个时间点……他们想做什么?”他说道,“七个人类城市,七十二魔神……所罗门之约?” 地狱曾是一片蛮荒毒土,全靠七十二魔神和所罗门之约才成今天这副样子。 对比天使堕天使们议论纷纷。 “他们图什么?让地狱重归混乱?那不就又回到了光暗对立的老路了吗?” “也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天地握手言和吧?” “但是混乱的地狱只会拖后腿……到时他们自己活下去都困难,还怎么……” 拉斐尔敲了敲桌子,在场的人都又安静下来看他。 他看着众人道:“地狱不可能再回归到过去的混乱。” 别西卜本以为拉斐尔说这话是出于他个人的看法,结果拉斐尔紧接着说道:“因为这是神意。” “神要在这世间再做大功,新的秩序由此而来,混乱将从秩序中诞生……这些都是你们知道的了,但你们并没有理解什么是’混乱’。” “混沌的污染已经开始侵蚀这个世界,无论是’焰灾’,还是’噬羽虫’,都是混沌与光暗搏斗的结果。混乱与混沌是一体的,但绝不可能和地狱一体——混乱本身对应的不是秩序,而是稳定,稳定的混乱也是稳定。” 萨麦尔打了个哈欠,借着开会,他已经补了一觉了:“这么说……其实就是没我们什么事咯?” 只要不是要在地狱造反,就不关他的事了。 加百列声音沉沉的,透着股危险的气息:“你们魔神找回来了?” 糟糕,睡忘了。 萨麦尔都不敢去看加百列的脸色,手撑着下巴,疯狂眨眼,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自从……之后,他觉得性格一向最好的加百列有时候也变得危险了起来,特别不能撩拨。 “从当初建造地狱开始,我和路西法就有意将世界引向光与暗对立的稳定之中,”拉斐尔继续说道,“人的灵魂来自天空,而躯体则是来自大地,光与暗在人的身上交织,神让人做光与暗的界限,人是属于混沌的,相对稳定的混沌,但混乱也是他们的根基。” 别西卜若有所思:“所以,问题的核心不在魔神,而在那七座城市和城市中的人类?”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拉斐尔道,“如果那些家伙真的摸到了新秩序的边界的话,当然如果他们只是把七十二魔神当作目标,那么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理清你们自己的地盘,抓住那些家伙的尾巴……我还需要精通奥术和空间神术的去找到那七城的’墙壁’,可惜贝利亚暂时不能出手,不然就轻松多了。” 别西卜点点头,又有些迟疑:“会不会动静太大?” “打草会惊蛇,”拉斐尔勾唇笑笑,“燎原火只会让他们动起来。” 等法术的光亮按下去,屏幕重新变回透明的白水晶,海克哈洛托宫的一个小厅内,天使们也开始依次离席。 “亚纳尔。” 在亚纳尔要走出大厅门的时候,拉斐尔突然叫住他。 “大君?” 风之君主那双茶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清亮的光:“别想太多,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够用写在书上的道理去解释,这时候你只要记得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便可以了。“ 亚纳尔张张唇,应了声:“是。” 等亚纳尔离开后,大厅内便只剩下拉斐尔和加百列两个人了。 金色卷发的天使低垂着头,眉心有些淡淡的皱痕。拉斐尔笑着伸出手指点在加百列的额心:“在想什么?” “我在想萨麦尔……”加百列说道,“之前还不觉得,今天看这情况,他的性子,是不是有些太不合时宜了?” 拉斐尔听了,像是想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不在意道:“他不是一向都这样吗?” 加百列越想眉头越皱得厉害:“萨麦尔一向散漫,但六千年前……” “他六千年前就是这样,只是那时多多少少还有人管着。”拉斐尔笑容淡了几分:“你会觉得不合时宜,不过是……我们都不是六千年前的样子了。” 所以唯一没变的萨麦尔显得格外扎眼。 加百列唇线紧了紧。 “路西法太由着萨麦尔性子来了……他在想什么?” 在路西法还没有堕天的时候,他和拉斐尔便是最了解彼此的挚友,如果米迦勒知道人间有个词叫“狼狈为奸”,就会发现用来形容他俩最为合适。 拉斐尔想一想,便能猜到路西法在想什么。 他笑容更淡了:“贝利亚的事,对他影响太大了吧。” 也许还有那场战争。他想。 看着加百列还是一副思虑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宽慰道:“你放心,萨麦尔心里明白。” 第14章 Chapter14 库什和宁录【修】 白烟袅袅。 虽然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然而雾气却依旧没能散去。 张知行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总是充满不安。 昨天晚上,他和木木带着米迦勒去了守护天使的住处,之后米迦勒变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想着,张知行看向一旁的少女:“木木,你能感觉到米迦勒吗?” 少女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眼睑,唇边还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闻言谈起头,点了点张知行位置的另一边:“已经到了。” “啊?” 张知行愣愣地转头,便看见一双踩在窗台上的小皮鞋,再抬头,少年模样的天使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一边低眉顺眼温婉可人的少女,天蓝色的眼睛里仿佛压抑着风暴。 这气氛真是可怕极了,张知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紧张得啃手指甲。 最终是少女先打破了沉寂,她抬头看向米迦勒,笑着打招呼道:“米迦勒。” 娟秀的面容被两鬓散下的乌发衬托得更加白皙,双唇微张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米迦勒,里面好像藏着星星。 这一刻的张知行觉得一起长大的发小笑起来真是格外好看,脸上都仿佛带着光。 米迦勒又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二三四五秒,随即低下了头,对张知行道:“这里门集在哪里?” 就像天国会派遣守护天使一样,地狱也有着固定的看门人,只是不像天使实行轮岗。看门人负责看守地狱之门,也就是人间和地狱的通道,想要在两界通行,就必须依靠看门人打开地狱之门。日久天地狱之门的固定点附近也就形成了“门集”,算是一个在人间的神秘生物们交流的地方。 听到米迦勒要找门集,张知行挠挠头:“那老板娘我也认识……不过门集要晚上才开。” “那就晚上再去吧,”米迦勒看向窗外,“还有时间。” 张知行应了一声,便听米迦勒又开口问道:“你的家族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吗?” 少年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左手臂,低声道:“只有我和我小叔了。” “……” 没有得到天使的回音,张知行抬起头,天使沉默地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在幻想什么呢? 少年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你小叔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常常不在,昨晚也没有回家。” 天使若有所思道:“先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吧。” 他用的是“我们”,少年却没有注意到。 张知行的家在郊区的一个别墅区里,独栋的二层小楼,附带一个花园。只是花园缺少打理,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凋敝。 “我小叔身体不好,很少回来,我平日里也没空,所以没怎么去管。” 见米迦勒目光落在花圃上,张知行主动开口介绍道,米迦勒点点头,便从少年打开的门走进了小别墅里,林木木紧随其后。 自从林木木先前打了招呼后,二人便没有说过话了,一路上也保持着距离,仿佛之间隔着一道深深的崖谷。 这距离微妙又默契,张知行全无所觉:“随便坐吧,您要喝点什么吗?”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也沉默了。 米迦勒站在客厅中央打量了一转,和一旁面露思索的林木木对视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开口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常住的就我一个,小叔偶尔也回来住。” “这屋子里还住过谁?” 张知行抿了抿唇:“我父母……不过十年前都没在了。” “……” 米迦勒还在思考着,便看到一旁的林木木走到了楼梯边,一手落在楼梯的扶手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他看了一会,对张知行道:“你都学过什么?” “啊?语文数学英语……”少年的声音逐渐变小,反应过来天使问的并不是这个:“剑术,就没了。” 米迦勒抬起来眉头:“没有了?” “嗯,我小叔他……不让我学。”他有些低落地低下了头。 米迦勒看向林木木,少女向他微微颔首,米迦勒移回目光,一边说一边向少女走去:“那拿好你的剑,过来吧。” 少女最后在楼梯的扶手上敲了一下,随即后退到米迦勒身边。原来地板的位置突然变得成了一块银色的镜子。 “镜子”中的场景晦涩而昏暗,一道和一旁一模一样的楼梯出现在镜中,通往未知的黑暗深处。 张知行走过来看到这一幕都呆住了,他从来不知道他住了这么多年的家,还有这样的机关。 米迦勒的手握在胸前红色的十字架上,火焰在他手中燃起,红十字剑显现的同时,下方的各处摆放的烛台也亮了起来。米迦勒当前一步踩在了镜面上,镜面泛起涟漪,天使踩在了楼梯的影子上。 见米迦勒走了下去,张知行还有些犹豫,便被林木木推了推。 少女笑道:“走吧,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一笑,那笼罩在张知行心头的阴云便散去了。 他向她点头,握紧了剑,也跟着走了下去。 走进了镜子里,才发现这下面比上面看着远要高大空旷许多,米迦勒几乎已经走到了阶梯的最低处,张知行赶了几步,追上了他。 这是一间几位古老的石窟,灰色的石柱高举着黑暗的顶端,墙上的烛火跳跃,照亮了充满彩绘的墙面。 张知行一眼便被那些壁画吸引住了。 全都是天使。 大的,小的,强健的,智慧的,金发的,棕发的,飞翔的,在树下休息的…… 画得简单但生动。然而令人全身发冷的是,他们全都没有面容……不,除了一个。 米迦勒直直地往前走,张知行紧紧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向两侧打量。 越是向前,天使身上的翅膀似乎越多,先前他们看见的都是两翼的天使,走到这大概是中段的地方,天使多是四翼的了。 然后张知行便看到了那个唯一有面容的天使。 黑发的天使有着洁白的四翼,他和他周围的天使都环绕着光,一手持弓,一手托着星辰。 米迦勒停下了。 他叹了口气,指着那天使道:“库什,你的先祖。” 主天使库什,隶属于守护天使团,他与人生下的孩子叫宁录,曾是地上最英勇的猎手。 也是唯一没有在大洪水中死去的拿非力人。 张知行眨眨眼,眨掉了里面晶莹的光。 少年张了张唇,又紧紧地抿上了。 林木木已经独自走到了最前方,看了一转,目光便在壁画的顶端顿住了。那里的墙壁上的天使都是金色六翼的了,最尽头的天使是金发的,还有一个红发的天使与他紧紧依靠着,那场景落在他眼中,使他的面色更莫测了几分。 米迦勒走了过来,目光却不曾再在那些壁画上停留过了。他站在这大殿的最前方,那里是一块岩壁,岩壁上绘着褪色的十字架。然而下方,复杂的法阵层层叠叠,带着亵渎的气息。 这些法阵非常古老,和壁上的十字架来自同一段岁月。然而法阵明显有被修补过的痕迹,只是修补法阵的人明显没有绘制者的技艺,便是以米迦勒的法术水平也能看出好几处失误和错漏。 使用这样的法阵,结果基本是可以预料的。 米迦勒半蹲下来,指尖落在法阵内,他闭上了眼,念诵了一句。 那声音落在张知行耳中是模糊低沉的,然而落到他的脑中却清晰又高昂,他仿佛听见了号角声、唱诵声、连天的羽翼扑打的声音。那声音几乎将他整个笼罩,他踉跄地后退一步,背被扶住了,他转过头,便看见少女面容。 她说:“不要去听。” 张知行便发现那些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他的耳朵还在给他诚实地放送米迦勒含糊不清的诵声。 红发的少年天使一边念诵着,一边站了起来,他的手中托举着一个天秤,好像有光落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站起来,还有无数细小的碎片从地中冒了出来,环绕着他。 张知行在光的碎片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失控道:“爸爸!” 那些碎片飞到了米迦勒手中的天秤中,米迦勒把天秤收了起来,抿着唇,眼中闪动着怒火。 张知行的手在抖,心也在抖:“刚才那是……” “你应该听过大洪水的故事——看守天使失职,至使人类的血脉被污染,大地上诞生了不应该存在的拿非利人。” “库什正是其中之一,他与人类结合,生下了宁录。”米迦勒半转过身,望向少年,“这个法阵,就是当年库什用来将宁录变成真正的‘人’绘制的。” 人和其他种族都不一样,只有人拥有灵魂。而其他的种族,都只有“灵”,天使将其称为灵质。 灵质比灵魂更轻,更缥缈。人的血肉是世间最沉的土造的,人类依仗灵魂驾驭□□,而灵质是无法驾驭人的□□的。 拿非力人,人与灵结合生下的孽种,血肉之躯内是浅薄无力的灵质,使得它们无法诞生理智,只会被身体本能驱动着不停吞食满足那永远无法被满足的**。 大地重新陷入了混乱,神下令捉拿那些犯罪的灵,销毁所有的拿非利人,甚至不惜发动了大洪水,毁掉所有被“污染”的人类。 大多犯罪者逃入了地狱,但库什带着宁录躲了起来。用锁链锁住他,把他藏起来,然后在这壁窟内,利用这个法阵,将自己灵质和宁录的灵质编织在一起,全部塞进了宁录的体内。 拥有了虚假的灵魂,宁录便也成了“人”。 结婚生子,繁衍后代,一直到今天。 “但你们的灵魂始终不是完整的。”米迦勒说道,“既不是完整的灵魂,也不是纯粹的灵,一离开躯体便会消散。所以,有畏惧消亡的人,想像库什为宁录做的那样,用你父亲的灵魂填补他自己的魂魄,最终失败了,你父亲的灵质,便散落在了这里。” 第15章 Chapter15 守护天使 少年沉默地低着头,而米迦勒沉默地看着他。 米迦勒口中“畏惧消亡的人”是谁,太好猜了。 张知行紧紧的捏住自己的衣角,在茫然后激动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小叔!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和我爸爸……他们是最好的兄弟……” 他眼泪哗哗地流着。 天使的面容在烛光中显得格外难测。 “我并没有说一定是你小叔。”米迦勒说道,“我需要见到他。” 张知行抿着唇,满是抗拒。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少年冷硬拒绝道。 “……”米迦勒皱起眉头,“你不应该在这件事上任性,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人一次没有成功,一定还会有下一次……” “你才不懂!” 天使还没说完便被少年打断了,他大喊道:“是谁都不可能是小叔的!他永远不会那样做!你们天使都是一群没有感情的生物当然不会明白!” 他吼得时候全凭一腔冲动,吼完了看见米迦勒沉下来的面容,又开始后悔和害怕。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瞪大了眼睛,虚张声势着。 看着一人一天使幼稚的对峙,一旁的林木木无奈地吐了口气,他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少年便全身一软,倒了下去。 天使刚刚还注视着少年的蓝色眼睛顿时瞪向他。 “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节约些时间。”‘林木木’眨眨眼,“有些事我早上已经问过他了,你可以直接问我。” 米迦勒绷着脸:“我不相信你,堕落者。” 他永远都知道怎么让我不高兴。 ‘林木木’面上的笑容浅了几分:“那真可惜,天使。我以为你很迫切,他们应该在一起,你知道的,你的同胞们并没有像你那样憎恶我们,而我的兄弟们,也非常乐意在必要的时候向他们伸出援手……” 米迦勒的唇角更紧了几分。 ‘林木木’顿时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看他面色米迦勒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他们对你们的信任正是建立在我对你们的不信任上,他们都很明白。我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难道作为背叛者的你还以为你能拥有我们全心全意的信任吗?” “我从来不觉得我背叛了什么。”‘林木木’道,“火之王,先摘下王冠的是你,在所有人最需要最信任你的时候,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是谁用虚假的战争欺骗我!是谁在我们的国度点上了毁灭的火!是谁在海克哈克托的花园里……” 米迦勒突然说不下去了。 “海克哈洛托的花园?” 气得面色发红的’林木木’愣了愣,露出疑惑的神色。 米迦勒深吸一口,转开身。 ‘林木木’看他这样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四看一眼,强行冷静下来,克制道:“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米迦勒,有些问题我们得一起解决……” “谁和你是我们?”米迦勒冷冷打断他。 真是孩子气。 “我和你,有限合作,满意了吗?我很有诚意,你看,我找到了这个孩子,却特地等你冷静下来一起……”’林木木’环顾了一眼,叹息道,“一起来看看库什最后存在的痕迹。”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看看这些,我真是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度过那段时光的。” 米迦勒的目光落在那些壁画上,仿佛看见了那个遥远的身影趴在墙壁上专心致志地描绘着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国度和那些再也无法相见的兄弟们。 没有光,没有兄弟,没有神明,没有宝石和星辰,没有高天的风声和浪涛声。天使就在拿非力人的嚎叫中,对着岩壁,度过一日又一日,渐渐走向衰落。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用唇舌做刀剑?难道这里还不够让我们伤心吗?” 米迦勒的眼神动了动。 “我们现在不是在战场上,米迦勒,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 他说完,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米迦勒突然向出口的方向走去。少女深深吐了口气,跟在他后面。 之前下来的楼梯已经消失不见了。二人也没有在意,直直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石窟的出口。 外面,熟悉的灰色世界,混乱的气流带着碎裂的空间游荡,而这个石窟也只是散落在着混沌之中的一小块遗失之地。 二人走到洞口,米迦勒又转回身来看着他。 “你说错了一件事。” 天使矜持地抬着下巴,混沌中混乱的光和影子落在他桀骜的眼中。 “我不憎恶他们,我只是憎恶你,魔王陛下。” 说完,他展开六只金色的羽翼,便飞出了洞口。 他总是有办法气死我! 披着少女皮囊的堕天使气得磨了磨牙,瞪着天使,然而在看到那六只熊熊燃烧的羽翼的时候,又缓和了下来。 算了,他早该习惯的。 路西法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展开了翅膀——一对黑色的羽翼浮现在少女身后,他借着两翼浮到半空中,又回头看眼洞口,弹了弹手指,无形的屏障在洞口闪了闪。 堕天使想了想,又弹了弹手指,那屏障又闪了闪。 他转回来,便见米迦勒正回头看他。 “你让他拿上的剑总不能白拿,不是吗?”少女眨眼。 当着两个天使的面说天使没有感情,总是该长长记性的。 米迦勒没说什么,只是道:“大概在哪个方向?” “需要等一下。”路西法手中浮现出一个水晶球:“混沌里最麻烦的便是这点,幸而你之前那次动静太大,阿斯应该知道你来了,会给你留下记号……有了。” 他看了看,随即收起水晶球,向一个方向飞去,米迦勒紧随其后。 虚空中,一片片诡异碎裂的空间飞快后退,路西法不时在空间中穿行,与光明相对立的墨色羽翼扑打,反而让米迦勒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是被刺痛了。