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区住着美杜莎》 第1章 尖顶监狱 “噔噔噔。” 女人短发的橙色是这座阴沉冷硬的钢铁监狱唯一的亮色。 走廊两侧连绵的金属墙挡不住墙外的痴笑和呓语,坚硬的军靴鞋底在合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又因为建筑物内部大量的合金而传声回响,更显得金属包裹的空间肃穆可怖。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了走廊尽头的电梯。一身黑底银边的制服将她匀称的身材勾勒得更加挺拔,似乎原本是军人出身,她笔直地站在电梯中间,身姿有种一往无前的锋锐。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这抹亮色。 简洁等到电梯开始上升了才用右手手腕上的通讯仪给某个该死的上司打了一通通讯。 完全的意料之中,根本没人接。 简洁深吸了一口气。 最新款的Ⅲ型通讯仪中只有当下爆火的女星温柔的提示声,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她的通讯对象已关机。 请稍后再拨。 请·稍·后·再·拨·。 简洁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把傻逼通讯仪往尖顶监狱昂贵的32号合金地面上一砸,地面完好无损,只有通讯仪被砸得面目全非。 受伤的还有因为这个傻逼的全合金结构而被自己的这一砸差点震聋的简洁本人。 爹的,傻/**。 电梯一边幸灾乐祸地发出回声,一边慢吞吞地往最顶层爬去,半点没有理解简洁的烦躁心情的意思。 就像简洁的那个工作时间失联导致她要一个人硬抗国会的傻/**上司。 错误的决定和猪油蒙的心,使她跑来尖顶监狱给某个联邦知名傻/**当仆人。 简洁恨屋及乌,只想给这个龟速的死电梯两脚,眼看着军靴都要踹上去了,眼角余光又瞟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稀巴烂的通讯仪。 巨大的回声好像又在她的耳朵边响了起来。 幻痛和识时务为俊杰让简洁放下了腿 千言万语化成四个字。 爹的,傻/**。 如果让简洁再选一次,她也许还会进入尖顶监狱工作,毕竟一个不考勤、无指标、包吃住、多补贴、买保险、工资高、还有编制的工作实在是不多了。 就算是帝国皇帝来了,他也会为这样的工作感动的。 无人能够拒绝这份诱惑。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应届大学生。 但是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当这个死人的副手了。 当然,也不用说“再选”,因为其实这辈子她也是没得选就是了。 强行破开了上司卧室的门锁,简洁大步走进去,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床。 多年的发展在科技进步的同时,也让人类的肢体力量得到了进化。 重达一个多成年男子体重的金属架子双人床就这么美美地在身材匀称的美少女面前翻倒,终于因为重量而让能那个在床上挺尸装聋的男的发出了声音。 “我去。” 简洁不去看从被子堆里面往外爬的上司,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上司卧室的天花板,两眼发直地开始吟诵: “早上好长官,今天早上六点二十三分三十二秒时,辉煌法院和国会联合给您发送了邮件。” 她的长官不理她,只坐在被子堆里试图把自己的腿从床腿下扯出来。 简洁也不管自己长官的死活,继续没有丝毫感情地吟诵:“是否需要复述邮件内容?” 因为曾遭遇多次翻倒而命途多舛的铁架子床随着她长官的动作而发出呕哑嘲哳的动静,好在尖顶监狱在设计上保留唯一人性的地方就是没有把工作人员的卧室也包装得全是那个动静死大的32号合金。 简洁半点不垂眸去看那个男的。 “我说。” 吭哧吭哧拔了自己俩分钟,还是没有解救自己右腿的长官终于停止了无谓的装聋作哑,明明已经一觉睡过了上班时间,但还是无精打采的男的弯腰驼背地坐在地上,被子裹住了他的下半身,只有半点布料都不舍得穿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放眼望去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造成的、早就愈合的泛白伤痕。 他恹恹地抬眼看向自己目不斜视的下属。 也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单纯的没精神,足足看了三四秒,才叹了口气。 他伸手把额前的乱发往脑后一梳。 露出一张五官锐利的面孔。 因为他这一抬眼,左眼角穿过上下眼皮的疤痕就被双眼皮的褶皱遮住了一大半,看起来。 有种眼屎没擦干净的感觉。 简洁歹毒地腹诽道。 被下属造谣卫生习惯堪忧的男的一无所知地看着自己脾气暴烈的下属,开口:“先把床挪开吧好吗?或者你让游朝从夫人那里拿个轮椅过来。” 他语气有种冷幽默的平静疯感:“再晚点我下半辈子就得单脚蹦着走了呢。” 反正简洁没笑。 “好的长官。”简洁像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人腿部被重物压迫会受伤一样一板一眼地弯腰把她长官推了半天也没推开的床挪开,姿势优美,神态轻松。 然后非常虚伪地看了一眼右手手腕上并不存在的通讯仪,干巴巴地捂嘴惊呼:“天呢,长官,竟然已经七点二十分了呢长官,已经上班二十分钟了呢长官。” 长官本人:“......” 疯子吗。 他不语,只一味地按摩自己的腿。 尽管现在的人类身体能力已经进化了很多,而且能进尖顶监狱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体术能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痛。 疯女人。 “长官。”见他不说话,简洁从进门就忍耐到现在的脾气彻底忍不了一点了,脸上虚假的恭敬像是翻书一样马上消失。 “需要为你预定一个风水宝地吗长官?”橘发女人的嘴像是淬了毒,“方便你随时长眠呢长官,我看这个班也干脆不要上了呢长官。” 一想到明明是七点上班但是该死的国会和辉煌法院偏要六点多就发邮件,简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或者您抽个时间把国会炸掉呢?” 她一脚踹在了伤痕累累的上司的床上。 但是这次收了力道,没把床踹翻。 “傻**国会。”简洁言简意赅。 长官被她直线下降的语气和骤然改变的声线吓了一跳,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抖了一下。 简洁抬脚又是一脚:“说话。” “迟束。” 男人这才再次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大概是睡醒了,眼神中少了很多无精打采的迟束看起来总算有了点名震联邦的尖顶监狱监狱长的样子,他恹恹地道,”五分钟后办公室见。“ 简洁在监狱长办公室坐够了五分钟有些人才来,期间她手上迟束的通讯仪的铃声一秒钟都没有停过。 点开一看,毫不意外,是喜欢提前开会的国会的消息轰炸。 里面还夹杂了一条来自辉煌法院首席**官尹在水的:还没睡醒吗?还是睡着了? 简洁:“......” 某些人的工作态度可见一斑。 简洁忍无可忍地丝滑解锁、选择静音。 黑发棕眼的娃娃脸青年一边吃着汽水糖一边推开了办公室厚重的合金门,进来之后往沙发上一窝,探头去看简洁在看什么:“老大的通讯仪?欸?你手腕上的通讯仪呢?” 简洁被青年身上的血腥味熏得直皱眉,开口却是和面对迟束时态度截然不同的无奈:“我砸烂了——你刚去楼下工作了?起这么早?” 青年傻白甜地一笑:“反正我也没有事情做嘛。” 简洁想到某些天天睡过上班时间的领导,只觉得心梗:“小朝你真是......” 青年,也就是游朝,闻言疑惑地歪头:“真是什么?” “真是长官我的好下属、尖顶监狱的年度优秀员工、当之无愧的业绩女王。” 门再次被推开。 穿上了制服军靴的男人终于站直了身子,一米八三的身高和优越的身材长相让他看起来有种职业微妙的美感。刚刚还挪不动铁架床的男人现在单手推开了沉重的合金门。 游朝开心地对他挥了挥手:“早上好呀老大!” 就算被泥塑了,他也一点不往心里去,没心眼地纠正自己老大的发言:”但是我是男孩子,不是‘女王’哦!” 简洁没眼看地挪开视线,怀疑有些懒鬼的自我为中心就是这样被惯出来的。 迟束假装没看见简洁眼里的嫌弃,也半点没有对游朝表示自己的歉意的意思,眼瞎耳聋地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对着简洁伸出了手。 妈的死装。 简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迟束的通讯仪递还给他。 知道迟束这是终于上天开眼要上班了,简洁正色道:“今天早上国会和辉煌法院那边给你联合发了邮件,说是让你参加七点半的线上会议。” “嗯。”迟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不负责跟中央进行联系的游朝闻言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的同事姐姐和自己的老大:“例会不是这个时......” 说完,他才想起来最近在第一选区闹得轰轰烈烈的某件大事。 “‘彗星’案的......”游朝也不知道该这么形容那个人,哽了一下才继续道。 “嫌疑人的孩子,真的要移交给我们?” 游朝没看出自己同事和老大的态度,他只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能理解国会那伙子人的决定:“级别不够吧?” 尖顶监狱从来不关一般的罪犯。 他耿直地道:“先不说这个案子谁都知道和他没有关系,就算是有关系,这个量刑也达不到送来我们这里的级别吧?尹法官知道吗?” 辉煌法院的首席**官尹在水,同时也是三年前轰动联邦的‘彗星’案的审理人。 简洁对第一选区的人没有一点好感,即便尹在水在普通民众这里一向风评很好,闻言冷笑道:“她知不知道有什么用,她要是有那么大的作用,这个普通人也不至于被关两三年。” 她意有所指:“谁知道他这几年究竟被关在了哪里。” 游朝没听懂:“第一选区的监狱啊,官方不是这么说的吗?” 简洁没回答游朝的话。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迟束听着自己两个下属的对话,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过一点意见,因为没有什么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对这个案件到底持什么样的态度。 他加入了已经开始了十几分钟的线上会议。 在等待链接的时候,他说: “我会让这些人会说清楚的。” 第2章 美杜莎 三年前,一架由格伦戴尔家族旗下的客运公司负责运营的民用飞船“彗星”号,共载有乘客一百名,在自第一选区前往第十二选区的途中于第十选区灿星湖上方坠落,飞船上民众无一幸存。 又因为灿星湖为第十选区知名景区,当天有不少人都目击到了“彗星”号坠落的全过程。 而事到如今,官方仍然没有公布飞船坠落的具体原因。 “不是查不出,是不能说吧,”迟束坐在椅子上,非常没有规矩地把脚对着镜头架在桌面上,一双漆黑的军靴冷硬感十足地抵着画面上那些大人物的脸,“我的尖顶监狱不欢迎罪行都定不清楚的犯人。”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塞到我这里的。”迟束恹恹地扫了一眼通讯窗口。 属于辉煌法院的屏幕一片漆黑,只有左下角显示着这个没开镜头的窗口属于辉煌法院的首席**官尹在水。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在装聋作哑,尹在水一句话都没说。 同样漆黑的屏幕还有元首阿提克斯、上议院的院长莱桑德·泽菲尔。 阿提克斯意料之中地对自己麾下大臣们的斗争一语不发。 因为是黑屏,所有人都看不见莱桑德的表情,只能听见这个男人温和的声音,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温和的意味:“不能这么说话吧,监狱长大人,先不提你这话是否是在质疑辉煌法院、乃至于质疑联邦法律,就说尖顶监狱。” “那似乎也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吧?” 他的话永远拥有让所有人都不高兴的魔力:“所有的一切属于联邦,属于我们伟大的公民。” 迟束懒得理他。 小心眼的毒蛇他惹不起。 讨厌蛇。 元首没说话。 尹在水的语音键亮了一下,短暂的零点几秒,什么都没说但是嘲讽意味拉满。 只有下议院的院长邹端诚虽然听不惯政敌说话,但还是实心眼地认可这句话的正确性,点了点头。 尹在水直接把自己的语音键由待机改成了关闭。 邹端诚没看见同僚的反应,作为唯一一个不仅开了摄像头还坐姿端正的人,他认真地回答迟束的问题:“是我提议将‘美杜莎’移交尖顶监狱的。” 没人说话。 迟束抬了抬眉毛:“‘’美杜莎’?” 听起来是个美丽的女人,但是他明明记得那个倒霉蛋是个男的。 但是这个命名方式让他产生了一点不好的联想。 他的视线越过屏幕,刚好和简洁投过来的交汇,显然想到了同一处去。 “迟监狱长身边有别人吗?”莱桑德温温柔柔地道,“这个会议也要注意参会人员的级别哦。” 爹的,眼神真好。 简洁翻了个白眼。 迟束眼睛都不眨,还是一副要死不活不知道睡醒没睡醒的样子:“一切属于伟大公民,公民怎么还分出级别来了。” 他无视了尹在水明明灭灭的语音键,说话仍旧像是梦到哪句说哪句:“人生来是不分三六九等的。我记得。” 莱桑德听起来一点都不生气:“这是教廷的观点呢,尤金先生听见了大概会很高兴。” 哪壶不开提哪壶。 旁听的简洁只觉得自己肺叶子都要气炸了。 “那你跟他说一声嘛。”迟束慢吞吞地道。 尹在水的语音键快被她自己给按爆了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笑。 还是故意笑给莱桑德看的。 眼看着臣子们的对话要逐渐走向人身攻击的深渊,元首的语音键亮了。 阿提克斯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是很有精神,但他的年轻弥补了这一点,所以不至于听起来像是迟束的声音那么让守规矩的人想打。 “差不多得了。”他说。 “是。” 莱桑德第一时间应声,迟束像是被吓了一跳,慢了半拍。 本该叠在一起的声音就这么不和谐地分开,听得人眉头紧锁。 因为阿提克斯的警告,这次莱桑德没再故意惹人烦,他道:“这位犯人在两年的服刑中表现出了一些异于常人的特质,不太适合继续待在普通的监狱里了,经过国会的讨论,我们决定通过邹议长的提议,将他移交到尖顶监狱。” 他闭口不提那桩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悬案。 “至于‘美杜莎’,”他笑道,“大概是关注‘彗星’案的民众太多,加上一些风风雨雨的、别有用心的传闻,不知道怎么的,有些传闻传到了媒体那边,还给这个犯人起了一个这样的代号呢。” 他好像真的很苦恼,但是没有人想知道他到底苦恼的是哪一部分:“真是的。” 他轻言细语,但是给人无端的冷意:“但是这个代号比他原本的名字好记多了,不是吗?” 因为莱桑德言语之下对一位民众的人格的轻视,邹端诚皱起了眉。 但他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元首窗口,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尹在水“啪”地一声又把语音键关掉了。 迟束“哼”了一声。没对莱桑德的评价发表什么看法,转而道:“异于常人的特质?‘美杜莎’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他的特质跟他的眼睛有关。” “石化之眼?”他笑了一声,“终于我们联邦走到了穷人靠变异的地步了吗?” 游朝虽然听完了全程,但是全程都没有听懂,只有现在他突然觉得他老大这句话很好笑,很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刚好声音被迟束没关的语音键传到了会议上所有人的耳朵里。 于是尹在水的语音键一亮,她也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邹端诚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但他皱眉的地方多了去了,没人关心他又在皱什么眉。 莱桑德还是能够那么轻易地让所有人都不高兴,他也笑了:“能够不遵守规矩地肆意表达自己的情绪真是小孩子的特权呢。” 终于,元首窗口的语音键再次亮起。 年轻的元首只说了三个字:“说正事。” 迟束、尹在水、邹端诚:“是。” “是——” 这次只有莱桑德慢吞吞的应声慢了所有人半拍,让人难以判断他是否是故意的。 “总之,”元首的宠臣永远在面对自己的同僚时有着理所应当主持一切的底气,他轻言细语地道,“尖顶监狱方面准备一下吧。” “‘美杜莎’的异常情况辉煌法院方面已经在他的档案里面写清楚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份资料将在会议结束之后发送到你的邮箱。“莱桑德好像在喝什么东西,说话有点含糊不清,“至于怎么收纳怎么处置,那就是尖顶监狱的事情了,我们国会不会干涉的。” 他笑道: “给尖顶监狱限度内最大的自由,一向是国会对待尖顶监狱的原则哦。” 这句话就像是拍卖会上的定音锤,在元首一语不发的情况下,会议就在他这句话后结束。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迟束跟着尹在水和邹端诚道: “一切为了橙色联邦。” 听完了全程的简洁脸色不太好:“他们拿民众去做实验了?” 什么“异于常人的特质”什么“美杜莎”,除了人体实验她想不到别的。 那么这个无罪的罪犯名义上在第一选区监狱关押的两年究竟是在哪里就很明朗了。 游朝从兜里掏出一颗新的汽水糖,拆开了包装就往上一抛要拿嘴去接。 迟束眼疾手快地从桌上抓了一支笔扔了过去,把差点直直坠入娃娃脸下属喉咙里的圆粒糖果击飞在地上。 还不忘回答简洁的问题:“不能就一定说是他们。” 简洁的脸色不见得因为这句话而好了多少:“那也是因为他们默认的,如果不是他们这些恶鬼——” 迟束没有阻拦简洁,但是简洁自己却不再说下去了。 “但是他也许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突破口。”迟束道。 全程都在状况外的游朝不是很关心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只关心自己接下来的工作:“那新犯人什么时候过来啊?住哪个区?谁去接?” 他眉开眼笑地仰头看着迟束,认真的问道:“我能去接吗?” “不能。”迟束点开了邮箱里刚被塞过来的档案。 档案很长,足足几百页,但是贴心的尹在水**官乐意为这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同僚提供一些工作上的便利,单独列了一页写了整个几百页的档案里唯几有意义的内容。 迟束两眼扫完。 “住第七区,简洁去接,”他一锤定音,“好好照顾。” “还人情的时候来了。” 下午五点半,一架全体由32号合金制成的跃迁舰缓缓降落在尖顶监狱的接驳口。 简洁站在原地,一身整齐利落的黑底银边制服将她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跃迁舰猛烈的狂风将她的橘色短发吹到脑后,她眯眼看着舰身上华丽的双刃剑标识。 格伦戴尔。 联邦最会咬人的狗。 跃迁舰停稳,舰身的大门层层叠叠地打开。 但是足足五分钟后,门后才出现人影 简洁带着身后两队沉默的狱警迎了上去,不出错地主动开口道:“下午好,长官。” 最先出来的男人脸上带着让人不适的笑容,穿着一身格伦戴尔私军的制服,肩上没有任何军衔标识地坦然接受了简洁的问候:“下午好,尖顶监狱的......” 他上下扫了简洁一眼:“看守。” 简洁庆幸自己没有一开始就为了假装亲切而假笑。 不然这会儿一定笑得很扭曲。 哈哈。 贱男人。 男人也不准备关注简洁的反应,自顾自地羞辱完人,又自顾自地转身对后面的军官开口:“把人带出来吧,快点给尖顶监狱,我可得快点走。” 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尖顶监狱的景色:“这种偏远的、野蛮的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待。” 军官身上穿着联邦的制服,但是显然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了这位格伦戴尔家族的少爷的刁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甚至还能很守规矩地先应一声:“是。” 简洁冷眼看着军官转身打了个手势,身后那些衣着漆黑的士兵就将一团雪白带到了人前。 她一点也不好奇,但是她需要观察。 这就是两年之后再度在第一选区掀起风波的“美杜莎”。 一位无辜的平民。 大名鼎鼎的“美杜莎”并不如大众舆论中所谣传的那般气质鬼魅、或者是美貌惊人,甚至连性别都不是大众因为这个代号而以为的女性。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袍,显然刚从不知道是辉煌法院的监狱还是什么不知名的邪恶实验室出来情况下不可能给他准备什么美观舒适的服装,但是这样一身版型全无材质成谜的白袍,罩在他的身上却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神性。 简洁上次看见有这样气质的人还是在新闻里看见的教廷主教。 过长的黑发软软地耷拉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一条白色的布条蒙住了他的双眼,只露出浅淡的眉毛、挺翘的鼻尖和浅色的嘴唇。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他的东西。 在黑压压的军人中,他白得简直晃眼。 “下午好......”不知名材质的布巾蒙住了他的双眼,但是谁也无法知道这是否真的能影响他的视线。 他准确地对着简洁微笑:“女士。” 这一瞬间,简洁只觉得背脊发寒。 第3章 钢铁堡垒 顶楼的窗前,迟束准确地在对方抬头之前拉上了窗帘。 “他看不见的。”游朝刚刚被迟束没收了全部的糖果,还被勒令洗了个澡,现在身上没有了血腥味,香得像是任何一个联邦普通中产阶级家庭中饱受家长宠爱的孩子。 “应该看不见吧?”见迟束不说话,游朝又迟疑着道,“总不能他真的进化了吧?” 谁都知道所谓的进化完全是有钱的疯子的幻想。 迟束坐回了办公椅上,身子一仰,把腿跷在了桌面上:“不知道。” 他说:“我很忙,没时间关注一个新来的犯人,这又不是传销组织,老大还要亲自去照顾每一位‘家人’。” 游朝歪头,显然没听懂迟束在说什么。 但是他习惯了听话,没有表达自己的疑惑。 他天真地看着迟束:“可是老大。” “你的工作都是简洁姐在做,你根本没有工作可忙呀?” 尖顶监狱,联邦最大、最神秘、也最是独裁与独立的钢铁重镇。 它威慑力十足地伫立在联邦边境选区第91选区的边境,昂贵的32号合金构成这尊野兽,民间一直对尖顶监狱的造价有着各种各样的娱乐性猜测。 但它的消息就像是它建成的原因一样扑朔迷离,任由民众和媒体怎样去猜测,仍然不接受任何非工作性质的对外交流。 但是每一个联邦人都对尖顶监狱有着一个共识——若非极度危险的罪犯,没有进入尖顶监狱的资格。 曲南信跟在短发狱警的身后,走进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城堡。 虽然格伦戴尔的少爷大放厥词,但是事实上格伦戴尔的人早在把他送到之后就立刻跟着别的狱警走了,大概是还有什么交接工作没有完成,总之现在曲南信的身边只有尖顶监狱的狱警们。 狱警们的军靴踩在合金地面上,脚步声经过金属墙壁和天花板的返还和传递,变得更加沉闷肃穆。 曲南信眼前覆着实验室用来控制他视力的布巾,即便睁开眼睛也是一片雪白,他闭着眼,凭着耳朵里的声音和直觉跟随着前人,初来乍到的情况和自身敏感的身份让他选择了安静。 但是他是安静了,尖顶监狱的犯人们可不会安静。 厚重的墙壁上丝毫没有门的缝隙,但是凄厉的惨叫和疯癫的狂笑还是能穿透。 “这是尖顶监狱的特色,”带着他走的狱警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不难听出警告的意思,“你很安静,这很好,但是如果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我们也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 曲南信提着手上的箱子,对着声音的来源微微一笑:“当然。” 简洁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箱子,把头扭了回来。 “现在我们路过的是四五六区,你或许会住在这里,或者楼上,”简洁道,“楼上是七区。” 在撒谎。 曲南信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尽管他知道前面的长官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反应,但是他知道有人在看他。 简洁手腕上的新终端突然响了一声。 曲南信于是在这一秒钟里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的夹角。 简洁没有注意到曲南信的动作,举起终端看了一眼,接着对曲南信道:“具体的情况得看监狱长的安排,希望你能接受。” 曲南信慢吞吞地把头转回来,因为他的动作,过肩的发尾扫到了脖颈,让他有些想笑,但还不忘很有礼貌地回答简洁的话:“好的,谢谢。” 简洁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回答内容而哽了一下。 电梯门打开,原本围绕在曲南信周围的狱警们默契地在电梯门前停住,曲南信听着耳边的风声,确定了现在电梯里只有领头的狱警和他两个人。 耳边没有了声音,这个狱警的呼吸声很难被他的耳朵所捕获。 昂贵的造价更是让整座电梯在运作的时候没有一丝震感和声音。 曲南信因为这种熟悉的安静而有点不受控制地走神。 