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顶监狱的骚乱只存在了短暂的两个小时。
    有游朝的保护,等六区的犯人想起来可以来医务室碰碰运气活捉一下莫默夫人的时候,各个区的闸门都已经彻底关上了。
    门一关上,困在里面的犯人的死活就不在迟束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擦着闸门的最后二十五厘米,迟束回到了主楼。比起淋了好几次血澡的诺亚和嗓子都喊哑了的简洁,他的状态还称得上一声体面,虽然制服外套已经不翼而飞,但衬衫还是保持了手脚俱全。
    刚想开口让简洁和诺亚回去洗漱整理一下,他手腕上被子弹擦了好几条擦痕的通讯器就响了一声。
    看了一眼消息,他闭了闭眼,笑了一声。
    “去六区医务室。”
    国会也好、什么小会也好,总之不管是什么会议,只要有莱桑德出席,那就一定会乱上加乱。
    没有人知道莱桑德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实在尖顶监狱非常忙的时候给尖顶监狱又添了新的乱子。
    在曲南信状态不佳、迟束一身血、简洁和诺亚轻伤的情况下,莱桑德在赐福日直播结束没有两个小时的时候一封信举报格伦戴尔徇私枉法。
    还在发给国会的同时发在了星网上。
    迟束很难不被气笑。
    他站在曲南信坐着的病床边,半个身子都靠在床架上,伸手把一旁架子上的口罩递给曲南信,道:“莱桑德说格伦戴尔通过家族权势买通了相关官员,让本该死刑的人逍遥法外,还让无辜的人成了替死鬼。”
    迟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红刀的案子。”
    此言一出,让原本还有些犹豫曲南信在场的简洁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哈?”了一声,问道:“什么意思?他直接捅出了红刀的身份吗?”
    七年前,一场发生在第六选区的杀人案占据了新闻头条,事发的夜晚,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户无规律、无掩饰地杀害了十一位第六选区的居民。第六选区因为有教廷和格伦戴尔本家的存在,一向治安良好,这起恶**件的发生在震惊了整个联邦的同时,也理所应当地得到了格伦戴尔协助下的极快的处理,几乎是案发不到三天,凶手就被缉拿归案并被判处了死刑。
    因为处理得太快,等星网开始大规模讨论的时候,案件早就已经尘埃落定。
    当时曲南信还在上学,对这件事情本身也还有些印象。
    当时班上的同学们都讨论得很激烈,身份不明的精神病杀人事件成了当时他们对这个案件的代称,而官方给出的对于凶手身份的解释则是:来自失落地的暴徒。
    曲南信戴上了迟束递给他的口罩,聊胜于无地隔绝了一些来自迟束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但是现在看来,那起案件应该另有隐情。
    不知道干了什么,状态明显没有之前好的红刀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被之前不放心的游朝带过来,现在垂着头听他们说话。
    好像他们说的人不是他一样,一语不发。
    “那还要多谢格伦戴尔没给红刀起名字了,”迟束道,“莱桑德倒是想,但是没有证据,他只在信里说经过他多年的调查,红刀最初出现在第六区的地点其实是格伦戴尔本家。”
    大概除了星网上茫然的民众,他们都很清楚莱桑德是什么意思。
    简洁皱眉:“他把格伦戴尔惹毛到底有什么好处?还是说阿提克斯已经偏爱他到了要站在他这边对付格伦戴尔了?这哪里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先不说格伦戴尔现在还风头正盛,就说泽菲尔,在莱桑德当上家主之后的发展路线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家主本人有多高调,家族就有多谦逊。
    更别提作为元首的阿提克斯还年轻,暂时不具备多少独揽大权的能力——就算有,也应该更倾向于对付摄政的莱桑德,而不是还算识相的娜娜。
    而且今天可是赐福日。
    迟束摇了摇头:“他不讲究什么时机,他只讲究出其不意。”
    他倒未必想真的干点什么,但他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显然也足够给格伦戴尔一击。
    这样不合适的时机无疑会让民众重新注意到当年的案件,而格伦戴尔的两位小主教主持仪式的象征意义也会在无形之中对民众传达一个格伦戴尔野心勃勃的形象,在舆论的影响下,就算格伦戴尔能够把这件事情揭过,也断然不能这样做了。
    毕竟现在是联邦,不是帝国。
    红刀案件的重启成为必然。
    格伦戴尔受创也成为必然。
    而且,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尖顶监狱——莱桑德在信里说格伦戴尔把凶手暗中保护出来送往了边境。
    边境哪里最适合藏这样的见不得光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尖顶监狱。
    利用民众对尖顶监狱不了解的心理,进一步地引导舆论对尖顶监狱进行阴谋论。
    还真是,有些人,只要一说话,就能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良久,在众人的沉默中,一直低着头的红刀突然开口:
    “他是在警告我们。”