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便听到身边路西法道:“就在前面了。” 米迦勒也察觉到了,独属于天使之间的感应,同源的力量就在前方。 那是一个再为寻常不过的空间碎片了,满是枯树衰草的破落城市一角,倒塌的城门旁还坐着一个穿着铠甲的骷髅。 骷髅靠在乱石堆上,手中持着长戟,腿上放着一个空空的旧木桶,令人无语的是骷髅带歪的头盔一侧,还别着一朵艳丽的蔷薇,给整个恐怖故事般的场景添上了一抹喜感。 米迦勒先一步落在那骷髅面前,收起翅膀,低着头看着那骷髅面无表情。 路西法紧跟着他落了下来,看了看那骷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米迦勒转过头来看他。 “这是你不憎恶的留给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米迦勒从路西法的语气中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火之天使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压着声音缓缓地喊道:“阿、斯、莫、杜。” “嘭”地一声,花香扑鼻,骷髅怀中的木桶里炸出一大捧雏菊花,金色的雏菊花在着昏暗的混沌中鲜亮又不和谐。 那骷髅还在一张一合,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献给我们的雏菊花!” 随着声音落下,倒塌的城门、荒草枯木与骷髅都像是被什么人用手掀开那之上的遮挡,露出其下的真面目来。 荒凉的风盘旋在古老的城池中,盛放着雏菊花的木桶在米迦勒路西法面前开心地打了个转,下方抽出四条长长的腿,颇有人性地原地跺了跺脚。 其中一只抬起来,像手一样向前伸出,随着其他三腿配合,木桶鞠了个躬,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米迦勒:…… 天使无语地顺着木桶指的方向迈开步子,随即木桶放下了举着的腿,四脚并用地走了起来。它围着路西法和米迦勒又蹦又跳地打转,还溜达到路西法身边,撞了撞他,将披着少女皮的堕天使之王撞得一个踉跄。 “……” 路西法快速抬头,只看到米迦勒冷漠的后脑勺。 这货刚刚绝对转过来看了! 路西法恨恨地瞪了眼木桶,那木桶在那里晃啊晃晃啊晃,路西法却仿佛看见了阿斯莫杜挤眉弄眼的猥琐样。 他刚才该和米迦勒一个阵营直接烧了这玩意儿的! 木桶带着他们走过来一个又一个谜锁,每一层谜锁内混乱的力量便越少,纯粹稳定的光暗火水等元素在空中流转。 感受到这些大费周章的谜锁,路西法忍了忍,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这次丢了几个守护天使?” 米迦勒的声调也很奇怪:“二十个。” 路西法在心里算了笔账:“七座城市,七个守护天使……七个下来轮换的天使也不见了?还有六个实习工位的新生天使?” “……嗯。” 堕天使长叹一口气:“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真是让魔王说不下去。 走到最后一个谜锁内部,那是一座二层楼的小花园,混沌的气息已经完全散去了,各类元素填满了空间,花园中甚至盛放着鲜花。 一群个天使围坐着花园中,中间还有一个堕天使。半空飘浮着一个个乐器演奏着乐曲,一个天使一手捏着乐谱一手拿着笔,在和堕天使讨论着什么,其他天使或说笑,或摊开翅膀晒着元素。 和谐、美好、享受。 开满雏菊花的木桶从围栏外跳了进去,收起四条腿就像一个普通的被当作花盆的酒桶一样滚了过去,撞在一个天使身上,那个天使“呀”了一声,随即抱着木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门口看见这一场景,米迦勒脸都木了。 第16章 Chapter16 灵修学派【修】 当年路西法堕天,带走了三分之一的天使,里面还包含了大量的高阶天使。对本就数量不算多的天使来说,这缺少的三分之一光靠几千年要补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情况下,人间的守护天使相对其他工位来说一来清闲,二来危险度不高,如今在这工位上的大多是一些位阶不高、实力也不出众的年轻天使。 也因此在得知这些都还带着奶味的小东西们可能出了事的时候,无论是亚纳尔还是米迦勒都相当担忧。 然后米迦勒便看到了这一幕。 不知道亚纳尔看到这些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们是什么想法,反正米迦勒只想把他们全塞回第六天跑圈改造。 酒桶的到来打断了天使们的玩耍,连讨论着乐谱的天使和堕天使也抬起头来,见到站在那里的米迦勒,天使们又惊又喜道:“大君!” 他们或跳或扑飞地从地上起身,将米迦勒围了起来,一点都没察觉到米迦勒发出的危险气息。 虽然得幸于某位君主的庇护,暂时处境并不危险,但又有谁能比米迦勒更能带给天使们安全感呢? 当然,在训练场的时候不提,米迦勒出现在训练场对年纪尚轻的天使们来说完全就是恐怖故事。 堕天使没有围上去,他站在原地,身形有些缥缈。半空的乐器都停了下来。他看了几眼,便将目光移开,落在了和米迦勒一路来的……堕天使?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那双青棕色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面色变得有些奇怪。 堕天使有些犹豫地走过去,躬身行了一礼:“陛下。” 路西法微微颔首,伸出手落在他身上,一个复杂的法阵将堕天使围绕起来,他的身影瞬间稳定起来。 “布睿斯,阿斯莫杜呢?” “阿斯莫杜阁下将我们安置在这里后,便返回他的契约者那里了。” 路西法挑了挑眉头:“没有处理掉?” “不好处理。”布睿斯苦笑道,“我至今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无法联系上魔神柱,安朵斯和瓦拉克尝试杀死对方的契约者返回魔神柱,却在契约者死亡力量衰退的瞬间遭到了攻击,被吞噬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对方有意要借用七十二魔神的权柄,之前我的契约者被杀死的时候,是贝利亚大君和阿斯莫杜大君同时出手才救下我……我并不确定,陛下,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的力量,让我很担心……” 他看了被一群小家伙围在中间的米迦勒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很担心米迦勒大君。” 路西法目光闪了闪,笑了:“他还不至于到要你们担心的程度。” 布睿斯有些着急:“不是的,陛下……我……”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张口,又闭上了,苦恼地皱眉。 路西法在和布睿斯交流的同时,米迦勒也在听守护天使们汇报。 事实上他们对发生的事都很茫然,哪怕不是那六个年纪小还只是实习阶段的天使,其他七个的年纪也都不大,除去成为天使前那并不长的时光,成为天使后他们经历过的最大的危机可能就是抽考和挂科。没有上过战场,在遭到攻击时,连对方的种族和力量都不一定能分清。 甚至还有一个从头睡到尾,阿斯莫杜把他救下来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被恶魔袭击了下意识地糊了对方一脸圣光。 对,就是刚才那个被木桶撞的天使。 米迦勒:……好了,我知道,就是你了。 这么多年了阿斯莫杜的喜好还真是一点没变。 看着小天使一脸无辜不好意思,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发现他的处境真是糟透了,他不仅要对付目前的状况,还要应付路西法,这会儿还要忧心这些小东西对阿斯莫杜认识不足…… 当然,不是他非要说阿斯莫杜坏话,阿斯莫杜其实是个很好的朋友和兄弟,非常可靠并且智慧,风趣幽默富有魅力,周到又体贴,对小年轻们有吸引力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这真是大问题。 米迦勒听了一耳朵“阿斯莫杜阁下”“阿斯先生”,面无表情道:“不要和阿斯莫杜走的太近。” “啊,为什么?”一个小天使不解。 “因为阿斯先生是恶魔吧。” “可是阿斯莫杜阁下是个好恶魔啊?” “我听说他也曾经是我们的同胞,和布睿斯一样……” 不,他和布睿斯不一样。 米迦勒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叮嘱小家伙们老老实实呆着后,米迦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路西法身边,看着布睿斯道:“拉哈伯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看啊,这位偏心的君主。 布睿斯的腹诽并没有显露在面上,恭敬道:“听说过一些。” 他并没有等到米迦勒的催促,忍不住悄悄抬眼。 自那日他追随路西法从天穹坠落,便不曾再这样近地面对这位火的君主。 如今米迦勒已经成为地狱恐怖传说之首,但他回忆起这个名字,想起更多昔年的还是耶律撒冷的阳光。 他本以为他会看见一张冰冷的侧脸——这很好理解,米迦勒大概多看他们一眼都嫌烦——所以他偷偷瞄一眼脸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米迦勒还盯着他呢,天蓝色的眼睛,布睿斯甚至能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偷偷摸摸的影子。 一瞬间,什么不满、什么小心思都烟消云散。 他吞了吞口水:“不过,阿斯莫杜殿下提过一两句……” 他一边铺垫着,一边想去看路西法的表情,但在米迦勒的目光下,眼珠子多转一度似乎都是挑战。 “拉哈伯应该是遇到了灵修学派的人,您知道的,那些疯子一直……对阿斯莫杜殿下情有独钟。”他谨慎地挑选自己的语言,“目前看,他们似乎已经有了成果。” 灵修学派,曾经精灵的众多学派之一,寻求生命的升华——这本来是很正常的追求与主张,但阿斯莫杜出现了。 一个由魔鬼的残魂拼凑出来的、不知道算什么东西的存在,居然带上了至高天的冠冕,成为了永不熄灭的炽天使——这让那些孜孜以求之人,怎么不心生嫉恨、心向往之? 如果将自身被唾弃的部分切除,用更纯洁、更美好的灵性去修补,他们是否也能到达那荣耀的境界? 灵修学派就这样一步迈入了深渊。 这个学派中其实没有什么算得上角色的存在,但天使们尝试了无数次,却依然还是无法让他们彻底消失。 毕竟,比起天使们所宣扬和推崇的,没有尽头的虔诚和笃行,简简单单就能一步登天的吸引力总是更大。 只是从天使们过去所剿灭的灵修学派的记录来看,从各方面看,他们离成功都差的很远。 想到这里,米迦勒脸色难看地去看路西法,路西法也正看向他,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相同的想法—— 那个库什留下的遗迹。 他们从库什修补宁录灵魂的遗迹里得到了帮助他们成功的知识。 米迦勒想的更多,他已经见过林木木了,最初他甚至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 还有张知行…… 布睿斯一向擅长看人脸色,两位君主神色的变化也被他看在眼中。 “如果他们他们已经得到了‘成功品’,”他轻声开口,“那他们想从拉哈伯那里得到的,就很好猜了。” 阿斯莫杜之所以能够炽天使,是因为他与那时濒死的介胡尔立约,从而继承介胡尔的力量与光辉。 如果他们想要复刻当初的阿斯莫杜与介胡尔之事,那么便也需要找到一个天使,夺取他的力量与光辉。 堕天使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拉哈伯是个例外。他的罪行早已被神赦免,何况还有那么一个方便他们钻空子的誓言。 熟悉的恶心感涌上米迦勒的心口,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飞转,最终定格在拉哈伯被菟丝子绞断的脖颈。 “米迦勒?” 路西法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却被米迦勒避开。 天使的目光投向无人的远处,像是在遮掩着什么:“他们要的不止于此。” 堕天使注视着不愿意与他对视的天使,沉默良久,才道:“布睿斯刚刚告诉我,城市会吞噬魔神,契约结束的魔神都会被城市吞噬。” 米迦勒大惊失色:“贝利亚!” 他回过头来,正好对上路西法了然的目光,他眼中翻腾的火光顿时更汹涌了几分。 米迦勒知道路西法大概早已经从拉斐尔那里知道了自己如今的状态,这没什么,反正这种状态更便宜他将眼前的魔王与自己一同焚为灰烬。 他只是对路西法这副“我都知道”“我让着你”的嘴脸感到厌烦。 拉斐尔对他的状态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难道治愈天使看不出来路西法明显病的比他要重的多吗? 旁观的布睿斯忍不住退了两步。 炽天使从来都是燃烧着的,但如今的米迦勒显然过于蓬勃了一点。 他有些惊疑不定的去看路西法,试图从魔王的脸上得到些让他安心的信息——然后他一路退到了凑过来的天使堆里。 路西法当然看见了布睿斯的动作,虽然他也没有指望那脆弱的小身板能帮他挡住米迦勒,但…… 伟大的魔王面不改色:“贝利亚没事。” “他返回了魔神柱……只是被反噬得不轻。”路西法紧接着道,“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向他下这样重的手。” 米迦勒没有说话。 “他察觉到了你在混沌中失控的力量,给我开的门,”路西法又叹气,“他的状态短时间恐怕没有办法进行第二次开门了。” 他的神情是那么忧郁,满怀对兄弟的担忧。 米迦勒终于开口了,他颦着眉:“我记得你手中也有时空的权柄。” “有混沌阻挡,没那么容易。”路西法在心里轻轻地给自己打了个响指,“或许我们可以去地狱之门看看。” 米迦勒若有所思:“七座城市中看门人的情况如何?” 魔王是知道大概的情况的,但他依旧选择把目光落向躲天使堆里的堕天使,于是米迦勒也跟着看了过去。 布睿斯:…… 他只好窝窝囊囊走了过来。 “恐怕都叛变了。” 布睿斯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没有能压住自己怒火:“那些被诅咒的杂种……” 他这话在米迦勒和路西法面前说出来算是无礼了。 “七个都是黑暗精灵?”米迦勒有些诧异。 天族与黑暗精灵之间一向不和,完全可以用血海深仇来形容,米迦勒觉得路西法脑子只要没病就得防着他们。 啊,他又想,路西法脑子是病的不轻的。 魔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也防不住,总不能一个黑暗精灵都不用吧?” 地狱的看门人因为需要长期固定呆在一个地方,因此并不吃香。 至于轮岗什么的……地狱和天国不一样,他们要发工资的,轮岗意味着工资支出增多,毕竟没有在岗的看门人可是也要发工资的! 这对财政可是很大一项负担! “城市之中没有混乱,说明大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异常……”路西法思索道,“看门人的叛变应该没有摆在明面上。” 他说着,便用目光向布睿斯询问,布睿斯思索了一番,摇头:“至少在我的契约者死亡之前,确实没有公开的叛乱。” “那走吧。”米迦勒转身,便要向外走,还没走几步,却被布睿斯叫住了。 “米迦勒大君。” 魔神只是一时冲动,米迦勒回头,他反而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 就像路西法说的,米迦勒好像还轮不到如今的自己担心。 所以最后,他只是手扶在胸前,沉沉地鞠了一躬。 第17章 Chapter17 门市【修】 从花园出来,路西法发现米迦勒又不和他说话了。 他自认为了解米迦勒,稍微细想一番,便知道布睿斯最后那一礼,又刺激到天使长某些过于敏感的神经了。 当初布睿斯就是被米迦勒捞回去的——天使诞生于光之海中,那里是孕育他们的温床,也是混乱狂暴的海洋,天使们是光之海中力量的凝结,往往只会诞生在最为危险的区域。 小时候米迦勒是最热衷于干这件事的,早期诞生的天使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和萨麦尔捞回伊甸园的。 路西法客观地讲,布睿斯和米迦勒的相性其实是很不好的。 布睿斯的性格说好听点叫敏锐周全,说难听点叫敏感心思重,大概是平日里想的太多藏的太多,还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候憋不住地暴躁冲动起来。 米迦勒却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好吧,如今也许看起来不了,但路西法可不相信他能改掉那些骨子里的臭毛病——米迦勒就不是一个会把注意力放在别人情绪上的人。 火之天使那由烧烧烧构成的脑子,有一套相当完整而顽固的回路。这套回路不是由逻辑、公式、深思熟虑构成的,而是依仗他从出生起就拥有的强大力量,以及这力量带来的坚韧的自我构成。 所以他永远自信、永远刚强、永远一往无前,他永远不会在意其他人的困扰,因为在他看来,那些不过是轻轻吹一吹就会飞散的尘埃。 有些事路西法没有告诉过米迦勒。米迦勒不会反思为什么他的军需官总是一次性的——锋刃的尖端从来不考虑后勤的苦楚,愿意去给他当军需官大多对“米迦勒”这个名字有着很深的滤镜,玛门、布睿斯当初都是如此。 米迦勒一直觉得自己和布睿斯配合默契,实际上布睿斯只是习惯了什么都憋在心里。他的态度让米迦勒更加肆无忌惮,而他又反抗不了——只能背地里一天崩溃八百回。 这事其实路西法一开始也不知道,还在暗自庆幸终于不用再帮米迦勒找军需官了——直到布睿斯最终对着别西卜一通爆发,那时候,这可怜孩子翅膀都憋秃了一半。 后来米迦勒还找路西法,要求把布睿斯还他。可路西法能说什么?能说你把布睿斯的滤镜都干碎完了,再让他给你当军需官他非得要在耶路撒冷城门上上吊不可? 所以那之后很有一段时间都是路西法亲自给米迦勒督的后勤。 ——当然从今天的状态看,漫长的时光和足够遥远的距离,到底是让布睿斯的滤镜又重新长了回去。 这很正常,谁不喜欢那个在自己无法坚持时坚持、永远前进、永远充满力量的人? 路西法自己也喜欢。 米迦勒是世界上最硬的石头。 他堂堂路西法,不和这块快把自己蹦碎了的石头计较。 路西法开口转移米迦勒的注意力:“你在担心那七个孩子?” 阿斯莫杜救下的只有十三个驻守的守护天使,还有七个本该与他们轮替的天使依旧没有消息。 “他们应该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从现在的情况看,对方并不想激怒我们,他们的处境还很安全。” 他又用了“我们”,米迦勒明显有了反应,但却依旧没给他回应。 路西法抿了抿唇,还是继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现在比较要担心的反而是魔神的处境……还有拉哈伯,我来的晚,并不是很清楚……” “魔王陛下。”米迦勒猛地停下来,“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 看,他就是在针对我! 他就是,单纯的,针对我! 少女外表的魔王沉默下来,唇不悦地抿着,带着些肉感的面容生起气来满是孩子气。 那一瞬间,米迦勒突然就想被什么重重击打在了头上,一件好像忘记了很久很久的事突然就重新清晰地展现在他脑海里。 路西。 路西生气也是这样的。 这样抿着唇,这样瞪着眼睛,没有那些不动声色,那些让你常常不知道真假的话。 小时候他常惹他生气,惹他生气后就会缠着路西“路西、路西”地叫,然后对方就会满面不高兴但是也不是那么不高兴地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们共同度过太漫长的时间了,或者说在那场战争之前,他们的生命都是与对方一同度过的。他们曾觉得这是神的恩赐,如今看来却更像是一种诅咒,过去的他自己留给他的,他甚至无法将这个叫路西法的魔鬼从自己的生命中分割出去。 谁不渴望拥抱自己的兄弟呢? 谁不渴望拥抱自己的…… 米迦勒猛的回神,握紧了自己颤抖的指尖。 他有些不敢去看路西法,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 “如果他们对那些孩子做什么,也会激怒你吗?” 路西法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米迦勒才听到他的声音:“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许诺呢?” 他答应了。 这在过去常有的事,即便是米迦勒不讲理,路西法还是会这样问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目光清澈又坦然,就像耶律撒冷的涌泉。 如今说来,就好像这几千年的事都不曾发生过那样,他们只是吵了个架,又分别了几天,现在他们要和好了,双发要拿出自己和好的诚意来,就像谈判桌上抛出自己的砝码那样。 扔开那些年少时的温情脉脉,这不过是另一个谈判桌。不是出于爱,也不是出于付出,只是他们经过漫长的时光后找到的解决问题的最简单的方法而已。 可如今他又能向他要什么样的许诺呢?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米迦勒最后道:“记住你刚才说的这句话,路西法。” 