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简洁此刻正把手放在腰间的枪上,注意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有点困了。 “啪。” 因为是全金属构成的封闭空间,一点声音都变得震耳欲聋。 曲南信弯下腰,准确地提起掉在地上的箱子,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手滑了。” 简洁:“......” 那一秒里她差点直接开枪。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好像浑然不觉她手中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隔着惊险的一厘米,唇角弯起的弧度因为过分地有亲和力而让人觉得背寒。 在中央被传得妖魔化了的“美杜莎”头微微低下,发丝擦着枪口而过,肢体动作有种联邦普通大学生的青涩感。 “不好意思啊,”他腼腆地道,“我有点不太喜欢安静,安静了就容易走神。” 一瞬间,之前在迟束桌面上看过的档案从她的大脑里闪过。 下一秒,她握紧了刚刚下意识松开的枪把。 “是吗。”她语气如常。 “嗯。”‘大学生’坦然地点头,发丝刚好又擦着枪口而过。 每次,都只差几毫米,就要碰到枪口。 “你看得见吗?”简洁突然开口问他。 “我吗?”布巾松松地束缚了他的双眼,但是他没有丝毫去触碰和解开的意思,他微笑道,“我看不见哦。” “不过。” 他伸手。 半点不差地正指住了额前的枪口。 “我听得见。” 简洁气得一脚踹在了迟束的办公桌上。 实木的桌子飞出两点木屑来。 迟束扶额:“不要再损坏公物了,你知道的,国会几乎不给我们拨款的。” 高度的自治就意味着完全没有人管尖顶监狱的死活。 简洁突然话题跑偏了一下:“游朝呢?” 迟束躺在沙发上指了指地板:“楼下,下面太吵了,他去让人安静点。” 这里是顶楼,最近的下面是七区,但是最吵的下面无疑是四到五区。 “所以你把人送到禁闭室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损坏公物?”迟束指了指自己的脸,“木头渣子差点划伤我的脸。” 简洁无视了上司的后一句话,闻言又是想起了自己在电梯里受的气,抬脚:“那个什么‘美杜莎’就是故意的!” 落脚。 木头渣子再次贴着伟大的监狱长的帅脸飞过。 迟束:“......” “挑衅狱警,不服管教。”简洁冷声道。 狱警都能挑衅监狱长,这么看的话犯人挑衅狱警也是相当正常, 尖顶监狱特色。 “所以你就对着人开枪了?”迟束打了个哈欠,提醒道,“我们无权整死犯人的,这你知道吧?” “而且他不是一般的犯人。”迟束再次强调了一遍。 这是因为因为太倒霉了,所以对国会、法院、尖顶监狱三方来说都很特别的犯人。 没有人能够承受弄死他的后果。 他不允许尖顶监狱在他手下有任何的变数。 “我知道。”简洁应声。 她确实是开枪了,但是不是真想把曲南信杀掉,而是吓一吓他。 要是每个犯人都这样挑战狱警的神经,那尖顶监狱也不用开了。 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瘪掉的子弹,扔到了迟束怀里:“32号合金确实是好东西。” 子弹打到合金上,都直接变成了铁饼。 迟束懒洋洋地抬眉:“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他们开这么多会?” 迟束顺手把扔到怀里的铁饼揣进了制服的兜里:“所以那个蛇男现在在哪儿?七区吗?” 他不记得今天有七区哪个房间被打开了的记录。 简洁已经不想吐槽有些人乱给别人取外号的习惯了,翻了个白眼,回答道:“不,我把他放在六区的禁闭室了,底细不明的人我可不敢直接放到七区去。” “格伦戴尔的人还在接待室,我等会儿过去,应该还有些什么交接手续在他们手上。” “嗯......”迟束应了一声,“格伦戴尔派的谁过来?”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见格伦戴尔来尖顶监狱了。 简洁想起那个面带奸相的小少爷就又想踹人:“路克蒙·格伦戴尔,没听过的小子。” 她补充了一句:“没有军衔,但是穿了格伦戴尔的制服。” 迟束也没听说过格伦戴尔有这么一号人,但是他还是提醒道:“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格伦戴尔。” “当然,”简洁说,“如果他不继续惹我的话。” 迟束挑眉:“那我会及时关掉监控扫清记录的。” 说起监控,迟束伸手唤醒了自己左手手腕的通讯器。 整个尖顶监狱的监控系统在他面前打开。 简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上司就这么被密密麻麻的监控屏幕淹没:“......你是控制狂吗?或者稍微清理一下这些窗口呢?” 没必要每个监控窗口都打开吧。 迟束不理她,在一众堆叠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窗口中精准找到角落里的窗口:“嗯,再说。” 禁闭室很少有人值得他关注,他也很久没有点开禁闭室的监控窗口了。 这下把窗口拖出来他才想起来,禁闭室应该还有个人也在。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简洁解释道:“不会打起来的。” “他有分寸。” 只是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我们的监控梦男堂堂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钢铁堡垒 第4章 对话 曲南信眼睁睁地看着禁闭室的门在他眼前关上。 呃,眼闭着。 习惯了什么也看不见,即使现在室内似乎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曲南信也没有半点睁开眼睛的想法,他只偏头确认了一下这个地方的监控的位置,然后凭借别的感官找了个刚好可以被监控拍得完全的地方坐下。 有点饿。 其实他从上午之后,就没吃过东西。 也不知道那个听起来很能打的女长官会不会等会儿饭点给他送点吃的来。 雪白的袍子因为他的坐姿而堆叠在地上,沾染了禁闭室地上的灰尘,但是因为他客观意义上的看不见,所以他一点都不觉得心烦。 拎了一路的箱子被他贴腿放着。 也许是邹端诚打过什么招呼了,这一路上无论是辉煌法院还是格伦戴尔,或者是现在的尖顶监狱,没有任何一个人询问过这个箱子的事情,他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拎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箱子离开了第一选区,到了中央谁也管不着的尖顶监狱。 曲南信迟来地感觉到一点久违的放松。 在监狱里找到了放松的感觉,也算是职业对口了。 因为安静,曲南信总忍不住东想西想,想着想着,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莫名的开心让他脚尖忍不住在地面上轻点了起来。 甚至克制不住地哼唱起了摇篮曲的旋律。 “你......” 在曲调诡异的摇篮曲声里,突然出现一个沙哑迟涩的男声。 男人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也可能是嗓子受过什么伤,总之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听的人觉得喉咙中有血,他一卡一卡地打断了曲南信的自娱自乐: “你是......谁?” 曲南信的第一反应是好微弱的呼吸声。 男人的呼吸微弱到和气流自然流动的声音一致,搞得他一开始还以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第二反应是微笑say hi:“你好。” 打完招呼才意识到这个不知道在禁闭室什么地方的男的在问他是谁,连忙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曲南信,是新来的。” 呃,新来的......犯人? 曲南信又被自己逗笑了。 但凡这里有第三个人在,都要对他的精神状态产生怀疑,但是好消息是角落里不知名的男声好像也不是很正常,浑浑噩噩颠三倒四地在沉默了四五分钟后才开口说话。 “......哥哥。” “我应该比你小,”曲南信乐不可支地解释道,“听起来我应该比你小。” 男人似乎没听见曲南信的话,也可能是已经没有余力去关注室内的另一个人在干什么了,又是几乎莫名其妙的梦呓,然后就像是突然开口一样,突然没了声音。 不会是想讹人吧。 曲南信毫无根据地想到,在一阵不短的安静之后,他还是没有抵挡住自己天马行空的大脑,拎起箱子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 然后向着一个方向直直的走了过去。 对自己大脑和感觉的自信让他毫不怀疑自己选择的方向的正确性,果不其然,在走了十几米之后,他的脚踩到了人类柔软的肢体。 原来这个禁闭室唯一的陈设就是他一开始坐着的那把椅子。 曲南信在这个他单方面宣布的新认识的“朋友”身边蹲下,箱子放在脚边,偏头确认了一下呼吸的位置,伸手探去。 男人抓住他的手。 曲南信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吓了一跳。 不管男人是否是本身因为药物或者疾病而生理体征不明显,但是无疑男人有着极为出色的隐匿和战斗的天赋,在手腕被一把抓住之前,曲南信的感官丝毫没有告诉他对面的人会反击。 手腕的剧痛让曲南信差点在那一瞬间流下眼泪。 他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他确信这是一个善于杀人的高手。 耳边似有风声。 即便感官告诉他他马上要被打了,拉跨的体术还是让曲南信没有丝毫躲避的能力。 眼看着马上就要挨进监狱的第一顿打了,天花板上的监控突然微弱地响了一声。 极其不可能被人类肉耳所察觉到的声音,但是在这零点几秒里,男人挥过来的拳头因为这个微弱的声音而产生了迟疑。 曲南信毫不犹豫的仰头,躲开了那个平稳安静但爆发力惊人的拳头。 “不要——打架——” 曲南信才发现这个禁闭室里原来还安装了广播。 随着监控的声音,那一瞬间里被打开的广播里传来了一个有气无力的男声,声音很年轻,但是精神状态明显不佳,平白给人的感觉老了十岁:“听见没有,红刀。” 显然一直在监控后注视他的人从头看到了尾,知道谁才是那个有可能“打架”的暴力分子。 曲南信听见自己面前的男人因为那个称呼而骤然放松了浑身的所有肌肉。 不像是觉得安心,而像是训练之后的条件反射。 “......嗯。”男人回应的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见。 “明天夫人会去接你,坚持一下。”广播的男声听起来快要睡着了。 曲南信默默收回了最开始想要伸手去探知面前的人的呼吸的手,不动声色地揉捏着自己的手腕。 尖顶监狱的一切对任何一个民众来说都非常的陌生和神秘,而他,因为两三年的与世隔绝,更是来到的一片未知之地。 他不知道监控后面一直看着他的人是谁。 也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听起来不是一般犯人的人是谁。 更是对广播里那个人说的内容一头雾水。 “你。” 广播里的人突然开口。 像是想要故意吓他一跳,偏偏电流的声音早于他开口,曲南信丝毫不意外地微微仰头“看向”广播发声的方向。 “别动他,然后安静一点。” 那个人大概是真的要困晕过去了,语气甚至有种没来由的黏糊:“好吗?” “好哦。”曲南信微微笑道。 但是他现在知道,他也许是和,整个监狱级别最高的人,对上话了。 简洁眼看着自己上司又开始躲在监控后面阴暗地观察新来的白衣圣父,顿觉没眼看,看了一眼时间,及时告辞:“我去格伦戴尔那边了。” 小格伦戴尔跟她说话不懂礼貌,她浅浅晾对方一两个小时就算扯平了。 再晾下去小格伦戴尔要是跟家里的中大老等多个型号的格伦戴尔告状就不好了。 迟束眨了眨眼:“好。” 简洁利落地推门就走。 再次经由全尖顶监狱最该死的电梯到达尖顶监狱十年也用不上一次的会客厅,正好撞见了从里面往外面走的游朝。 简洁余光看见那个面相不是很好的小格伦戴尔正背对着门,对着他身边的军官上蹿下跳。 简洁也想扶额了。 她问游朝:“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游朝舔着汽水糖,腮帮子一会儿这边鼓起来,一会儿那边鼓起来,带着一身血腥味,表情天真,半点意识不到身后的上蹿下跳是因为他刚刚跟人搭话气的,老老实实地回答简洁的问题:“我弄完了呀。” 他把白衬衫的袖子从黑制服外套里面扯出来展示给简洁看:“你看,都打湿了。” 简洁眼皮一跳,看着血红色的白布料滴下一滴血到地板上。 这个小疯子...... “你有没有受伤?”简洁问他。 “没有呀,”游朝自觉地在简洁面前做了一套伸展运动,“你看,这些都是犯人的。我没有流血哦。” 简洁被血腥味熏的一个后仰:“回去洗澡。” 要是迟束说这个话,他高低就要闹了,本来他们就没有什么规定的下班时间,这会儿去洗了澡,等会出勤又一身血,根本就是没有必要。 但是说这个话的是简洁。 游朝低眉顺眼地应声:“知道了。” 他身后的小格伦戴尔还在跳脚,简洁没时间和这个小耗子多说:“记得衣服要换,及时洗掉。” “好的,妈妈。”游朝撇了撇嘴。 简洁大步走向被晾了很长一段时间还被请吃了一肚子气的客人。 姓格伦戴尔的小卷毛也总算是在别人身上发完了脾气,转头没好气地看着简洁:“这就是尖顶监狱的待客之道吗?看守?” 简洁又扫了一眼小卷毛毫无军衔的肩膀。 算了。 他姓格伦戴尔。 真会给自己找爹啊死小子。 简洁在心里狂翻白眼,但是脸上还是专业的死人脸:“尖顶监狱很少有‘客人’。” 大概是挑衅了简洁好几次都没被收拾,小年轻开始觉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了,小卷毛路克蒙闻言冷笑了一声,靠坐在椅子上半点没有请简洁坐下的意思:“你是尖顶监狱什么级别的看守?” 他坐着,简洁站着,他自以为霸道压迫的表情在简洁眼里看起来更像是一直龇牙咧嘴的丑陋博美,让人想一脚踩死。 “至少得让你们的监狱长来吧?” 这下连负责给小少爷撒气的军官都忍不住看了一眼没头脑的小少爷。 简洁不是很想忍了。 一个完全符合大众刻板印象的高门蠢材。 “抱歉,先生,”简洁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连长官也不叫了,“无权。” 她没有耐心再惯着这个卷毛蟑螂了。 “跟我们长官对话的话,您需要在国会中任议长、辉煌法院中任首席**官,或者——”简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个小格伦戴尔。 “在格伦戴尔中继承族长,才行呢。” 第5章 区长们 曲南信在那个一片漆黑的禁闭室里待了一整晚。 黑暗是他所习惯的,但是安静却是他一点都不习惯的,不过监狱长大人的“忠告”在前,曲南信还是坚持了一下,一整晚都没有再试图找那个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室友”聊天。 好在尖顶监狱的长官们很有时间观念,第二天一早,禁闭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尖顶监狱的内部没有自然光线能够进入,位于最深处的禁闭室更是如此,厚重的合金门被机械带着缓缓打开,射进室内的也只有来自外面走廊的人造光线。 听声音,开门的不止一个人。 除了昨天聊过天的那位女狱警,还有一位体重基数较小的女士,和一些沉默寡言的......护卫? 她们似乎也是才在门口遇上,门开的时候还在互相寒暄。 “早上好,夫人,”狱警对着那位女士点了点头,从语气中不难判断出她对对方的熟悉,“今天忙吗?” 曲南信偏了偏头,意识到这种无关紧要的谈话她们并不介意让别人听见。 另一位女士的声音很温和,温和到一开口就能让人判断出她绝对不会是这座监狱中的武斗分子,她温柔地回答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女士的问题:“今天不忙,今天的孩子们都很安静。” 女狱警似乎想说什么,但此刻禁闭室的门已经打开了。 她踩着军靴,脚步声是曲南信熟悉的干脆利落。 “这是新来的孩子吗?” 女士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和那个狱警说话,又像是在问他。 曲南信觉得恍惚间甚至有点像妈妈。 女狱警的脚步声在他的身侧停了下来,他听见她回答道:“是的,昨天进来的,接下来我要带他去第七区。” “哦,这样。”温柔的女士缓缓地走了进来,女狱警好像是在等她,曲南信感受到规律的呼吸声一直在耳边。 是要干什么呢。 他面向门的方向,疑惑地等待着。 “你好啊,孩子。”女士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闭着眼睛的他只感受到光源的消失。 “你好?”曲南信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 于是女士声音中的歉意听起来更为明显了,她说:“真不好意思,我是来接房间里另外一位孩子的,没有在一个足够正式的时候跟你打招呼。” 她似乎很重视这种在监狱这种场景中非常没有必要且格格不入的仪式感,有一种贵族出身的人特有的气质。 但是似乎其他的人都习惯了,没有人因为她的这番话而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曲南信坐着,他感觉到声音的来源变低了。 “但是欢迎回家,孩子。” 女士慢慢地道:“欢迎回到尖顶监狱。” 曲南信确信觉得刚刚那位夫人像妈妈的不止他一个人,因为在和那位夫人分别之后,他感觉到身边那位昨天还一肚子火气的狱警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是尖顶监狱的医护人员,”也是因为昨晚加班加点,终于是把该死的红卷毛送走之后还弄完了交接手续,简洁不仅心情大好,还能够给新来的犯人介绍一下大家最爱的监狱的人员构成,“名字是莫默,你叫她莫默夫人或者是夫人就行。” 她暂时不吝啬这点情报:“你之后会经常见她。” 曲南信不确定这是不是说他会被尖顶监狱的犯人或者是狱警施加暴力的意思。 哈哈,监狱长不管管吗? 但是他没问这个问题,他转而问了一个更好奇的问题:“你呢?” 简洁带着人走完了今天没有鬼哭狼嚎的走廊,正在合金门前等着电梯龟,闻言“嗯?”了一声。 曲南信非常有礼貌地解释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怎么称呼?” 他甚至还很没有必要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曲南信,歌曲的曲。” 简洁扫了他一眼,倒是毫不意外这也是一个奇葩。 但是她今天心情好,愿意和人闲聊,而且这个人还确实很有礼貌。 “我叫简洁,”她用手甩了一下自己鬓边的橘色短发,“就是简洁的意思。我是这个监狱的一至三区的区长。” 曲南信猜她还是监狱长本人的副手 “虽然监狱里的常识会在一会儿之后由专人给你补上,”简洁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但是没笑,“但是我不介意现在告诉你一点。” “这座监狱一共有七个区,一至三区属于我,四至六区属于另一位长官,然后你——” “你属于第七区,属于我们伟大的监狱长。” 曲南信不是很喜欢这种说法。 但是他知道这是来自狱警的一种不算特别冒犯的逗弄。 但是逗弄的对象大概不是他。 他没有再故意去看监控镜头的方向。 电梯还是非常有特色地缓慢爬行,在一阵让曲南信脑细胞越来越活跃的安静之后,合金的厚门才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透过薄薄的眼皮和雪白的布料,他只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的变化。 他忍不住走神,心想看来电梯里的灯和走廊的灯是一样的。 简洁回头看了眼不知道怎么的又没有动静了的新犯人,提醒了一句:“跟我走。 曲南信这才回神,跟着简洁进了电梯。 然后在龟电梯慢慢地要关上门的一瞬间,曲南信突然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浓烈得让他作呕。 一只血红色的手搭上了电梯的门框。 监狱的电梯从来不会有什么感应系统自动开门的美德,无视这只手的来源地继续要往中间关,那只血手就这么凭借强大的身体素质让电梯的金属门为他停顿了一秒,而在这一秒钟的停顿里,一个个子不高的身影就这么带着一身血腥气挤了进来。 来人笑眯眯地一边和简洁打招呼,一边拿鞋底蹭着手上滴到地板上的血液:“简洁姐!早上好!” 简洁:“......”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夫人说今天的“孩子们”很安静了。 原来是有勤劳的狱警一大早就去上班了。 哈哈。 简洁不是很想理他,但是看着游朝的那双血手马上就要糊到她身上来了,上班前还特意喷了点贵货香水的女士嫌弃地一个后仰,制止住了没礼貌的同事弟弟:“不要碰我。” 游朝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哦。” 目光忍不住往简洁身后飘。 简洁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游朝在看什么:“也不准碰他。” 曲南信爱不爱干净她不知道,她自己反正是见不得白衣服被弄脏。 虽然也不知道曲南信身上这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白衣服会不会被弄脏。 游朝毫无自己脏兮兮的自觉,被简洁说了不准碰别人就不碰,一双血手一边往下滴血,一边没心眼地往作为犯人的曲南信身边蹭,说话的内容像极了刚入学的大学生:“你好呀,我叫游朝,你叫什么呀?” 曲南信在血腥气中闻到一点甜腻的汽水糖的味道。 非常的熟悉。 “我叫曲南信,你好。”曲南信布条下的睫毛微颤,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嘴角保持着微笑的弧度。 游朝从来都看不出别人态度里的勉强,他往曲南信身边一站:“啊,原来是你。” 他道:“你特别有名,我看见最近网上的大家都在讨论你呢!” 他转头问出了那个每个人都想问的问题:“你真的有超能力吗?” “国会说你弄死了好多监狱里的人,是真的吗?” 曲南信听见塑料包装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鼻尖就闻到了更加清新的汽水味。 他听见青年嘴里含着什么,含糊不清地问他:“‘彗星’案,真的和你爸爸妈妈有关系吗?” 因为游朝的嘴上没有把门和缺心眼,虽然曲南信一个字都没说,但是也硬生生地影响了简洁本来应该还算不错的工作氛围。 电梯一到七楼,简洁就给了游朝的屁股一脚:“快滚。” 游朝半点不知道什么情况地以为简洁只是在和他玩,不仅不滚,还自以为和曲南信相处很愉快地跟曲南信说再见:“再见啦南信,之后再一起玩哦!” 曲南信闻着血腥味,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另一种恐吓。 他没说话。 简洁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游朝:“?” 游朝也没在意曲南信对他的不搭理,转头又看着人都要走出电梯门的简洁,歪了歪头:“?” 简洁确信监狱没有第九层:“你上哪儿去?” 游朝一路坐到第八层,她还以为游朝是找迟束有什么事。 结果到了八层,这死孩子反而赖在电梯里不走了。 “我不去哪儿啊。”游朝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他指了指地板:“我工作完看见夫人了,我怕她说我,我才躲进来的。” 他现在的手上已经不往下滴液体了,只是地上已经有了不少血迹,滴了这么久,不难判断出他的衣袖一定是吸饱了血。 他对着简洁双手合十:“不要告诉夫人嘛。” “好的。”简洁想到自己刚刚被迫吸了很多腥气的鼻子,一口答应。 游朝刚要笑。 她缓缓补上一句:“我告诉长官。” 第6章 见面就送三连抽 尖顶监狱里工作人员们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好。 在来之前——或者说是在决定把他送来之前,他和邹端诚曾经有过一段大概没有什么人知道的谈话。 当时在谈话里,邹端诚就说过,尖顶监狱里的人比外人所想象的还要团结。 这种团结有的时候甚至不分是狱警还是犯人。 曲南信本来是不信的,尤其是在第一选区的监狱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去实验室待了两年之后。 简洁把他带到了一个没有关闭的金属门前,跟他说道:“刚刚那个是游朝,四至六区的区长,你大概不会经常见到他。” “他不会经常去七区的。” 曲南信跟着简洁走进去,他只能用感官判断出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大概有些大件的家具,气味上来说似乎不像是监狱。 而且意料之外的有阳光。 简洁似乎是有些意外,停顿了两秒之后,把曲南信带到沙发前:“你坐一会儿吧。” 柔软的沙发,曲南信上次坐到还是在某个格伦戴尔的飞船上。 “好的。”他很有礼貌地在沙发上坐下,腰背笔直,箱子放在小腿旁边。 大概是这个空间的真正的主人不在? 他猜测着简洁停顿的原因,也猜测着这里的门没有关闭的原因,果不其然,简洁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急匆匆地走了,什么也没跟他交代,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可能是因为这里有阳光,曲南信在安静中能够听见自然的风声,他难得地在安静中得到放松。 他缓慢又惬意的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 因为一点交易,他在邹端诚的帮助下来到尖顶监狱,但是这里他可以接触到的人很少,也许目前他见过的人就几乎是整个监狱核心的全部。 他要在有限的选择里选择出正确的人。 他下意识的感受了一下小腿边的箱子,确认没有任何东西在动它。 但是这里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团结”。 他们熟悉彼此,而且似乎交付信任。 这就导致了他的选择注定艰难。 究竟会是谁呢...... 邹端诚让他找的人...... “早上好。” 小腿边的触感骤然消失! 