    曲南信不知道红刀是怎么了,但是事已至此,他显然也知道红刀出身于格伦戴尔,而且大概还不是一般的格伦戴尔。
    他听见红刀的声音沙哑又艰涩:“他知道是我把蒂娜诺拉和塞拉带走的,而且大概也猜到游朝去过了。”
    曲南信不动声色地注意了一下迟束。
    呼吸平稳,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至于为什么矛头没有直指尖顶监狱。
    红刀道:“应该是和哥哥谈过什么了。”
    他大概也知道一定是娜娜让步了什么,才让莱桑德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甩出来。虽然就像简洁说的那样,在时机不够好的情况下莱桑德确实没有完全惹毛格伦戴尔的必要,但是想要一个法律上已经死去的杀人犯的命,却再简单不过了。
    所以一定是娜娜,认为他比家族的一些利益更重要。
    他道:“但是我没疯的事情一定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小心泽菲尔。”
    “他们一定在兴致勃勃的关注着尖顶监狱的反应。”
    泽菲尔确实在关注尖顶监狱的反应。
    既从娜娜手里要了点好处又反手给格伦戴尔添堵之后,莱桑德就施施然准备回下榻的酒店了。
    懂得休闲的贵族工作内容并不像某些平民议长那样多,在不故意给自己找工作的情况下,莱桑德随时都能给自己安排出个三天的假期。
    他第一时间给泽菲尔本家打了个通讯。
    一秒钟都不敢让他等待,几乎是他打出去的一瞬间,通讯就被接通。
    他穿过中心塑着神像的庭院,漫不精心地道:“尖顶监狱在干什么?”
    “没有异常?”明明是他自己让别人说的,别人说了他又不满意,像是随口一样反驳道,“我怎么不相信呢?你们不会是又没听我的话吧?”
    对面的人被他平静无波的语气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差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敷衍家主的命令。
    而且哪来的“又”。
    从这位家主上任之后,根本没有人敢敷衍好吗!
    “哦那最好是吧。”吓唬了一下属下,莱桑德笑了两声。
    下属的气才松到一半,耳边又响起了恶魔的声音:
    “但是尖顶监狱不可能没有异常,多用点心好吗,”恶魔轻声细语地道,“别让我觉得你们不用心好吗?”
    下属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哽死。
    “......是,家主。”
    尖顶监狱你最好有异常!
    “另外。”莱桑德回头看了一眼庭院正中心的那个洁白的神像。
    面容模糊的神像垂着头,安静地在阳光下看着自己脚下的花草。
    天气确实很好,第六选区和第七选区对老旧景点的保护也确实很到位,就算是对宗教半点兴趣都不感的莱桑德,看了也难免觉得这个场景是有那么点神圣的味道。
    他扫了一眼神像的脚踝。
    “查查格伦戴尔和尖顶监狱的人员——我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这么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他这次没笑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毒还能被解开了?”
    威胁人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刚刚布置完难度极高的任务的泽菲尔的家主转而道:“不用心做事的话我就拿你试试。”
    不等下属汗流浃背地回话,莱桑德自己威胁完人,反手就挂断了通讯。
    他转过身来看着神像。
    “出来,”他说,“格伦戴尔的孩子。”
    神像垂着头,没有丝毫的异常。
    莱桑德也不觉得尴尬,见没人出来,转身就要走。
    “等等!”
    少年清脆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穿着一身麻布衣服的红发少年从神像的脚踝后面钻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在那的花圃里躲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在躲谁,但就算是被莱桑德给叫了出来,也不见丝毫的尴尬。
    也没有偷听到别人说话的愧疚。
    他只是红着一张不知道被闷了多久的小脸,纠正道:“是教廷。”
    他说着非常官方的话:“从信仰我神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姓氏,也不再属于个人的家庭了。你不能再叫我格伦戴尔。“
    莱桑德转过来看了他一会儿。
    他不说话,反而增长了塞拉的勇气,在沉默中他逐渐挺直了腰背。
    看见远处出现的金发身影,莱桑德笑了。
    “塞拉主教,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他眯了眯眼。
    “看来格伦戴尔低估你了。”
    他像是大发慈悲一样看着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塞拉。
    “看在你知道投其所好的份上,我会帮你一把的。”
    金发的骑士越走越近,在看见塞拉对面是他之后,加快了过来的速度。
    “现在,”莱桑德指向塞拉的身后,“‘妈咪’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