他刚才说的话挺多的。路西法在脑子里打了个转,便明白了米迦勒的意思。 他其实想说,根本不需要许诺他也会那样做的,但是话到嘴边,便什么也剩不下了。 “好。” 他应道。 米迦勒与路西法回到库什的石窟的时候,张知行正抱着他的剑对着壁画自闭。 他背后是个丑陋的大块头,诡异的皮肤,找不到眼睛和四肢,就像一个还未成行的婴儿——只是个头大了些,牙齿尖了些。 它已经死了,动也不动,除了这副残缺的躯壳,什么也没留下。 虽然是亲手戳死的,但张知行还是遭到了巨大的伤害——主要是精神上,任何正常生命看到这种玩意儿都难免会有精神创伤。 他看见米迦勒带着“林木木”回来,眼睛都瞪圆了,一副想要冲上来又不敢冲上来的样子。 米迦勒皱眉看了那怪物尸体一眼,那尸体便燃了起来。那火焰燃得很快,张知行甚至没有闻到一般情况下的焦臭,那里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对,什么都没有,连灰烬也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特别在意这件事,吞了口唾沫。 “林木木”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住:“木、木木……你没事吧?”说着,目光还忍不住往冷冰冰的米迦勒身上瞟。 他天知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石窟里只有一个人和一个怪物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体验!他都以为米迦勒打算把他丢这里喂怪物了!如果不是他带了剑、如果不是他带了剑,都要被这个坏天使得逞了!他还带走了木木!他带木木去做了什么! 很显然,米迦勒在他心里已经是反派了。 本来兴致不高的“林木木”忍不住地勾唇,又努力把唇角往下压,他跟着张知行一道往米迦勒看去,那双看向天使的眼睛亮晶晶的,温柔又明亮。 少年收回目光看到的便是这副样子的少女,顿时脸都红了。 他挠挠头,又挠挠头,忍不住又唤了声:“木木。” “我没事。”“林木木”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走吧,不是要赶时间吗?” “哦,好。” 张知行闻言,便看他抬抬手,一道楼梯便从虚空中延伸出来,楼梯的上方正是他家的客厅。 林木木走过去,正好和米迦勒并肩。 “总不能让库什的遗迹一直留在这么个鬼地方吧。” 少女和少年形态的天使站在一起,他笑着抬头和他说话,另一道白光从他手中亮起,之后四散开来,渐渐融入了石窟中。 他就用那只手拉着天使踩上了楼梯。 而天使顿了顿,没有拒绝。 见米迦勒和“林木木”都走到了楼梯中间,张知行才如大梦初醒般连忙跟了上来。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好像没什么不对,就是心里空落落的,着不到底。 在这个城市,烧烤店永远是夜晚最热闹的地方。 不大的店面内横七竖八地放着十多个矮几,客人们坐着还没有自己小腿高的小板凳上撸串,不时喝一口酒或奶茶,相互说话时唇边还带着辣椒油和葱花。 这家烧烤店位于城市夜市的边缘,店铺门口用砖头围成一个小厨房,一个矮小的胖厨师带着两个学徒在里面忙碌着。 他双手拿着竹签在铁架上翻烤,一边对两个学徒呼来喝去,一根电线从店铺里面牵出来,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黝黑的眼睛藏在面上的肉褶里,说话的时候面上的肉不住颤着,看上去凶狠极了。 他把笨手笨脚的学徒臭骂了一顿,再指挥他撒上辣椒粉和葱花,递给窗台上等着的服务员后,才终于在油烟的空闲中抬头动了动脖子——听说天天不是埋头烤肉就是埋头玩手机对脊椎不好,空闲时还是要多转……转……的…… 胖厨师转动的脖子僵住了。这并非真的是因为他天天埋头而得了脊椎病,非人的躯体还是很能经得住糟蹋的;但他相信他的小身板绝对受不住暴躁天使的糟蹋。 天赋的双眼能让他很清楚地看见街道尽头正在向他走来的身影,那身影明亮着远胜夜市高处悬挂着的彩灯,暴烈的火焰绕过无知的人群直冲向他的魂魄。 胖厨师后退一步,双眼一翻,像一座肉山一样倒了下去,压在身后学徒的身上。 不远处,米迦勒脚步一顿。 食人魔。 他微小的反应落在张知行眼中简直骇人极了,加上胖厨师的倒下更让少年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您您您您……冷静!冷静!谢师傅吃素的!吃素的!” 食人魔在天国由拉斐尔整理的百科全书中最早将其定义为“以食用具有理性与独立人格的生命体满足自身生存需要的魔族”,他们是最早的魔族种类之一。远古魔族由于诞生时间早,存在大量的致命缺陷,灵魂不完整便是其中之一。其中一部分选择了相互吞噬或者吞噬其它具有相对完善灵魂以填补自身的进化路线,发展成了食人魔一族,他们是大地上最早最臭名昭著的魔族。 而在数万年发展进化后,食人魔一族早已不被自身求生需要所束缚,对于其他灵魂的吞噬已非必要,于是在堕天使们统一魔界后,食人魔便分裂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便是不在对其他同等级生命体进行捕猎的“食素者”。 至于另一部分,堕天使们杀了一半,天使们也杀了一半,如今剩得也不多了。 米迦勒淡淡地瞥了兵荒马乱的烧烤店一眼,点头示意小家伙松手——他不会去针对一个吃素的食人魔,就算要动手他也不会在这里动手。 张知行有些喘喘不安地松开手。 便见天使对“林木木”道:“为什么人间会有食人魔?” 哪怕说是食素者,食人魔这种魔族本身也属于相当危险的高等魔族,何况是在人间,人类的灵魂丰沛又脆弱,一个食人魔在人间,和黄鼠狼进了鸡笼没什么区别。 “林木木”怪异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米迦勒皱皱眉,不再说话。 三人进得烧烤店的时候,之前那个被米迦勒吓晕的谢师傅正被一群人围着,坐在厨房里的板凳上喘气。 到底是在食物链顶端站了那么多年的魔族,真想吓昏过去实际操作上不是一点半点的难。 厨房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棕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白皙的面颊边垂着几缕微卷的鬓发。她的五官不算很精致,然而令人注意的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和厨师如出一辙。那双乌黑的眼睛直直看向米迦勒——这时的米迦勒又是那一副可以当场布道的装扮,金红的短发下少年的面庞在喧嚣的夜市中显得尤为干净。 魔女舔了舔唇,然后对厨房内的谢师傅不屑地笑道:“哟,老谢,我还以为是米迦勒来了呢,一个四翼的小天使把你吓成这样。” 不住喘气的谢师傅被这话里暗藏的轻蔑气得不清,双手在腿上一拍,那大腿上的肉不住地打颤:“屁!你懂个屁!光看翅膀认天使的蠢货!这天族身上米迦勒味都要把夜市烧了——这特么是个能天使!” 米迦勒味的米迦勒:…… “噗。” “林木木”这下是彻底没忍住,笑出了声,她一手挽着米迦勒,别开头不住地笑。 张知行冒着冷汗对站在门口的女人勉强一笑:“老板娘。” 老板娘倒是认识张知行,她抱着胸:“不是说高三了吗?还敢出来和小女朋友约会?还带个……”她斜眼看米迦勒,“天族,来砸我家场子。” “就是和朋友吃个夜宵,您别乱说,我怎么敢砸老板娘您的场子呢,我叔会打死我的。”张行知摸着鼻子,陪笑道。 老板娘冷笑一声,看着米迦勒:“小家伙,你怕是走错了地方。” 米迦勒提起衣襟前地项链,红色的十字架轻轻的晃动。 “红十字军令。” 不需要说再多了,一旁的谢师傅更是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老板娘面色也变了变,她有些难看的笑道:“这里是门市,天使,你们那一套在这里……” “管用管用,绝对管用!” 她还没说完,便被一旁弹起来的谢师傅按住。那张本该凶恶的脸上肌肉层叠,堆满了笑意:“您请,您请……” 见米迦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背后顿时布满了细汗。 幸而米迦勒很快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我想起来了。” 谢老板被他这句话吓得全身毛都立起来了,然而天使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第18章 Chapter18 时空【修】 大雾笼罩着水泥的高速路。 一辆飞驰而过的白色的汽车开着大灯,刺目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前方的路途。 “怎么这么大的雾?” “谁知道呢?真是的,也不敢开快了……我们不会迟到了吧?” “不会的,还有四十分钟呢。”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看了看手表,转头去问坐在后座的同事:“你们谁知道A市有什么好吃的?咱们中午开完会去搓一顿?” “查一查网上吧,”一个女人说道,抬起头来向窗外看去,“别开那么快,咱们不赶时……” 雾的深处,似乎有数道人影,其中一个动了动,似乎是伸了一个懒腰,一双巨大的羽翼随之舒展。 像是一道响亮的钟鸣回荡在灵魂之中,错乱重复的记忆回笼,女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汽车唰地开了过去。 …… “怎么这么大的雾?” “谁知道呢?真是的,也不敢开快了……我们不会迟到了吧?” “不会的,还有四十分钟呢。”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看了看手表,转头去问坐在后座的同事:“你们谁知道A市有什么好吃的?咱们中午开完会去搓一顿?” “查一查网上吧,”女人说道,抬起头来向窗外看去,“别开那么快,咱们不赶时间……疑?刚刚是不是有人在那里?” “哪儿呢?你不是看错了吧?” “……” 这是一队天使——也不那么准确,白色的羽翼中,混杂着那么一两点暗色。 被其他天使拱卫着的天使,手中抱着白银的书卷高举,在白色的汽车经过的瞬间,书中闪出数道术式包裹住汽车,随即汽车消失在白雾深处,术式则缓缓消散在雾中。 “又失败了。” 一个天使叹了口气。 天使沉默地合上了书。 “也不算一无所获。”他说道,“我有了一个新发现。” 看到所有的同伴望向他,天使顿了顿,指着那再一次飞驰而过的白色的汽车说道:“人类做出了与之前不同的行为,上次轮回的‘错误’被’修正’了。” “命运的驳论?’过去’被改变了,’未来’却回到了’正确的轨迹’。”一个手持黄金节杖的天使道,“莫比乌斯环?” “莫比乌斯环,命运之蛇,无限的标志——在单纯的时空重复中,因为中间的时间被抽取了,人会不断地重复一个行为;而莫比乌斯环中,人的一个行为导致了一个特定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又会导致相同的行为发生——就像荡秋千。”手拿法术书的天使继续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的时空正在从单纯的时空重复向莫比乌斯环变化?是什么导致的变化?被掩藏起来的城市中溢出的力量?”一个拿着水晶球的堕天使问道,“那是不是表示,被掩藏起来的城市也正处于这样不正常的状态中?” 手掌银书的天使点点头。 “说实话,你们研究奥术的每天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手持黄金节杖的天使喃喃道,“但是这对我们目前的处境有帮助吗?拉斐尔大君要我们找到被隐匿的城市,可因为这个可能存在的’莫比乌斯环’,我们连城市所处的时空节点都没有找到。” 他们三个是这一小队天使堕天使的领队,手持黄金介杖的天使是七阶的时空神术师,而手持银书的天使和拿着水晶球的天使都是六阶奥术师。天使们能通过借用虚无之君贝利亚的权柄使用时空神术,而奥术——因为过于复杂的时空理论,时空法术被各类法术体系排除在外,成为独立的法术体系。 堕天使撇撇嘴:“所以我常常和你说,不要因为有时空神术就放弃了对奥术的研究,只有迈入奥术之门,你才能真正认识什么是时间、什么又是空间。” “不,算了,我觉得现在我听不懂挺好。”手持节杖的神术天使道。 于是剩下两位开始继续讨论,讨论进化为争论,争论进化成争吵—— “大逆不道!” “食古不化!” “呸!” “……” 另一个天使拉了拉神术师的衣角:“咱们不拉一拉吗?就等着他两吵?” “两个六阶奥术师的辩论我们参和什么?想被他们喷回去重新学高数吗?” 想劝架的天使们纷纷缩了缩脖子。 “行啦,”神术师道,“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极限了,拉斐尔大君也没指望光靠咱们就能解决问题。有两位大君在里面呢,路西法陛下还是时空领主,他会给我们抓住节点的机会的。” “他是谁?”目送米迦勒一行上楼以后,老板娘重新转回厨房,看着重新忙碌起来的谢师傅询问到。 那双烤串的胖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刷起了辣椒油:“我怎么知道。” “他是当年跟在米迦勒身边的能天使之一?” 谢师傅不说话了,老板娘也不再继续追问,两个学徒和来来去去的服务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间这个小空间仿佛和喧闹的烧烤店隔离开来。 谢师傅声音沉沉的,再不见之前的暴躁:“不要再去想了,伊萨贝尔,他不是冲我们来的,我们都该庆幸。” 伊萨贝尔,上帝的誓言。一个魔女居然叫这样的名字。 魔女冷笑了一声:“你就是被天族吓破了胆,能天使的位阶远不如你,可你看到他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不过……”她仿佛回味般舔了舔唇,“看上去真不错,不是吗?不知道米迦勒又是什么样子……” “收起你愚蠢的想法!不要犯这种蠢!”谢师傅转过身来,“如果米迦勒向你显现,你只会匍匐在地祈祷——见鬼的,你还只能向那个见鬼的上帝祈祷!” “我知道了,你那时就是这么干的,所以你活了下来,慈悲的火之君主放过了你——”老板娘嘲笑道,“于是世上多了一个信仰上帝而得以苟且偷生的魔族。” 随即那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我还不相信天族真的能强到这个地步,我便是挑畔他又被如何?’自由公约’在上,他还不是得捏着鼻子认了。” “你不明白。”谢老板说着,又看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仿佛在看不久前走过那里的那个身影,还有身影背后那饱受神眷的羽翼:“你不明白——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由公约’,对天族而言不过是一场游戏。” “是他们,与他们的博弈。” 烧烤店的二楼看上去并不大,但足够喧哗。 角落里白色的空调因为油烟日渐天长而显得有些泛黄,灯光不算亮,和一楼一样的散落的十来张矮几上大多放着竹签串起的食物,还有啤酒或是饮料,客人三两成群各自坐在矮几边互相说着话,偶尔相邻的客人还会插上几句,或互相举杯寒暄。 就像所有普通的烧烤店似的,只是客人不太普通。 两米高的巨汉坐在窗边,他的对面,一个只有他手掌一半大小的妖精站在餐盘边上和他抢夺着最后一串牛肉。 他们的旁边坐着一对男女,头顶毛茸茸的耳朵在夜风中一颤一颤地吸引着人的注意。 另一边,两个矮几杯拼在了一起,几个穿着黑衬衫的少男少女围坐在周围,他们的最中间一排啤酒漂浮在空中,金黄的酒液有生命一般从瓶口钻出飞落在输家的口中。 …… 光怪陆离的世界。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天使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光辉,窗边的小妖精尖叫了一声:“天使!”随即她又注意到了米迦勒胸前摇晃的红色十字架:“红十字!能天使!” 她的声音尖锐极了,就像看见了大魔王,连盘子里的肉都不顾了。 顿时所有人都戒备起来。 米迦勒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直直走到最里面,一道黑色身影静坐在那里,与这个充满凡俗油烟的空间格格不入,连他面前的矮几上都似乎比其他客人干净上许多。 米迦勒直直走向他,天使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不由站起身来。 那黑色的身影也站了起来。他披着黑袍,连面庞都藏在黑袍下。 米迦勒在他身前五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两人静静的对视着,空气中仿佛跳跃着不祥。 张知行听见了一旁的“林木木”啧了一声,还不及回头问,便感受到了空气里温度的上升。 “红十字啊——”黑袍下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手指纤细,奇异的有着四个指节。 张知行站得远,倒没有瞧见,只听到离二人最近的巨汉控制不住情绪“卧槽”了一声,而他旁边飘着的妖精着捧脸尖叫起来:“啊啊啊啊要打起来了要打起了会死妖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尖叫的时候还“哔零哔零”地闪着光,仿佛自带特效。 就在张知行要忍不住的时候,边听“啪”的一声,刚刚还在尖叫的妖精就像被苍蝇拍击中的苍蝇那样被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吵死了。” 张知行一转头便看见老板娘顺着楼梯走了上来,一手还嫌热一般地在给自己扇风:“聒噪。” 妖精的巨汉同伴默默把她从桌子上抠下来,抖了抖,放在自己手上。 小妖精被抖得头昏眼花,在同伴关心的眼神下比了个ok的手势。 她挺好的,就是自尊心不太好。 老板娘悠悠走到米迦勒和那黑暗精灵中间,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了欲燃的空气中:“小本生意,二位要打还请出去,天大地大,尽情挥洒,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第19章 Chapter19 地狱之门【大修】 安静。 黑暗精灵那双黑色的手动了动,帽檐下传出一声轻笑:“我又怎么敢和这位大人动手呢。” 老板娘动了动眉头。 米迦勒懒得和他废话,直截了当道:“召唤地狱之门。” “那可不行,大人,今天可不是开门的日子,地狱之门不会打开的。”黑暗精灵笑了一声,“如果您有事一定要前往地狱的话,不妨去寻找将要死亡的人。” 看门人所管理的供人通行的地狱之门只在当地月朔与满月开启,而人死之时地狱之门同样会开启,但那是供灵魂进入冥河的道路。 米迦勒神情不动:“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召唤地狱之门。” 他本就是那种生起气来看上去让人害怕的类型,那个黑暗精灵也颇有些招架不住地后退一步:“好吧好吧,大人,先说好,我的奥术等级只有六阶……时空领主只有那么几位,我看您不像其中任何一位,没有时空领主的情况下,就算您是一位七阶大奥术师,也无法完成开门的。” 奥术作为时空法术的集合,共有七阶,第七阶被尊为大奥术师,而七阶之上还有手握权柄的时空领主以及虚无之君——更往上,那便是神的权柄了。 奥术等级实际只有一阶的米迦勒:…… 天使耳朵尖地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没忍住的闷笑声,他强按下回头瞪那笑得直不起腰的少女一眼的**,咬牙切齿:“你的话太多了。” 黑暗精灵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双手高举,展露手上出青色的纹身。 随着他的吟唱,青涩的纹身从指尖开始发亮,整个二楼都像被放大镜放大了数倍一般,灰色的气流中,缤纷的无蕊之花从地上开始伸展,最后纠缠在一起,一道黑色的石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黑铁木的双扇巨门紧紧闭合着,门的最中间,刻着鲜红的逆五芒星。 米迦勒并没有像黑暗精灵以为的那样上前试图开门,而是移开了目光,落到与他一同到来的少女身上。 路西法勾着唇,以一种非人的从容姿态走近了地狱之门。 “事实上他的奥数等级不到二阶,”他用一种轻快又幸灾乐祸的语气道,“但是可巧,这里还真有一位时空领主。” 黑暗精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刚想有所动作,却发现米迦勒正看着自己,恢弘的力量下,他全身半点也动不了了。 “你、你是……” 路西法的手已经落在了地狱之门的门扉上。 磅礴的力量那只白皙的手上倾泻而出,巨门轰响,震动着在场者的精神。黑暗精灵身上的黑袍扬起,其下黑色的皮肤在光中迅速变白溃烂,他那双看向路西法的红眼浸出血来。 “光……” “砰——” 高速路上。 白雾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固,无限循环的白色汽车似乎有了一秒暂停,在它消失的位置,破碎的空间中灰色气流如浪卷残云。 “就是现在!” 瞬间,金色的节杖刺入裂缝使其无法愈合,白银的书卷飞到裂缝上方,书页翻动中复杂的术式从其中飞出飞入裂缝,又有新的术式从裂缝中飞回书中。堕天使手中的水晶球旋转着,那双眼眸直直地看着闪动着各类符号的水晶球,随着奥术天使的读数,不停地有新的术士在水晶球中演算。 