精神激荡下强烈的呕吐欲涌上喉间,发紧的喉间又让曲南信没有丝毫发声的能力,感官的瞬间失调进一步让他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耳边的风声也在一瞬间消失! 只有恹恹的男声不管他是否听得见地在他耳边响起:“这是什么?” 锁扣打开的声音大的近乎刺耳。 “啪!” 迟束捂住了自己被打的手。 箱子终究还是没有被打开,端端正正地保持着被人放在茶几上的状态。 迟束抬眼看向自己面前那个浑身紧绷的人:“我说,早上好。” 他的语气还是有气无力的,但是双眼在曲南信的感知之外紧紧地凝视着曲南信,不放过他身上的一丝一毫的反应。 甚至心里还在觉得曲南信脸上的布条碍事。 影响了他观察曲南信的表情。 现在面前这个在监控里一直保持微笑的男人的唇角向下,是个非常不高兴的角度。 迟束防备着对方有可能出现的任何的反击。 “早上好。” 良久,也或许是瞬间,曲南信的唇角勾了起来:“早上好,长官。” “我叫曲南信,你在屏幕里见过我的。” 迟束因为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应挑了挑眉,这才在曲南信面前缓缓坐下:“迟束,所以这是什么?” 他没把曲南信当盲人对待,他知道或许曲南信真的看不见,但是他的感官绝对能够弥补当下他视力的缺陷。 不然他也不会被抽一巴掌。 “是母亲的遗物。”曲南信微笑。 迟束:“......” 不确定,这疑似是一种新型的报复手段。 “哦,是吗,真不好意思。”迟束没什么诚意地道歉道。 曲南信倒是很大度:“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了,因为谁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他母亲的遗物。 曲南信的家庭资料早在三年前就被呈送上了所有能够主宰联邦一方生死的大人物的案上,而几个月前,想必更是被这些人都翻烂了。 怎么会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母亲的遗物。 “没关系的话那方便上交吗?”曲南信听见那个有点气人的长官没什么礼貌地问他,“你知道的,我们这边不鼓励犯人有**。” 他话语里毫无对他人的尊重,只有对自我的肯定:“毕竟我是监狱长嘛。” “就算是小时候母亲节写给妈妈的感谢信,在我的监狱里也是要逐页检查的哦,” 语气里没有笑意,但是曲南信总觉得这个人就是在笑,“更何况你还是一个这么危险的危险分子。” “不是每一个犯人都有资格进入尖顶监狱的,也不是每一个犯人都能入住第七区的。” “‘美杜莎’,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你自己有多危险的。” 区长们口中“伟大”的监狱长轻言细语地问他。 “对吧?” 原来在这里。 曲南信不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 原来进入尖顶监狱之后早该出现的“为难”在这里。 终究迟束还是没有没收可怜的新犯人的手提箱。 当然应该不是因为他成功摘下了曲南信眼前的布条,也不是因为曲南信又抽了他两个耳光并在生死之间证明了他真的不是武斗派,而是因为早就有人给他打过招呼了。 毕竟这是他们整个尖顶监狱的“人情”。 迟束现在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和曲南信隔了十万八千里,埋头在抽屉里找了半天,终于抽出了一打带着被不知名液体打湿之后又晾干的焦黄水渍的纸。 撕了半天才一张张撕开。 他清了清嗓子。 “现在给你讲一下我们这里的规则。” 曲南信诡异地在这个神经病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新奇,好像他本人也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除他以外的规则:“首先是,这里一共一共有七个区。” 曲南信听着他翻开了下一页。 然后不说话了。 曲南信:“?” 迟束身体的声音太小了,小到他本来就在办公室里也没被简洁察觉到,也小到就算是现在,只要他不主动发出什么动静,曲南信的感官也不会告诉他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绝对有着尖顶监狱顶尖的体术。 其次应该就是那个浑身血腥气的青年。 所以眼前这个尖顶监狱实至名归的掌权人现在是要说什么?他的沉默有着什么样子的意味? 会是一种新的威胁和暗示吗? “现在为你朗诵的是尖顶监狱卯月历4235年第二版医疗卫生和健康条例。” 曲南信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感官。 他听错了吗? 这个人在威胁和肢体冲突之后在若无其事地说什么东西? 才进入尖顶监狱一天多,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想睁开眼睛了。 迟束其实也一点都不想二了吧唧地在这里和什么犯人朗诵什么医疗卫生和健康条例,但是不久前才被夫人打过通讯嘱托的监狱长大人此刻并不是一个伟大的、独裁的监狱长,而是一个无助的青年,只能谨遵家中“母亲”的要求去做这种一点都不“酷”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他没招了。 但是他绷着脸,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算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之外的另外一个人根本就看不见他的肢体动作,但他看起来还是非常地松弛自如,丝毫看不出被强迫的样子,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反抗地开始朗诵起了一篇非常符合联邦医疗业标准的条例。 在尖顶监狱这样的法外之地。 好在客人的表情管理也十分优秀,全程没有露出一丝荒唐的表情,没有了白布的遮挡,迟束可以清楚地看见曲南信脸颊上的每一根绒毛。 嗯,年纪还挺小的。 迟束回忆了一下资料里被尹在水归类为不重要的内容——这个在舆论里大名鼎鼎的蛇系男子今年其实才21岁。 甚至因为变故,还没来得及读大学。 迟束一边念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怎么他的尖顶监狱里面全是些学历底下的。 怎么回事。 曲南信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监狱长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个人在要死不活地念完一大堆条例之后,对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你眼睛能睁开吗?” 话题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曲南信开始怀疑这个人就是单纯的没有边界感,而不是什么为了唬住他:“可以。” 也许看监控也只是因为爱偷窥别人,而不是他所想象的“控制欲过强”。 果然,下一秒打蛇顺棍上的监狱长就马上开口了:“你睁开我看看。” 曲南信:“......” 他好像一点不在乎什么舆论里对他眼睛的猜测,也根本不信他真的经过人体实验之后有了什么“超能力”,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没见过的得见一下看看。 曲南信的感官告诉他,在卫生条例之前的部分确实是试探,但之后的,都只是有人在犯贱而已。 “不好意思,”曲南信婉拒了这份好奇心,“我不能睁开。” 第7章 监狱的“母亲” 似乎见过迟束之后,按照简洁的说法,曲南信才算是真正地“属于”了尖顶监狱。在从迟束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曲南信明显感觉到简洁对他态度好了很多。 甚至有点不像是在对待一个犯人。 出办公室门的时候迟束还在里面,曲南信没有睁眼,但是听见身后的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若无其事地问简洁:“长官他很累吗?” 简洁带着曲南信往电梯的方向走,闻言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来克制自己不要翻白眼,但是失败:“别理他。” 她也是看过曲南信资料的人,深知他这个“犯人”的身份水分有多大,也并不觉得曲南信能在尖顶监狱待多久:“你不会经常见到他的。” 简洁笃定以迟束的精气神,不到两天就能把什么“美杜莎”忘在脑后。 “我带你去熟悉一下七区,今天开始你就算是正式入住了。”她进了电梯,这次没有一个血手来阻挡电梯门的关闭,八楼门户大开的监狱长办公室就这么被电梯门关在门外,“今天剩下的时间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明天会有人带你去做体检的。” 曲南信歪了歪头。 他也是蹲过监狱的,这里的规矩似乎和第一选区的监狱一点都不一样。 简洁用余光看见了曲南信的动作,她没问曲南信脸上的白布条去哪儿了,只是解释道:“只有七区的规矩不一样。” 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是她还是补了一句:“你之后会知道的。” 曲南信觉得自己进这个监狱之后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之后”。 也许是七区真的是尖顶监狱不一样的一个区,不过反正曲南信也没见过其他区具体什么样子,他只知道七区除了都是单人房间之外,甚至公共区域还给配了一个和大学差不多的食堂。 甚至还有个开放式厨房。 像是有人在七区过日子一样。 直到最后简洁把他带到了他的房间走了之后,曲南信都没有被戴上任何限制他行动的东西。 一点都不像一个监狱。 闭着眼睛环顾了房间一圈,这才真正有了自己来到了联邦最神秘的钢铁重镇的实感。 这里的一切,都和联邦截然不同。 简洁在把人送到之后去了一趟医务室。 身形健壮的红发男人被拘束带紧紧地束缚在病床上,全身**,不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插了各种各样的线和管子。 洗得干干净净的游朝抱胸站在病床边,看见她进来了扬起一个笑脸:“简洁姐!” 简洁点了点头,莫默夫人正拿着纸笔对着屏幕记录什么,简洁就没有打扰她,转头问游朝:“做完检查了吗?” 游朝先是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才回答简洁:“快了。” 麻醉的时间也快过去了,如果默默夫人还没做完检查,那就今天是做不完了。 这也是游朝现在在这里的理由。 他要随时准备在应激状态下的红刀手里保护莫默夫人。 莫默夫人没回头,她脸上还戴着口罩,只有一双忧郁的眼睛低垂着在面前的仪器屏幕和手上的本子间来回比对,等身后的两个孩子聊了两句,她才开口:“忙完了吗?” 简洁知道莫默夫人这句话是在问自己,连忙回答道:“忙完了,‘美杜莎’已经被我送到七区了。” 病床上的男人即便是在昏迷中,眉头也始终紧缩,给人一种他时刻会睁开眼睛的错觉。 唯一没有还手之力的医护人员却不像简洁和游朝那样如临大敌,她闻言点了点头,温和地问道:“那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游朝往后面退了一步,表示他已经被这个问题拷打过了。 事实上,整个尖顶监狱,除了莫默夫人,就没有人有吃早餐的这个习惯。 伟大的监狱长更是会直接睡过整个早上。 简洁干笑了两声,还是不敢撒谎。 总之她是不想再在来医务室上药、挖子弹或者别的什么的时候被莫默夫人二话不说扎一针感官加强剂了。 真的很痛。 “要按时吃饭呀,你们这些孩子,”莫默夫人半点不意外地抱怨道,“都是被迟束那个孩子带坏了——新来的孩子怎么能让他饿着肚子呢?第一次来到陌生的环境还饿着肚子,他该有多害怕呀。” 她的想法诡异地和不久之前的监狱长大人重合了:“他才21岁,还是个成年不久的孩子呢。” 简洁无法反驳。 整个监狱就找不出来几个比莫默夫人年纪还大的人,在身边的人普遍年纪都小的情况下,就连地位上已经是大家长的迟束在莫默夫人这里都还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那21岁的美杜莎先生被判定为会害怕的孩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28岁的简洁小姐无话可说。 25岁的游朝先生更是因为一张娃娃脸而现在都在被莫默夫人逼着喝牛奶。 甚至这会儿躺在病床上那个一拳可以打扁两头棕熊的大块头在清醒的时候也只能获得小朋友的待遇。 莫默夫人习惯了孩子们的沉默,接着问道:“那个新来的孩子,南信,他的眼睛怎么了?” 莫默夫人向来不参与一切和第一选区有关的东西,她没看过曲南信的资料,也不知道简洁为什么叫他“美杜莎”,她只对这个年轻的孩子眼前的白布条记忆深刻:“受伤了吗?” 她有些忧愁:“我还没治疗过......眼睛相关的问题。” 她不在乎这些相貌和年龄各异的“孩子”都是因为什么而进来的,她只想要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她喃喃道:“看不见的话,他该有多害怕呀。” 简洁和游朝对视一眼。 她一点都不觉得曲南信看不见这件事会影响他什么。 甚至这个人还假装会影响什么的样子吓了她好几跳。 和迟束差不多的不是很好的人。 “他眼睛没问题。” 穿着制服的监狱长大人拖拖沓沓地走了进来,要不是他突然开口,简洁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多出一个人来,他现在看起来没有刚刚在办公室面对曲南信的时候那么困了,但是很可能是装的:“他可以睁开眼睛,也可以看见。” 他把手上的白布条放在了莫默夫人身旁的桌子上:“帮我看看这个是什么特殊的材料吗?” 记录完了数据,莫默夫人关掉了眼前的仪器才转头看了迟束一眼:“你也没有吃早饭是不是?” 迟束:“......” 所以说他不想来医务室。 红刀还没醒,简洁假装没听见,游朝因为夫人关掉了仪器而自觉的去拔红刀身上的管子,导致他甚至连话题都没办法转移。 好在现在夫人的注意力全在新来的看起来很可怜的年幼的“孩子”身上,对有些屡教不改的“逆子”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没有再问下去。 她伸手拿起了那个布条。 “就是,棉麻布料。”莫默夫人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让她看这个,“你能看得出来吧?” 她当然认出了这是新来的“孩子”脸上的布条。 所以她才以为这个“孩子”的眼睛有伤。 迟束当然看得出来这是普通的棉麻布料:“是吗,我以为是什么新的科技——那个蛇男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自己眼前这根根本没有什么用的布条。” 那就不可能是人家自己解下来的了。 莫默夫人听懂了迟束的言下之意,不赞同地皱眉:“你不应该抢别的小朋友的东西。” 简洁被这个一米八三的小朋友雷得够,差点在莫默夫人面前失去了表情管理。 莫默夫人若有所觉地扫过来一眼。 蹲在地上拔完所有线头的游朝一站起来就对上了莫默夫人的视线,在茫然了零点几秒之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莫默夫人:“......” 这孩子。 迟束难受得好像浑身刺挠,刺挠得他忍不住在医务室里站起了军姿,好半天才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道:“他自己给我的。” 莫默夫人不喜欢撒谎这种行为:“他没让你还给他就是他给你的意思?” 迟束视线飘忽了一秒。 但是谎话已经说出口还被拆穿了,大不了他坚持坚持下次不来医务室就行了。 他猜他下次不会受什么非来医务室不可的致命伤。 游朝听不懂“妈妈”和老大在说什么,百无聊赖地从制服兜里开始掏汽水糖,被暗中得意的迟束反手没收掉。 游朝忍不住大声抗议:“我想吃糖!” 莫默夫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全监狱最坏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在反省:“你这孩子。” 简洁作为这里唯一的大姐姐,只能尴尬地陪笑,看了一眼装聋作哑的迟束,更是一口牙都要咬碎了:“......算了算了......” 比气人谁比得过伟大的监狱长啊。 良久,莫默夫人看着迟束叹了口气。 她不轻不重地道:“真该让尤金来收拾你。” 简洁不敢说话了,迟束还是没什么反应。 沉默中只有游朝终于把糖塞进了嘴里,牙齿和糖果碰撞的声音。 突然,病床上一直没有反应的男人动了一下手指。 迟束转头。 红刀醒了。 第8章 特别的普通 下午曲南信被简洁带到五区的医务室的时候,莫默夫人正在给红刀注射镇定剂。 他闭着眼睛,看不见红刀的样子,只能听见麻绳被拉紧的声音和莫默夫人听见有人进来了之后将针头拔出,针管放在金属托盘里的脆响。 鼻端是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浓郁的血腥味。 熟悉得让人头皮发麻。 简洁若有所觉地转头看了曲南信一眼,没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特别的反应,怀疑是自己想多了,转头回来对莫默夫人说:“人我带到了。” 她看了一眼红刀的样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今天扎多少针了?” 听起来这个叫红刀的人经常被扎的样子? 曲南信没有打断两位女士的交谈,安静地在她们的对话里搜集着信息。 莫默夫人叹了口气,但是语气听起来并不沉重:“三针,但是状态比上个月好多了。” 她甚至还有余力跟简洁开玩笑:“你看,小朝都不在,说明状况在变好不是吗?” 似乎这是一个让她们都很高兴的好消息,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对尖顶监狱——或者至少对在场的两位女士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简洁闻言也笑了:“当然,不然长官也不会同意把美......12号送过来给你当助手。” 12,是曲南信所在的牢房的编号,也是曲南信在尖顶监狱的编号。 简洁看起来没有跟曲南信解释什么的意思,把人送到又和莫默夫人聊了两句之后就走了,医务室的门关上,在场的就只剩下了和曲南信有过一面之缘的尖顶监狱医护人员和昏迷之中的红刀。 和面对简洁的时候的随意不同,莫默夫人摘下了手套,耐心地洗干净了手,才摘下口罩对曲南信说:“你好,小曲——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她和简洁不一样,似乎不喜欢用编号和代号称呼别人,更喜欢用昵称,尽管他们都知道曲南信看不见,但是她还是对着他笑了笑:“像早上介绍过的那样,我叫莫默,可以随意一点称呼我。” 没有理由对这位目前来看还算友善的女士发难,曲南信于是也笑了笑,学者简洁对莫默的称呼,开口道:“好的,夫人。” 耳边麻绳的声音变小了,应该是病床上的人因为药效将要逐渐昏迷了。 曲南信有些拿不准这位看起来在监狱地位非凡的女士对他感兴趣的原因。 “抱歉,夫人,可能这有些没有礼貌,”曲南信没有学习过中央那几个选区的礼仪,但是实验室让他有机会阅读和接触到相似的内容,他对着莫默夫人微微点头,道,“但是请允许我现在说出我的疑惑。” 他直觉这是一个出身贵族的夫人,敏锐地使用了贵族的口吻对她说话。 “我不明白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您注意。” 一个出身贵族的、气势非凡的、已婚或者曾经已婚的女士,不在第一选区过着奢靡的生活,反而在尖顶监狱这种但凡对自己的政治生涯有所规划的人都一点都不会愿意涉足的地方当尖顶监狱本身并不需要的什么......医护人员,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奇怪。 而还第一次见面就对他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善意。 他能从实验室脱身是多亏了邹端诚的助力,高高在上的理想主义者、平民议长的要求是让他到尖顶监狱将一些东西交给他认为的“正确的人”。 之后就会让他离开尖顶监狱。 所以说。 会有这样的好事?刚进来就遇见了邹端诚让他找的人? 尖顶监狱的团结超乎他的想象,他不相信这件和他的生命同等价值的任务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不认为他的命这么不值钱。 “你当然很特别。” 良久,他听见莫默开口回答他。 她似乎并不急着要取得曲南信的信任,也可能是她本人其实也并不需要。她自己说完之后,坐在了不大的医务室角落的一处椅子上,示意曲南信也坐下来:“坐着聊吧,孩子,睡着的孩子还需要很久才能完全地平静下来。” 曲南信在莫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看着曲南信流畅且毫不迟疑的动作,问他:“你能看见吗?” 自从离开了实验室,曲南信没少被问这样的问题,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闻言摇了摇头:“很抱歉,我看不见,夫人。” 似是怜悯又或者是有些别的曲南信还不知道的内情,听见他的回答,莫默夫人叹了口气。 她说:“你看,孩子,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 她不吝啬于告诉曲南信这些人尽皆知的情报:“事实上,你是从哪儿来的这件事情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光是这一点,你就足够特别。” 曲南信当然知道自己很特别,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值多少钱。 但这并不是莫默对他态度不一般的理由。 “我对人体实验并不感兴趣。”莫默轻描淡写。 “我只喜欢治病,”她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像那个睡着的孩子一样,我想让他清醒;而你,我想要你睁开眼睛。” 曲南信仍旧闭着眼睛,对莫默夫人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一方面是我愿意去研究一些‘疑难杂症’,一方面是,”莫默笑了,并不在意曲南信的反应,“我是一位母亲,我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 简洁觉得自己简直被当成三明治中间的生菜那样整了。 “你真同意把美杜莎交给夫人?先不说美杜莎本身是否具有攻击性会不会伤到夫人,就说现在的红刀,他要是突然发起疯来,你这会儿还送个人过去,是怕一个人不够红刀杀的吗?” 简洁当着莫默夫人的面什么也没说,但是回头一到迟束的办公室就忍不住开始唠叨:“你到底怎么想的。” 迟束任由简洁一边唠叨一边在他的办公室里转来转去,等简洁转够了五分钟,才终于屈尊降贵地开口了:“你不要问我怎么想的,你要问夫人怎么想的。” “你什么意思?”简洁不转了,转头狐疑地看着一脸无辜的迟束,“这还能是夫人自己要求的?” 她越来越搞不明白了:“夫人缺助手吗?医务室除了红刀到底谁会需要正儿八经的医护人员?我们尖顶监狱又不需要把谁医活。” 或者说都是尖顶监狱了,死人才是常态吧。 甚至莫默夫人本人其实也不是尖顶监狱官方认可的医护人员,迟束可是一分钱工资都没给这个美丽的女士发过。 话说回来,那要这么说的话美杜莎去也是在给迟束打白工。 简洁越想越觉得尖顶监狱真是越来越草台班子了,忍不住吐槽:“你就为了省两个钱?” 迟束摇了摇头。 简洁不是很相信。 迟束:“不只是‘两个’钱。” 简洁:“......” 眼看简洁的军靴就要踹到脸上来了,迟束马上开口:“是夫人自己的要求。” 他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眼皮耷拉着,眼尾的疤痕变得异常显眼:“她对新来的这个犯人非常感兴趣。” 简洁把腿收了回来,在原地站了一个军姿:“为什么?特别的犯人有的是,而且12j号根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虽然迟束一分多的工资都没给她打过,但是她就是迟束实际上的副官,在绝大多数时候有些爱看监控的阴湿男子睡大觉的时候都是她在用迟束的通讯器和第一选区的一些人沟通,她清楚地知道曲南信最多几个月就要离开尖顶监狱。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刚正不阿的邹议长大人这样认真地捞一个罪犯——这算犯法了吧,他半夜想起来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迟束没对简洁对第一选区的攻击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道:“但是夫人不知道,大概就是这个新来的犯人年纪太小又明显眼睛有问题,她医心大起又母爱泛滥了吧。” 简洁扫了他一眼。 明显就是在敷衍她。 她不觉得迟束会和莫默夫人联手构建什么阴谋,她只觉得这个美杜莎大概真是有点搅风弄雨的本事,三年前判刑能搞得辉煌法院被架在火上烤,上周转监狱能让第一选区公信力大减,现在进了铁桶一个的尖顶监狱竟然能搞得监狱里面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真的是美杜莎吗? 感觉更像是妲己什么的。 狐狸蛇,可怕可怕。 迟束不知道他的副官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是恹恹地挥手为这件事情定了性:“总之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他只在这里待几个月。” 他道:“等邹端诚做完他想做的事情,我们让他全须全尾地离开尖顶监狱,就算是完成了任务的同时,也还了‘清醒’的人情——至于实验室的突破口,抓紧在这几个月里从他的身体上获得信息。” 他的办公室是唯一能照到自然阳光的地方,只是联邦边境的91选区的阳光从来都像是联邦的资源一样对边远地区吝啬,即便是有窗户,也难得能有自然光。 他垂眸:“尽量不要让他察觉,这些事情让一个普通的人知道了没有意义。” 