操纵着金色节杖的天使满头大汗:“还没有好吗!” 没天使理他。 两个六阶的奥术师沉迷计算,其他的天使都在围绕着裂缝跑来跑去地画着布置阵法。 金色的节杖在空间裂缝的挤压下不住颤动,操纵书卷的天使连续更正了几个数据后凶他:“稳定点!偏差数太大了!” “哦。” 啧,那话怎么说来着? 星相降智奥术秃头,预言不高兴,神术做马牛。 天使撇撇嘴,委屈地加大了力道。 “我以为我们俩人之间并没有谁比谁更糟糕的比较。” 米迦勒抬头,海克哈洛托宫的花园永远繁茂,花与叶的缝隙间,是第七天明亮却空旷的高天。 “是我们带了坏头。” “……路西。” “这不是你正在想的吗?拉弗?我们的神认为我们正沉湎免于不应当的爱欲当中,而你打算认下这个罪名。” “我那时……”拉斐尔叹息,他无法再说下去:“你不一样的。” 树丛另一边,是已经吵成了一团的议会厅。别西卜崩溃的吼声,穿越空间与时间,如今听来已经有些失真了,但米迦勒还是能听出来他在叫萨麦尔的名字,不带半点敬意的。 “有什么区别呢?” 路西法缓缓开口:“我有时也会回忆,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最后想到最多的,居然是耶路撒冷的城墙。” “我们把它修的太高也太丑了,在它的逼迫下,整个耶路撒冷都好像变成了坟墓,米迦勒插在城中间的红十字剑就是墓碑——我那时觉得,真想不通我们为什么非得在这不吉利的鬼地方修建新的耶路撒冷,我每天路过那里,都好像和他躺进了同一座坟墓……这可真不吉利,不是吗?” 米迦勒听见了拉斐尔轻轻叹气:“……这些话你一定没和米迦勒说过,你如果说了,当初他一定会同意拆墙。” “同意了又如何,他向来不能理解这些——他后来告诉我他觉得留着那黑铁的城墙作为纪念挺好,不是非要白玉和黄金堆砌的才是耶路撒冷……他甚至觉得那是我的勋章。”他的笑声有些发苦,“你看,我们既不能相互理解、又不能相互忍让,说起来还不如你和尤恩……” “刨除激情和**,我和他之间又还剩下多少……” 怪不得那之后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提出要拆了耶路撒冷的黑墙。 路西法想着,收回自己被灼伤的手。 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了。那时候他们每天都在争吵,与神、与彼此、与自己,相比起来耶路撒冷只是一道黯淡了的旧伤疤。 如果他那时知道……好吧,他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又岂止是这一件小事。 他有些心塞。他们的仇敌已经伸出了蛰伏已久的利爪,七十二魔神被摆上祭坛,在这天上地下乱成一锅粥的时刻,他面前还有一个米迦勒在混沌里发疯。 火之天使化作的的火焰在虚空里乱串,它们相互攻击、又一起攻击路西法。在这之前米迦勒恨他对路西法来说还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现在通过它们,路西法也是直观地感受到了米迦勒有多想他死。 当然更多的,恐怕是要他和他一起死。 这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魔王不免有了一丝荒诞的松快——死亡确实是解决烦恼最简单、也最干脆的方法。 至少他不用在这片仇恨他的火海里,辛辛苦苦地寻找米迦勒那引以为豪、在路西法看来就不该存在的强韧意志了。 混沌的本质就是混乱。比起秩序,火焰本就更加接近混乱的一侧,也更容易受其影响。 米迦勒是火焰的君主,他有着足够强大坚韧的精神压制这份权柄——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权柄,世人高赞它的尊荣,将之奉为力量的冠冕,它的本质却是一场只有死途的征战。他们甚至没有放弃的权利,退缩意味着精神的软弱,最终沦为没有自我的傀儡——曾经的红龙就是最好的例子。 少年米迦勒的明快与炙热有多少是他的本性、又有多少是“火焰”的权柄使然,无法深究;从红龙那里夺取的“战争”,却是使他从少年时不安份变成了彻底的好斗;“正义”让他顽固;“审判”又要他冷漠;“慈悲”增添他的软弱;还有“天军的统帅”、“炽天使之首”…… 为了避免在这种自己与自己的战争中被撕裂,不定期的休眠必不可少,曾经的米迦勒也是这么做的。 当年那场背道而驰造成的恶果终究还是显出了它的狰狞面目。 米迦勒有着一种英雄主义的高尚情操。他总是只往前看——正义天使总是认为只要足够坚韧、不断往前走,就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当然不是说坚强不好。但钢铁会腐朽、山崖会坍塌,米迦勒也凭借着他强韧的意志力把自己作到了如今的境地——在过去那么多年中,他哪怕偶尔软弱那么一下下,他的精神都不会被撕扯成如今这个四处漏风、没有散架全靠米迦勒那该死的英雄主义情操强撑的局面。 不眠的天使,呵,不眠的天使。 路西法行走在火海里,被迫路过一个又一个米迦勒的记忆。 这些记忆都现在这里说明它们都是米迦勒最近回忆过的,大多数都是他们闹矛盾的场景,甚至还有小时候因为路西法而被神训斥的画面——魔王不是很理解天使为什么小肚鸡肠成这样,那一次明明是米迦勒烧了他的翅膀,如今却成了他的“累累恶行”中的一份。 他需要一个唤醒米迦勒的契机,就像上一次在混沌里——虽然那次他并没有做什么米迦勒就清醒了。大概是他的突然出现足够震撼,他很高兴他这张脸还对米迦勒还有那样深远的影响力。 下一刻,路西法有些兴致盎然地踏进了一个场景——他终于找到了足以唤醒米迦勒的记忆。 第20章 Chapter20 旧事【大修】 鲜血滴落。 黑色的篷角划过地板,红色魔法阵展开,炽红的火焰跳跃,慢慢吞噬了整座小塔。 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如同自火海中行来,他漂浮在空中,手中托举着一个水晶球,其中还能听见灵的哀嚎。 他飞到别墅外,飞过僵立的黑暗精灵们。 这是一座位于第四狱的地下之城。 在第一次光暗战争中,天使们将精灵术士驱赶到了世界东极的叹息之壁中。在风之君主拉斐尔的诅咒下,这些曾经备受光明眷顾的精灵们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光明会使他们那黑色的皮肤腐烂,使得他们只能在地底修筑城市。 这些地下之城向来是很有特色的。遍布城市的法师塔矗立在黑暗的地底,法师塔的顶端,旋转的夜明珠散发着蓝色的光辉,照耀着这座地底的城市。 然而,只有走到这座城市中,才能看见那些华美的高塔下**的痕迹。法师塔的阴影下,黑暗污秽的街道两旁是破旧的房屋,生活在这些房屋中的精灵就如同阴沟中的老鼠,同样的黑色皮肤,同样的红色眼镜,同样的肮脏与艰难。 黑袍的法师就这样带着这些黑暗精灵走过一条条街道,就如同木偶般跟随着他前行的黑暗精灵们华丽的衣角都被肮脏的街道所污秽。他们一路经过行走或飞翔的堕天使们,木然的面上全没有道两旁同族们的畏惧,只有那双双转动的红眼,透露着惊恐与害怕。 穿着军装的堕天使已经彻底占据了这方地底的城市,拿着法杖和弓箭堕天使高高站在城市的塔楼和屋顶上,火光照亮了他们冰冷的面容。其余的堕天使手持武器,将城中的居民驱赶到城市中央的书阁前。 ——就像天使们喜欢在城市中央修圣堂那样,黑暗精灵也喜欢在城市中央修建书阁。 利卫旦在堕天使的拱卫中,立在高高的台阶上,黄金的绶带从黑色的军装上垂下,一头标志性的荧蓝色长发被金色的发环束成马尾,黑色头冠中央,海蓝色的宝石点缀在眉心。黄金的锁甲包裹着黑色六翼的翼根和翼骨,条条锁链从其上垂下,点缀着刻满法阵的珍珠和琥珀。 一个黑暗精灵站在他的不远处,柔美的五官,那黑色的皮肤比这片黑暗的地底更深沉,缀满宝石的发巾下苍白的长发如同石灰,她穿着宽大的法师袍,身后站着两个堕天使,那双只能看见黑白两色的红眼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城市里的黑暗精灵并不少,然而,除了穿着法师袍佩戴着宝石的黑暗精灵外,还有一大部分都穿着不遮体的葛衣,消瘦到凸出的肋骨看得周遭的堕天使们一阵阵皱眉。 法师们不愿和这些精灵站在一起,而这些精灵也不敢靠近法师们,他们畏惧这些同族更甚于堕天使们的刀枪,宁愿被利刃刺入胸膛也不愿靠近他们。 广场上一时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方。 只有兵戈响动的安静环境,在那些衣不蔽体的精灵中,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抱着婴儿的男性精灵面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一把捂住婴儿的嘴,用着几乎要将孩子掐死的力气捏住他的咽喉,防止他发出声音。 本来只是看一眼的堕天使们被这一幕惊到了。 “你在做什么!” 一个天使又惊又怒地飞到他面前,一把夺过孩子,将那个精灵踹道在地。 孩子的哭泣变得微弱,另一个堕天使看了一眼,道:“伤到气管了。” 因为诅咒的关系,天使们的治愈术无法治愈这个孩子。 就在堕天使们犹豫的时候,台阶上的精灵术士突然开口道:“请把孩子交给我吧。” 抱着孩子的堕天使和同族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赞同。 “我们的孩子在长大前都必须学会安静,不然在这黑暗的地底,他们只会因为他们的哭泣招来不可知的怪物然后丢掉自己的性命或是别人的。” 精灵术士勾着厚唇,面上带着与那柔美面目截然不同的性感。 “所以请您们不要误解,我们也爱我们的孩子,您们的治疗术无法救治我们的孩子,我可以,我不会伤害他的。” 在那两个堕天使还在犹豫地时候,一直安静地利卫旦开口道:“交给她。” “是。” 堕天使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飞到台阶上,将那孩子交给了精灵术士。 精灵术士熟练地抱着孩子,丝毫不介意孩子身上的污秽和异味,就像母亲那样抚摸过他纤细的脖颈,哼着歌曲摇着他,哄他入睡。 那个堕天使刚想退回去,就听见利卫旦冷冷道:“各禁闭一年。” 堕天使一愣,随即低头应道:“是。” 利卫旦撇撇嘴,移开了目光。 啧,这都堕落了多久了还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白翅膀呢。 黑袍的法师就是这时候到的。他的到来激起了一阵喧哗,黑暗精灵们看到他和他身后的黑暗精灵们,目光都露出了畏惧。 法师飞过人群,落在台阶下向利卫旦行礼道:“殿下。” 利卫旦点点头:“亚列,有结果了?” “都是些小喽啰,并不知道什么。” 亚列手中的水晶球飞到空中,灵的哀鸣中,一个个场景飞逝,贪婪、嫉妒、阴谋,尽展现在众人眼前。 “都是没什么用的呀,”利卫旦“啧”了一声,“听说那边已经定位到城市了?” “那位通过地狱之门撕开了’莫比乌斯环’,我们抓住了一座城市。” 利卫旦点点头:“那么这边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 “我,混沌之海的王,西海的支配者,嫉妒的君主,黑暗的地底第一狱以及第二狱领主,神之敌的第二统帅,宣判——” 他抬起了小臂,站在高处的弓箭手们齐齐拉弓。 黑暗精灵中响起一阵喧哗,一个术士惊叫道:“第一狱与第二狱的领主!没有经过法庭审判,你凭什么在第四狱的地盘上嚣张跋扈?” 他的面容在刚才的场景中出现了多次,堕天使们看他的表情极为不善。 利卫旦笑了,那口尖牙显得格外狰狞。 “法庭?你们恐怕是没有听见潘迪曼尼兰响起的号角。” 利卫旦抬着下巴,轻蔑地看着他:“我等是奉军令,来清剿阴谋的叛逆。” 他挥手。箭如雨下。 利箭穿透了一个个头颅,广场中央,衣不蔽体的黑暗精灵们尖叫着,推搡拥挤。很快,他们发现那些利箭并没有朝向他们。 在那不远处,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术士们,穿着宝石,拿着银刃的贵族们,堕天使们的利箭穿透了他们的胸膛,击碎了他们的头颅。 冰冷的尸首上,那因畏惧而扭曲的面容与他们这些贱民没什么不同。 如今,在场还活着的精灵术士便只剩下台阶上抱着婴儿的城主了。 城主看着那些尸首,双眼没有任何波动。 她数了数黑暗精灵们身上的箭枝:“真是公正的审判。”语气里带着轻嘲。 每个尸首上箭枝的数量都不相同,刚好和尸首主人在阴谋中露面的次数相等。 利卫旦神情不动:“你要为他们申述?” “证据确凿,我有什么好申述的呢?”精灵道,“我只是好奇您对我的审判,虽然我是无辜的,但作为城主我确实是失职了不是吗?” “曾经,我们中间有这样一句话,”利卫旦转过身说道,“无辜者中,一定是除去头上带王冠的、身上挂宝石的。” 黑暗精灵笑了。 “您也是带王冠的、也是挂宝石的啊,难道在您看来您也是犯罪的吗?” 利卫旦”啧“了一声:“这里是地狱,难道不是以犯罪为荣吗?” “真正的犯罪的都在血与尸体中永眠呢!”黑暗精灵长叹道,“地狱是罪犯的国度,可在这地狱里真正这样看自己的有几个呢?” “我就觉得自己真是再无辜不过了,我是个很好的城主,你看我甚至愿意救助一个贱民的孩子并拥抱他——噢,当我用“贱民”这个词的时候,您看您现在的表情。” 黑暗精灵笑得几乎要落出泪来:“就像这里每个堕天使一样了。” 利卫旦不爽地抿紧了唇,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与发色相同的眼眸里闪动着危险的光。 “不要忙着生气,大人。”黑暗精灵谦卑道,“我只是确定了一件事,我是对的,这是一个必定失败的阴谋——我想您会想要知道的,关于您的兄弟,不,不是这些,不是这地狱或天上的任何一个……” 利卫旦心一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位您在那混沌中醒来的故旧。”黑暗精灵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尊敬的君王,我想用我接下来要说的,与您换取一个机会。” “您的属官中,是否缺少一名精灵术士呢?” 席兹,这个被埋葬已久的名字,在第一次光暗之战时,却是盘横在整片大地头顶的阴云。 神在混沌中所创造的三个怪物,都在这个神睡去的第七日,脱离了樊笼。 海洋的利卫抛弃旧躯、升入了高天;大地的贝希摩斯奔驰在世界之南;天空的席兹则把巢穴安置在曾经的第三天,时刻准备着向天使们,宣泄它的仇恨与贪婪。 天族想要夺回被敌人占据的下三天,就必须先对付席兹,以免这个狡猾的怪物在关键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就如同那时候它杀死米迦勒一样。 席兹很强,但对付如今的它并不困难。米迦勒当年给它留下了足够深重的伤势。这个疯狂的怪物,它根本没有“养伤”这一概念,在这几百年间猖狂在地上和天空,不仅加重了伤势,还把它曾经的“队友”得罪了个遍。 这时候米迦勒已经回归,红十字剑虽然还插在耶律撒冷城中心的地板上对曾经的主人爱搭不理,但他的六翼已经重新燃起了金红的火焰。 天使们为这场复仇准备了百年,创世天使除了贝利亚几乎全员到齐,他们只要一拥而上,很快就能送席兹回归神的怀抱。 偏偏这个时候,米迦勒又开始犯浑了。 ——从路西法的角度来讲是这样的。 米迦勒怀揣着他那莫名其妙的英雄主义,要去和席兹单挑,他是这么解释的:“我去拖住他,然后你们把他封回去。” 在场的天使都不太支持米迦勒,他们想杀席兹想了很久了,天知道米迦勒哪来那么粗的神经,还要去和弄死他的凶手单挑。 “太危险了。”拉斐尔一句话表达了大多数人的态度。 “不会有事的,可以先试一试嘛,不行再围杀。” 米迦勒还在笑呢,他没有记忆,对于自己的死亡,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所以很是无所谓:“你们别太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而且……”他四下看一眼,确定要说的对象不在,但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当初利卫旦我们不是这么做的?” “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算的,席兹远比当初的利卫旦危险。”加百列摇摇头,还是不赞同。 他们说的已经是上千年前的旧事了。利卫旦其实是三个怪物里一个脱离封印的,他在西海不仅吃了好几只龙,还把西海天空的星辰卷入了海中——天使们和他打了七天七夜才终于把他给摁回去,但还是有一部分星辰遗落在了海里。就是这些星辰成了他新的躯壳,在几百年前被拉斐尔捡回了天上,如今正在第五天和其他的座天使一起胡作非为。 米迦勒和利卫旦如今的关系不错——打成一团的那种不错,他对利卫旦唯一的意见就是嘴巴太臭口是心非,不过他米迦勒一向大度,不会和他计较。 “它的罪行远胜于当初的利卫旦。”尤利尔道,“你有其他的理由。” 米迦勒与那双审判一切的眼睛对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的提了两个没有在场的名字:“我们要是真杀了席兹,贝利亚还有利卫旦会怎么想……” 在场诸人都沉默了。 对于他们这次是来对付席兹这件事,所有人都保持了一种默契的心照不宣。一边不提,一边不问,所以也很难判断贝利亚和利卫旦内心真实的想法,但他们了解贝利亚,知道米迦勒想的不错。 “而且我们都知道,这不全是他们的错。”米迦勒低声道,“混沌的本质让他们在这个世界饱尝痛楚,他们无法控制自己……野兽伤人,罪行不在野兽;如果要有人为那些无辜的鲜血负责,那应该是我。” “如果我当初唔……” 毫无防备的米迦勒被路西法一脚踹到了地上,在那双因为震惊而瞪大的深蓝色眼睛里,金发的炽天使化作了黑暗的君王。 路西法当年就想将这一脚招呼到米迦勒的蠢脸上了,但当时的情况和他的修养都不允许他这么做。等他们杀掉席兹,米迦勒又受了伤,这一脚就被遗忘了。 今天却是个好时机,路西法刚好想起来,米迦勒刚好欠这一下。 漫天的火浪回旋,隐隐勾勒出炽天使的身影。 你看,这不醒了。 路西法颇为愉快地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第21章 Chapter21 阿斯莫杜【大修】 米迦勒睁开眼,发现他们又回到了混沌之中了。 路西法就站在他不远处,黑色的长发有些乱,看上去似颇有些狼狈。 米迦勒目光闪了闪,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道:“你失败了。” “我并没有。”路西法道,“你似乎很高兴看我失败?” “没有,我只是很惊讶。”米迦勒否认道,“地狱之门就在你面前,而你,伟大的地狱之主,你不仅没有推开它你还震碎了时空。” “时空本身就是一个起于一加零而归于零加一的完美方程式……算了,我知道你听不懂,”路西法道,“总之,我没有失败,我想那些孩子他们应该已经抓住时机了,很快他们就会找到入口。” 米迦勒极度不爽他那句“我知道你听不懂”,嘲讽道:“哦?你很骄傲?那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时空领主的权柄不是来自奥术而是神术,如果不是拉斐尔阿斯莫杜都想要奥术领主的权柄,时空神术的权柄还未必能落到你手里。” “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拉斐尔和阿斯莫杜,我随时欢迎他们来和我争夺权柄。但是在我们的战场上永远没有你的位置,米迦勒,毕竟你的奥术水准在高阶天使里也就属于差很多及格的水准。”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我是个战士,我真希望某些自命不凡的时空领主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在战场上被我击败的。”米迦勒顿了顿,“你恼羞成怒了,路西法。” 路西法抿抿唇,刚才那脚还是踹轻了:“你才是,米迦勒。我为什么要恼羞成怒,连奥数入门知识都听不懂的人又不是我。” “我又不是萨麦尔哪里听不懂?别掩饰了路西法,因为你以为你能直接把门打开,然而,非常可惜,你没有。” “……我真高兴你已经激动到要和萨麦尔比的水准了。无法成功开门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我又不是萨麦尔,做事不思考后果。” “……你也在和萨麦尔比,魔王陛下。” 一时间路西法和米迦勒都陷入了沉默。 “虽然萨麦尔可能不会介意,”阿斯莫杜道,“但你们俩这样真的有点过分了。” 恶魔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手撑着下巴,歪着头,一缕黑色卷发垂落在脸侧。 他是一个打扮相当精致的学者。眉间压着一顶荆棘编织的王冠,耳畔坠着的黑曜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本该严谨保守的高领却松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见路西法终于赏脸看过来,阿斯莫杜一手抚胸,颇为优雅地施礼:“好久不见,我的陛下。”他的语气缠绵又深情,抬起的眼眸仿佛蕴藏着荡漾的水光。 即便没有那对弯角,他也比路西法和米迦勒都要高,学者忧郁的气质却很好地柔和了恶魔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路西法并不理会恶魔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也可能是习以为常,只是颦眉:“怎么回事?”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阿斯莫杜状态的不对,魔神的契约者死了。 作为七十二魔神之一的阿斯莫杜,依靠着与人类的契约才能离开火湖,契约者一旦被杀,他们便会被驱逐——就像之前的贝利亚。 虽然如今凭借自身的力量暂时没有被驱逐,代价却是之后成倍的反噬。 阿斯莫杜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个家伙太麻烦了,只好杀了。” 对于阿斯莫杜的回答,路西法也不意外。**的君主去素来博学多智,他相信阿斯莫杜有自己的判断。 ——真实的情况是,阿斯莫杜本来没打算动手的,契约的反噬就算是他也会觉得吃不消。 他只是察觉到了米迦勒突然失控的力量,想要来查看情况,偏偏阴谋者安排的人类在这个时候又开始犯蠢——米迦勒的事在阿斯莫杜这里排位很是靠前,所以他只好动手。 这耽误了他些许时间,在路上,他还顺道换了身打扮。 但他不会和面前的天使堕天使提起这些扫兴的事,他们之间的时间可贵,就算不能消磨在分享喜悦上,也不值得浪费给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又用脉脉含情的眼注视着沉默的天使,打招呼道:“米克。” 如今地狱敢这么叫米迦勒的已经不多了。 米迦勒近年来在地狱的名声愈发离谱,已经到了能止小魔夜啼的程度。阿斯莫杜倒觉得除了路西法,其他人都没必要考虑红十字剑突然捅过来的问题——比如他。 阿斯莫杜自度近来没有干什么值得红十字剑砍一刀的事,所以虽然那双有力的手按在红十字剑上,虽然那双纯净如天空的眼睛注视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好,虽然…… “库什的事你知道多少?” “……” 阿斯莫杜想,原来不是近来干的啊。 恶魔的僵硬给了天使足够的答案,他向前一步,阿斯莫杜高大的身影仿佛都笼罩在天使投下的影子里。 “你都知道。”米迦勒下了定论,“那个法术就是你给他的。” 这点不令人意外。 阿斯莫杜、只有阿斯莫杜,他不仅是天族最优秀的医生和学者,更是无数残魂的集合,只有他能从自己身上获取到这些禁忌的知识。 那么,阿斯莫杜究竟以什么样的姿态参与了此事? 当年,很多天使甚至认为看守天使之所以会堕落到与人类苟合,背后少不了这位**之君的挑唆。 这绝不是什么恶意的揣测。 看守天使之首阿撒兹勒与未堕落的阿斯莫杜关系本就亲密,而在看守天使们犯罪的同时,阿斯莫杜也陷入了一场与人类少女莎拉的荒唐爱情,甚至杀了对方七个新郎,直到拉斐尔伪装成人类陪伴第八位新郎到来,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这件事很离谱、很没有逻辑,但放在阿斯莫杜身上,似乎又合情合理。 他的的放纵与激情与生俱来,甚至他自己就是诞生在放纵与激情中的。 远古诞生在黑暗中的怪物们,它们渴望着会杀死它们的光明,爬出了深渊——阿斯莫杜是它们执着的凝结,他似乎注定要死在光下,死在那不管不顾也要达成所愿的激情之中。 天使的唇角微抖,很快那些多余的情绪就被压了下去:“你可知道……宁录的血脉至今还在使用那个法术。” 他拔出红十字剑,剑刃与阿斯莫杜的前额只差微毫。 “灵修学派得到了这个法术,他们制造出的……你应该也已经见过了。” 在拉斐尔将阿斯莫杜毁灭在埃及的荒漠之中,大洪水将大地淹没,这段历史似乎也迎来了结局,包括灵修学派—— 他们野望本该在阿斯莫杜被毁灭之后、随着漫长的时间与无望的追逐慢慢消失于洪流之中。但这个多情的混球,却把自己的胸腔剖开,把自己最致命的秘密双手奉上。 阿斯莫杜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反抗,没有辩驳,仿佛正等着红十字剑落在他的身上。 这副引颈就戮的姿态让天使胸腔中跳动的火焰更加爆裂。 “阿、斯、莫、杜。” 米迦勒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个名字, 想斥责他那总是犯罪的放纵和永远不合时宜的激情,但天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连握剑的双手都在颤抖。 他想,阿斯莫杜已经在埃及的荒漠中付出了代价,一个罪行不能审判两次。 他想,以恶魔的智慧,怎么会想不到这个法术将来会使得多少灵魂受害。 他想,他是如何从自己身上获取这些知识的,是否是将那冰冷银刃刺入自己的胸腔? 他又想,敌人本就对七十二魔神虎视眈眈,阿斯莫杜若重创在他剑下,便是给他们可乘之机。 还是他的思想:他此刻的忏悔不是因为他的罪行,只是单纯畏惧我的怒火…… 米迦勒与自己僵持着、撕扯着,火焰在他的血管里奔腾,混沌也在趁这个机会试图搅乱他的心海。 接着,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就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那些缭乱的火焰瞬间熄灭为灰烬。 这只手很熟悉,他们曾经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这只手又是陌生的,记忆里它绝不会这样冰冷。 他与它,已经有数千年不曾触碰过了。 米迦勒缓缓转头,路西法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侧,与他不远也不近。 下一刻,路西法收回了他的手,米迦勒收回了他的剑。 天使向旁边走了几步,他的天性让他无法说出刻薄的责骂,只能用沉默去消解冲动的怒火。 说实话,米迦勒不应该再压抑自己了。但路西法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自己就是米迦勒不压抑自己、就马上会被砍的角色,所以只能把话题转移到当下急需解决、也不会引起米迦勒怒气的话题上。 “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混沌深处的巨物在苏醒,”阿斯莫杜又将目光转向米迦勒,“他们试图通过魔神柱的联系,将其推向更高、更危险的台阶。” 席兹。他避开了这个久远的名字,以避免带来更多的波折。 利卫旦的本体沉在第一狱的深海中,贝希摩斯长眠于只有白昼的无垠荒漠,如今在混沌中醒来的也只能是它。 魔王与天使倒早有所猜测,对此也没有什么意外,阿斯莫杜的后半段话才是重点。 魔神柱是神与地狱立约的见证,是上帝权能的延伸,无论是天国、还是地狱,都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你能定位到具体的位置?”虽是询问,但米迦勒语气中包含笃定,他要去做什么显而易见。 原本,他们最好是等待七座城市被重新打开,由军队来解决这里的一切。 无论是路西法还是米迦勒,都有足够的力量轻易毁掉七座城市,但这件事的麻烦并不在此。阴谋者们或潜藏在无辜者中,或躲在这片混沌的深处,杀死其中的一部分,却无法阻止更多的敌人逃窜或躲藏。 七座城市中犯罪者无数,却还有更多无辜者。米迦勒昔年遵循神的旨意毁灭索多玛、蛾摩拉等罪恶之城时,神曾经允诺亚伯拉罕,城中哪怕只有十个义人,也绝不会降下毁灭——毁灭只要一个瞬间,新的生命却要经过漫长的阵痛才能孕育。 但席兹的存在却让事情回到了米迦勒熟悉的节奏中,看,只要干掉席兹——所有的阴谋都迎刃而解。 他也绝不允许有谁妄想沾污主的权能。 阿斯莫杜目视路西法,显然他不太赞同米迦勒的打算。目前这边能打的只有米迦勒和路西法,米迦勒自己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路西法是很强,但绝不是在战场上拿刀砍人——阿斯莫杜记得很清楚,上次和席兹的大战的时候路西法还是个站辅助位的啦啦队。 路西法却微微颔首。 这下阿斯莫杜没有办法了,他本来就拒绝不了米迦勒,指望路西法有所表示,谁知道魔王在想什么,他真不担心米迦勒砍席兹的时候失控把他一起砍了? 恶魔微不可察地叹气,他凭空取出一把蛇杖——明显的拉斐尔的风格,且不是远古时期的作品,至少不是阿斯莫杜堕落之前。 这点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就算路西法和拉斐尔、阿斯莫杜关系都不错,知道这两人的作风,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绷不住。 他们都默契地去看米迦勒的表情——米迦勒没有表情。 “在混沌中许多法术都是去了意义,所以只能借用拉弗……”阿斯莫杜理智地更改了对挚友称呼,“拉斐尔的力量。” 拉斐尔是旅者的保护者,这个蛇杖依凭着他的权能。这根蛇杖为什么在阿斯莫杜手中是一个问题,拉斐尔为什么准备这么一根蛇杖也是一个问题。 就像当年,拉斐尔是如何在天国所有人都没搞清楚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知道了阿斯莫杜所为,并准确地找到了他。 米迦勒伸出手,将蛇杖握在手中。杖身传来熟悉的、属于兄弟的温和而坚定的气息,仿佛带着抚慰的力量。他心中所有翻腾的指责、疑问与无奈,最终都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混沌的空气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Chapter21 阿斯莫杜【大修】 第22章 chapter22 发疯 卡麦尔感到绝望。 他一直是一个情绪稳定的天使……堕天使,但他最近的经历实在过于精彩了些:大半个复仇军团被噬羽虫祸害秃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被天上加班加得没道德的前同僚绑票;自己去要人却被自己前上司扣下加班;等路西法终于想起来把他捞回来,路西法自己又跑了;这会儿临时上司又开始发疯…… 他反应向来很快,在利卫旦刷地展开翅膀的瞬间,就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 利卫旦转过目光,荧蓝的眼睛瞪视着他。 嫉妒之君总是在生气,卡麦尔被他瞪的时候也不少,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毛骨悚然过。 “放开。” 卡麦尔硬着头皮:“殿下……冷静些。” 是,席兹活了,他也很震惊。 但这些最初从神手中诞生的生命死了活、活了死反复仰卧起坐的也不是只有席兹一个。利卫旦的本体和席兹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可这么多年看下来,他对席兹好像也没那么深的感情,当年围杀席兹的时候他还在第五天和人拼酒。 所以……他、这、时、候、发、什、么、疯? “我们还有军令在身。”他劝谏道,“何况,那边有陛下和米迦勒大君……” 他话没有说完,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冷笑,这笑声可真冷,几乎是要将他的血肉冻住。 下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亚列的旁边,海神的三叉戟正插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碎裂的地板显示刚才那一下绝不是唬人,之前那个满面从容的黑暗精灵甚至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卡麦尔感到震惊。但出于军人的责任感,他还想挣扎一下,地狱已经跑了一个魔王了,如果嫉妒之君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又跑了,那就太不像话了。 随即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刚才那一下亚列借机封住了他的动作。 一旁黑袍法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向利卫旦施礼道:“武运昌隆。” 利卫旦没理会他,甚至眼神都没有多给,面无表情地拔出三叉戟,就那么飞走了。 就,那么,飞走,了。 卡麦尔终于挣脱束缚,刚刚那一下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他反而冷静下来,冷静地理了理衣领,又冷静地理了理绶带,最后冷静地问亚列:“他发什么疯?” 他和利卫旦关系应该还没有差到一言不合就那么给他来一下的地步吧。 “你不觉得他是去帮席兹的吗?” 卡麦尔瞪大了眼:“他没疯到那个地步吧?” “那不就完了。”亚列道,“随他去吧,死不了。” 卡麦尔:…… 卡麦尔:“他怀疑我们?不……他觉得我们怀疑他?” 亚列冲他无辜地眨眼。 小时候被亚列算计的记忆突然袭击了卡麦尔。 临时上司是个自我中心敏感多疑的熊孩子,队友是个喜欢坑队友的熊孩子,他突然想起来时别西卜来时嘱咐那句“靠你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又想,他们不会早猜到了席兹复活、利卫旦会跑了吧? “可第二狱的龙族……” “没事,”亚列笑盈盈道,“地狱一时半会也没不了。” 卡麦尔:…… 他真的很想念尤利尔大君,想念黄道十二宫的同僚,想回去昏天黑地地加班。 被卡麦尔想念的尤利尔……还在黄道十二宫矜矜业业地加班。 战端将起,天上又少了一个米迦勒,加百列需要驻守神的御座——本来应该由尤利尔值班的,但不少天象天使被拉斐尔带去找被困在混沌中的城市了,天使中数学好的也就那么多,尤利尔如果不在,黄道十二宫真的会乱成一锅粥。 何况星相也是监视世界最好的媒介,在这里他的审判之眼能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事实上,早在七座城市被混沌覆盖的时候,星辰的运行便已经受到了影响。但还是那句话……太缺人手了,从巡星天使发现问题,再到确定受影响的位置、排除自然变化一系列的时间,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而此时他们此时除了正常的工作以外,还需要翻查之前案卷,寻找那些有过、但是没有被重视的星相。 纯白的天使注视着星空,相比起周围飞旋的庞大星辰,他的身影渺小,光辉却盛大。 “……室女、天秤两宫速度变缓,方向偏移百分之二;狮子宫轨道运行正常,光辉衰减迅速;摩羯宫偏转的力量还在持续……” 露路尔声音迟疑:“大君?” 尤利尔抬起的双手之间,燃烧的火焰之剑静静旋转。 “没关系,”尤利尔道,“……暂时。” 他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平稳,紫色的眼眸中光辉流转,他的注视已经投向了比星空更遥远的彼处。 这让露路尔有些拿不准情况。大地的君主大多时候都是十分可靠的,但有时候……他的逻辑总是不太一样。 作为他的副官,要有十分灵敏的“嗅觉”,此刻露路尔就嗅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味道。 念头一转,他决心直接询问。 “您看见什么了吗?” 尤利尔没有直接回答。这很奇怪,尤利尔向来直来直去,如果是不适合他们知道的消息,他也会直接告知,而不是沉默。 他的沉默往往意味着思考——情况应该不紧急,否则他的行动会快于思想;但如果只是小事,又为什么要用到火焰之剑? 露路尔更好奇了。在黄道十二宫这个地方,他们能有的娱乐不多,在忙碌的间隙聊上无关紧要的八卦能很好的安慰他们疲惫的身心。 “鱼,”尤利尔抿住了唇,“进去了。” 鱼?双鱼?双鱼宫发生了什么?露路尔想,又很快排除了这个想法。 他仔细去看尤利尔的表情,唇角微微下压,是什么让他不太开心?但这个不太开心并不严重,更像是种习惯性的小脾气…… 如果是卡麦尔或尤利尔的其他副官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反应过来尤利尔口中的“鱼”是指谁,露路尔实在太过年轻,对那些久远的爱恨情仇只是一知半解。 “他打不过,我要看着,”尤利尔说道,“你先回天秤宫去。” 他下了指令,露路尔也只好忍着抓心挠肝的好奇行了一礼,然后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随即,他又听尤利尔说:“告诉亚纳尔,我会看着的。” 露路尔怀揣着闹肚子疑惑一路飞回了天秤宫,果真遇到了等待的亚纳尔,他驻守大多时候天国之门,这时候本应该在帮助拉斐尔关注地上的事才对。 他听了露路尔转达的话,亚麻卷发的天使面色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的心事重重。 从亚纳尔带来的文件上,露路尔也终于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席兹复活(待确认)】 【嫉妒之君利卫旦闯入刚打开的缝隙,是否进入混沌(待确认)】 “我们当真就由着他去了?” 玛门关上通讯,顺手就甩到一边。 别西卜还在对着面前七层地狱的投影思索着什么。 “你有更好的办法?”别西卜说道,“我可不想和他吵架。” “他如果失控怎么办?” “……如果他在潘地曼尼南失控,情况会更加危险。” 别西卜说着,手指轻点投影的上两层:“你年纪小,不曾见过他当年的威能——一、二狱的倾覆,只需要他的一个翻身。” 玛门不自觉地卷起了嘴唇,他向来讨厌这些老东西拿他的年龄说事。 地狱的第一狱便是当年神囚禁利卫旦的西海,又被称为混沌之海,利卫旦的本体至今仍沉眠在其中;第二狱是龙族当年占据的西大陆,他们曾是利卫旦的盘中餐,龙族如今的首领尼德霍格还是拉哈伯理论上的兄长。 别西卜又指着第三和第四层。 “如果真到了那种程度,贝希摩斯恐怕也会暴走,无垠荒漠的白昼和黑夜恐怕会重新归为一个时空……第三狱也保不住。”别西卜道,“卡麦尔和亚列在第四狱保持防守,那些黑暗精灵靠不住的,他们得做好接应,随时撤退回第五狱。” 他们不可能直接放弃上三狱,但别西卜也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做无谓的牺牲。天使们死亡都会回归光之海,在漫长的时光后被重新孕育,理论上堕天使同样——这真的非常尴尬,对谁都是。 “你们想的也太夸张了。” 一条细细的黑蛇,从窗边倒挂着出现。 萨麦尔刚才吵架没吵过他们俩,没把控住脾气,被潘地曼尼南的阵法变成蛇——只好独自出去生闷气。 生完气回来就听见别西卜这一系列地狱就快完了的发言。 他晃了两下,落到地上,黑色的绸衣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大片的肌肉。 他脚步轻快地两步跃到了主位上,一只脚盘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你们也许可以信任利卫一点。” 别西卜和玛门相互对视一眼,别西卜道:“我们并不是不信任他。” 他又往窗外看了看,火湖橙红色的火光还在窗前摇晃:“贝利亚失控后的情况,我们都亲眼见证过。那是混沌本质的侵蚀与显现,至今我们也没有找到完美的解决办法。相比之下,利卫旦殿下与本体的联系更为直接和紧密……” “比起贝利亚,利卫可要强上许多,”萨麦尔和利卫旦关系最好,当着利卫旦的面,他也敢这样说:“他是个小气的自私鬼,这恰恰也是他不多的优点之一——他的心永远不会为那些无畏的事摇摆。” 说完,他又叹气,抱怨道:“我才是最应该在里面的人,你们难道指望路西法能帮着米迦勒去扎席兹的屁股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玛门想,都多少年了,这些家伙还是对他们这些法师有着这么深的职业歧视。 别西卜谨慎道:“关于您为什么必须要镇守在潘地曼尼兰,我认为我们刚才已经有了足够深入的探讨……” 别西卜的年纪仅次于创世天使们,这也意味着在他诞生之时,他所面对的每一个存在,于他而言都是难以跨越的高峰,这使得他更习惯于以一种谨慎的、仰视的视角,面对这个世界。 萨麦尔受不了他这脾气。在别西卜还是个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趴趴走的小肉球的时候,他这点是十分可爱的。但当他成长为与他平起平坐、可以对他指手画脚的大人以后,就很讨萨麦尔嫌了。 “我知道我知道,”萨麦尔不耐烦的挥手,“但你们真有些偏心……当年路西法都顶上去守耶路撒冷了,你们就是用这一套理由把我按在第五天的。” 萨麦尔掌握着“黑暗”与“死亡”两项权柄,在天使当中,他一直是可以与米迦勒比肩的战士。但他所握有的两项权柄实在太过特殊,天使们始终习惯将他放在第二线,是最后也最危险的底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萨麦尔嘟囔道,“摆在那里好看?我还没有无用到那个地步吧。” 别西卜倒不至于觉得萨麦尔是摆在那里好看的,而是在魔王不在的情况下,愤怒之君摆在那里对地狱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他最后还是决定安抚一下萨麦尔:“如果真的到了必要的时刻,陛下或者阿斯他们会为你打开、挥下那最后一枪的通道的。” 第23章 chapter23 对峙 灵修学派对阿斯莫杜的感情绝不是正面的。 看看吧,这个由被神抛弃的残次品糅合而成的鬼魂,不仅拥有了无尽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更拥有足以令风之君主引为挚友的智慧与学识,无尽地上法师们书库的藏书之中,十本中定有一本署着他的名字——他多么完美、多么幸运,而这一切,起源竟是无数个低劣造物的执念。 如果说,在阿斯莫杜尚且是那位光辉炽天使的遥远年代,灵修学派的成员们对他除了根深蒂固的嫉妒之外,还掺杂着一丝难以启齿的崇拜与敬畏;在阿斯莫杜选择了堕落,以至于最后沦落到一缕依凭魔神柱的残魂之后,那复杂的情感,便彻底发酵为了纯粹的嫉恨。