就像三年前的彗星案,一对普通的夫妻被卷入其中,被迫成为了罪魁祸首。 一些他们习惯的风云,对普通人来说,是绝对的灾难。 第9章 一家三口 “南信!” 相貌俊秀的少年一秒钟不带犹豫地马上转头对身边的朋友挥了挥手:“我爸爸妈妈来接我了,拜拜!” 刚刚还在和他热聊试卷难度的朋友们面面斯觑了一眼,半响才无语道:“快去吧,爸妈宝男。” “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一点都不珍惜我们。” “就是就是。” 刚考完升学考试的少年们还不知道忧愁的滋味,只因为朋友一考完就急着回家而觉得对方没有义气,忍不住在嘴上奚落两句。 被奚落的少年任他们说完,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只是说出来的话照样气人:“谁管你们,我肯定是要回家啦,我爸爸妈妈做了一大桌的好吃的。” 他甚至还大方地邀请:“怎么样?你们也是知道我爸爸妈妈的高超手艺的,要不要来品尝一下,我家非常欢迎客人的哟!” 知性的夫人和儒雅的先生站在校门外面,和一众等着接孩子的家长站在一起,隔着拥挤的学生群,也不急着催促自己的儿子,只是微笑地着看着他们,手上还抱着一大束向日葵。 挤挤挨挨的少年们互相看了看。 “哎,算了算了,我也回家得了。”一个少年先开口,“考了一天的试,我回家去补觉。” 其他的人也跟着开口。 “我也是,好困啊。” “呃......其实我爸爸妈妈也来接我了......” “我也是耶......” 他们推了少年一把:“快走吧快走吧,你看你爸妈都等你多久了。” “那我走了?”曲南信嬉皮笑脸地把这一把一个一个推了回去,在跑向自己爸妈之前,还不忘回头跟朋友们道别。 “我们大学见!” 话说得很快,结果还是没有在考试成绩出来的那一年和朋友们在大学见成,因为曲南信的父亲,在联邦科学院工作的曲江潭先生,建议曲南信向大学申请一个gap year。 “以后会变得很忙的,”他脸上有着自己儿子考上了目标大学的骄傲,但是也有着过来人对年轻人的疼惜,“大学、深造、工作,这些会让你很多年都没有机会享受假期,也许你休息一年会更好。” 就连曲南信的母亲容语女士也赞同地点点头:“而且学校和社会实在差别太大了,你到时候结束了大学生活进入社会的时候会过得很迷茫的,现在休息一年,去到处旅游见识一下社会,对你的发展会更有帮助。” 曲南信没第一时间回答自己父母的话,他刚刚才查完自己的成绩,正乐滋滋地发消息给自己的每一个好朋友,就连高中时候的每一个科任老师也忍不住发过去得瑟一下,等消息都发完了,他才窝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啊——可是,我一个人去旅游吗?”他换了个姿势,趴在沙发上抬眼看自己的老爹老妈,企图通过撒娇来让这两位心软,“你们不陪我吗?” 曲江潭容语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孩子,如珠如宝地娇惯着长大,虽然也没有把孩子照顾得多么嚣张跋扈,但是也把人养得无比黏人,做什么都要拉着别人一起。 甚至就连升学考试,为了不一个人去读他的目标大学,还硬是软磨硬泡把自己的一众原本成绩不太好的朋友都给搞得头悬梁锥刺股了起来。 偏偏还让这个小子得逞了。 “妈妈~”曲南信顶着一头柔软的短发,对着容语眨眨眼,又雨露均沾地对着曲江潭眨眨眼,“爸爸~” 自己养的宝贝儿子就这么水灵灵地开始撒娇,更别提还是一个长得本来就不错的儿子。 曲江潭忍不住第一个心软。 只是曲先生向来脸上蹦得住,看起来还是一副温文尔雅泰山崩于前不改神色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被自己儿子甜到。 他是没有什么手段可以对付耍赖的儿子了,但是容语还有的是。 作为婚姻办事处主任的容女士对这种撒泼耍懒的小朋友有的是整治手段,她把自己的通讯器递给了曲南信:“那你去帮妈妈辞职吧,旅游妈妈也陪着你,你之后去上学妈妈也陪着你,好不好?” 她的语气像是幼儿园的老师在哄小朋友,但是说话的内容一点都不温和。 曲南信无话可说了。 他接过自己妈妈的通讯器,打开相机就这么趴着对着自己一通乱拍:“坏人妈妈,我要把你内存都占满。” 这什么幼稚话。 曲江潭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但是爱笑的人就算再怎么表情管理也控制不住,眼角的细纹还是悄悄地跑了出来。 容语任由他撒娇,坐在沙发上架住自己duang长一条的儿子的胳肢窝:“哎哟,我们南信还是个宝宝呢。” 曲南信不怕痒,被自己妈妈这么架着也没什么反应。 曲江潭揉了揉宝贝儿子的脑袋:“本来就还是宝宝啊。” 曲南信生日的月份有一点晚,即便是高中毕业了,也还没到十八岁。 十几岁的少年人即便是抽条了,长出了一米七几的身高,脸上也照样还带着婴儿肥,再加上本来曲南信的相貌就随了曲江潭,看起来毫无攻击性,更是不像成年人。 曲江潭越揉越觉得自己儿子可爱:“再说了,就算我们南信八十岁了,那也还是宝宝。” 不像话的儿子有不像话的爹,容语被曲江潭的话逗笑了,横了他一眼:“八十岁我们南信孙子都得大学毕业了,还宝宝呢。” 曲南信习惯了自己爸妈围着自己转的谈话内容,没去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打了个哈欠,拿着自己妈妈的通讯器开始上网搜索联邦有那些旅游胜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去干什么。 没有爸爸妈妈,没有老师,没有朋友。 短暂的不安很快就因为少年人活跃的心性而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种第一次被允许掌控和做决定的兴奋感。 就像是每一个第一次被大人承认是大人的孩子一样。 虽然按照法律他还是个未成年,不能自由地使用通讯器,连现在查个旅游地都得用容语的通讯器。 “妈妈!我回房间去做攻略了!”他越看越兴奋,几下挣脱了曲江潭和容语的手,拿着通讯器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关门之前还不忘强调一下自己的重要性:“吃饭了一定要叫我!你们不许自己吃!” 刚刚还在拌嘴的夫妻俩看着自己儿子没心没肺地跑走,无奈的对视了一眼:“你儿子。” “你儿子。” 还不能不回答某位成年人预备役的话:“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会叫你的。” 曲江潭觉得好笑:“我们是不是把他养得太娇气了?” 什么都得紧着他先来,好像这是他的世界中理所应当的事情。 容语揭穿了这位老父亲的虚假的良心发现:“你不是也很乐在其中吗?” “再说了,”她道,“我们儿子又聪明又上进,长得好看又有礼貌,三观正直行为端正,娇气一点怎么了。” 她笑了:“你自己不也说吗,他还是个宝宝。” 孩子总是会长大的,即便父母不去刻意地控制,这也是必然的结果,那么,在不危害其他人的情况下,让他们的孩子长大得慢一点又有什么错呢? 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唯一的孩子。 当然是怎么爱都不为过的。 “你好。” 曲南信背着旅行背包,刚从雪山上下来,还在和身边刚在雪山上认识的别的游客聊天,转头就被人叫住了。 一群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过来,曲南信才发现这个他上山之前还非常热闹的景区入口现在已经变得异常安静了,游客还是那么多,但是却没有人再大声地交谈了。 他敏锐地发现了在人群之中甚至还有一些便衣。 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看着那个叫住他的人向他走来,一边觉得茫然,一边安慰着自己旁边有些局促的新朋友:“你先走吧,应该没什么事情。” 他想不出来军人和他的必然关联,只能在脑子里猜测是不是雪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们下山的时间刚好撞上。 新朋友有些犹豫,但实在是迫于那群人散发出的骇人的气势,呐呐地走了。 于是曲南信一个人面对着这群人。 “呃,”因为寒冷,他双手插在兜里,“有什么事情吗?呃......” 实在是没和警察军人之类的人打过交道,偏偏这群人身上的制服看起来又和第12选区的警察制服不一样,一时间判断不出来对方身份的曲南信只能选了一个应该不会出错的称呼:“......长官?” 看不出形制的制服上意外地有着军衔,但是比起军衔,更加明显的是制服肩章上漂亮的刺绣纹样。 一把漂亮的双刃剑。 “你好,曲南信。”叫住他的军官抬眼看向他。 一把枪抵上了曲南信的额头。 不高的气温让金属更加寒冷,曲南信在一瞬间的血液冻结中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眉心存在感是这么的强。 曲江潭在科学院工作,虽然并不研究枪械,但是因为工作内容的特性,也对枪械有一点的了解,曾经因为心血来潮,而跟自己的儿子科普过一些枪械的型号。 这把小小的手枪,足够让他的头变成渣子消失在雪里。 军官冷着脸,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10章 深深的不幸 直到被一路押送到第一选区,甚至是进了辉煌法院的审讯室,曲南信都还是没什么感觉的。 能有什么感觉呢,一路走来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少年人吃过最大的苦就是自己的父母不陪着自己去旅游,即便是一路被扣着手铐被冷落,他也始终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他能跟什么值得格伦戴尔计较的事情扯上关系呢? 是的,格伦戴尔。 虽然这一路上的军官几乎不和他说话,也不搭理他的问题,但是他还是通过他们换班时的对话内容和自己的记忆想起来了那个双刃剑的图腾是什么意思。 联邦是个民主的国家没错,但是在经历卯月政变内部转化为联邦之前,联邦曾经是一个宏伟的帝国。 即便是已经经历了三任元首的现在,联邦仍旧保留着许多曾经帝国的暗影。 比如说仍旧如日中天的各个贵族家族。 象征为双刃剑的格伦戴尔家族就是其中的一员,因为是现在唯一合法拥有私军的家族,甚至在贵族中都拥有着不可小视的地位。 这一路上押送他的军官也完全符合星网上民众对于格伦戴尔的刻板印象:严肃、沉默。 他身上能有什么值得格伦戴尔在意的? 曲南信一点都不着急,也一点都不担心,在试图和军官说话结果全被无视之后,干脆抱着一种参加学校组织的研学活动的心态被一路带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不大,有门无床,冷肃的金属包裹着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只有中间一根独凳。他坐在那把毫无依靠的凳子上,沉重的手铐无处搁置,他只能垂着手好让手臂好受些。 完全就像是在对待一个证据确凿的犯人,而不是一个尚未成年的普通公民。 合金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衬衫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有着文职少有的深色皮肤,深金色的头发下面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隔着一段距离和曲南信的黑眼对视。 曲南信莫名觉得这个女人很眼熟。 门被外面的人关上,女人什么也没拿,她走到曲南信面前,因为这里家具陈列的匮乏,她只能不怎么得体地在曲南信面前站着,背脊微弯,看上去和在星网上的一点也不一样。 “你好,曲南信,”她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尹在水。” 尹在水。 曲南信想起来这是谁了。 辉煌法院现任的首席**官,一位出身平民的女性,同样也是在星网上因为其传奇和励志的人生经历而被民众所津津乐道的中央大人物。 曲南信经常在星网上看见她的粉丝给她剪辑的视频。 “......你好。”良久,曲南信才愣愣地开口。 先是格伦戴尔,后是首席**官。 都能准确地在他自我介绍之前喊出他的名字,喊出一个第12选区的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的名字。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在他身上发生了。 或者说,也许。 已经发生了。 尹在水看起来兴致不高,也没有现在就要给曲南信解释什么的意思,而是像是在念什么固定的台词一样地道:“公民你好,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第一选区辉煌法院的审讯室,这里全监控覆盖且全程录音,你接下来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请谨慎对待。” 曲南信茫然地看了一圈这个光秃到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赘得慌。 他身上还穿着去雪山时的冲锋衣,在这样连排风口都看不出来在哪里的房间里,难免觉得有些热。 细密的汗珠像是才反应过来,慢慢地渗出他的体表。 他看着尹在水,发现尹在水也正看着他。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良久,像是确认他的状态一样,尹在水慢慢地开口。 曲南信甚至觉得尹在水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些他不能明白的悲悯。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他还有闲心再次感叹尹在水和那些剪辑视频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爽朗女人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他斟酌着自己的回答:“呃......我不知道。” “昨天。” 尹在水起了个头。 曲南信下意识地思维跟着尹在水跑。 她接着道:“昨天,也就是你还在登山的时候,你大概还没来得及看新闻,不过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在星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了。” “卯月历4232年12月,自第一选区启航前往第十二选区的民用飞船,背后航空公司注资方为格伦戴尔的‘彗星’号,于13日中午12时,自第十选区上空坠落,沉没于第十选区灿星湖中,全船共113位公民,无一幸存。” 尹在水看着他,看着这个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的少年人:“一些重要的资料也在这艘飞船上,随着飞船的意外坠落而一同遗失了。” “而你的父母,也在那艘飞船上。” 她说出了谁都不想听到的话,并一锤定音。 “那就是你现在在这里的原因。” 说实话,尹在水的这一席话说得很笼统,也很莫名其妙,让人忍不住想反问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是,现在的尹在水和之后的曲南信都非常清楚,她现在说的这几句看起来毫无因果关系的话,就是整个事情真相的全部。 不应该出现在民用飞船上的资料出现在了民用飞船上,不应该坠落的飞船莫名其妙地坠落,落进了著名景点灿星湖的飞船被大量的民众目击,沸腾的舆论迫使官方必须得尽快得出一个结论。 各方人马来不及追查来不及交锋,在互相推卸责任和怀疑之中得出了一个肮脏的共识。 他们需要一个毫无背景的替死鬼。 这就是他出现在审讯室的理由。 再然后,就是他被短暂囚禁在第一选区监狱的那小半年,说实话那段日子其实还算不错,格伦戴尔忙着应付落进下石的泽菲尔和别的家族,没空找他这个影响格伦戴尔公信力的倒霉蛋的麻烦;而国会则是这种案件见得多了,也许有人还在就这件事情奔波拉扯,但是也总是会被绕进贵族和平民的阶级问题之中,似乎除非把贵族杀光,不然平民倒霉蛋就是没有沉冤昭雪的可能;辉煌法院本身就不能有什么态度,所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明明谁都没有忘记他,但他愣是在监狱过了一段被所有人忘记的日子。 虽然这件事情本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平民搞得一群大人物焦头烂额的结局。 直到实验室把他带走。 可想而知一定又是漫长的焦头烂额和扯皮,总之在各种影响下,丢失了重要资料还折损了研究员的实验室来监狱里把他带走了。 在他被那个长发的男研究员带走前,他和下议院的议长邹端诚见了一面。 大人物的决定当然不会通知一个普通的平民,深夜曲南信在梦中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带着一身冷汗惊醒,就看见邹端诚进来之后关上了门。 审判的时候他把他本来一辈子都可能见不到一次的大人物们一次性见了够,这位下议院的议长当然值得他去记住。 他也是少见的,在审判的时候直接提出了反对的人。 现在是深夜,早就过了熄灯的时间,房间里面是理所应当的一片黑暗,也不知道邹端诚做了什么,外面走廊的感应灯也没有亮起,好在他习惯了黑暗,只两秒他就猜出了这个人是邹端诚。 但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什么主动说话的兴致。 他没有资格知道他到底该恨谁,于是他只能选择去恨每一个人。 邹端诚好像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个在法庭上表现得刚正不阿的人事实上也和他的外表一样其实不善言辞,沉默了足足十秒钟,他才像是意识到了曲南信不会主动开口一样说话了:“......晚上好。” 曲南信不是很好,没有理他。 他甚至都没有坐起来,只是躺在床上,分了一点余光给邹端诚。 随着邹端诚慢慢地走进,他才发现,虽然邹端诚是一个人来的,但是他手上还提着一个皮箱。 他在曲南信的目光下把箱子放在了曲南信的床边。 曲南信垂眸,不去看。 良久,邹端诚才再次开口:“明天......” “明天,你会被带走。” 又是通知,好像他是完全没有思想的机器,或者是什么随便的棋子。 曲南信还是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话似乎对邹端诚来说也很难说出口,他斟酌了一下,只能道:“我会尽快让你离开那里。” 看来那是一个让这些大人物都避之不及的地方。 曲南信没有半点的侥幸心理,他觉得他人生所有的幸运都已经在那场被推翻的死刑审判中用完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不幸。 他问邹端诚:“代价是什么?” 社会果然和学校完全不一样,独一无二的gap year已经让他学会了不去逃避什么。 再不幸,他也要活下去。 似乎是知道了曲南信的态度,这次邹端诚没有再难以开口。 他推了一下他放在曲南信床边的箱子。 “在你离开那里之后,把这个,”邹端诚道,“交给你下一个地方里你认为的‘正确的人’。” “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个箱子没有任何的隐蔽手段和伪装,里面的东西一旦被打开,将会给你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邹端诚像是也没有想好,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像是曲南信认识的别的政客。 “全部,都只能靠你自己。” 他拍了拍箱子。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你的命,得赌在这个箱子身上。” 曲南信没说话。 才不是。 他的命,得赌在自己身上。 第11章 尤金 曲南信基本已经习惯了跟着莫默夫人的生活了。 尖顶监狱的日子很平静,一周七天,每天都有一个区在自由活动,其中每周的四五六受伤的犯人会多一些,别的日子医务室都没什么病人,周末的时候则最是空闲,因为七区除了他似乎就没有犯人。 曲南信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轻易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意外了,但是当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和莫默夫人一起走到七区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老师,我可以自己回来的。” 两个人刚从四区的医务室回来,因为有电梯的存在,四区到七区的路并不远,并且今天是星期天,整个尖顶监狱都很安静。 下午他还见到了游朝,他则是连衣袖都没有被血打湿,可见今天的安全程度。 莫默夫人本就对所有比她小的人都有一种无处安放的母爱,加上她知道了曲南信原本考上了联邦第一选区大学——她的母校,却错失了上学的机会,更是主动提出要补上曲南信原本应该享受的教育。 曲南信没有理由拒绝一个联邦最好的大学毕业的博士的授课,于是就这么在迟束的默认下开始喊莫默老师。 于是这更是让莫默夫人母性大发。 对此,偶尔会来医务室的迟束评价:“不知道哪来的妈瘾。” 当然最后的结局是没有悬念的伟大的监狱长被医护人员打了两拳。 听见曲南信委婉的拒绝,莫默夫人才意识到曲南信误会了什么。 虽然已经在一起相处了一些日子,但是因为红刀暂时有点不太能离开人,这些日子里她还没有回过第七区。 她挽着曲南信的手往走廊深处多走了两步。 尖顶监狱第七区的房间号似乎是地理位置没什么关系,走过关着门的两个房间,曲南信才发现尽头还有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光是门就和他的12号截然不同,住在里面的人似乎很认真地把这个牢房当作家来装饰,门口还放着原木的花架,只是没有自然光的尖顶监狱注定养不活娇贵的花朵,花架上只放着一些逼真的仿真花。 漆成原木色的门上还挂着一块圆钝的小黑板。 如果曲南信能睁开眼的话,他就能看见上面用曲南信很熟悉的笔迹写着“每天都很好”。 莫默手指按上门的把手。 原木色的大门就在曲南信的面前打开。 门旁边的墙上还有装饰得很漂亮的门牌号。 ——30。 莫默夫人笑了。 “重新介绍一下吧,我是莫默,你的老师,尖顶监狱唯一的医生,同时也是——” “尖顶监狱第七区的罪犯,编号30。” 莫默热情地邀请曲南信到她的房间里来坐坐,连门口都装饰得温馨又美观的牢房理所应当的比曲南信自己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要看上去像话得多,甚至曲南信走进去之后,也不得不从自己差点撞到家具的结果来承认这个房间确实具备待客的功能。 七区犯人们的房间其实都不小,但是毕竟是牢房,尽管面积不小,但没有丝毫隔断。 莫默夫人的则不同,她的房间里摆了漂亮的酒柜和屏风,严谨又合理地将整个面积不小的房间划分成了各个功能区。 甚至比曲南信以前在星网上看见的一些去第一选区拼搏的打工人住的房子还要像话不少。 唯一的缺憾就是这是监狱,没有窗户。 不过反正曲南信也看不见 “不然撒点阳光进来会更漂亮,”莫默夫人本人也觉得很遗憾,甚至房间里没有可以加热饮用水的设备,她都不能为她第一个正儿八经邀请进来的客人沏一壶热茶,“但是迟束的办公室有,我们可以去他那里喝茶。”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没少被这个人打断自己刺探消息的过程的曲南信表示自己并不爱喝茶:“会打扰到监狱长吧。” 也不知道这个在莫默夫人嘴里明明并不经常工作的监狱长怎么老是被他遇见。 见面的次数太多,明显是故意的,要么这个监狱长看上他了,要么这个监狱长盯上他了。 怎么在监狱都还是在吸引一些大人物的注意,曲南信都快要觉得这是不是自己的什么人物特性了。 莫默夫人当然看得出来曲南信不喜欢提起迟束,但是她却觉得这两个人总会合得来的:“不会的,他还挺喜欢见到你的。” 曲南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从迟束那张好像从生下来就没有睡过觉的脸上看不出来一点的乐意。 监狱长大人每次见到他的脸色臭得好像是被谁拿枪指着威胁才过来的。 ——如果真的有人敢在尖顶监狱拿枪指着监狱长大人的话。 莫默夫人被曲南信的沉默逗笑了,明明平常都是两个很体面的大人,但在对待对方的态度上总会表现得有点像是小朋友这一点让她觉得很可爱。她本来年龄就比他们两个要大,曲南信的反应更让她觉得他俩像是两只喜欢打架的小猫。 “他不可能不喜欢看见你的,”莫默道,“只是他的喜欢可能有点复杂,也可能会有点冒犯你。”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不会再把曲南信当作看不见的盲人来对待,她随意地让曲南信找个喜欢的地方坐下:“我给你看......” 刚准备转身去里面的柜子里把相册拿出来,她又迟钝地想起事实上曲南信就是看不见。 曲南信不睁开眼睛的每一天,他都是看不见的。 莫默夫人不动声色地在曲南信的对面坐下:“我讲给你听。” 曲南信体贴地没对莫默夫人一时的失言做出什么反应。 他当然也知道了,莫默夫人对他的善意就是单纯地出于她的母性和她对他眼睛功能明明完好,但是却无法睁开眼睛的好奇。 她想治好他无法睁眼的心病。 他温柔地应声:“好。” 虽然对迟束的故事完全不感兴趣,但是他愿意给莫默夫人一个面子。 没看出曲南信的兴致缺缺,莫默夫人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从哪里开始,才慢慢地开口。 “尖顶监狱的上一任监狱长......” 尖顶监狱的一切情报都是对联邦的大众吝啬的,这当然也包括尖顶监狱的历任监狱长。 尖顶监狱的上一任监狱长叫尤金,没有姓氏。 在这个每个人都有姓氏的时代,没有姓氏只能说明两个可能——名字的主人来自比91选区距离第一选区更远的地方,联邦事实上并未统一并收复的流失之地;或者是来自尊贵又古老的教廷。 尤金是后者。 或者说他本身名字的含义就足够说明他的来历。 他有着一头长度过肩的金发,一双鸢尾色的眼睛,高尚的品德,智慧的头脑,在来尖顶监狱之前,是教廷内人人都认识的“教区鸢尾”,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的第五主教。 