他如此轻易地得到了他们穷尽一生孜孜以求却始终遥不可及的一切——力量、知识、近乎永恒的存在,然后,又如此漫不经心、毫不珍惜地将这一切挥霍殆尽,直至跌落尘埃。 但讽刺的是,阿斯莫杜始终被他们视为那条触手可及的、通往至高的登天之梯。甚至可以说,他如今的落魄处境,远比其高高在上的炽天使时期“更容易触碰”。这个曾经率领天使军团,焚毁他们无数实验室与珍贵图书馆的君王……最终,竟沦为了他们可以妄想掌控、甚至亵玩的物件。 在天国的记录当中,曾经有不止一个灵修学派的学者借用人类之手召唤阿斯莫杜,他们或用诱惑的承诺,或用虚伪的吹捧,或用精心的欺骗,甚至直接以羞辱和鞭挞,试图从这位沉沦的君主手中,榨取那些足以让他们生命本质得以升华的禁忌学识。 “那时候,我的老师差一点就得到他了。” 少女从堕天使那里汲取了太丰厚的力量,蓬勃的力量在她血管里流动,她变得亢奋异常,絮絮叨叨地向拉哈伯倾诉起来。 “他那样可真诱人,明明是那么放荡的躯壳与灵魂,却偏偏恪守着某种近乎贞洁的品格——所以你们喜欢他。” 她的话语让堕天使愤怒起来,或许这正是她所想要达成的目的,扰动的情绪让他在与荆棘的对抗中又落了下风。 面对堕天使因痛苦而微微痉挛的身体,少女却笑了起来。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那些正向上攀爬、勒入他血肉的漆黑荆棘,动作亲昵得如同在抚摸恋人的脸颊。 “就像此时的你一样,”她痴迷地低语,“无论是承受多么痛苦的折磨,还是品味多么甜蜜的煎熬,当他忍耐着,将这一切无声地吞咽下去的时候……那表情,真是世上最动人心魄的景象……” 她仰望着堕天使的脸,就像任何一个纯真的少女仰望他的恋人那样。 “我真想试试他……他爱过你吗?”她“咯咯”笑了两声,“谁得到过他?拉斐尔?米迦勒?路西法?” “我觉得拉斐尔一定得到过他,他们可是最亲密的,在我读过的书卷中,属于他们两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有着对方的名字。” 她摆弄起自己的手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同样的知识占据彼此的脑海,同样的思想从其中诞生,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动作,他要说的正是你要说的,他所想的正是你所想的——成千上万年的时光,你们的命运、理想……一切,都紧密联系在一起。那会是多么深刻、多么真挚的情感啊……” “这样的拉斐尔,怎么可能真的忍心……彻底地毁灭他的挚友?”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把他一点不剩地、连些许灵魂残余都彻底地焚烧净化?以至于后来那么多渴望得到阿斯莫杜的人,连他逸散的一缕记忆碎片都无法捕捉到……” “而最最最……最奇怪的是,”她拖长了语调,盯着拉哈伯的反应,“他复活的时间点,偏偏那么巧,那么突然。从凡尘之地直抵第九狱,整个过程,却干净得像被刻意抹除过,不留一丝痕迹……” 她猛地转过身,面对着不知何时已然悄然现身的魔神,脸上绽放出一个混合着得意与疯狂的笑容。 “所以,我们一直忍不住猜测……”她一字一顿,仿佛在宣布一个伟大的发现,“那一千多年的漫长时光里,您那珍贵的意志,其实一直都保存在拉斐尔的手中,对吧?” 少女发出悠长的感叹,语气中充满了扭曲的羡慕:“他可真爱您啊,阿斯。” 如果去询问堕天使们嫉妒之君利卫旦的实力,大概大多数的堕天使都会露出迷茫困惑的表情。 这位嫉妒的君主、曾经的座天使军团副军团长、战场上仅次于萨麦尔前锋,当然应该极为强大的。可他具体的力量?却几乎没谁说得上来。 摔跤场上来一个摔一个?也许这也算,但利卫旦也不可能是靠摔跤坐上这样的高位的。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这位总爱比较、总爱炫耀的讨厌鬼,在这件事上竟异常的低调。 眼下的场面就难得起来。那些灰色的气流像是一团不祥的阴云,天使们熟悉这个,这是贝利亚的力量,或者说,这是与贝利亚同源的力量。 堕天使如同一颗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流星,撞入这片混沌的空间,他本身的气息开始与这片空间融合,力量也愈发壮大起来。 他一路向着混沌最深处疾飞,突然,将手中的三叉戟猛地向前方掷出!虚幻的空间帘幕被强行撕开,那些被巧妙掩藏、被力量遮蔽的真实景象,终于显露出它狰狞的本來面目。 只见无数漂浮的空间碎片,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利爪一点点研磨、撕碎。无数羽毛剧烈摩擦的刺耳噪音,混合着沉重得如同山峦呼吸般的声响,共同构筑成一座连绵不绝的、由声音与意念形成的无形高山,将利卫旦彻底环绕、囚困于中心。 “利……卫……旦……” 一声似鸟雀尖鸣,又似万千利刃交击的诡异声响,尖锐地撕裂空气,仿佛能直接划伤任何听闻者的耳膜与灵魂。金色的血液立刻从利卫旦的耳廓中渗出,蜿蜒流下。 周围的混沌仿佛被赋予了某种虚幻的形体,时而显现出巨鸟羽翼的轮廓,时而化作怪兽利爪的阴影,时而又消散于无形。 利卫旦对此却置若罔闻。三叉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回手中,他紧握戟身,携带着沛然的力量,悍然攻向那些在混沌中时隐时现的诡异形态! 怪鸟的尖啸陡然拔高——也许在某个瞬间,他的攻击确实命中了目标。 “你舍得……那些鸟人的圈养中……出来……”那声音一声一声,竟然是在笑,“你……丑陋……又可怜……” 利卫旦本来不想理会他,但席兹的话显然戳中他那过于敏感的神经。 “我们之中,真正被圈养的可不是我。”他冷笑,“那些尖耳朵是不是还会给你擦羽毛?你可真好骗,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当年是怎么死的……” 他倒飞出去,又很快停在了半空,刚刚的撞击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上还不饶人,冷嘲:“恼羞成怒。” 他这么多年别的本事长没长不知道,气人的功力却是日益精进了。路西法是个老神在在八风不动的装货,利卫旦对着那他那张死人脸练习了上万年。 尖啸与攻击一声接着一声、一下接着一下,利卫旦变得狼狈,嘴巴却一刻不停。 “永远都在被利用的蠢货,你照过镜子吗?你连镜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吧?需要我送一面给你吗?我有一个宫殿就是专门用来放镜子的。” “去死的感觉怎么样?我还没有死过,真是可惜……你马上就要再死一次了,需要我给你的坟头供点什么吗?啊,我忘了,你这种货色是不会有坟头的。” “还好意思叫别人鸟人?你才是一只真正的扁毛畜生,知道吗?扁、毛、畜、生,生来就是要被人拔毛吃掉的废物……” 他被无形的利爪抓在了手中,尖锐的前端刺穿了他的腹腔。 席兹粗重地喘息着,不知是单纯地休息,还是在平息翻涌的怒火。 “哼……利卫……旦……”形体不断变换的巨鸟俯视着手中紧紧握着的猎物,“你……挑衅……毫无用处……囚禁在……蝼蚁里……我轻易……”他的爪子收紧,换来猎物的痛哼:“捏死……可怜……” “哈,”利卫旦抬起头,扭曲地大笑着,尖锐的利齿与那张精致秀美的脸格格不入:“蠢货……是我抓住了你……” 金色的火焰从他的身体之中跳跃出来,飞快地顺着无形的利爪向深处蔓延。巨鸟尖啸一声,飞快的收回了爪子,但金色的火焰还是不断在扩散。 巨鸟哀哀痛吟:“杀了你……杀了你……” 灰色的气流向那无形的巨物凝聚,翻涌着涌向那火焰,将它们们逼迫到了一个角落,却始终无法把他们彻底熄灭。 利卫旦一手掩住自己的腹部,还是挡不住血液顺着手指滴落虚空,他望着那片不断扭曲的虚无,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得逞后的畅快。 “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让你痛苦的世界上来呢?” 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武器,似乎下一刻,便将它投掷出去。 “藏头露尾的东西,这会儿出来,是觉得我杀不了你了吗?” 黑袍的法师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黑暗精灵,漫长的岁月并未磨灭他眼中的锐利与勃勃野心,那双赤红的眼瞳依旧闪烁着洞察与算计的光芒。 “为什么不好好谈谈呢?混沌之海的主人……谈一谈更浩瀚、更广阔的海洋。” 利卫旦不打算和他谈,举起武器指着他:“拉哈伯那个蠢货在哪儿?” “我可以为您指出他的所在。”法师恭敬道,“但容我先请教一个问题……” “是什么促使您这样急切地冲到这场没有胜算的战场中来?”他顿了顿,“是为了向路西法陛下他们表现你的忠诚吗?” 堕天使似乎对这句话没有反应,但法师知道他一定触痛了他,他仰望了他们千千万万年,漫长的时间足够他将他们研究透彻。 利卫旦就是个敏感又多疑的可怜虫,他所有的嚣张跋扈,不过是自卑下的色厉内荏。 还有比这更荒唐、更匪夷所思的事吗? 他是混沌之海毋庸置疑的主人、执掌嫉妒权柄的君主、第一第二狱的尊贵领主,无数生灵俯首等待他的垂怜——而他自己,却像一条惶惶不安、时刻等待着主人施舍与认可的流浪狗,甚至还时刻担心会被自己选中的“主人”随意一脚踢开。 或许,这就是天族那高人一等的“驯狗”手段?老法师不无黑色幽默地想,看看阿斯莫杜,再看看拉哈伯……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吃了……吃了……” 席兹持续地尖啸着,他始终无法熄灭利卫旦留在他身上的火焰——那是利卫旦如今躯壳的一部分,那些星辰在天上燃烧了无数年,便是西海的浪涛也不曾将它们熄灭。 他不再管它们,那些还没有成型的力量越过法师,抓向利卫旦,却被一一挡下。 “醒……吃了……醒……” 法师站在原地,旁观这场交锋。利卫旦远不是席兹的对手,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感到遗憾,拉哈伯本是给利卫旦准备的鱼饵,没想到却钓上来了米迦勒。他的那个好学生……所以说,人类实在不适合做法师,他们的□□总是被**操纵,理性又被感情左右,她居然有那么天真的妄想?还是太多的灵魂撕裂了她的意志?这或许可以作为之后研究的方向…… 他本来该有充足的时间,利卫旦是多么完美的素材,这个源自混沌海洋的古老怪物,如今居然能像一个真正的、拥有理智与情感的天使般思考与行动。难道说,“理性”这种特质,竟伟大到足以在这些灵智蒙昧的远古畜生体内生根发芽吗? 但现在,这一切设想都化为了泡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利卫旦成为促使席兹进一步复苏、壮大的祭品……许多年后,他是否也会复生?复生后的他是作为怪物的利卫旦、还是眼前这个堕天使的利卫旦? 老法师有无穷无尽的问题,这是所有法师的通病。他时刻注意着战场,并准备第一时间为席兹鼓掌,好的驯兽师必须即时给予反馈,这些畜生的耐心总是不多…… 接着,他便看见一道燃烧的流星,直直的插入席兹那庞大的虚无当中,巨鸟扬起头尖啸一声,火焰甚至从那尖喙之中往外涌。 火焰之剑。 老法师瞪大了眼睛,他向那流星的来的方向看去,一双瑰丽却可怖的眼睛,正静静悬浮在半空。 第24章 chapter24 杀 他曾经拥有过一切。 他的席位曾在海克哈洛托宫的最前方;第五天泽堡尔图书馆中有好几个大厅的书卷,都铭刻着他的名字;无数星辰转过的轨道,还能看见他昔年在稿纸上划过的弧线…… 然而,这一切的辉煌与荣光,最终都湮灭于他自身那不知收敛、焚尽一切的放纵之下。 阿斯莫杜静立着,凝视着眼前这由自己昔年种下的恶因所结出的苦果。那怪诞的灵魂将自己伪装得极好——几乎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少女,带着某种扭曲的纯真。 或许,在某个未曾偏离的命运岔路口,她本当有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魔神的手在面前的虚空中轻轻一握,破碎的声音响起,露出那之下险恶而庞大的法阵,火焰跳跃着,将魔神困在其中。 另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斯莫杜身后。那是一个男性,脸上带着诡异的缝合线条,如同戴着一张半永久的鬼面面具,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呀,被发现了呢。”少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天真。随着她的话语,无数漆黑的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自虚空中纠缠而出,进一步加固了对魔神的束缚,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知道您随时可能驾临,我怎么会不做些小小的准备呢?”她轻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混沌中显得格外刺耳,“您杀了那个蠢货……啊,请您千万别误会,我丝毫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如果您想那么做,尽管去做便是,他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作为献给您的祭品。” “只是呢,”她向前轻盈地走了两步,似乎想要靠近阿斯莫杜,却又因骨子里的畏惧而谨慎地停了下来,“这样一来,抓住您的把握,就更大了几分。” 庞大的气流从混沌的另一端的另一端席卷而来。 “那边开始了。”后出现的法师声音嘶哑,“别废话了。” 阿斯莫杜一直没有多余的动作,好像就安心被他们困住一样。男人希望脑子出问题的同伴能在这时候收敛一下她那爆棚的表演欲。 “好好好……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没关系。”少女念叨着,重新退回到拉哈伯身边,“我还没准备得那么好……但是没办法了,阿斯,你太危险了……我必须马上……马上……” 她的手按在荆棘上,毫不在意被那尖刺所穿透:“之后也尝试爱我吧,阿斯……” 她突然尖叫一声,在荆棘的扭动里后退,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那荆棘越绞越紧,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中戾色一闪而过,无形的利刃便将她的手砍下。 男人惊疑不定:“你做了什么!” 魔神依旧还站在束缚他的法阵当中:“让她将不属于她的还回去而已。” 愤怒让她面容扭曲,张开的唇像是要吐出最恶毒的诅咒,下一刻,她却又收敛了神色,可怜地流下泪来:“为什么,阿斯,我不比他可爱吗?不比莎拉纯洁吗?爱我吧,阿斯,爱我好不好……” 法阵中的火焰正在熄灭,在场之人都听见了法阵不堪重负的吱嘎声音。 “该死!别管那些了!我们必须先把他解决!” 男人怒吼着抬起手,像是举起即将压下的石门。少女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断臂出生出无数的肉丝,盘根错节,成为了她新的手。 柔嫩、白皙,她高举起它们,却在下一刻,震惊地低下了头。 那也许是荆棘的一部分,被握在一双有力的手中,穿透了她的小腹。 “那个时候……” 她眼前浮现刚才被荆棘吞噬的双手,原来这才是魔神的目的,借用她的一部分,让荆棘把拉哈伯当做是她,得以脱困…… 可她还是不解。 铁锈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了她的眼前,她娇小的身体就像被天使抱在怀中,滚烫的触感从背后源源不断地传来。 “为什么……你可以……背弃……誓言……” 男人看到了变故,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就要逃——他真不该转身的,那些曾经由他操纵的火居然凝结成了一根长矛,穿过他的身体。 他只是个普通的、有些法术的人类,没有像少女一样从天使那里夺取到强大的力量,只能抽搐着倒在地上,魔神手一招,他的灵魂便飞落在了魔神手中。 又是一个被拼凑过的灵魂。 魔神收起了灵魂,走到了拉哈伯身边,少女握住了一缕他头发,就像绝境中握住一缕蛛丝。 她强行夺取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流失,她正在死亡,而当她死去,她被强行粘合在一起的灵魂也将会破碎。 堕天使和魔神能看见浮现在少女脸上的那些面容,他们流着泪,尖叫着,他们被切下又缝合,自我的意志早已被消磨得一丝不剩了。 “它们都曾受你施助。”魔神道,“有人一直盯着你。” 堕天使垂着头,没有说话。 濒死的灵魂还在挣扎:“明明……你答应我们的……” 堕天使看见了最初。 背负狰狞肉翼的少年单膝跪在一群矮小丑陋的地精面前,安抚着他们。 ——“我会保护你们。”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们。” 阿斯莫杜弯下腰,轻轻地对那些还在挣扎的灵魂说道:“可是,你们早就死了。” 就像一柄重锤落下,把一团被胶水粘在一起的碎玻璃,重新击碎。 被扭曲的誓言与被扭曲的生命一同粉碎。 远方的爆炸声与能量冲击仍在持续传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灼热无比的赤红流光划破混沌,撕裂空间。 “火焰之剑。” 阿斯莫杜叹息着,飞快地虚弱下来,或者说,他本就虚弱。失去契约者的魔神就像失去根系的橡树,无论原本多么高大、多么强壮,他们无法从这个世界汲取到任何有益于他们的事物,只能日渐衰弱。 他只是已经衰弱到无法再抗衡那恶毒的獠牙。 拉哈伯震惊出声:“阿斯!” 无数条锁链从地上伸出,紧紧地将魔神捆缚,拉哈伯伸手想要做点什么,却在碰到那铁锁的瞬间被烫得缩了回去。 这些来自硫磺火湖的铁锁与不祥的黑泥,死死咬住了魔神,拉哈伯甚至能闻到血肉被烤焦的味道。 魔神面上也带上了痛苦的神色,但他还是勉强侧过头,对拉哈伯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带着歉意的微笑。 “他们快把门打开了……” 声音未落,他已被锁链们拖拽着,沉入了彼岸。 米迦勒觉得,阿斯莫杜提供的这个导航道具,实在只能算“勉强能用”。 他们之前依靠它的指引,在虚空中穿越了无数光怪陆离、悬浮破碎的场景片段。然而中途一道有点熟悉的灰色混沌气流突然毫无征兆地冲出,竟将通往正确方向的出口瞬间击碎。他不得不重新费力地寻找路线。 是的,是“他”独自一人。因为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冲击,他和路西法被冲散了,而现在,那柄关键的蛇杖还好死不死地正握在路西法手里。 不过,谢天谢地,前方区域的战斗已经打响。那边不断传来的、如同风暴般的能量余波,恰好为米迦勒指明了最清晰的方向。事情似乎又回归到了他最熟悉的节奏——现在他只需要以最快速度冲过去,然后干净利落地干掉席兹。至于剩下的烂摊子……他相信拉斐尔和路西法自有默契去解决,既然他们两位总是显得那么“心意相通”的话。 紧接着,他感受到了火焰之剑的到来。这意味着先前与席兹战斗的虽然不是尤利尔,但他现在拥有两个队友了。 火焰之剑为米迦勒打开了通道,他一路飞行,最先看到的便是那巨大的、难以描述的巨物。 它就像一团不断被无形之手疯狂揉捏的半透明胶泥,时而伸出尖锐的利爪,时而展开破烂的翅膀,时而隆起无数根本无法命名的、不断变化的怪异凸起。整个形体都在永无休止地蠕动、变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沌气息。 火焰之剑就插在那胶泥之中,米迦勒希望拉斐尔不会看到这个场景,他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想碰这把剑的。 随即,他抬起视线,便看见了悬浮于半空之中、正冷静俯视着整个战场的那双瑰丽而巨大的眼眸。 好吧,他想,尤利尔没有来,但是没关系,他也可以解决。 他向那双眼睛微微颔首,便看向了在场的第三个……噢,不,利卫旦。 一向臭美的堕天使现在状态可不太好,首饰上具有魔力的宝石大多已经失去了光泽,荧蓝色的长发披散,仿佛失去了光泽。属于他本身的力量从腹部那巨大的伤口中不断流逝,混沌的也从那里侵入他的体内。 “米……迦……勒……” 席兹尖锐刺耳的声音让米迦勒皱眉。 火的君主手持红十字剑,宛如一颗燃烧的流星,轰然落在战场的核心区域。他甚至没有多看重伤的利卫旦一眼,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陈述事实: “你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堕天使可能有的任何反应,炽热的赤红火焰开始以他为中心,毫无顾忌地向四周蔓延、奔腾,滚烫且狂暴的气息瞬间席卷开来。 他看着那团还在扭曲变形的胶泥。 “你会说话了。”他轻轻地说,“恭喜。” 星海之中,纯白的天使闭上了眼睛,金色的血液顺着他的眼角滴落,在半空中散作点点金色的光华。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随后他取出了通信器,眼睛受创并没有阻碍他的行动,手指轻点,便找到了他要联系的人。 这是一道通往地狱九层的通信。 那边被飞快的接通了,漂浮的屏幕中露出萨麦尔百无聊赖的脸。 “啧,我们的大忙人也有给我……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萨麦尔并不是爱计较的性子,本来还想阴阳几句,看到尤利尔的样子,瞬间就把话咽了回去。 