可以说是,他几乎是毫无疑问地是现如今比起帝国时期已经沉寂不少的教廷的明日之星,是老主教们悉心培养的教廷的希望,是在没有教皇的时代的默认的下一任的“教皇”。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的身后有着无尽的爱护。 如果他的品德不是那么的高尚的话。 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尤金身上的老主教们在授课的时候有多么因为他的品德而感叹这是神的代行,在之后的日子里就有多么后悔自己没有在教授他时教会他一点人的自私和卑劣。 因为高尚的品德注定无法接受肮脏的事实,尽管教廷已经犯下的罪孽其实与他无关,但是自认为自己享受着教廷的便利本身就是成为了造成罪孽的帮凶,在与自己的教父和老师们争吵之后,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尖顶监狱的路。 没有人给他判刑。 但是他决定将自己流放。 带着老主教们强行塞过来的侍女和骑士,从来没吃过人间一点风霜的少年一路从第五选区到了偏远得不像话的第九十一选区。 然后在漫天的黄沙里被不知道是九十一区的还是流失之地的难民袭击,阴差阳错捡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年仅12岁的少年,就这么在抵达乱成一锅粥很长一段时间的尖顶监狱之前,遇到了比当罪犯更大的挑战。 ——当一个婴儿的父亲。 “那个婴儿就是迟束,”莫默夫人虽然没见过那么小的迟束,但是她笃定那个时候的迟束一定不会是什么很听话的孩子,至于为什么,她只能说是有别的例子在眼前,“其实我也没见过,但是我毕竟在这里待得要久一点,所以还有一些照片。” 她笑眯眯的:“迟束成年之前的照片,那个时候小洁和小朝都还没来,迟束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曲南信觉得莫默夫人想说的是那个时候尤金还没死。 即便他之前作为普通民众对尖顶监狱的事情并不了解,但是他也知道,目前才经历了四任监狱长的尖顶监狱,一直都是上任死后才有的现任。 他隐约记得在他还能正常上网的时候,正好有看见过官方发布的公告。 尖顶监狱的第三任监狱长,年仅32岁,死于宇宙辐射。 死因和前两任监狱长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的水分很大。 曲南信的猜测没对莫默夫人表现出来,他如常地笑了笑:“是吗?很难想象。” 莫默夫人还在就着迟束的话题聊下去,殊不知曲南信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迟束身上了:“不过他真的不会不喜欢你的。” 她仔细看了看曲南信的脸:“你给人的感觉真的。” 她道:“真的有点像尤金。” 没有替身情节哈,迟束跟尤金真的是好大儿和好老爹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尤金 第12章 监狱长的腰子倒大霉 “早上好。”曲南信一走进电梯就遇见了正站在里面靠着墙打哈欠的监狱长大人,监狱长大人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打招呼的声音气若游丝。 晚上监控看多了,昼夜颠倒,睡眠不足,早上当然就犯困。 曲南信大方得体地对监狱长大人笑了一下,笑容持续时长长达两秒钟。 莫默夫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曲南信冷脸版本语气还保持着轻柔:“早上好,监狱长大人。” 其实尖顶监狱并没有人会正儿八经地称呼迟束为监狱长,简洁要么阴阳怪气的时候喊长官,要么心情好的时候喊迟束大名;游朝则是像是什么不法分子□□组织一样一口一个老大;莫默夫人毕竟算是半个长辈,对谁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喊昵称。 曲南信这段时间也算是接触了一些在活动日里因为团体活动而缺胳膊少腿的犯人,他们都是直接骂骂咧咧地称呼迟束为“贱人”。 反正迟束本人没说他不喜欢被怎么样称呼。 所以称呼他什么的都有。 只有曲南信,每一次都用最挑不出错的语气不软不硬地喊他一声“监狱长”。 “夫人忙完了?”迟束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人敢问他昨晚熬到几点钟,他半点不准备掩饰自己爱看监控的爱好,问曲南信,“昨天她回房间了。” 前几天红刀的状态突然变得非常地不稳定,那几天里莫默都是直接住在了五区的医务室里。 红刀似乎是曾经被滥用过什么不稳定的药物,他的思维极度的混乱,大部分时候心智和孩童无异,在普通的联邦社会里,一个心智只有孩童水平的成年人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去警惕,且得益于朗巴蒂家族近些年在公益事业上的大额投入,这样的公民还能享受到非常不错的保障制度。 足够他们过完一生。 但是这是尖顶监狱。 红刀作为尖顶监狱第五区的罪犯,他在拥有不需要人警惕的儿童心智的同时,还拥有可以轻松杀穿整个第五区的武力。 要是给他一把枪,曲南信甚至毫不怀疑他可以杀穿除迟束和游朝之外的整个尖顶监狱。 除去游朝是因为他的体术是曲南信目前见过的体术之最。 除去迟束,则是因为他还没怎么见过这个人动手。 比起动手更喜欢动嘴皮子的监狱长大人还在问他:“是不是?” 烦人。 曲南信往旁边走了一步,刚好避开了迟束试图揽他肩膀的手。 “是的,监狱长大人,”曲南信闭着眼睛,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彬彬有礼地回答道,“红刀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现在在不特意刺激的情况下,一天能够稳定地保持8个小时的清醒了。” 一直在给莫默打下手,在边学边做中,他大概知道了莫默在对红刀做什么。 她想尽力清除过去的药物对红刀神经的影响,尽力地让他能保持自主的意识。 尽管无论清醒与否,他这一生都得在尖顶监狱度过。 耐人寻味的是,莫默夫人这样做是出于她的性格,她愿意不计代价不分好坏地去帮助她口中的每一个“孩子”,而治疗红刀这件事本身,对于整个尖顶监狱来说,应该毫无意义。 但是简洁、游朝,乃至迟束,都在红刀身上倾注了高昂的经费。 他们——或者说是他,迟束,想要红刀去做什么? 曲南信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迟束的一举一动。 轻浅得毫无变化的呼吸、稳定的心跳的声音。 没有丝毫的异常。 “哦,这样啊。”明明是迟束自己问的,但他好像也对这个结果不关心,也可能是这个结果还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曲南信甚至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就这么用气死人的语气回了一句。 然后就跟蚌壳一样一点动静都不发出来了。 电梯还在龟速运行中,耳朵只能听见运行间的一点噪音。 过分的安静和明知身边还站着人的事实让曲南信觉得不安。 在思维又要开始不受控制地活跃之际,他突然意识到。 ——迟束是故意的。 耳边的心跳声突然变快。 迟束慢慢地侧头,眼皮下垂,眼角的疤痕全部都显露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腰侧,沉默了两秒。 一把锋利又干净的手术刀紧紧地抵着他的腰侧。 但凡曲南信多用点力,这把手术刀就要切开他身上穿得不是很整齐的制服,直接捅穿他的腰子。 好在这把刀不是很长,就算捅进去了也不至于把伟大的监狱长当场一刀捅死。 迟束叹了口气:“你怎么偷夫人的东西。” 他听起来真心实意地在吐槽:“本来我们尖顶监狱就已经给人人均学历低下的印象了,你还偷东西,这下监狱更是连贼都有了。” 他没动,没去碰那把手术刀,也没去碰稳稳拿着刀的曲南信。 闻言,曲南信偏了偏头,一缕没有扎好的黑发自额前散落,他还是如初见那般表情纯良。 “你怎么知道的?” 他并不意外迟束会发现他在安静的时候会不受控制的走神。 或者说这注定是他会被发现的弱点,但是也没关系,因为他的其他感官足够强,强到他能听见普通人听不见的声音,一般的安静根本无法触发他的走神。 但是他需要知道迟束是怎么发现的。 他故意地让呼吸和心跳,并逐渐和电梯本身运行的声音重叠,让他的感官自动将他的声音判断为白噪音。 如果刚刚迟束攻击他,那么他将毫无躲避的余地。 “我帮你把头发别上去。”毕竟是抵着腰子,为了防止吓到曲南信导致自己被捅,迟束很是识时务地先出声提醒了一声,然后才慢慢伸出手去把曲南信的头发别到他的耳后。 没有距离感的监狱长大人把手揣回兜里:“不客气——知道什么?你偷东西这件事我刚刚才知道。” 他好像生怕谁把他冤枉了,还强调了一遍:“真的。” 耳边的呼吸声一顿。 迟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侧,刀尖已经捅了半厘米进去,血珠子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真是天使的脸庞,恶魔的品德。 监狱长大人没话可说了。 确认迟束老实了,曲南信才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不知道迟束到底笑没笑,但是他没什么耐心和迟束在这里嬉皮笑脸,首先是他不喜欢被人敷衍,然后就是电梯快到了。 今天他要和莫默夫人去第一区的医务室,他不准备迟到。 迟束恹恹的垂眼:“很明显吧,你第一次进电梯的时候还因为这个吓唬了简洁,之后在禁闭室更是。” “好多的小动作,好多的莫名其妙的行为,你明显无法控制自己。” 他伸手握住了莫默夫人磨得尖利无比的手术刀:“你故意坐在监控可以看见的地方,我以为你是故意的。” “故意在挑衅我。” “故意让我在安静的时候吓唬你。” 他将自己在办公室的行为和刚刚的试探轻描淡写地归类为“吓唬”两个字,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总结什么小朋友的交友模式,他握着刀刃不动,没有继续用力,但是仍然手心里一阵钝痛。 “哦,这样啊。” 曲南信捏着刀柄,快速地转了一圈。 他的语气轻柔小意,比起迟束更像是正儿八经的幼儿园的老师。 他苦恼地道:“但是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我拿了莫默夫人的刀呢?” “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他微笑, “真是太不小心了,监狱长大人。” “什么?” 简洁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着迟束被莫默夫人包成拳击手套了的手,挠了挠额头:“你的意思是你在你的尖顶监狱里,在你的龟电梯里,被你的犯人,拿着你拨款买的刀,给捅了两刀?” 迟束窝在床上,没被包成大耳朵老鼠的手伸出来比了个1,更正道:“只被捅了一刀。” 他拍了拍自己被被子遮住,但是也被按着包扎了的腰子:“半厘米吧,就流了点血。” “我那是虚指,没念过大学的土包子,”简洁翻了个白眼,吐槽道,“而且流血不严重吗?以我们伟大的橙色联邦现在的技术,两滴血足够你凭空多出一个孩子了——你就这么让12号捅?你这么老实?” 不是那个能打穿尖顶监狱的监狱长了吗? 迟束无辜地眨眨眼:“我握住刀了呀。” 简洁不解:“然后呢?” 她可完全没有从莫默夫人那里得到12号先生负伤的消息。 甚至听说心情看起来还非常好的样子。 听说一边给犯人开膛破肚一边还哼起了摇篮曲,把本来归属四区的十恶不赦的罪犯吓得在手术台上乱哭。 还被拍了拍脸说很有活力,活下来的可能性肯定很大。 给人罪犯吓得直喊妈。 “然后他就转了一圈刀呀,”迟束说得好像手掌被转得血肉模糊的人不是他自己,语气无辜,“然后我就被包上拳击手套了。” 简洁:“......” 有病吧? 第13章 真孩子假孩子 一区的犯人们都很安静,即便今天是他们的活动日,他们照样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能听见他们之间低声交谈的声音,曲南信注意地听了一会儿,聊天内容也非常的正常。 和经常需要区长把自己弄得血刺呼啦的四到六区不同,一至三区一向很听话,对待他们的管理方式也和对待楼上的犯人们截然不同。 曲南信清点了一下针头和纱布,这才无视了手术台上疼得死去活来的犯人,慢腾腾地摘下了手套。 本来今天到一区,是不用拿手术刀的。 游朝站在手术台边,一边拿手指去戳犯人的伤口,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办法嘛,他们突然打起来了......” 这会儿莫默夫人不在,他也不知道往嘴里塞了多少汽水糖,说话含糊不清:“他们没被判死刑呢,所以不能让他们死了。” 他似乎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只有这个不治就会死,别的往修复仪里一扔就行了,我也没有很麻烦你们吧。” 哭都没力气哭了的犯人被他个子不高的区长单手从手术台上拖下来,因为身子过大,绝大部分的肢体都拖在地上。大概是无麻醉手术给他阈值拉高了,就算游朝像是拎着布娃娃一样把他拖来拖去,也一声痛呼都没发出来。 游朝把犯人团吧团吧扔进了修复仪里:“耶。” 他拍了拍自己的手:“工作结束。” 修复仪亮起了绿灯,被胡乱塞进去的犯人就这么保持着肢体扭曲的状态被修复着。 莫默夫人不在,曲南信就得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他收拾好了手术的器具,慢吞吞地把手套和口罩摘下来扔掉,一转头,发现游朝在他面前站起了军姿。 这是在干什么。 曲南信不是很想主动开口,游区长的没有边界感他已经领会了,半点都不想再被成为游区长的“好朋友”。 他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成年人。 和曲南信对上了视线,游朝开始目光游离。 尖顶监狱的构造非常地随心所欲,二到七区都在同一幢大楼中,内部没有丝毫的自然光,一区一楼,简洁偶尔会称其为主楼 四五六区则可能是犯人太多,还开辟了一个副楼,仅通过合金栈道与主楼相连。 主楼的一楼被空出来当仓库用了,一区就只能单独在一个建筑物中。 只有来一区的时候,曲南信才能走出那幢大楼,呼吸到第91选区的真实的空气。 干燥、冰冷,还充满黄沙。 而特别不同的是,一区,拥有正常的窗户和门。 游朝的视线越过曲南信,刚好能看见窗外的景色。 今天是第91选区难得的晴天,透过一区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的花园。 游朝站着军姿:“哎呀,南信,快到赐福日了耶。” 曲南信微微转身,他看不见外面花坛里大片的鸢尾花。 和花园中间那个还莫名其妙装了个喷泉的大水池旁边放着的一束束的鸢尾花。 联邦仍旧保留着许多帝国的旧影,其中就还包括着教廷,尽管教廷的影响越来越小,但是在人口基数庞大的联邦,仍然有许多的民众还笃信着宗教——而即便不信仰宗教,多年的历史也让联邦人习惯了每年都有的赐福日和返魂日。 比起宗教,更像是一种传统节日。 为新生赐福,为逝者哀哭。 曲南信不信尖顶监狱还有什么新生儿。 他更不信尖顶监狱会过什么赐福日。 曲南信没闻到花香,没法对花园里不会凋谢的假鸢尾花发表什么看法,第91选区不适合种植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作物这是事实,尖顶监狱更不会允许活着的植物进来。 他垂眸,像是没看见游朝的坐立不安,轻声道:“我以为尖顶监狱不过赐福日呢。” 过去他还是个普通学生的时候,偶尔也会看看新闻。 就跟国会里永远空着的第91选区的席位一样,每年赐福日和返魂日教廷组织的活动直播中,从来都不会有第91选区的代表出席。 民众甚至一度开玩笑说尖顶监狱真的要带着第91选区独立了。 谁都知道,说是第91选区的席位,实际上就是尖顶监狱的席位。 “啊......”游朝嘴里的糖果融化得差不多了,他张了张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确实不过赐福日啦......” 他指了指窗外的花束:“这个是犯人们自己放的啦......我们其实都不过的。” 他挠了挠头,大概是意识到了他自己要是不主动说的话,曲南信就会一直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东拉西扯下去,纠结了一下,开口道:“那个......南信。” 曲南信开始想为什么莫默夫人还不回来。 巡视第一区需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吗? 第一区的犯人之间又不会打架。 游朝向来是不会猜测别人在想什么的,他看曲南信没有打断他,就默认为曲南信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刚刚的纠结荡然无存,整个娃娃脸都洋溢着喜悦。 在他看来,没被打断就说明对方多半要答应了! 一旁的修复仪还在缓缓的运行中。 “你认识广,”他像是村里不会用手机的老年人向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求助,腼腆地道,“你知道现在外面的小孩子都流行玩什么吗?” 他看上去实在是太腼腆了,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可以手打犯人丸的狱警。 “我好久都没有出去过了,也不太会上网,都不知道现在的小朋友喜欢玩什么。” 他对着曲南信眨巴着他的眼睛:“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的对吧?” 曲南信闭着眼,他看不见也能听见有些狱警睫毛扇风的声音。 更像是村里不通网的老大爷了。 游朝是迟束亲自去boss直聘聘来的第91选区的本地人,他的认知很大程度上说明了第91选区普通民众的认知。 “抱歉呢,”曲南信看上去也很腼腆,他一笑,“我也很久没有......” 谁都知道他被关了三年。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游朝顿感失望。 “但是我也许也可以提一点建议。” 曲南信当然不会把话说死,这个地方嘴巴不牢的人实在是太少,虽然不是很想和游朝聊天,但是他也不会放过明显可以得到什么信息的机会:“你自己要玩的吗?” 果然,全监狱最没心眼的人挠了挠头:“不是呀,我都25岁啦!我不玩玩具了我是要给......” 好像这个名字很难启齿的样子,游朝足足哽了三秒钟才说出了名字。 “‘瓦泥匠’买的。” 曲南信没什么反应:“听起来不像是会喜欢玩玩具的样子。” 又是用代号在称呼,很显然不是狱警。 “他当然会想玩啦,”游朝沉浸在自己乐滋滋的情感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曲南信在故意通过质疑来让他多说话,“他还那么小,当然会想要玩玩具了!” “老大都会给我买玩具呢!我当然也要给小......‘瓦泥匠’买了!” 没记错的话,曲南信记得游朝口中的“老大”、伟大的监狱长迟束本人——才23岁。 他实在是不知道对这一番充满槽点的话作何评价。 “滴。” 曲南信看过去,修复仪的灯已经由绿转红。 “我想想吧,”他对游朝道,“我想想现在的小朋友都在玩什么,想好了再告诉你。” 自以为是得到了承诺的游朝空长了25岁的年龄,全然看不懂成年人的敷衍,闻言点了点头:“好哦!” 他大大方方的:“谢谢你哦!” 游朝拖着不知道是没醒还是在装睡的犯人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巡视了半天的莫默夫人才带着一束假鸢尾花回来了。 她已经很放心曲南信独自进行手术了,不仅是因为曲南信学得很快很好,也多少有点这里的犯人也并不需要多么规范的治疗的原因在里面。她半点不问曲南信的手术做得怎么样,回来之后先是把鸢尾花插在了角落一个空着的花瓶里,然后才对曲南信道:“上面的柜子里有些糖果,你拿篮子装一点。” 如果说其他区的医务室是审讯室的装修风格,那么一区医务室的装修风格就多少有点像是符合联邦标准的医务室了。 曲南信打开柜子,藤编的篮子和没拆封的糖果都在里面,角落里还放着一整罐的汽水糖。 莫默夫人好像才想起来,连忙补充道:“不要装汽水糖。” 很显然这一整罐都是属于某一个25岁的孩子的。 曲南信应了一声,把大袋的糖果拆封,各种颜色的糖果被装进藤编的小篮子里,看起来有种稚气的可爱。 莫默夫人打理这那束鸢尾花,似乎是不急着马上走,她温柔地给曲南信解释道:“一区有一些孩子,快到赐福日了,要送一些糖果给他们。” 莫默夫人口中的“孩子”很具有迷惑性,七八十岁的罪犯她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喊出这个词,曲南信实在是判断不出来这是指的哪个年龄段的“孩子”。 好像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没说明白,不好意思地又补了一句:“未成年的孩子。” 结合游朝说的要给疑似也未成年的“瓦泥匠”送礼物。 曲南信确信了,这个看起来和新生毫无关系的尖顶监狱——真的有孩子。 哎哟差点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真孩子假孩子 第14章 小孩你为啥踮脚尖 一区确实有孩子。 真的是未成年。 一区的犯人本身看起来就不像是犯人的样子,这些孩子更是让人判断不出是因为父母在这里才在这里还是他自己就得在这里,总之看见曲南信拎着篮子,完全没有见过他的孩子们在犹豫了两秒钟之后就自来熟地一拥而上。 毫无戒心。 曲南信笑着扶住一个差点摔倒的小女孩。 莫默夫人站在他旁边,根本没有帮他应付小孩的意思。她站在第91区难得的阳光里,像是每一个街区都有的普通阿姨一样,笑眯眯地和那些孩子的家长聊天。 “哎呀,赐福日快到了,连咱们这里的天气都好了起来。” “小朝呢?还在加班?” “别说小朝了,小洁不也是?每次来一趟都是匆匆忙忙的,说不了两句就走了。” 曲南信觉得简洁走得快不是因为忙,而是因为受不了。 “哎,小莱特快回来了吧?” 又是一个没有听过的名字。 来不及让曲南信继续偷听,刚刚被他扶住的女孩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把篮子直接给了孩子们,大部分的孩子都蹲在篮子前面挑选着自己喜欢的糖果。 唯有这个小女孩,没去拿糖果,而是一直站在他身边。 曲南信微微蹲下来,眼睛和小女孩齐平:“怎么了?” “眼睛,”小女孩控制住了绝大部分小朋友都有的动手动脚的坏毛病,没去摸曲南信的眼皮,但是小手仍旧攥着曲南信的食指,“眼睛怎么了。” 还在换牙期的小孩子,说话都还在漏风。 曲南信这才感觉到今天的天气大概真的很好。 “眼睛没事,”曲南信没跟小孩子解释什么,笑着道,“太阳太大了。” 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好像是选完了糖果,两只胖手用尽全力也没抓几颗,偏偏因为手小,显得他好像抓了很多。听见曲南信的回答,他自来熟地跑过来,亲亲热热地挤蹲在地上的曲南信:“你没有墨镜吗?” 他比比划划:“妈妈说是黑黑的、圆圆的!” 曲南信看不见,但是听声音也知道这个小男孩大概现在双手忙活得很。 小女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小胖孩两眼,没理他,专心地和曲南信说话:“哥哥你叫什么?” 曲南信觉得小孩子之间的相处很好笑:“我叫......” “我知道我知道!” 小男孩一点也没看出来小伙伴对自己的嫌弃,兴致勃勃地接下嘴:“美美鲨!” “妈妈说新来的大哥哥是美美鲨!” 小女孩:“......” 曲南信没想到连第一区的人都知道他的代号了。 “‘美杜莎’,”曲南信耐心地纠正,“妈妈应该说的是我是‘美杜莎’。” 小男孩还很小,但是厚脸皮和好心态已经可见一斑了,闻言爽快地点头:“美肚鲨!” 曲南信觉得他说的大概不是他说的那几个字。 “美杜莎哥哥。”好在这里还是有读过书的小朋友的,小女孩虽然还在换牙,但是话也已经可以说得非常清楚了,她捏了捏曲南信的食指,示意曲南信听她说话。 “莱特哥哥回来了吗?” 她问曲南信:“莱特哥哥说会在赐福日回来。” 小女孩的一句“莱特”好像唤醒了小朋友们什么远古的记忆,一群小孩突然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曲南信: “对呀对呀!” “莱特哥哥回来了吗?” “莱特哥哥说他去上课了!真的假的!” “莱特哥哥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你知道莱特哥哥讲了什么故事吗美......” 小胖墩热情地提醒:“美美鲨。” 刚刚还在苦恼的小朋友醍醐灌顶:“美美鲨哥哥,我给你讲莱特哥哥给我讲的故事!” 他刚说完,旁边还在跳着问曲南信为什么莱特哥哥还没回来的小朋友突然一个转头:“什么故事呀?你讲给我听嘛。” “好呀好呀!我跟你说,莱特哥哥跟我讲......” 曲南信一句话没说,就这么眼闭闭地看着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们围住了讲故事的哪个孩子,专注地开始听他讲起了牛头不对马嘴的故事。 完全把“美美鲨哥哥”忘在了脑后。 只有一开始抓住曲南信手指的小女孩,还茫然地站在原地。 但从她的视线不难看出她也很想去听那个海的女儿九女夺嫡的故事。 “去听吧。”曲南信拍了拍小女孩。 得了新朋友的允许,小女孩马上就毫无负担地松开手去听玄武门之变了。 “好玩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那些成年人聊完了的莫默夫人站在他身后:“所以我最喜欢来一区了,这里的孩子格外的有趣。” 曲南信很难不点头。 确实有趣,除了他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代号之外,一切都很好。 他站起来问莫默夫人:“‘莱特’是?” 就刚刚这一会儿,他就没少听见这个名字。 但是他目前没有见到任何叫这个名字的人。 听起来似乎能自由出入尖顶监狱,似乎不是犯人。 但是联想到理直气壮地在当医生和所有人的妈妈的莫默夫人,曲南信又不是很确定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符合常理。 莫名的,他联想到了不久之前游朝口中的“瓦泥匠”。 “莱特是......”莫默夫人开口。 “莱特是1号,”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的出人意料,“七区的1号,但是那孩子没有犯过罪。” 