尤利尔这才想起去摸自己的眼睛,指尖却在碰到眼角前收了回去。 “利卫旦和席兹刚打了一场。”他说道,“米迦勒到了。” “利卫那状态就不可能是席兹的对手……你救场时受的伤?” “嗯。” “米迦勒没问题吧?” 尤利尔想了想:“有。” 萨麦尔“啧”了一声:“所以我就说该我去……不过他们两个这会儿凑在一起,总不可能有什么大事……路西法呢?” “……” “怎么了?” 看到尤利尔的反应,就知道大概是发生了什么,萨麦尔不由坐直了身子。 “米迦勒和路西法被利卫旦撞散了,路西法……大概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 这都什么跟什么? 萨麦尔无语:“所以?” 尤利尔继续道:“所以我觉得需要你去……我觉得路西法顶不住。” 萨麦尔:…… 事情怎么就到了路西法顶不住的地步? 一旁的别西卜若有所思:“利卫旦状态不对?米迦勒呢?他情况那么严重?” 尤利尔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属于有些小纠结——熟悉他的人反而放心了,这意味着并不是什么危急的情况。 “利卫旦受了伤,”尤利尔一边说一边努力整理自己的想法,说的很是慢,“然后米迦勒……第一句话就说——‘你不是他对手’。” 萨麦尔:…… 他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自己似乎都能猜到接下来可怕的发展了:“然后呢?” “利卫旦有点生气。”尤利尔想了想,重新说,“很生气。” 第25章 chapter25 海怪 第一狱,混沌之海。 浑浊的白浪翻滚着,推向视野尽头那与灰色苍穹黏连在一起的天际线。 灰色的雾气弥漫在海上,蕴含着盐分与魔力的海水偶尔会在浪尖炸开一两个无声的扭曲泡沫,映出转瞬即逝的幻象。这里没有日月星辰的轮转,唯有永恒不变的、压抑的微光,从云层后和深海中透出,照亮这片死寂而活跃的水域。 一座岛屿静静的沉睡在混沌之海的中心,它并非扎根于海床,而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悬浮在波涛之上,顺着海水流动。 岛屿有着三座如同王冠的山峰,白色的大理石堆叠成街道和宫殿,大片的琉璃瓦反射着第一狱特有的微光,屋顶则镶嵌着凡人无法想象的巨大珍珠。 而在水下,还有着更加庞大华美的都市,由水晶、珊瑚堆砌建造,无数的人鱼、海妖居住在其中。 亚特兰蒂斯,第一狱的王城。第一狱的居民们用很多名字称呼它:海王岛、冠冕之岛、珍珠之岛…… 但只有堕天使们以及少数人才知道知道它真正的名字—— 利卫旦。 没错,这座第一域无数居民居住、生活、爱戴的城市,正是他们深深畏惧、以为沉没在深海的利卫旦的本体。 利卫旦打算拿这玩意儿来修城的时候,大部分堕天使都接受不了。 不包括卡卡贝尔。卡卡贝尔觉得利卫旦很有想法,结果也很好,亚特兰蒂斯非常美、也很精妙——这里面当然有他的一点小小的贡献。 可惜,此刻,这颗第一狱曾经最璀璨的明珠,已然失去了它所有的光华。 宫殿的灯火尽数熄灭,水下的都市区域也暗淡无光,听不到任何歌声与人烟。它就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巨兽尸体,在单调而有力的浪涛间,无助地沉沉浮浮,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死寂。 天空一片昏沉,仿佛在酝酿接下来的疾风骤雨。 黑色的羽翼拍打,堕天使们与之保持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亚特兰蒂斯城里和周围的海域也已经清空,大部分低阶堕天使也撤往了第二狱——如果“利卫旦”真的陷入混沌带给它的本能的混乱的话,他们留在这里也不过徒增伤亡。 “开始了。” 卡卡贝尔抬头,风已经传来了异样的气息。 他一离开天国,就接到了紧急调令,负责亚特兰蒂斯的撤离工作,尽全力减小“利卫旦”可能的失控带来的损失。 堕天使们并不是没有想过阻止这一切,但利卫旦就在这里,混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们不可能一直等待闸刀落下。 利卫旦的真实情况他们谁都说不好,拉斐尔和阿斯莫杜也尝试过想要研究清楚利卫旦的情况,但他们又不可能当着利卫旦的面把“利卫旦”给解剖了,终究没能有什么结果。 嫉妒之君是个相当小心眼的家伙。他自己天天拿吃过几条龙这件事吓唬第二狱的人,但他不许别人提。不仅不许提,还要所有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否则这便又是他不高兴的理由了。 亚特兰蒂斯周围的海水正在变得浑浊,象征混沌的灰色正在充盈这里。 “这是要醒了?”一个堕天使问道。 卡卡贝尔摇摇头:“现在还差的多。” 当年利卫旦搅弄西海,翻起滔天浪涛卷走星辰之时他也在场,甚至差一点被浪打进海中,他对那份威势印象深刻,按照现在的速度,要到那种程度还要不少时间。 “海里的洋流也在变化。”一个堕天使说,他皱起了眉头,“和之前预测相比有些太……” 太小了。 卡卡贝尔在心中补充。事情的发展不知道是好是坏,“利卫旦”的确在苏醒,但这个变化却及其轻微,完全没有他们想的那份威势。 是利卫旦出事了吗?卡卡贝尔不由地担忧起来,他其实并不赞同别西卜他们放任利卫旦跑混沌里去这件事,他知道别西卜他们的考量……但恕他直言,按照利卫旦小肚鸡肠的性格,他们怎么做,都会让那家伙记上很久。 ——比如他当年在西海天上给他那一杖,利卫旦就记到了现在。 “不对,”又一个堕天使开口,“海底有漩涡……怎会在这里出现?” 在他说话的时刻,海底的漩涡还在扩大,卡卡贝尔示意他们又退远了些,随即便看到——“利卫旦”正在下沉。 不是缓慢的漂浮,而是被某种无形的、来自深渊的力量拖拽着,连同周围那些被搅乱的洋流,一同朝着漩涡中心,那如同巨口般的虚空陷落。 与此同时,酝酿已久的天空终于爆发,瓢泼暴雨倾泻而下,狂风如同无形的巨蟒在天地间流窜嘶吼。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海水、空气、弥散的魔力,都在被暴力地席卷,冲向海下那张骤然张开的、通往未知领域的巨口。 卡卡贝尔撑起屏障,让堕天使们不必被卷入这混乱的潮流当中,在狂风乱雨里保有一小点的安宁。 然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从白沙铺就海岸、空荡荡的港口,到交错的街道、蜿蜒盘旋的楼梯,最后,连他们曾经们栖脚的那三座山峰与那重重宫殿,也都一寸寸地、无可挽回地彻底沉入混沌之海,消失在那片不断扩大、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之中。 失去了目标的浪涛重重地相撞,激起的水花几乎冲洗了半片昏暗的天空。 结束了。卡卡贝尔抬手示意,随后独自飞到了“利卫旦”原本位置的上空盘旋了几圈,无论他怎么探查、怎么寻找,可怖的事实都摆在眼前。 他招手叫过另外几人。 “通知潘地曼尼南,”卡卡贝尔深吸一口气,“‘利卫旦’……不见了。” 路西法一来就看见米迦勒在发疯。 他居然将他的失控作为武器,任由自己化为一片灼烧的火海,而在那翻腾的火海中央,有一个看上去……颇为不堪入目的存在。 那是一团巨大的、不断变换着粘稠形态的、颜色污浊如同混合了所有垃圾的泥潭般的“史莱姆”。它不时从本体中猛地伸出尖锐的、闪烁着不详寒光的利爪,或是猛地探出扭曲的、如同秃鹫般的骨质鸟喙,试图撕咬周围的火焰。 路西法甚至看出了插在其身上……体内?的火焰之剑。 尤利尔没在,看来他是又到处丢剑——路西法希望拉斐尔到现场前米迦勒能把火焰之剑从那一坨里弄出来。 然而,还没有等路西法消化好这离谱的战况,战场上又发生了变故。 只见战场侧上方的虚空如同幕布般被强行撕开,汹涌的、带着混沌之海特有气息的海水如同决堤的银河,从虚空中疯狂倾泻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形态狰狞的远古海兽!它仿佛穿越了时空,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正地砸在了那片燃烧的火海之上! “轰——!!!”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水火相交的剧烈爆炸响彻混沌。米迦勒化身的火海被这突如其来的、物理与魔法双重意义上的“泰山压顶”硬生生砸得溃散、熄灭了大半,他本人也被那恐怖的冲击力震得倒飞出去,好不容易才在远处稳住身形,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怒火。 路西法:…… 过于优秀的视力帮助下,路西法甚至看见了海兽身上那或许眼熟的宫殿,紧接着随着他的一个摆尾,宫殿在“史莱姆”身上撞成个粉碎。 魔王几乎不忍心继续观看两只巨兽的纠缠战斗了。 米迦勒才刚从激战中清醒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远远站着、姿态悠闲仿佛在观看角斗的路西法。他飞到堕天使身边,指着那片已经沦为两只巨兽摔跤场的战场:“你们是认真的?” 是觉得他打一个席兹还不够吗? 海怪愤怒地嘶吼着,与席兹相互撕咬,野蛮、暴力、充满了兽性,让人很难联想到那个臭美爱面子的嫉妒之君。 路西法心说这和我可没关系,虽然他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一个不错的解题思路——碍于米迦勒难看的脸色,魔王不打算和战斗被打断的战斗狂纠缠这个问题。 “你看见利卫旦了吗?” 米迦勒心说那么大一只利卫旦你瞎吗,随即反应过来,目光迟疑地在堕天使之前所在的位置和海怪之间打转:“他……” 利卫旦精神和身体的关系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海怪的躯体究竟是一具空壳,还是海怪正在做一场关于自己成为堕天使利卫旦的长梦——这点恐怕利卫旦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对这具他本来的身体的操纵受着很大的限制,不利于他与席兹进行,所以他选择回归本体,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可以换种体面方式的,而不是被吃掉。 路西法深恨自己的好视力,以至于看得那么清楚。 魔王指了指海怪的肚子,自觉幽默地说:“可能之后还要你把他挖出来。” 米迦勒:…… 米迦勒双手握着红十字剑,剑刃倒立身前,面无表情地和魔王对视。 魔王举双手投降:“你也可以用火焰之剑。” “尊敬的魔王陛下,”米迦勒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嫉妒之君正在被胖揍,而你打算继续在这里说风凉话?” “那么,”路西法礼貌回应,“尊敬的火之君主,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两只巨兽打起来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在浑浊的气流里横冲直撞,米迦勒就算强行插进去,也没法和利卫旦有什么配合。 何况他们还没没法确定当下的利卫旦,会不在在米迦勒靠近的时候先给他一口。 “他打不过席兹。”米迦勒一针见血地指出,“至少现在这样不行,得把他们分开。” 路西法心说我可知道事情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的了,利卫旦从来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 他认真打量了战场一番,不得不承认米迦勒说的是事实,利卫旦明显处于下风。 但米迦勒的要求太离谱了,难道他认为法师是什么心想事成的奇妙许愿池? “如果这脚你非插不可,也许你可以直接去。”路西法客观道。 “如果你的嫉妒之君还有理智的话。” 路西法没有再回答。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向前踏出一步。 象征着地狱之王权柄的手杖往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无形的波澜以他为中心向四方扩散。 没有咒文吟唱,没有复杂的仪式。仿佛只是君王下达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知道何处来的光辉,点亮了混沌的空间,一切仿佛回到了世界诞生的第一日。 ——祂说,要有光。 ——祂见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 光耀晨星,光的君主,拥有七分之六神力的叛逆者。 混沌被强行分开。一部分较轻的、象征着“上升”特质的能量与物质向上飘浮,形成相对明净的区域;一部分较重的、象征着“下沉”特质的能量与物质则向下沉淀,化为更加深邃的黑暗。 而处于这分离力量核心的两只混沌巨兽,同时发出了痛苦不堪的哀鸣。它们的身体正在被这股无形的、宏大的力量强行撕扯,就像这方空间本身正在被重塑,它们的存在根基受到了最直接的挑战。 利卫旦恨恨地瞪了他俩所在的位置一眼,然后趁席兹还在痛苦地哀叫,一口咬上了它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他有。” 魔王总结,对着没有表情的米迦勒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可以没有。米迦勒有些怄气地想。 他跃上那更轻、更纯净、更光明的高处,金色的六翼如同升起的日轮,日轮之下,两只远古的巨兽还在继续他们的征战。 ——考虑到队友的情况,他这下可没法毫无顾忌地烧烧烧了。 第26章 chapter26 上升 它是一只在荒野奔亡的野兽。 它是一只被遗弃在荒野、被痛苦催逼的野兽。 它曾经快乐、曾经自由,在时间都未能诞生的曾经—— 直到这个叫世界的枷锁降下,把它从它那圆满的永恒中,血腥地撕裂—— 可怜,它生命中的一切美好,可怜,它那无限大又无限小的生命! 去吧,去最坚硬的石头上打磨利爪,去扯断、去崩碎这无尽的苦难,把这可憎世界,一同埋葬进它死去的蒙昧之—— “布睿斯?” 年轻的天使疑惑地向前一步,却被突然僵硬的堕天使喝止。 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占据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神空洞,害怕、震惊、愤怒……这些情绪在他的脸上交替着出现。 随即他也听到了,那巨大的、抽象的、像是撞击又像是咀嚼的声音——有一只看不见的怪兽,正在向堕天使伸出它渴望的舌头,就要破开魔王留下的屏障将他吞噬…… 就在下一刻,那保护着魔神的力量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紧接着清脆的碎裂声,散发着硫磺气味的铁链与污秽的力量交织,沉默地压在了布睿斯的肩膀上——不容他挣扎地,将他拖拽下去。 路西法闷哼一声,那以他为界限分开的光明与黑暗,正在重新变得模糊。 席兹在吞噬七十二魔神——他也因此受伤。 七十二魔神柱是如今地狱的基石,它们矗立于火湖之中,是地狱与神契约的见证。而席兹——这个怪物知道他在做什么吗?那些为他搭建通往这禁忌之门道路的家伙们,又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路西法!” 魔王耳边响起米迦勒的呼唤,火之君主一定不知道他此刻的声音里包含着多么深的担忧。 “他在吞噬……七十二魔神柱,”路西法很少有这样烦躁的时刻,“我们得把他钉在这里……至少把他的躯体钉在这里。” 至于其他的,那些御前天使总不能说放那儿好看的——他恼火地想着。 于是,地狱之主又一次高高扬起他的节杖,敲击地面,重新划分了光明与黑暗的边界。 席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红十字剑深深贯入他的躯体,而他体内的火焰之剑感应到同伴的气息,灼烧得愈发炽烈。 他张开翅膀,想要高飞,像曾经在混沌之中那样,他甚至还能回忆起那无拘束的风,拂过羽毛时的酥痒。然而,他的另一部分却被利卫旦死死地绞住,海怪尖锐的牙齿嵌进了他的皮肤,不许他从这束缚中挣脱。 他不应该停留在这里。从他生命开始,他从未这样清醒、这样明白,命运的巨手拂去了他脑子里的蒙昧,让他双眸明亮,足以窥见那更高、更远处的荣光。 他已经离祂很近了。是的,他的身体在尘土里,在他的敌人施加的枷锁当中;但那些人已经为他砌好了登高的阶梯,他只要往上、再往上,不断地往上—— 他看见祂了。那熟悉的银色身形就端坐在高处,俯视着这个世界和他,他们都从他祂那里的诞生。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席兹猛地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残忍,狠狠咬在利卫旦的身上,咬下了他的肉,啜饮他的血,他要从他这愚蠢的兄弟中获取更多的生命,才能去更高的地方。 “利卫旦!” 红十字剑从高空斩下,恶鸟的尖喙重新化作力量的湿泥。 海怪重重地跌落,虚弱地蜷缩在地上。 他今天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不管是他,还是“它”,席兹都从他这里夺取了太多——他在吃他,像野兽一样。 力量的天平无限地向席兹倾斜。 这是如今的利卫旦做不到的事。他也咆哮,也撕咬,却始终无法把那同源的血肉吞进肚子里——即便他饥肠辘辘、口齿生津。 席兹又一次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袭向利卫旦,那扭曲的肢体化作贪婪的尖喙——这是他如今形态的优点,谁也不知道他什么位置会突然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人和野兽的边界在哪里? 席兹在利卫旦的腹腔中大快朵颐。 我要你的生命。他对他说,我要你的生命做我的生命,你的血做我的血,你的肉做我的肉。 这一次,席兹没有再在米迦勒的剑锋下退让,似乎打定主意要先把利卫旦吞吃殆尽——他已经发现了,他这个蠢货兄弟居然在抗拒他们相互吞噬的本能,难道他真觉得自己是什么天真纯洁的小天使? 那么,好吧,我还是很爱他的。他又说,所以我也要你的所爱、他们的生命做我的生命,他们的血肉做我的血肉,你们要在我之中团聚…… 他的声音恶毒又快活。在那一刻,与进食的**截然不同的、某种原始的本能,从海怪的胸腔中涌出,飞快的涌遍了他的全身,将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撕了个粉碎。 ——我与“我”的边界又在哪里? 利卫旦扭过头,在愤怒的操纵下,重重地撕咬下进食者的一部分,鲜美污秽的血和肉、来自同类、来自兄弟的血和肉,就那样进入他的腹中。 席兹发出一声混杂着痛苦与某种快意的尖锐嘶鸣,将利卫旦甩脱,巨大的身躯不顾一切地向上攀升。 混沌还在被持续的被分开,“天空”愈发的明亮了。光明、火焰、风……一切都是他的敌人,一切都是施加给他的利刃,可是他还是在往上飞,不停地往上,仿佛要刺破这无限的光明。 他的形态在光芒中剧烈地扭曲、拉伸。他不再是单纯盘踞混沌的巨兽——而是一道逆射向苍穹的、污秽与光辉交织的洪流。 兄弟的血肉在他的肚子里发烫,提供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但还不够,他还要更多、更多,像曾经在混沌之中那样的无限多—— 城市已在天风中陷入沉睡。 “在你我的生命里,藏有两种死亡。” 黑发的堕天使半跪在地上,粗大的链条压在他的身上,仿佛要把那消瘦的脊梁压塌。 他艰难地回应道:“一种是精神的败坏;一种是□□的腐朽。” 污秽的泥潭正在吞噬他,他甚至能闻到泥潭的另一边来自那恶兽的腥臭。 “若星星要向下坠落——” 他的对面,橙发的炽天使手持黄金的蛇杖,层层法阵将他们环绕,与那污秽的力量角力。 堕天使抬起头,狼狈披散的长发下,翠色的眼眸里亮着奇异的光:“那不过一颗……” 金黄的法阵层层叠叠,像一道繁复的机关锁,锁入堕天使的体内。 他们异口同声:“被烧死的石头。” 拉斐尔注视着拉入深渊中的堕天使,轻声道: “去吧,亚斯塔禄。” 痛苦。巨大的,无休止的痛苦。 几乎贯穿了他生命的痛苦,这副败坏的身体带给他的痛苦,他的敌人施加给他、妄图将他永远留在蒙昧之中的痛苦。 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是如何忍耐的呢? 怀揣着所谓的伟大的牺牲,忍耐着昼夜炙烤他们灵魂的烈火—— 七十二魔神,不过是地狱献给魔神柱的祭品。他们也许曾经强大,如今却不过是奴隶与囚徒。随便一个人类,只要握有他们的契约,便可以随意对他们呼来喝去。 他们的荣光被忘却,他们的尊严被践踏,他们曾经拥有一切,如今却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品咂这份失意与不甘。 这世界上不会有谁比席兹更能明白这其中的苦楚了,他曾经拥有那么广阔、无边际的混沌,飞翔、吞食、鸣叫,无拘束,如今却只能被束缚在这矮小的天地中苟延残喘、备受煎熬。 但席兹不会忍耐,他咀嚼着这些蓬勃的情感,他要踩着他们的意志与力量到达那世界的最高处,他要摆脱这个世界赋予的枷锁、摆脱这沉重的□□与久远的痛苦—— 席兹尖啸着、尖啸着,仿佛无数个声音在他体内一同咆哮。 被分开的混沌撕扯他,海怪绞碎他的躯体,红十字剑的剑锋灼烧着他的核心……他的□□饱尝苦痛,他的精神不得解脱—— 都要过去了! 所有的刀剑、所有的仇视、所有的苦痛,这地上的一切,都是要被他超越的泥尘! 