她耐心地告诉曲南信一些内部的潜规则:“你可以当着他的面叫他莱特,但是不要在小束面前叫那孩子为‘莱特’。” “你可以叫他‘1号’或者是他的代号。” “——‘瓦泥匠’。” 曲南信这才知道,七区不是只有他和莫默夫人。 因为看不见,也没有听见过任何别的动静,他一直以为七区只有他和莫默夫人两个人。 他当然能够看得出来七区对于整个尖顶监狱来说都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区域,即便真的只有两个犯人,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连犯人都能在监狱里随便乱走了。 尽管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的长,但是投喂完一区的小朋友,曲南信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莫默还利用了曲南信下班前的时间给他复习了一下昨天在六区的犯人身上实践的医学知识,结束之后高兴地塞了他一把小朋友们同款的糖果,就把人赶出了医务室。 “好了,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早点回去休息!” 莫默夫人当然是要留下来加班的,因为一区的小萝卜头还指望着这个尖顶监狱唯一的高学历来进行启蒙呢。 他早就换下了实验室给他穿的白袍,他现在穿着一身莫默夫人给他的白大褂,兜里装着沉甸甸的糖果,一个人走在回七区的路上。 二区和三区很安静,但一走入四区,嘈杂而癫狂的声音就开始进入他的耳朵。 痴笑、怒吼、痛呼、呓语。 嗯?没有视线。 习惯了被某个阴森的监狱长视奸,曲南信莫名地对没有视线这件事感到意外。 迟束实在是很喜欢看监控。监狱里别的犯人很少见到监狱长,甚至有些犯人在来医务室求医的时候在闲聊里表示从来没有见过监狱长,对于尖顶监狱的犯人来说,被游区长、简区长管理才是正常的。 看见监狱长才是不正常的。 有比较仇视那些中央选区的犯人还暗戳戳地在怀疑是不是监狱长其实又被中央那群人给架空了。 他们习惯了监狱长就像是每个东方人家庭里的父亲一样美美缺席。 但是唯有曲南信不是这样。 从走下格伦戴尔的跃迁舰的一瞬间,他就清楚地感受到了监狱长的存在。 没有恶意的视线同样让人不适,更何况当天他一口气见完了实验室的ABC、尹在水、邹端诚——甚至还意外撞见了莱桑德,正是心情奇烂无比的时候。 幸好实验室没有试图激发他的战斗素质,不然他肯定当场就夺枪向楼上的窗户射击了。 哈哈。 监狱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逃过一劫。 总之他习惯了迟束看他。 不看才是异常。 总不能说莫默夫人把他的手包成了米老鼠他就不看监控了吧?明明每天晚上都看监控看到深夜。 曲南信经常半夜被视线看醒。 耳边的嘈杂很好地打破了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原本应该有的安静,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声音刚刚好,也也许是因为刚刚在一区那个小胖墩喊错他的名字很好笑,总之曲南信现在觉得心情很好。 痴笑、怒吼、痛呼、呓语。 不在的视线。 还有...... 还有? 脚步。 曲南信脚步一顿。 原本在他的评价标准里还算和谐的声音里,不知什么时候参杂进了一道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有人在跟踪他。 虽然尖顶监狱的很多规则看起来都很魔幻,但是能在尖顶监狱里自由行走的人并不多。 莫默夫人喜欢穿高跟鞋,仪态明显是出身贵族,她的脚步声优雅又清脆;简洁的军靴底很硬,她性子急,走路永远都会发出“噔噔噔”的声音;游朝则明显是受过专业的训练,绝大部分时候,他走路没有声音。 迟束走路,在他本人愿意发出声音的时候,脚步是拖沓的、下脚永远在听者意想不到的时候。 而这个脚步声,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 轻巧,体重不高。 缓慢,有意地隐匿自己的存在感。 是他没有见过的人。 而且是故意在跟踪他。 第15章 生命的曲调 曲南信越来越频繁地感觉到自己被跟踪。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莫默夫人给他一个人授课的课堂正在稳步推进,一边拿游朝送过来的皮糙肉厚的残血犯人实践,一边跟着莫默夫人对红刀内外地研究,他几乎可以说是过上了这三年来最好的日子。 除了监狱长还是喜欢十个小时十个小时的视奸他,和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莫名其妙地除了跟踪什么也不干的跟踪外。 但是即便跟踪他的人除了时不时地跟踪他一下之外真的什么也没做,他还是收到了这种未知的气氛的影响,最近连检查箱子的概率都大了很多。 箱子被他藏在了房间铁架床和墙壁的夹层里,如果他躺在床上的话,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在他毫无知觉地情况下碰到。 同样的,这个位置也很方便他每晚在监狱长不看他的间隙里伸手确认是否在原位。 至于里面的东西还在不在...... 他不知道。 箱子在他手上两年,从拎进实验室到现在拎进尖顶监狱,他从来没有打开过。 他深知真相的风云会让任何一个普通人陷入绝对的灾难,他暂时还没有给自己的灾难加buff的想法。 最近红刀的状态确实正常了很多,也许是莫默夫人的治疗确实是能够很大限度地修复并逆转当初滥用的不合法药物对他神经的影响,即便简洁和游朝总是会在各种时候把他叫走,但是他还是能在一些时候能够和醒着的红刀对话上。 真相固然足够给他带来灾难,但是他更不乐意一无所知地死去。 进入尖顶监狱,对于他背后的那些人来说,这也许是他们必要的一步棋,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一个绝顶的机会。 “......谢谢。”红刀接过他递过来的水。 他清醒的时间已经突破了每天十个小时,但是长期的治疗和药物已经造成的损伤还是让他的状态不具备一个正常成年人的样子。 他不是很爱说话,绝大部分的时候都会沉默。 像是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情。 “你的眼睛,”也许是今天他的身体没有过去那么的疼痛,也也许只是他意外地有了一点谈性,任何人在见到曲南信的第一眼都会关注到他的眼睛,他当然也不意外,他开口问道,“是受过伤吗?” 他不像莫默夫人那样在问曲南信的时候用上一些委婉的语气,他的语气很平,受过伤的声带也让他没有办法发出轻柔的声音。 嘶哑、低沉。 很适合用来威胁人。 “没有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闭着眼睛的莫默夫人没有干扰他们说话的意思,曲南信在沉默两秒之后才回答道,“因为一些心理上的原因,我暂时无法控制自己睁开它。” 授课之余,莫默夫人也没少使用各种不损害曲南信身体的方式试图让曲南信恢复看见的能力。 当然在那之前她也问过曲南信本人是否愿意。 “我并不介意看见,虽然看不见这件事情目前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困扰。”他愿意给莫默夫人信任,也不介意告诉红刀这些事情,因为他看得出来莫默夫人同样也很信任红刀。 “过去意外进了一些非法实验室,感官——尤其是视觉得到了提升,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被反将了一军,暂时看不见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还被起了让人很难不警惕我眼睛的外号。”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实验室”。 监控后的迟束面无表情地垂眸。 莫默夫人闭着眼睛,好像没有听见。 唯一可以合情合理做出反应的红刀却只是愣愣地“啊”了一声。 “抱歉,”他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擅长聊天的男人皱了半天的眉毛,才生硬地道歉,“我......我很久没有和人聊天了......抱歉。” 他自己用艰难清明着的脑袋想了想,想了半天也理不清自己的时间线。 像是无助的孩童,浑身布满充满可怕爆发力肌肉的男人坐在床边,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身材纤细的女士:“......多久了?” 距离他上次和人聊天......多久了? 莫默夫人闭着眼:“七年了。” 她耐心地充当她不会聊天的病人和可怜的学生之间正常沟通的桥梁:“如果我知道的没错的话,距离你用药过量已经七年了。” 她自己也才五年前才进的尖顶监狱,所知道的红刀的信息也只有两任监狱长愿意让她看见的内容:“他们说你这七年里第一次开口说话还是四年前的事情,一整年的时间——孩子,我真的快觉得你也许就是我临床和学术生涯最宝贵的成果了。” 一个空有大块头的稚童、一个性格高傲的学生。 她在这个空间里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放在第12选区,也是足够让研究院的那些人疯狂的成果。” 第12-35选区,民众私底下调侃的“人才区”,全联邦最高的学术、金融、科技的所在地。 也是曲南信的家。 曲南信不怀疑莫默夫人的能力和天赋,越是学习,他越是为红刀不断更新的报告感到惊异。 他早年没有跟着曲江潭学习的兴趣,但是这不难让他判断出来,莫默夫人此刻的话语没有丝毫的水分。 更可怕的是红刀的治疗成功甚至不是莫默夫人手下唯一的“特例”。 只是他是最具代表的而已。 红刀沉默了一会儿:“我......算不出来。” 混乱了七年的思绪并不能一朝一夕就变得正常,哪怕就算他一天能保持清醒十个小时的现在,也并不是维持着毫无痛苦的清醒。 但他还是更愿意醒来。 “药物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对这一点,莫默夫人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她道,“修复是很缓慢的——感谢这几年第12选区的科研成果,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但是我也得告诉你,除非出现了划时代的成果,不然你几乎是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 这段时间红刀的治疗进入了最为关键的时候,很少能够和曲南信一起回去休息的莫默默夫人眼下已经有了明显的青黑,她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更是显得疲惫。 但她一旦睁开眼睛,没有人能怀疑她的精力。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得不承认:“痛苦可能要伴你终身。” 曲南信没说话,作为莫默夫人半路出家的助手,他也很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红刀的身体本就充满了陈年暗伤,多年的药物损伤更是几乎击败和扰乱了他全部正常人的机能,尽管莫默夫人能让他保持正常的理智,也已经尽力地延长了他的寿命,但他艰难运行的身体也不可能撑得太久。 五年?八年? 曲南信的估计是不超过十年。 但他的资料显示,他今年才28岁。 尖顶监狱的平均年龄比想象中的还低。 “没关系。”作为痛苦的主人,红刀反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像是本来也没准备活多久,也可能是确实头脑还没清醒到可以承受正常的情绪的体验和表达,就算喝完了曲南信给他的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嘶哑低沉。 “谢谢,”他说得很认真,好像这些能活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谢谢你们。” 莫默夫人眼睫轻颤。 她还是没有睁开眼。 简洁把红刀送回了五区,仔细的锁上门,才转过来对莫默夫人道:“......你没必要让12号知道这些。” 因为迟束的示意,她一直对曲南信采取的是不让他过多知道的态度。 在有监控的地方,就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在尖顶监狱待了好几年的她甚至这个常识,全金属的封闭走廊也注定不会有任何无关的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她干脆直接跟莫默夫人道:“最多三个月,我们从他那里得到足够的东西‘清醒’那边就会带他走。” “回到普通人的生活才是他最好的人生,”她垂眸,神态有一瞬间有种让人心寒的冷漠,“那才是联邦大众所需要的幸福。” 莫默夫人看着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她比简洁来得更早,尽管她不参与迟束正在做的事,但也知道这个橘色头发的女孩的来历。 沉默往往就代表了反驳的态度。 良久,她才开口:“我一直都很重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 她没说迟束帮人做的这种选择未必是当事人希望的选择,因为就连说出这番话的简洁本人,都深知这种想法只是那个帮别人做选择的人的一厢情愿。 是因为他们自己希望自己能过上这样“普通”的生活,才这样自欺欺人地一厢情愿。 她只是从另一个诚实的角度道:“他是我的学生,他叫曲南信,天赋很好,也很勤奋。” “他还是我的病人,经历凄惨,心怀火焰。” “我不在乎这段缘分是否只有三个月,”她伸手摸了摸低着头的简洁的头,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就像我不想知道有没有明天。” 她话里有话:“我想教会他、治好他,让他知道他并不是独自一人——人不总是独自一人的,无论他是否需要。” “无论这种融入和信任是否有必要。”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才终于有点联邦著名监狱犯人的危险。 “生命的终曲,就应该在欢声笑语和野心勃勃中,” “戛然而止。” 第16章 医生我的心好不舒服 红刀的状态正在越来越好。 好到就算是刚入门不久的曲南信,也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治疗疗程。 随着没有香气的鸢尾花出现在尖顶监狱的频率越来越高,尖顶监狱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进入了什么特别的时间段,一切都好像在变得越来越快。 不说越来越少遇见的简洁和游朝,就连监控里的视线,时长都在大大地减少。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未知的焦虑和越来越确信的自己被故意蒙在鼓里的烦躁让他没有耐心再玩什么躲猫猫的游戏。 独自去四区给不知道为什么在非活动日打起来的犯人一人一针感官加强剂和镇定剂后,曲南信不耐地踹了地上的犯人两脚。 看简洁踹东西看多了,难免学会一点肢体习惯。 成分让药监局看了沉默的镇定剂让地上的犯人眼歪嘴斜无法做出正常表情,但是感官加强又让这个看起来笑眯眯很和善的医师助理的这两脚疼痛无比。 他判断不出来这是否是因为原本就没有减轻力道。 暂时还没学会不要以貌取人的犯人在猛烈的困意中怀疑人生。 协助搞定这两个犯人的游朝脱下了制服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已经被染上了大片的红色,他含着糖,有一脚没一脚地试图拿脚尖去扶起地上被撞击得歪七扭八的金属栅栏:“哎,又弄坏了。” 他小声嘀嘀咕咕:“就是因为经常损坏才不给我们装32号合金的吧......可是装了32号合金的话就肯定不会再被弄坏啊。” 他好像完全没想起来自己可以单手逼停32号合金制成的电梯门几秒,独自懊恼:“这个月没有经费了呀......” 地上还没完全昏迷的犯人:......到底谁才是疯子。 四五六区的犯人一致认为他们的区长才是最该蹲监狱的反社会人格。 也就是被Boss直聘得早,不然迟早成为狱友。 曲南信没有理会游朝的话,他现在的心情不好,偶尔批准给这样的自己一点不给别人面子的特权。 “那我先走了。”他对着游朝笑了笑,“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游朝又看不懂别人的脸色,他没有看出曲南信笑容下的烦躁,只单纯地为曲南信的话而感觉到敬意:“你也有下班时间吗?” 莫默夫人对加班的热爱和她并不在尖顶监狱聘任名单上的事实让他以为他们这种在监狱当义工的人员的工作其实就是服刑的一部分。 犯人哪来的上下班一说。 联邦还没有重视人权到这个地步。 曲南信笑着解释了一句:“这是老师给我定的,她认为符合社会规则的生活节奏有利于我心理上养成对社会的归属感。” 游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们这里哪里来的社会?”他捕捉到了曲南信对莫默的称呼,真诚地向他心目中的新晋知识份子请教道。 “我们这样的相处,也算是社会的一部分吗?” 说着,他用脚踹了踹地上的烂肉。 被踹两次的犯人半梦半醒间觉得怎么力道一致。 就算是在想别的事情的曲南信也听出来了。 游朝长官根本就没有听懂曲南信在说什么。 他闭着眼睛,所以看不见游朝眼睛里的亮晶晶,但他能听出游朝语气里的崇拜。 如果是别的时间段,他很乐意借助游朝的这种情感来继续通过对话获得信息,但是现在不行。 不远处的心跳已经持续到了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自己被跟踪出幻觉的地步了。 他真的没时间陪游朝闹了。 感觉到随着他的沉默,因为搞不清楚什么才是社会而更不会懂什么是社交距离的游长官已经有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拱到曲南信脸上的意思了,曲南信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看不懂别人的肢体语言,但是因为体术而看得懂肢体的游朝区长以为曲南信在和他玩,乐滋滋地又拱来。 ......曲南信真的没时间陪游朝闹了。 他一手握住游朝的脑袋顶。 即便是人类身体素质已经大幅提升的联邦时代,头,仍旧是人类脆弱的身体部位。 曲南信的手指很长,因为不怎么见光,皮肤苍白。但是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他的手瘦长,却仍旧有力。 也许是打不过游朝,但是想要游朝死的话,他有的是办法。 他拍了拍游朝的头,自然地收回:“我真的要下班了。” 他好像完全不烦躁,也完全不生气,更完全不想把游朝杀掉。 温柔文弱的医师助理以符合人设的语气对游朝道:“你也还要工作吧?快去吧。” 烦人。 32号合金很好,拥有和超高造价相搭配的极强性能。 如果非要打的话,就算是联邦出了名凶残能打的格伦戴尔军队开着军舰来轰炸,尖顶监狱也能全身而退。 由此可见一个不受联邦完全控制的尖顶监狱有多么让第一选区的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但是,32号合金的劣端也显而易见。 就是吵。 如果格伦戴尔真的要轰炸尖顶监狱,那么尖顶监狱将除了尖顶监狱本监狱之外,无人生还。 整个监狱的人都得死于耳鼓膜穿孔。 变成鬼了都得是聋子。 可能这也是迟束死活不批准给犯人之间隔离的栅栏换成32号合金的原因之一。 ——金属传声很快,游朝要是在哪个区随便扔一个犯人两下,声音能一路传到监狱长办公室去。 把打瞌睡的监狱长大人的瞌睡自由强制取消掉。 所以话又说回来,32号合金这样的特质,再搭配上曲南信本就代偿发展得惊人的听觉,想要装作没有听见有人在跟踪他,实在是强人所难。 好烦啊。 像是走在路上踩到一块被人嚼得非常恶心的口香糖,虽然几乎没有伤害性,但是非常烦。 曲南信真的被跟踪烦了。 走过走廊的一处拐角,监控的视线似有若无。 一瞬,突然消失。 娇小的身影突然一顿。 还不等他转头确认前方人的去向,一点冰凉已经抵上了他的脖颈。 一把磨得锋利异常的手术刀,在尖顶监狱冰冷的灯光里反射出一点寒芒。 都说过了,他只是打不过,不是杀不死。 “为什么跟......”曲南信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小个子的人拥有不符合他身形的力气。 确认了自己的骨头是脱臼了,曲南信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手收了回来,在躲避对方甩过来的一脚的同时把掉落在地上的手术刀一脚踹远,另一只手心里藏着的刀已经向着对方的面门而去。 不高的身高意味着往往在行动上更加的灵巧,刀在对方下腰躲避的瞬间角度猛然向下,狠狠地扎进了腹部。 向下剖开。 除非对方马上拧断他的另一只手腕,不然刀柄绝不会离开他的手心。 却不想对方顺势往地下弯去,骤然下降的下刀处让没有反应过来的手术刀还停留在原本的高度,明显身经百战的对手似乎在狠戾的刀锋下才意识到他面前的并不是外表上的那么文弱,好像也被激出了血性,以一个不可思议地低重心状态离开了刀锋。 柔软的腰肢一扭,单手撑地,无视腰腹大量涌出的血液,一个旋身他的双腿已经夹上了曲南信的脖颈。 曲南信顺势向后倒去。 对方因为他的动作失重的瞬间足够再让他给对方来上两刀。 烦死了。 真的烦死了。 伪装拙劣的跟踪、语焉不详的解释、讳莫如深的避让、不言自明的保护。 烦死了。 他放任自己因为重力而倒在地上的短暂时间里忍着左手手腕的剧痛,用左臂强行将身上人的身体拉近,右手的手术刀稳稳地抵住对方的心脏。 只要这个家伙心脏没有长在右边。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足够让这把刀捅穿这家伙的心脏。 烦死了。 “真的烦死了。” 迟束一把拎起了曲南信身上的人。 脚还不忘在曲南信的脑后一垫。 迟束的军靴显然没有简洁的硬,曲南信的头即便是磕在了他的脚背上,也不算很痛。 反正肯定被直接磕到32号合金上好多了。 毕竟那个才是真的硬。 他在疼痛中看见监狱长大人单手拎着一个直往下滴血的小贼,似乎是不耐烦对方的挣扎,干脆另一只手在他后脑勺一挥。 失去意识的袭击者在他的手上变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破抹布。 迟束微微弯腰,抓住曲南信没事的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神色还是恹恹的,一副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样子,反正总是一副很累的样子。 他问曲南信:“满意了?” “高兴了?” “出气了吗?” 等曲南信一言不发地站好,他对着曲南信伸手:“拿来。” 勇斗跟踪狂滴血没留的文弱的医师助理带着满脸被溅上的血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迟束看着自己手心的手术刀:“?” “不没收你的玩具,小朋友,”也就大个两岁的监狱长大人叹了口气,“手腕给我。” 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的苍白手腕落入他的掌心。 他微微用力。 “咔。” 脱臼的手腕在剧痛后恢复原状。 第17章 谢谢指导 简洁接到游朝的消息的时候正在送莫默夫人回七区的路上。 这下她也不用送了,莫默夫人也不用回去了,两位女士对视了一眼,当即转身去了六区的医务室。 把两个受伤的伤员交给一个喜欢敷衍了事的监狱长和一个因为几乎不受伤所以更是没有医疗常识的区长这件事一点都不能让他们放心。 好在联邦人的身体素质早就不是过去未进入星际时代的水平了,在有修复仪的情况下,不至于出现生命危险,也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终身的后果。 尽管如此,当她们赶到医务室看见泡在修复液里的小男孩的时候还是诧异了一下。 金发的小男孩全身**地以一个比较标准的伸展自然的姿势泡在仪器里,因为没有衣物的遮挡,心口和腹部的伤痕清晰可见。 大概是已经修复了有一会儿了,心口的伤口看起来不是很深,但是腹部的伤口却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红色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孩子在昏迷中好像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眉头紧锁,眼睫不住地轻颤着。 “很厉害吧,”游朝坐在修复仪前面守着,对上简洁的视线,感叹道,“十五厘米呢。” 他道:“真厉害。”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被切开十五厘米还能反击的小男孩厉害,还是面不改色切了别人十五厘米的曲南信厉害。 他从兜里掏出一颗汽水糖,趁这会儿没人有闲心管他,以奇快的速度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老大去给美杜莎包手腕了,大概等会儿就回来了。” 他不会用修复仪,被迟束叫过来主要就是起一个搭把手的作用。 全程都是迟束一个人把小孩收拾好丢进去,然后又去收拾另一个大号小孩。 莫默夫人点开仪器旁边的数据,仔细检查了修复仪里人的状态,才松了一口气:“小诺亚没事,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出来了。” 简洁等莫默夫人说完,才安下心来,问游朝:“到底怎么回事?” 她想不通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怎么碰上的,也想不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两个人在监狱长视线无处不在的尖顶监狱里面打起来,也想不通不可能没看见的迟束为什么会让这两个人打得起来,千言万语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话:“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天前。” 曲南信从医务室的里间走出来。 