看那通天的阶梯,已被铺就,他将摆脱一切的累赘和枷锁—— 他往上、再往上,飞跃混沌的边界、飞跃低矮的天空、飞跃宇宙和星辰的海洋—— 在那炙热又温暖的无尽光辉之中安坐的大能者,黄金与宝石堆砌的神座也不及他荣华的万分之一—— 那光辉的眼眸,祂在看他,祂在注视他,像他初生之时那样注视他—— 神啊!他尖叫,神啊! 他攀登着上升,无数的他、无限制的他,将要触碰那神圣的袍角—— 他要扯下它们,他要扯碎它们,他要—— 得回他无尽的自由与快乐! “尔敢!” 清冽的呵斥伴随着冰冷的剑锋,燃烧的六翼巩卫着金发的天使,他的眼中是海洋的怒涛,他双唇张开是审判的闪电。 水的君主扬起利刃,光明化作金色的浪涛,向亵渎者落下—— “滚下去!” 第27章 chapter27 坠落 光的海洋将他重新推落。 ——又是你们! 席兹怒吼着,他的知觉越过了无限的空间,却在这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被挡下,希望的失落让他的精神重新感到痛苦。 ——你们这些被偏爱的! 他发出的不是有形的声音,而是仇恨、愤怒、嫉妒……这一切的凝结。 回应他的是号角声里更汹涌的浪涛,嘹亮的圣歌回荡在穹顶,歌声逐渐激昂,高越的咏唱伴随着利刃,从四面八方向他逼来。 ——不!他尖叫,绝不! 他已经到达了这里,他好不容易到达这里! 他们曾经毁灭过他,他们再毁灭不了他了! 他已经—— “如果不曾见过镜子,”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之中响起,“那便谈不上认识自己。” 或许不是声音,而是一把细细、如针一般的长剑。 “若不认识自己……”一只翡翠般的眼睛从他被划开的身体里钻出来,金色的法阵在他眼中旋转,环绕着空茫茫的他。 “好吧,会怎样我也不知道。”那声音温柔低语:“但至少,你应该看看脚下。” 那无限延伸、无限膨胀的世界塌缩,缩小成一个渺茫的小点,孤零零地,点在浩渺的苍穹之上。 支撑他到这里的阶梯——他往下看,看到了又一双眼睛。 他开始坠落,狂风呼啸着向上涌去,那些曾被他踩在脚下的,化作一双双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好似他不曾升到天上去…… 他不曾升到天上去。他的躯壳陷在敌人的刀剑里,他不曾升到天上,他不过做了一场高飞的臆梦! “不——” 席兹哀恸地长啸,他的心被剖开了,**裸地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 他不再是那个自由、不受拘束的形态,而是重新聚合成“他”。 巨鸟扬起覆盖着羽毛的双翼,如果他得不到解脱——那就让这个世界也坠落! 他的目光投向下方拖拽着自己的兄弟,他已经无限接近他们本来的样子了:混乱、蒙昧、野蛮…… 你在祈望什么呢?你在幻想什么呢?可怜的利卫旦,饱食是这个世界唯一能给予他们的安慰,他却为那些虚幻的妄想拒绝他自己! 来吧,你已经吞下我的肉,难道他们还会接纳你、接纳一只会吞食兄弟的野兽? 难道一个谎言能说两遍、难受已经品尝过的自由还舍得抛弃、难道堕落—— 还可以回头? 席兹与利卫旦死死缠在地上,两只巨物在地上翻滚,相互吞噬——利卫旦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而席兹,那双比他体型小很多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辉。 这正是他所想要的。米迦勒意识到这一点,感到更加的棘手。 “你有办法叫醒他吗?”米迦勒落到路西法身边,“席兹想做什么?” “他们一同成为利卫旦,或者一同成为席兹。”手持蛇杖的拉斐尔步入这方混沌中的天地,向米迦勒与路西法示意:“是一场相当激烈的战斗。” 米迦勒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温热的剑柄:“如果我现在给他一剑……” “削弱利卫旦可能会让席兹重新占据上风。” “……那我们再削席兹。”尤利尔的眼睛蒙着白绸——这下他彻底从头白到脚了。 又来一个。米迦勒对尤利尔的发言以及他出现的时机表示赞同——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更粗暴的手段了。 可不能真让他们按他们说的做——魔王还是很想保住他的嫉妒之君的,地狱已经够乱,不需要更多的乱子了。 他轻轻敲击手中的节杖,还在出馊主意的米迦勒和尤利尔都安静下来。 “先杀席兹。”魔王言简意赅。 “我希望您能保证您的嫉妒之君不会给我们一口,尊敬的魔王陛下。”米迦勒道。 “……那就让可敬的愤怒之君来。”路西法回答。 于是,在米迦勒、尤利尔攻向席兹,而利卫旦显然决定给他们一口的档口,地狱之门在海怪的眼前洞开,死亡的长矛穿门而过,却迟疑地停在了空中。 也许利卫旦觉得黑色的不如金色的好吃;也许是又尖又长的长矛让他觉得扎舌头。他转身,一尾巴把没反应过来的萨麦尔拍飞出去。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萨麦尔在重新飞起来的空档里大声抱怨。 我可不记得我们说好了什么。路西法想。 尤利尔手中握着火焰之剑——刚刚从席兹身上拔下来的,他倒是从来不在意这柄剑都经历了什么。 “你对付利卫旦。”他飞过萨麦尔身边,“席兹交给我们。” “我也想打席兹!”萨麦尔不满道,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去牵制发疯的利卫旦——他在前面飞、而利卫旦在后面追的那种牵制。 最后到场的人总要承担最不讨好的任务,因为其他人都已提前达成了共识。 一切都很顺利——原本如此。在过去的无数年里,他们是最亲密的战友。但他们要对付的两个家伙中,正好还有一个与他们同样默契的兄弟。 利卫旦,谁也不知道那一刻的海怪在想什么——他真的有在思考吗? 他先是假装攻击席兹,又猛地越过了他,向战场边缘的拉斐尔张开了大口。这太突兀、太出人意料了,靠得最近的米迦勒想要阻拦,却只在一片混乱里摸到了空荡荡的空气。 拉斐尔被利卫旦吞下了。米迦勒本该担心——但他的红十字剑也不在了。 他看见一片黑沉沉的海洋。 上面是海洋,下面是海洋,前方是海洋,后头也是海洋……一切都是水,一切都是死的。 这无尽的海洋就是“它”的囚笼。 直到那一天。突然可以听见了,风声、叫声,光从海面上落下来,摇动的波澜里,“它”看见了天空。 蓬勃的情感袭击了这个懵懂的怪物,最后都化作汹涌的食欲。“它”跃出水面,飞在高处的龙、飞在更高处的星星,都进到了那不知足的肚子里。“它”把更多的星星揽进浪涛之中,甩开那些给“它”挠痒的发光的小东西,重新回到海里。 现在海里是亮的了。 “它”快乐地翻腾,那些日夜折磨“它”的痛楚都变得可以忽略不计——直到更多、更烫、更锋利、更凶狠的“光”,落在了海上:驱赶“它”、伤害“它”,点燃火焰、扬起波涛、升起星辰。 ——为什么? 思想的灵光在那一刻迸发,他第一次从蒙昧中苏醒,面对的却是这个对他充满敌意的世界。 熟悉身影站在光中,高高在上。 ——为什么,贝利亚? 为什么星星飞在天上、海洋却是辽阔的囚笼? 为什么你在彼处?为什么刀剑加诸于我? 为什么我的声音不被听见、光辉不落在我的眼中、美不被给予我? 为什么我生来蒙昧、生来贫瘠;为什么我时时饥饿、永不饱足? …… 那些被他吞下的,在他的腹腔中发烫,他分不清这些感受是来自记忆里那些星辰、还是席兹的血肉。 痛苦并不仅来自于躯体,现实才是最大的疾病。他一次又一次堕落——从天堂到地狱是一次,从“人”跌回野兽又是一次。第一次被焚烧的是他作为“人”的躯体,第二次被焚烧的,却是他的精神。 “如果当初还在泽堡尔的时候,你能有这么深刻的反思,”拉斐尔道,“我想你不会挂那么多科。” 礁石摩擦作响,“海怪”缓缓蠕动,如长蛇般蜿蜒盘绕。 “你来做什么?”那尖锐又刻薄的声音响起,“来表现你那些幽默风趣的风凉话吗?” 拉斐尔努力让自己耐心点儿,好脾气道:“是你主动把我吞进了你的肚子,是你在向我求助……” “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拉斐尔道,“是我的错,是我看上去太好吃了。” “……” 也许利卫旦是想听点好的、肯定他的,好让他有点安全感,把自己那不大的脑仁从这懊丧与不安的泥泽中伸出来。但拉斐尔拒绝,他对他所有的耐心都在利卫旦还是个小天使的那几十年被耗尽了,他是个软硬不吃、自卑又自我中心的家伙,只会用更尖刻的语言作为温柔安慰的报答。 他如果需要点心理咨询……为什么不找路西法呢?至少魔王陛下大概应该会有耐心关照自己臣僚的心理健康。 “尤利尔那个白东西最大的不幸就是遇到了你。”利卫旦的声音咬牙切齿,他总是这样冲动,拉斐尔的风轻云淡刺痛了他,他便要把同样的痛楚还给他:“如果没有你,他所经历的所有的不幸都不会发生,而你如今还在折磨他,阿斯莫杜他们都被你的表象欺骗了,但我不会!你就是个虚伪、冷血的混球!” “……那么,利卫旦,”拉斐尔沉默了几息,随即缓慢勾起一个温柔笑容:“可怜的、只能躲在自己肚子里发泄满腔懦弱的愤懑的利卫旦,你要我这个虚伪、冷血的混球嘲笑你吗?” “嘲笑你这个可怜虫,嘲笑你被神抛弃,嘲笑你在黑暗的海里挣扎无数年……”他一字一句道,“嘲笑你一次又一次沦为野兽——” 他的声音温柔,言语却尖刻,而那应该在他的话语中更加愤怒的“海怪”,竟骤然安静下来。 “席兹的肉好吃吗?是兄弟的血香甜、还是敌人的血更让你沉醉?”他继续道,“先别急着抓狂,还有更让你抓狂的——你贪吃的样子真是丑极了。” “……拉斐尔!”利卫旦恼火地怒吼。 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摩擦声响起——这是在磨爪了。拉斐尔思索,他的本体有爪子吗?神为什么要给海里生活的利卫旦安上爪子? “你在指望什么?利卫旦?”拉斐尔说,“难道想要我像你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那样哄你?可就算你还是个宝宝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哄的家伙……还是说,你那时候就已经阴暗到连高兴也要藏在角落里了?” “……” “需要我更多的重复你多么糟糕吗?糟糕到像个野兽一样地啃席兹这件事、放你身上都显得没那么糟了——你在意的不就这么回事吗?我不想和你讨论席兹与你的关系、或是你和他之间另类的兄弟情,如果你坚持继续做个在自己肚子里窸窸窣窣懊恼沮丧无所作为的野兽,我也随你。” 利卫旦大概是气得不行,焦虑让他无意识地弄出各种各样的声响——任何个体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都是难以掩藏真正的自己的。但他又总是会想起拉斐尔刚刚的话,这时声音会突然停下,再又重新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拉斐尔悠悠开口:“想好了吗,利卫旦?” “……你是个混账,拉斐尔。” “我一直是。”治愈天使轻笑出声,“面对自己没什么不好,利卫。” 赤色的剑刃自海怪的腹部刺出,划开一道虚幻的伤口。 拉斐尔一手提着剑,一手怀抱着一团利卫旦走了出来。 确实是一团,白嫩的手和脚环抱在身前,黑色的六翼软哒哒的贴在背上。 拉斐尔看上可不太像是被海怪吃进了肚子里的样子,干净整洁,精神奕奕,茶色的双眸生机勃勃,像在春日刚刚抽出了芽尖。 米迦勒觉得利卫旦可能不会太好了。 拉斐尔把红十字剑还给他——他想起了路西法之前的提议:如果他舍不得用自己的红十字剑去挖利卫旦,那就用火焰之剑——他希望在那一个瞬间拉斐尔不是怀揣着同样的心思。 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过自己的剑,目光在拉斐尔脸上和被递过来的剑之间徘徊。 治愈天使无辜地眨眼:“我希望你没有介意我短暂地借用它。” 他就是故意的! 米迦勒想——两个混球! 第28章 幼稚园 风之天使总是很擅长捕捉同伴的那点小情绪的。 拉斐尔笑盈盈地把利卫旦举到米迦勒眼前:“你应该还没有见过他这幅样子吧?” 这时的利卫旦看上去就像一颗刚刚被捧出贝壳的珍珠: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散发着柔和莹光,那头标志性的荧蓝色长发变得异常柔软,乖顺地贴在额前,连他那诞生于过剩的自我之中的尖刻,也被掩藏在了此刻美好的安睡里。 当年拉斐尔把利卫旦捡回天上时,他已经死在了耶路撒冷;等到他三百年后复活,利卫旦已经能够呲着他那口尖牙满大街地吓唬小朋友了。 此刻看到这样的利卫旦,感觉稀奇又古怪,甚至生出“难怪当年的拉斐尔不明不白的把这家伙捡回去”的心思来。 “他这是……” “消耗了太多的本质,大概需要修养上好些年。” 这时,萨麦尔从上空落下,凑了过来:“啧……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啊。” 他说着,便伸手去戳利卫旦的脸,随即被突然睁开眼睛的利卫旦一口咬住。 那口尖尖的小乳牙和他们主人如今的外貌一样无害,甚至不能给皮糙肉厚的愤怒之君留下个牙印。 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像是渔灯下泛着波涛的水面,生起气来生机勃勃。 萨麦尔大笑着从拉斐尔手中接过利卫旦,不顾他挣扎地抱着一顿狠搓:“你还是这样可爱些。” “蠢货!”利卫旦奶声奶气,“放开我!” 他气的脸红,六只翅膀连扑腾都费力,张牙舞爪、骂骂咧咧,却实在很难让人害怕。 “不一样,那时候只呲牙,”尤利尔客观道,“还不会骂人。” 小利卫旦从萨麦尔手里击鼓传花似的传到了他手中,大地的君主抱孩子的姿势看上去可比萨麦尔可靠多了。大概是因为看不见,他用一只手去摸利卫旦的脸,毫无疑问地也挨了一口——依旧除了口水什么没留下。 米迦勒也把自己的指头伸过去,利卫旦居然还拿他的手磨牙——用了老大的劲儿,腮帮子鼓鼓囊囊。 好吧,米迦勒想,我也坏掉了,我居然在觉得利卫旦可爱。 “呸!”利卫旦终于认清了现实,把米迦勒的指头吐了出来,一巴掌拍在米迦勒还带着他口水的指头上,很嫌弃地甩了甩——一副连巴掌都带有奶香味的样子。 尤利尔把利卫旦递给了米迦勒,用眼神……不,现在暂时没有眼神可以看了。但米迦勒还是明白了尤利尔的意思——这是什么必须要有的奇怪仪式吗? 米迦勒心理想着,居然真的接手把利卫旦抱了过来,甚至还颠了颠。 利卫旦:“……” 利卫旦:“你们有病吧!” 拉斐尔没有参加这些家伙的混闹,而是走到了路西法身边,魔王还在检查完席兹的尸体——显然,他是之前在场几人中唯一一个还记得正事的人。 一个重伤的席兹并不需要他们耗费太多的精力,萨麦尔的死亡之枪洞穿了他的前额,把那刚苏醒的灵智击碎在这具野蛮的躯体之中。如今,他的尸体正在离散,就像从某种具体的事物,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团光、或一团雾组成的阴霾,最终成为这片混沌的养料。 “利卫旦你打算怎么办?” 利卫旦的躯体就在席兹旁边,曾经繁华美丽的亚特兰蒂斯已无迹可寻,只留下纵横的沟壑。 路西法转过身来面对拉斐尔,带着几分思索,而后回答:“先送回混沌之海,之后他自己会处理。” “你不会还打算任由他继续用这东西修他的亚特兰蒂斯吧?”拉斐尔无奈,“这次之后,第一狱的居民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的海上明珠倒底是个什么。” “……这只是些小问题,”路西法平静道,“第一狱的领主会自己解决的。”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利卫旦擅长这个。 “你是指那个领主?”拉斐尔示意魔王去看正在萨麦尔手中努力扑腾的肉团子。 魔王瞥了一眼,不说话。 “路西法,你知道你的地狱现在像什么吗?”拉斐尔自问自答般回答道,“……像个聚集满问题儿童的大型幼稚园。” 这可不至于,别西卜卡麦尔他们还是很可靠的。路西法想,何况利卫旦现在只适合待在育婴所。 “或者,你可以把他先暂时交给我,反正他现在这样回地狱也只会添乱。” 路西法挑眉:“潘地曼尼南还是养得起一个受创的嫉妒之君的。” “只是一些出于友情的医疗援助,就像上一次一样。” 他指的是嗜羽虫那次,带着些玩笑的口吻,但路西法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拉斐尔有着所有聪明人都有的强烈控制欲,总要求事情在他认为“合理”的界限里运行。他从当初的西海里带回了刚刚“降生”的利卫旦,并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将他从一个只会呲牙乱叫的小鬼教成了后来大家都熟悉的那个利卫旦。他那时便怀揣着利卫旦有一天会不会失控的担忧,为此做了许多准备,其中包括对利卫旦的教育——利卫旦提起那段往事总是讳莫如深,看得出来拉斐尔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被击碎过的理性是否还可以作为驰骋的缰绳——恐怕他自己心里都没有底。”拉斐尔道,“何况没有不受躯体影响的精神,让他们常年呆在一处,并不是好事。” “他其实表现的不坏,只是有点冲动。”路西法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阻止了拉斐尔后续的话:“我会让他留在潘地曼尼南修养一段时间,之后如何决定权在他——他才是他自己的主人。” 他俩谈完,又处理完利卫旦的身体——指开个特别大的地狱之门直通混沌之海,然后把它扔进去。 等结束这一切,萨麦尔他们已经闹过了一轮。 萨麦尔一手搭着尤利尔,一手搭着米迦勒,三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利卫旦还被尤利尔抱着,埋着头不知道是在自闭还是真的睡着了——虽然他几分钟前还在从这三个坏家伙手里努力争取自己最后的尊严,奈何身体却半点不争气。 座天使好了伤疤忘了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优良作风,就是从萨麦尔这里开始的。他明显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为什么对米迦勒退避三舍、躲之不及——当年以诺升天之时,米迦勒砍他的那一剑是真的半点不曾留情。他为此耿耿于怀了数千年,今天一起打了一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和米迦勒重新哥俩好起来。 他也是第一个看见路西法和拉斐尔回来的,笑嘻嘻地更把尤利尔和米迦勒的脖子圈的紧了些:“看,他们又成功达成共识了。” 世事总是很奇妙。过去在天国之时,萨麦尔、米迦勒、尤利尔还有加百列玩得最好,拉斐尔则是那时还是副君的路西法最坚定的盟友,他们在海洛哈克托宫的深处勾勒那些宏远的伟业,他们不仅是兄弟和朋友,还是同谋和君臣。 萨麦尔曾经这样形容路西法和拉斐尔凑在一起的画面:“你几乎就能看见从他俩中间‘噗噗’往外冒的坏水。”这几乎是所有战天使对此时的共识,就算是米迦勒也在他俩的手里摔了个大跟头。 正是因为拉斐尔和路西法的这层关系,在那场使得三分之一的天使堕落的战争之后,他的立场一直备受争议——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坚信自己无辜,他因此憔悴、备受折磨。 所以米迦勒一直不喜欢他和路西法走的太近,炽天使长在这件事上怀着一种朴素而纯粹的观念,世上一切的错误都要归结到路西法的身上,布睿斯是路西法的错、贝利亚是路西法的错、包括拉斐尔——也是路西法的错。 拉斐尔一点也不在意萨麦尔的阴阳怪气,他们都知道他不是认真的,只是有些得意忘形。 他无奈地摊手,目光扫过并肩而立的路西法,一句“真可惜并没有”刚到唇边—— 只有米迦勒——拉斐尔去看米迦勒的表情,果然,那看叛徒一般的炯炯目光几乎要把他烧穿了。 这可有点不公平,他自己脖子上还搭着萨麦尔的胳膊呢。 拉斐尔想着,有些无奈道:“这次可真没有。” 萨麦尔怪声怪气地哇呜了一声:“那真难得。” 就在这片嘈杂中,米迦勒的视线定格在路西法与拉斐尔之间那不足半步的距离上。那个画面像一枚细小的针,刺破了方才并肩作战带来的短暂假象。 这个话题本该到此为止,米迦勒却突然说:“那一次也没有。” “哈?什么?哪次?” 萨麦尔还在追问,却忽然感受到了骤然冷下来的气氛,他左看看右看看,连拉斐尔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才意识不对劲,有些尴尬地缓缓放下了刚刚还左拥右抱的双臂。 他当然不知道,那场正是因为他被神诅咒后抛入地狱而爆发、使天上三分之一的星星落入地狱的星辰之战,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路西法和拉斐尔没有达成共识。 米迦勒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呢?路西法紧紧地注视着他的面容,火之天使紧紧绷着脸、抿着唇,像是一颗顽固的石头,再看不见几个呼吸之前的放松。 有一个瞬间,这张严酷到失去感情的脸上曾闪过那么一丝的懊丧,虽然很快被掩盖,路西法还是注意到了。 米迦勒并不冲动,但他的骨子里也缺乏谨慎这种品质,他或许只是想起了、又或许只是单纯的针对路西法,但在说出这句话以后,才发现当下这句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如果路西法愿意,他当然可以打个马虎眼,这件事便算过去,但显然魔王没有这个打算,而是用一种冷静到冷淡的语气说道:“我以为刚刚我们合作还算不错。” 米迦勒没有说话,他显然还没有做好和地狱之主和解甚至示软的心理准备。 “那好吧,”路西法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