受伤的手腕已经被人敷衍了事地包扎了起来,但是曲南信看不见,也就没办法自己动手重新包扎,只能顶着不知道被包成什么样子的手腕回答简洁的问题:“至少是四天前,因为他四天前就开始跟踪我了。” 在包扎的时候,他问了迟束这个孩子是谁。 迟束只有气无力地告诉了他两个字:“诺亚。” 然后就死活不说一句话了,要不是他手上没有手术刀了,迟束大概也需要包扎一下他自己的手腕。 联想到不久之前在一区给孩子们送糖的时候莫默夫人说的话,他大概能猜到这就是那天他经常听见的名字的主人。 莱特。 1号。 瓦泥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迟束面前得叫他诺亚。 早就猜到莱特会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小。 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 想不出这样的年纪能犯下什么滔天罪行住进尖顶监狱第七区。 莫默夫人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拆开曲南信扎了一个大蝴蝶结的手腕绷带,一边给自己相貌文弱但是下手狠戾的学生重新包扎,一边问他:“还有别的伤吗?” 肉眼上看大概是没有的,但是毕竟诺亚虽然年纪尚小,但也受过专业的训练,难免不会伤到曲南信。 曲南信接受了自己老师的好意,摇了摇头:“没有了。” 硬要说的话就只有最后因为他主动倒地而收到撞击的骨头和头部,但因为迟束垫的那一脚,除了有些疼之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 反正远没有这个被他捅了两刀的孩子值得担心。 曲南信有些疑惑。 明明这个孩子才是跟在场的人更熟悉的那一个,也明明他也才是受伤更重的那一个,但是偏偏,迟束也好,莫默夫人也好,似乎都不太担心他。 游朝更是,一直在偷偷吃糖,好像这个孩子的优先级还没有他的汽水糖高。 明明他之前在曲南信面前表现得那么期待见到这个孩子。 只有简洁,沉默得更久一些。 随即走路声音很利落的女人就对着他身后走出来的监狱长大人开口了:“他回来了你不知道?” 语气里是全然的怀疑:“苏珊没有告诉你吗?还是你在监控里完全没有看见?” 她看着迟束无精打采的样子,在短暂的怀疑之后直接一锤定音:“你故意的?” “怎么会呢。” 迟束没说话,但是悄悄又塞了一颗糖的游朝忍不住为自己老大说话:“老大又不会故意把莱......瓦......诺亚往危险那里引。” 曲南信假装自己没有发现自己被比作了“危险”,低头安静地等莫默夫人给他包扎好手腕。 游朝还在说话:“明显是小诺亚自己判断错误学艺不精嘛。” 他没什么情商,也读不懂空气,明显天生缺乏同理性的大脑也不足以支撑他说出什么符合人情的话来,他道:“而且这不是还没死嘛。” 他乐滋滋地拍了拍身边的修复仪,像是拍了拍里面的那个小男孩:“吃点教训也很好呀,他总不能蠢一辈子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曲南信:“但是你倒是挺聪明的。” 曲南信没理他。 “行了。” 良久,在气氛隐隐约约在游朝两句话下变得诡异的时候,迟束才开口。 游朝老老实实地闭上嘴,笑眯眯的做了拉拉链的动作。 “苏珊确实没有告诉我,准确的来说,是她也不知道。”迟束一说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把视线投到了他的身上,只有曲南信,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假装没听见。 “我刚刚问苏珊了,他自己悄悄回来的。”迟束还是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穿着尖顶监狱漂亮的黑底红边制服也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样显得他格外的帅气。 简洁忍不住短暂走神了两秒钟。 败絮一般的外表。 她狠狠地唾弃。 “贸然接近一个不知深浅的人本身就是一种鲁莽,他总得学会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迟束总是没什么底线的样子,作为下属的简洁经常质问他,作为犯人的莫默夫人经常训斥他,就连作为新犯人的曲南信也经常挑衅他。 但是在此刻,却意外地有了说一不二的样子。 表现出了符合他监狱长身份的冷酷。 “他还没死,这就是我对他最大的偏爱。“ 诺亚沉默着低下了头。 身形娇小的少年人才12岁,但是已经能够在面对成年人时展现出一种换不符合年龄的稳重,即便是面对这样锐利的言语,他也表现得体面。 “是的,教父。” 曲南信诧异地往迟束的方向偏了偏头。 迟束半点没有在众人面前给他面子的意思:“我不是你的教父。” 金发的小少年坐在医务室柔软的床上,被子盖住了他的下半身和腹部,肩上披着迟束的外套。 他嗫嚅着开口:“......是的,监狱长。” 简洁没说话,她站在迟束的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诺亚。 游朝挠了挠头,似乎是准备开口说什么,被他旁边的莫默夫人伸手拦了一下,于是也闭上了嘴。 不是曲南信的错觉,在面对诺亚的时候,这些人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严格。 好像这个12岁的孩子非常特殊。 特殊到对待他的态度不能有一点的差池。 迟束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曲南信的猜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诺言,开口:“抬头。” 少年身子一僵,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无从避让,曲南信听见有抽泣的声音,想必眼中一定是蓄满了泪水。 “不要哭,”迟束道,“回到尖顶监狱,你就不能再掉一滴眼泪。” “......是。” 少年的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泣音。 本来也是,12岁的男孩子,在联邦公民的家庭中,都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能在死里逃生之后还能维持冷静呢。 曲南信突然对站在这里失去了性质。 连原本的好奇都所剩无几。 却不想迟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听见迟束用很冷淡的语气问病床上的小男孩:“那么你该跟他说什么?” 说什么? 曲南信不知道这是在搞哪一出。 如果是他,他只会诚心实意地咒给了自己两刀的贱人去死。 曲南信维持着自己嘴角的弧度不变。 “谢谢。” 少年哽咽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曲南信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力度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一瞬间,又很快放松。 快得像是错觉。 似乎是觉得哽咽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清晰,少年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谢谢指导。” 他对着差点把他杀了的陌生人说着感谢,态度认真语气真诚。 疯子。 曲南信不笑了。 第18章 双生子主教 僵硬的氛围让曲南信没有一点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想法,他当然看得出来其他人是因为可能存在的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对这个孩子这样,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就算是态度最鲜明的迟束,也并非是出于厌恶才这样。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讨厌。 在挣开了迟束的手之后,他礼貌地以想要回去休息为理由告别了这间让他高度不适的医务室,独自回了七区。 这次没有跟踪,没有监控里的视线,也没有半路跟什么身材娇小的小孩打起来。 七区还是很安静,安静得曲南信根本无从判断整个七区到底有多少人,莫默夫人不在,安静得好像这层楼只有他一个人住。 生物信息确认完毕,12号的房门向他打开。 灯光自动地亮起,照亮这间装修风格没有丝毫改变的房间。 哪怕已经包扎好了,也打了促进修复的真迹,才受过伤的手腕还是在隐隐作痛,没有监控的视线,曲南信在房间的门自动关上之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厚厚的绷带无不体现出莫默夫人给他包扎时的细心。 经过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插曲,时间已经很晚了,曲南信沉默着洗漱完,躺在了床上。 “关灯。” 随着他的一声语音指令,房间的灯光自动地关闭,仅在一些柜子的转角处还保留着几盏不会影响人睡眠的暖黄色小夜灯。 贴心得不像是监狱。 尽管他的主人并不需要。 在这种错位的温馨中,曲南信不着痕迹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连续好几天的跟踪降低了他的耐心,也也许是今天生死一瞬的打斗耗费了他的精力。 甚至可能是莫默夫人这些日子里不遗余力地让他融入尖顶监狱这件事真的取得了进展。 曲南信不得不承认,在看见自己自以为的性格的人在面对另一个怎么看都很无辜的人时表现出和他以为的完全不同的态度之后,他还是不能免俗地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尽管还没交付,但是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信任好像被背叛。 在这种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儿童心理中,曲南信在睡前下意识的把手伸向床内侧和墙的交界处。 一片冰冷。 再下是一片空荡。 原本这个缝隙中刚好卡住的箱子。 不见了。 4月30日,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联邦大部分普通民众家的阳台的时候,星网上教廷的官方账号突然放出了五月赐福日的公告。 教廷的公告一如既往地简洁又充满力量,用词准确地向民众表达了新一年对新生儿的祝贺之外,一笔带过地说出了今年整个赐福日活动的重点——仪式将在位于第六和第七选区交界小镇的曦月教堂举办,主持仪式的将是第六和第七选区的两位主教。 配图是在一片麦田中被花圃所包围的洁白教堂,建筑风格充满两个选区的传统特色。 只在图片的右下角,那个所有人都很熟悉的教廷图标之后,跟着一个小小的双刃剑标识。 像是故意的,如果不是特别注意的话,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把双刃剑。 “塞拉大人!” 同一个清晨,侍女长的惊呼打破了宁静。 两道环形的回廊包围着整个露天的庭院,花圃中时令的花朵都还没来得及绽放,天空中温柔的阳光轻蹭过庭院中间那座三米来高的洁白神像,均匀地铺洒进来,又因为回廊两侧的石柱,被切割成数块。 红发的小少年穿着长及小腿的白色睡袍,光脚在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回廊中奔跑着。 红色的火焰在数块阳光中跳跃。 神像垂着首,只能看见祂温柔的眼睫,像是也在为新生的生命力而悦然一笑。 但是端着金盘跟在后面跑的侍女长却笑不出来。 教廷对圣职人员的要求是苦修和务实,所以为所有联邦人都大开方便之门的科技产品几乎可以说是在教廷人员之间绝迹——除了通讯器,没有人能在没有通讯器的情况下在联邦正常生活。 但是通讯器对于追逐自家调皮的小大人来说毫无作用。 侍女长从早上推开大人的门,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还躲在门口故意吓她的大人吓了一跳之后,就这么一直端着装了衣服的金盘被大人在这个庭院里溜了半个小时。 从骑士长维塔大人在来曦月教堂的半路上接到消息说有事情要之后再来之后,她就这么水灵灵地过上了当塞拉大人的玩具的日子。 连带着现在其他托着饰品和鞋子跟在她后面跑的侍女一起每天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才四天,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老得可以退休了。 看着前面完全不准备停手,甚至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的小孩,侍女长忍不住再次崩溃大叫:“塞拉大人!!” 红发的小孩回头看她一眼,嬉笑着学着她的语气:“侍女长女士!!” 侍女长女士快哭了。 小孩边跑边回头看,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因为她脸上滑稽的表情而变得弯曲,任谁来了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很开心。 稚嫩的小脚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奔跑着,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侍女长视力很好,稍微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小大人泛红的脚趾头和奔跑的间隙露出来的沾满了灰尘的脚底板。 再往上看,洁白的睡袍也被跑得凌乱不堪,背后更是已经有了汗渍,一头鲜艳漂亮的红发更是乱七八糟地顶在头上。 侍女长痛心疾首。 戒律!我的戒律! 塞拉并不是一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孩子,至少在她照顾塞拉的这几年里都是这样的,尽管偶尔有点调皮,然后经常性的非常好奇,但是真的并不是一个像现在这样活泼好动的孩子。 真的不是! 无助的侍女长甚至开始思考是否是曦月教堂的风水对小孩不好。 或者只是单纯地对她不好! 她开始庆幸幸好他们来得早,现在曦月教堂里除了平常守着教堂的人员之外,就只有他们。 不至于丢脸丢到别的选区去。 又这么被遛了二十分钟,体力条终于见底的邪恶小孩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半点不担心自己被追上会被教训的小红毛干脆直接在庭院里坐了下来。 一屁股坐在了神像的脚背上。 侍女长呼吸都快停了。 但是来不及为心中的神的至高形象被玷污而感觉到愤怒了,被强行拉练了快一个小时的侍女长只来得及一边在心里感谢平常从不偷懒省略每日苦修的自己和终于力竭的小大人,一边赶紧把邪恶小孩从神的脚背上抱了起来。 还习惯性地拍了拍小大人的尊臀:“真是的,都坐上灰了呀,塞拉大人。” 塞拉跑累了,没注意侍女长在说什么,也没觉得自己坐神像脚背上这件事很冒犯,他配合着侍女长的动作被抱起来,汗湿的睡袍就这么直接地贴上了侍女长的皮肤,他习惯性地揽住侍女长的脖子,拿脸颊去蹭侍女长的脖颈。 肉嘟嘟的脸庞稚嫩又Q弹,几乎是立马就让侍女长开始在心里感谢神的馈赠。 “莎夏,”小小的孩子在耳边呼唤侍女长的名字,语气中带着孩子的天真和身居高位者的直白,“曦月教堂和我们教堂好像差不多。” 侍女长抱着柔软的大人,缓步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尽管刚刚跑得上期不接下气,但是抱着孩子的双臂依然稳定有力。 她早就把托盘交给了别的侍女,现在这些娴静的侍女正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沉默地跟随在他们的身后。 “当然差不多啦,塞拉大人,”侍女长优先回答了小男孩的问题,“我们第六选区和第七选区本来就因为地理和历史的原因拥有非常相近的文化,本身建筑风格区别就不大呢。” “而且曦月教堂本身就融合了两区的建筑风格。” “维塔大人上课的时候大人你又走神了是不是?”侍女长越想越觉得苦恼,“大人你得赶快记住,等维塔大人回来了,要是提问没答上来又会被教训的。” 她好像忘记了刚刚还在被塞拉遛着玩,语气认真地在为塞拉担忧:“真是的。” “到时候维塔大人又要说——” 她学着男人严肃的声音:“‘塞拉大人,我没见过这样不合格的主教。’” 身后沉默的侍女觉得莎夏大人的语气学得好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和把头靠在侍女长肩膀上的孩子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在短暂到似乎是幻觉的沉默之后,跑得脸颊红扑扑的孩子向她一笑,做了个她们经常看见的鬼脸。 “略。”第六选区的小小主教说道。 “蒂娜诺拉大人,曦月教堂到了。“高大的金发骑士等马车停稳之后才驾马走到了马车旁边。 风格古朴的马车即便看起来并不新了,但是无法掩盖它身上用料和花纹本身显示出的出身教廷的身份,一路上,尤其是在路过小镇的田野之时,不停有休息的农人脱帽向马车致敬。 与没有单独出席过什么活动的第六选区主教塞拉不同,作为双生子姐姐的第七选区主教蒂娜诺拉,已经在第七选区的信徒心中有了小小的声望。 年仅十岁的小女孩没有急着出来,隔着一层窗帘,她喊了一声骑士的名字:”维塔?“ 尽管对方看不见,男人还是点了点头:“我在,蒂娜诺拉大人。”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女孩才不紧不慢地道:“感谢塞拉主教的厚意,这样和骑士长大人对话倒显得我怠慢了。” 她亲自拉开门帘,显然她的马车里没有侍女,也没有骑士。 年仅十岁的女孩拥有一头红色的长卷发,和她直发的胞弟截然不同。 雪白的袍子整齐地穿在她的身上,古朴又恰当的饰品一个不少。 一双红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维塔:“好久不见,维塔骑士长。” 维塔微微垂头,符合礼仪地避开了蒂娜诺拉的视线,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好久不见,蒂娜诺拉大人。” “塞拉主教呢?” 蒂娜诺拉自然地扶着维塔伸过来的手下来马车,崇尚节俭的教廷代代相传的马车当然不会考虑到他们历史上也是头一次出现的年仅十岁的主教大人,但是尽管这个高度并不方便十岁的孩子上下,蒂娜诺拉还是借由维塔的手仪态自然地下了马车。 她又看了维塔一眼:“你看上去并不像是来了有一阵子的样子,我记得塞拉主教的队伍应该已经到教堂有几天了?” “你们分开走的?” 维塔的马匹脚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他也才刚到这件事是无从辩驳的。 而且也没有辩驳的必要。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件。 红得和两位双生子主教眼眸如出一辙的火漆上印着每个联邦人都认识的图案。 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家主的信。”他说道。 第19章 不为啥,就纯剑 毫无疑问这则公告是格伦戴尔给外界的一个信号。 谁都知道这几十年里面越来越如日中天的格伦戴尔早就把手伸向了第六选区和第七选区——不然当年圣童数量那么多的抽签,能刚好两个选区都抽中他们格伦戴尔出身的两个孩子? 甚至还是双胞胎。 官方的什么“天命”什么“和第六和第七选区的历史的惊人的巧合”都显而易见的是屁话。 教廷的式微已经成了必然,但明显不耽误格伦戴尔在他们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主的带领下借助教廷,从泽菲尔那个毒夫的手下咬下一块好肉来。 至少在简洁和曲南信的理解里是这样的。 曲南信是与世隔绝了一段时间,但是也正因为那段时间被神经病们拿去做了实验,为了测试和激发他脑瓜子的极限,他没少被教育这些联邦普通民众不会知道的知识。 “如果并不是进过监狱这件事情会影响政/审,我可能会考虑去竞选一下下议院的席位。”曲南信跟莫默夫人开着玩笑,“说不定二十年之后又是一位平民议长。” 莫默夫人整理着医务室的药品,一边清点数量一边觉得好笑:“出身第12选区可不算是‘平民’,你得跟现在的邹议长一样,出身自第36选区之外才行。” 红刀穿着囚服,蹲坐在医务室的小桌子前,刚打完莫默夫人的药剂,现在正在对着迟束早上拿过来的联邦大学数学题冥思苦想。 虽然有点搞笑,但这也是考验和测试他清醒程度和持续时长的手段之一。 “如果你真想从政的话,”红刀的状态越来越好,曲南信也肉眼可见地对她更加信任,连带着莫默夫人的心情也很难不好起来,她有一句没一句的也跟着瞎想,“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 如果真要去第一选区的话,那么比起当什么议员议长,更想给当年法庭上那些所有坐着的人两刀的曲南信微笑着问:“什么办法?” 他笑得像个清澈大学生。 莫默夫人低头数着药瓶,没看见,红刀则是他本人笑起来的时候也瘆人,所以没觉得奇怪。 只有监控后的人悄然挪开了视线。 “去找小束就好了,”莫默夫人道,“我们第91选区有个国会的席位呢。” 而且谁都知道,人口稀少且成分复杂的第91选区,几乎可以完全算是尖顶监狱的领土。 第91选区的席位,就是尖顶监狱的席位。 “反正小束也从来都不去,”莫默夫人越想越觉得意外的真的是个办法,“与其开会还要那边为他一个人开个线上房间,还不如把资格给你,你去就好了。” 嚣张的监狱长大人仗着自己天高皇帝远和所有人都不敢拿他怎么样,向来是很会给国会找不痛快的。 曲南信决定偶尔觉得迟束眉清目秀也不无不可,闻言问了一句:“他从来不去吗?” 莫默夫人想了想。 “从来不去。” 她回答道,“我来的时候,尖顶监狱就已经不会去参加第一选区的任何会议和活动了......至于更早的,我也不知道。” “而且小束他很讨厌国会的。”莫默夫人垂眸,解释道,“小洁更不会去第一选区。” 红刀实在是写不出数学题,看见数学题大脑的混沌程度甚至都让他产生了对莫默夫人研制的药品效果的怀疑,听见他们聊到这里,忍不住插嘴:“很少有人会愿意去第一选区。” 对上曲南信的视线,感觉到自己说的这句话好像有点没头没尾,红刀补充道:“我认识的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喜欢去那里。” 尽管损伤无法逆转,但他隐隐约约还能记起一些记忆。 他对曲南信道:“我哥哥说,” “那是蛇的巢穴。” “他真这么说?” 浴池氤氲的雾气遮住男人的身体,只能在乳白色的空隙间看见他银色的发丝。 他靠坐在白玉的浴池边,侍女沉默地或跪坐或趴伏在池边,伸手按摩着他的肩颈和手臂。 忠诚的家仆低头回答他的问题:“是的,迟束大人说:‘不信教,非宝爸,对神和小孩同样的无爱’。” 家仆的语气平静无波,好像感觉不到这句话里面的幽默。 男人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得因为被水打湿而贴在后背的长发都在颤动。 看上去隐约像是蛇类的鳞片。 良久,他才伸手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因为他的动作,浴池旁边的侍女早就收回了手,正整齐划一地垂首跪坐。 “还是迟束有意思,是不是,”曾经的皇宫、现在的元首府的室内浴池很大,大得他尽管没笑了,但是好像笑声还在耳边,他也不知道在问谁,自顾自地道,“其他人都太没劲了。”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一个一个地数他那些同僚和敌人。 “邹端诚,无趣的顶峰;尹在水,一潭死水;格里克里,活死人。” “娜娜倒是勉强有点意思,但是他实在是太重感情了。” 他伸手,跪着的侍女将银托盘里的红酒放在了他的手上。 抿了一口猩红色的酒液,他笑道:“重感情的都死得很快,你说是不是?” 家仆垂着头,没有回答。 很显然他知道男人并不是在问他。 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还是迟束有意思。” 他又重复了一遍。 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忘记了,他又问了一遍:“迟束说他不来曦月教堂的赐福日活动?” 家仆这才开口:“是的,家主。” “那可不行......” 昂贵的酒液被男人随意地倒在了池边。 他笑着道: “他不掺和,我看什么热闹?” “过节嘛,在我这种老年人看来,”他眯起眼睛,“当然是越热闹越好啦。” “他一直这么恶心吗?” 简洁受不了了,看着国会官方刚发布的视频,只觉得自己的年夜饭都开始在胃袋里面翻江倒海。 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一向慢吞吞的国会在刚刚突然发了一则公告,在距离赐福日活动还有七天的日子里直接公布了今年会参加赐福日的人员名单。 元首阿提克斯一如既往的不来。 于是名单的首位就理所应当的是国会的代理人,上议院的议长,泽菲尔的家主,莱桑德·泽菲尔。 突然公布的名单理所应当地引起了新闻媒体界的关注,马上星网上就有了堵到下班的泽菲尔议长视频,在视频中,哪怕是被媒体没有礼貌地跟踪尾随,衣冠楚楚的银发男人依旧非常温和地回答了媒体的问题。 及腰的长发扎成一个低马尾,一半都搭在肩上,养护得当的头发让他穿着没什么特别设计的衣服都看上去神秘又美丽。 “名单?什么名单?”他好像比星网上的网民还惊讶,在耐心地听记者解释完之后,才一脸的恍然大悟,“哦,赐福日参加人员的名单已经公布了吗?我还不知道呢。” 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谢谢你们告诉我。” 简洁看得面色铁青。 她只觉得此视频将会成为她的年度噩梦,并且将会迫使她的新年愿望变成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视频里的莱桑德议长当然不会知道她一个小小的监狱区长在想什么,还在回答记者的问题。 “赐福日不仅是教廷的传统,也是联邦子民的传统,能够有幸作为国会代表之一出席,我感到很荣幸。” 因为他的温和,记者注定问不出什么刁钻的问题。 简洁翻了个大白眼:“真是善于经营自己的公众形象,这么会演戏,怎么不去娱乐圈?” 迟束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有闲心开玩笑:“你以为娱乐圈里姓泽菲尔的就少了吗?” 简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关注娱乐圈?” 迟束自然地挪开视线。 没人规定监狱长不能关注娱乐圈吧? “要是邹端诚也能这么会演戏,说不定连任的概率会更大一点。”迟束道。 简洁没理他。 视频里的莱桑德还在回答记者的问题,在他委婉的表示他已经有点饿了想要回家吃饭之际,终于有个记者问出了他搞这一出想要被问到的问题。 “泽菲尔议长!你是否对其他单位参与赐福日的人员名单有什么期待呢?” “啊,最后一个问题哦。”他看上去好像有些无耐,像是一个年长者在纵容缺少礼仪的年幼者,让那个大胆提问的记者脸颊微红。 “我不知道呢,我相信各个单位都会有自己的合理的考量与安排,”他笑道,“但是如果说我期待的话......” 简洁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 银发的男人嘴唇轻启: “我很好奇尖顶监狱的出席人员名单呢。” 简洁关掉了视频。 没必要再看下去了,因为燕国地图已经展开完了,匕首都快塞她嘴里了。 “他什么意思?”简洁想踹人,问迟束,“他准备在赐福日干什么?” “他终于疯到要在这种全程直播的大日子里乱来了吗?”简洁越想越觉得有些人真的是国会最大的毒瘤,联邦最大的反社会分子,“就因为看不顺眼格伦戴尔?那关尖顶监狱什么事?” 是啊,关尖顶监狱什么事。 迟束也很好奇。 但是他觉得好奇一个神经病的想法就是他自己疯掉的开端:“不管他想干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毕竟和这个联邦人人避之不及的毒蛇打了三年的交道,尽管再不想,他也直觉他其实并不想干什么。 他大概真的准备让格伦戴尔不痛快。 但是非要扯进尖顶监狱应该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不理他。”迟束道。 “不要干扰我们本来要做的事。” 他没时间和这条银色的毒蛇玩。 第20章 美杜莎的慷慨有口皆碑 曲南信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早上跟莫默夫人刚到电梯里就遇见了从楼上下来的游朝,因为才刚到上班的时间,昨天有老老实实按照尖顶监狱制定的上下班时间下班的游区长看起来还算是干净,至少在距离他一个电梯内部对角线的情况下,曲南信没有闻到明显的血腥味和。 他乐滋滋地跟莫默夫人和曲南信打了招呼,得到了莫默夫人一句温柔的早上好和曲南信一句礼貌十足的你好。 看不懂人脸色的游朝当然感觉不到曲南信的心情不太好,他笑着和莫默夫人聊天:“小莱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天就让他跟着你们好了。” 他自顾自地道:“正好你们的工作内容比较温和,他大概也用不着运动得太剧烈。” 他用非常正常的语气说出了意思听起来大概很非法的内容:“既不耽误养伤,也有利于提前调整之后他训练的状态。” 曲南信不想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要训练些什么东西需要人带着伤进入状态。 一听就知道不会是联邦法律允许的教学模式。 “嗯......”莫默夫人当然清楚诺亚的学习内容是什么,所以她更犹豫,”但是今天我们需要第五区给那里的孩子们打针,我担心......” 尖顶监狱区号越大,里面的犯人越危险,而第五区,在危险之余,生理意义上的“病人”更多。 走过各个区的走廊就能明显地发现第五区的最吵。 莫默夫人医者仁心,在迟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的资助下,总之是免费地为那些先天或后天而精神不正常的犯人提供了治疗,按照日子,今天正是要给整个区的犯人“吃药”的日子。 当然,是以“注射”的形式。 很显然这些犯人在接受治疗的时候为保证药物不被浪费,需要暂时地、合法地被丧失一下身体控制权,而莫默夫人并不具备这样的武力。 平常这种固定的日子,是一定会由游朝或者简洁陪同的。 但是游朝却有些为难:“但是我要出差耶。” 他指了指天花板:“老大说新一批的物资到了,我得去咱们选区的港口接一下。” 第91选区位于边境,民风淳朴,即便是知名“黑恶”势力尖顶监狱的物资,在没有大家都认识的人亲自来接的情况下,能被运输到目的地的,也只会有一堆集装箱。 什么都没装的那种。 莫默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简洁姐也没空,”游朝赶在莫默夫人开口之前解释道,“老大说虽然可以不用搭理毒蛇,但是别的一些人不能不搭理,简洁姐最近得和他们交涉呢。” 他腼腆一笑:“她要是不交涉的话,就得老大上班了。” “老大说他要睡觉。” 饶是曲南信这样对自己的表情管理非常有信心的人,也忍不住向下撇了一下嘴角。 哇,好理直气壮的理由。 好正当。 向国会请假的话这个理由一定可以请下来吧。 游朝笑了笑。 当然简洁对外的理由是迟监狱长身体欠佳,因为众所周知尖顶监狱“宇宙辐射很重”。 “而且没关系吧,”与不太放心的莫默夫人不同,游朝一点都不担心诺亚,甚至也不担心莫默夫人的安慰,他乐观地道,“美杜莎先生不是在吗?” 他道:“我觉得以美杜莎先生的武力,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说不定小莱特都来不及出手呢。” 他单手在空中比比划划:“谁不听话直接来上两刀。” 曲南信的手腕确实已经好了,但是并不想谁不听话就直接来上两刀。 “放心啦,”游朝伸手拍拍莫默夫人的肩膀,“虽然美杜莎先生力气不行,小莱特又狠辣不足,但是他们两个拼一拼还是可以相当于一个简洁姐的。” 也不知道他一句话准备侮辱几个人,他道:“简洁姐面对大部分的五区犯人都没问题的啦。” 之后又像是才想起来一样,专门提醒了一直没说话的曲南信一句:“但是不能杀掉哦。” 他看上去还有点为这条规矩感到可惜:“老大不准的。” 总之早上的电梯奇遇就这么让曲南信的心情变得更是低到谷底,等到了医务室和莫默夫人一起清点好了需要用到的针剂和别的工具,一开门,就看见了不知道在门外等了他们多久的诺亚。 小男孩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下半身穿了一跳深蓝色的牛仔短裤,白袜白鞋,看上去比他永远不穿好衬衫的教父像话得多。 曲南信是看不见,但是他闻得到诺亚身上的衣物洗洁剂的味道。 甚至还有被阳光晒死的某小虫子的味道。 反正是比某个身上只有铁味和潮气的监狱长要体面得多。 那天迟束对诺亚的那声“教父”的反驳还在耳边,但是曲南信也知道,即便名义上确实不构成这种关系,但事实上大概也是如此。 因为现在,穿得像一个联邦普通小男孩的诺亚站直了身子,郑重地对他伸出了手:“你好,曲南信,我是诺亚,你可以叫我莱特。” “虽然现在还不是,但我迟早会成为诺亚·莱特的。” 莱特。 Late。 迟。 嗯。 曲南信握住了他的手,诺亚没有第一时间盯着他的眼睛看这件事很大程度上让他愿意给这个小大人一个面子。 当然,更多的是诺亚扭脱臼了他的手腕,他还了诺亚两刀,按照伤重程度来说,不仅打平了,甚至还还得太多了。 毕竟他生气的时候是不会特意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 莫默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和自己认可的小辈一本正经地握手,觉得自己好像幻视了两只严肃的小奶猫,更是觉得好笑。 感觉到莫默夫人的视线,诺亚收回手之后又很有礼貌地对着莫默夫人点了点头:“夫人,上午好。” “上午好,小莱特。”莫默夫人称呼着孩子更喜欢的称呼,提了提手上的箱子,“伤恢复得怎么样了?今天的工作会有些忙哦。” 修复仪当然可以直接把出场12年的小孩子直接恢复到可以参加小□□动会的程度,但是出于莫默夫人认为这样是对人体恢复的一种过分干涉,养成习惯会影响人体未来的自我修复能力,和迟束觉得应该留点疼痛让小孩子吃个教训的想法,诺亚现在其实仍然是带伤状态。 他点了点头:“没有关系,教父说我恢复得很好。” “而且曲先生也在,不会有问题的。” 曲南信合理怀疑这一句话是监狱长大人教小孩说的。 曲南信笑了笑表示自己听见了。 天花板角落的监控今天很“安静”,大概真像早上游朝说得那样,伟大的监狱长今天大发慈悲,决定放过自己一天,真的跑去睡觉去了。 又或者说...... 有迷你版的下属在这里,不需要他亲自盯着他。 莫默夫人不知道曲南信在想什么,她明显是不赞同迟束和游朝的决定的,但是她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伸手摸了摸诺亚的头。 “那我们出发吧,”她道,语气温和,“希望今天的孩子们能都听话一点。” 曲南信一针扎进了血管。 成分还是那么不合法的药剂生效速度快得吓人,几乎是两秒钟,刚刚还在嘶吼的犯人就像是面条一样手脚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原本猩红的眼眶都因为睁大而变得清澈起来。 游朝和简洁不在,迟束疑似在睡觉。 小诺亚一看就没心眼。 莫默夫人又很明显不参与那些迟束他们私下在搞的事情。 换句话说,就是曲南信没有任何的理由今天还很温柔。 尤其是,他本来就心情不好。 因为小山一样大的犯人的瞬间安眠,仅被栏杆隔开的牢房一下子变得更加热闹了。 脑子有问题的犯人们半点不唇亡齿寒,只嬉皮笑脸: “晚安呀!胖宝宝!” “这位先生睡眠质量真好。” “哈哈哈哈哈哈。” 好烦。 曲南信皱了皱眉。 他踩着倒下的犯人的手指头,伸手敲了敲金属的栅栏。 不是32号合金,但是毕竟都是金属,一被敲击,就注定安静不到哪里去。 “安静一下好吗?”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虽说之前的几次总是跟在莫默夫人身后,但也有不少的犯人已经认识了他。 除了知道他是莫默夫人的学生之外,他们还知道这是第七区的新人——每次给他们打镇定剂都会加送一只感官强化剂的美杜莎先生。 非常大方,而且非常慷慨,心情好的时候,他会亲自踹两脚,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大手一挥,把针剂一加一的惹到他的罪犯随意地扔在牢房里。 虽然有栅栏隔开,但是拜托。 这又不是32号合金,而且这里可是尖顶监狱。 享受了美杜莎先生的优惠福利的犯人将会在接下来两针药剂未失效的时间里面享受到来自他狱友们的极致的业余马杀鸡服务。 在第五区这种人杰地灵的地方算是有口皆碑的美杜莎先生一开口,刚刚还在嬉皮笑脸的精神病们立马皮子一紧,安静了。 他们是精神病,但不是傻子。 今天来的没有虽然讨厌他们但是正义的简洁小姐,也没有虽然暴力但还算遵守规章制度的游朝先生,只有一个猫哭耗子半点不阻拦的莫默夫人和一脸在观摩学习的瓦泥匠小少爷。 谁敢冒头,就等着天天被美杜莎一加一吧。 而且没看这个死蛇今天心情不好吗! 他脚下那个哥们手指头都快被踩断了! 第21章 风不止 心情不佳到下班的时候,一整个白天都不见人影的监狱长大人在电梯里和曲南信不期而遇。 红刀的状况已经稳定到了吓人的地步,莫默夫人趁热打铁,准备盯着红刀做完一套联邦高中生的数学试卷。 独自下班的曲南信脚步一顿。 “请进。”迟束靠着电梯内部的墙壁,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我允许你使用了,不用客气。” 曲南信没理他。 但是就像这个电梯事实上来说并不是迟束的私人物品一样,没有理由因为他不喜欢的迟束现在在里面他就得不进去——更何况整个尖顶监狱,就这一座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运行速度还是让人安心的龟速爬行。 “诺亚没跟你一起吗?” 有些人开始意义不明地没话找话。 曲南信微微一笑:“抱歉,我看不见,请问他现在有在我的身边吗?” 迟束预感曲南信大概说不出什么好话。 但是好奇还是让他开了尊口:“呃......没有?” 曲南信不笑了:“那监狱长这不是知道吗?” 明知故问。 “你心情很不好?”曲南信听见迟束问他。 他看不见迟束的表情,从他一如既往的无精打采的声音里面听不出来这句话是否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试探,他只能谨慎地选择沉默以对。 旁边迟束还在说话:“我以为你已经出气了。” 被捅了两刀的诺亚也好,今天安静得像是被集体打晕了一样的第五区也好。 如果这都还没有发泄完心里的火气的话。 迟束面无表情地垂眸。 得把监狱长刮成肉丝才能消气吧。 “什么气,”曲南信皮笑肉不笑,“我没有生气呀。” 他的手指开始在白大褂宽阔的衣袖里面转起了手术刀:“我心情挺好的。” 迟束:“......” 好难看出来。 看来在场的瞎子另有其人。 虽然不知道迟束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单纯遇见他了,不过既然迟束自己撞上了门来,曲南信也没有放过机会的意思。 “为什么让莱特跟着我?” 他故意用了迟束不喜欢的称呼,问道:“你们、你,想干什么?” “他叫诺亚,”迟束听起来很好脾气地先是纠正了称呼,然后才回答道,“他给你添麻烦了吗?” 像是把孩子寄存在邻居那里然后下班了来接孩子的家长,迟束的语气带着两分的演技和八分的敷衍:“真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只是有一点调皮。” 曲南信心中火气顿生。 感觉下一句就要说“他还小你让让他了。” 迟束:“我还小,你让让我。” 曲南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自从被拿来实验了两年之后,曲南信还是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感官。 偏偏迟束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好像他自己打从心底里就是这样认为的,并且理所应当地觉得比他小两岁的曲南信真的应该让着他。 下意识地顺着迟束的话思考的曲南信一顿。 啧,又被转移走了。 “我问的你是让莱特跟着我干什么?”曲南信表示自己没有这么容易被迟束糊弄过去,“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如影随形的监视本就很奇怪,堂堂一个监狱长有必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吗? 而且,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诺亚为什么回到尖顶监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踪他? 他不认识诺亚,但是他觉得。 或许诺亚认识他。 那么问题的关键显然在迟束身上。 尤其是,他才丢失了邹端诚给他的箱子。 两年的时间,尽管知道密码,但是他没有打开过那个箱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里面装着什么一无所知。 邹端诚都直说了是赌上他命的东西,他当然在意得很。 实验室。 一切都很显然跟实验室有关。 他感觉到迟束的视线在他的手上一扫而过。 被手术刀吓出心理阴影的迟大监狱长笑了笑。 “我还不知道,”他说,“我目前还不知道。”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要么就是在敷衍人,要么就是在和谁告白。 迟束倒难得的真的没有敷衍人。 他真的不知道。 小心翼翼地保护住了自己的腰子,伟大的监狱长莅临他忠诚的办公室。 简洁正坐在监狱长的工位上,十指飞速在键盘上忙活着,很显然等待她用外交辞令回复的邮件还有很多,听见开门的声音,她也没抬头。 游朝出去了,莫默夫人在加班,诺亚今天才被批准自由活动,这会儿肯定去一区了,曲南信显然不喜欢来迟束刷新概率很高地点,那么现在推门进来的就只有办公室的主人这一种可能了。 简洁没空跟迟束说话。 迟束也没准备找简洁说话,他进来之后,自己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目标明确地走向了沙发。 迟束的办公室其实还算是比较整洁,虽然它的主人不喜欢收拾东西,但是它的主人有一个喜欢收拾东西的副官,所以每次迟束把办公室糟蹋得跟被鱼雷炸过之后,都会有一个橘色头发的副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乱成一团的办公室收拾整齐。 但是现在橘色的副官正忙。 各色的纸张铺满了整个茶几桌面,沙发上更是东一张西一张。 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的是打印的,有的是手写体,无不看出它对它原主人的重要性。 一个不太新的皮箱被随意地放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会客区这些凌乱的纸张要是叠起来,正好够装满它。 曲南信要是在这里的话,估计就不会心情那么不好了。 因为他丢失的好几天的箱子,找到了。 迟束承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箱子拿过来还要让曲南信不怀疑到他的头上确实有一点困难,但是诺亚跟踪曲南信这件事他确实是不知道。 现在想来大概是自己在之前和苏珊聊天的时候提到了曲南信什么,被偷听的诺亚记在心里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 因为按照他本来的计划,在赐福日之后,他就会找个理由让七区的“美杜莎”死亡。他不算多善良,但是这是他接受的条件。 为了防止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导致才出尖顶监狱就真的被迫死亡了,曲南信当然知道得越少越好。 但是在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之后,迟束有些不确定了。 ——允诺实验第七项目,拟定代号“美杜莎”。 这是从彗星号上带下来的资料,显然不可能是曲南信进实验室之后才诞生的文献。 而曲南信既然已经被实验室命名为“美杜莎”—— 那就说明他是这个项目的:成果。 不是需要被销毁的耗材,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产物,而是允诺实验室绝不会放手的成果。 迟束有预感,如果他真的让曲南信假死然后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那么他可能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来抓住允诺实验室的尾巴了。 两天后。 娃娃脸的青年看着眼前漂亮的白色教堂,吐掉了嘴上嚼着的草茎。 “哎,真漂亮,”他挠了挠头,顺手往后梳了一下被田野间的风吹乱的头发,”要是我家也这么漂亮就好了。“ 临近赐福日,这座小镇上也涌来了大量的想要离赐福更近一些的信徒,他这话一出,旁边田埂上坐着休息的农户回头看了他一眼。 第二到第七选区又被称作教区,受教廷的规训的影响,这里的子民还保留着一些不似联邦人的淳朴,农户开口,通用语中还带着一点本地的口音:“你是哪里来的哇?” “第91选区的哇。”似乎是觉得农户的口音好笑,青年没什么边界感地学着农户说话。 大概真是信教的人不容易生气,听见他学自己说话,农户也不恼,还是笑眯眯的:“91选区哇......远的哇!” 教区的子民很少会愿意去遥远的地方,哪怕就算是最边远的第91选区,在乘坐跃迁舰的情况下,也不过两天就能到。 就算是最便宜的飞船,也不超过半个月。 教区古老得不像是在联邦。 他未必知道第91选区什么样子,但是凭借自古以来对边远地区的想象,他意外地说对了气候特点:“沙多哟,可不好种东西。” 第91选区确实沙多,但以她充满学术价值的自然环境,就算没有沙子,照样什么都种不活。 对于联邦那些学生物和农学之类的学子来说,那里就是最佳的毕业无望地。 “是呀,”青年笑着,“什么都得花钱买呢。” 除了学术价值之外毫无价值的第91选区,贫瘠到了全联邦都没怎么见过第91选区的网民的程度。 又怎么会有钱呢。 青年看向不见边际的麦田。 就算这里的农户再朴实,再勤劳,在联邦时代,也是没有办法真的自给自足的。 不过是教廷,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让别人为它让步,为它的子民打造一片神佑之地罢了。 所以,第91选区,需要一个“神”。 青年笑了笑。 摸了摸口袋,青年掏出一颗糖来,拆掉包装,甜甜的汽水味进入鼻腔。 第22章 主教与骑士 红发的女主教关上了窗。 麦田清新的草木香气被玻璃窗隔绝在外,鼻间就只剩下了教廷特有的馥郁的熏香。 蒂娜诺拉回头看向自己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教典的双生子弟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她明明和塞拉同岁,但只要同时认识他们两个人,那么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不知她是姐姐。 和塞拉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和微不可察的出身高贵的倨傲,她开口道:“维塔,你实在是失职。” 没了外人在场,年幼的主教说话没有了丝毫的客气:“为什么他现在还在背教典?” “赐福日的决定并不是突然到来的,我们早就参与过教廷数次的会议。”没有表情的时候,她猩红的眼睛看起来有种非人的恐怖,显然完美地遗传了格伦戴尔的血统,任谁看见她,都能确信她是一个标准的格伦戴尔。 她说话的风格也充满格伦戴尔的特色:“而你,作为塞拉的代理人,实在是失职。” 格伦戴尔永远不会责怪自己的血亲,她也是如此,明明没有背下教典是塞拉自己的问题,她却转而训斥作为指导者和监督者的维塔。 在抵达曦月教堂之后,她从维塔的手上得到了格伦戴尔家主的来信,阅读过其中的内容之后,她更是看不惯这个由家族指派给胞弟的骑士长。 在被送到教廷之前,她就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教廷。 他们是格伦戴尔的刃、格伦戴尔的盾,为了在泽菲尔的控制之下为未来的家族谋取更长远的利益。 没有家族可以永远地拥有自己的军队。 除非它可以一直强大。 但是。 蒂娜诺拉把目光移向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的塞拉。 下一秒塞拉又悄悄看了她一眼,感觉到自己的避无可避,才不得不讨好地笑了笑:“......姐姐。” 很难想象她和这个小孩拥有同一对爸妈。 法律意义上没有父母的蒂娜诺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没有办法对胞弟说什么重话,只能转而把气撒在一旁垂首站立的维塔的身上:“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身上流的是什么血液?” 蒂娜诺拉认为自己已经很宽容了,尽管维塔并非完全的格伦戴尔,但也是同流赤血的血亲,她道:“不要把他当成你的孩子去娇惯,他不只是塞拉,更是第六选区的主教,更是家主所需要的新的格伦戴尔。” 她问维塔:“连一本教典都背不下来,第六选区他控制得了多少?教廷他控制得了多少?” 她越说越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生母肚子里吸取了太多营养才导致自己的胞弟一副发育欠佳的样子,她甚至疑惑地问维塔:“难道说他的智力不正常吗?” 维塔没第一时间说话。 显然就算蒂娜诺拉主教心眼是偏的还看维塔骑士长不顺眼,但是理智也是尚存的。 维塔固然对塞拉有些不合时宜的娇惯,但在背教典这种基础的、在他们刚进入教廷的时候就开始做的事情,维塔是不可能不严格要求的。 连教典都背不下来,就算现在那些老头子主教们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得非常宽容沉默,也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主教主持赐福日的活动。 面对姐姐的发问,从小就和姐姐分开的塞拉不敢说话,只能看了看蒂娜诺拉又看了看维塔。 看维塔的时间更久,肢体语言的依赖可见一斑。 蒂娜诺拉更觉得这个高个子的骑士不顺眼了。 “抱歉,大人。” 良久,维塔还是认下了这个错,“我的失职。” “算了。”毕竟是血亲,蒂娜诺拉就算没什么心情和维塔说话,也确实存心找事,但也没办法苛责什么。 她道:“你出去吧,把门关上,我有话和塞拉说。” 金发的男人微微屈身,顺从地道:”是,大人。“ 等门被关上了五分钟,蒂娜诺拉才看向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教典关上了的弟弟。 塞拉对着自己不苟言笑的姐姐讨好地笑了笑。 蒂娜诺拉叹了口气。 她坐到了塞拉的身边,洁白的袍子压住了塞拉的袍角,教廷厉行节俭与平等,就算他们是主教,穿着也和普通的侍女侍从没有什么区别,在非特殊的日子里,不论男女与等级,都是一身洁白的袍子。 顶多就是因为他们是小孩子,所以布料要更细腻些。 因为教廷的教义并不要求孩子也一同遵守。 她伸手摸了摸塞拉的头。 两个十岁的孩子,一方去摸另一方的头,这样的肢体动作对于身体发育还没完全成熟的孩子来说是很难做得和成年人一样协调的。 更因为个子矮,这样的动作难免显得好笑。 但是这里没有人笑出来。 塞拉因为有维塔作为照顾他的代理人,双手依旧细腻,但是蒂娜诺拉为了不被成年人轻视,早就参加过教廷的一些苦修的活动。 她的手远比一般的小孩子更粗糙。 式微的教廷,对于外来者来说,在充满机遇的同时,也充满着阻碍和挑战。 “姐姐......”塞拉眼眶微红。 他很少见到姐姐,他们是格伦戴尔为教廷而生的双生子,进入教廷是他们生命的意义,为此,他们从小就被分开进行教导。 而进入教廷之后,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就算他们在外见面,也永远只能不远不近地称呼对方一声“主教”。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小声地喊对方几声姐姐。 再也没有比骨肉分离更让格伦戴尔感到焦虑。 蒂娜诺拉牵住了塞拉的手。 “没事的,塞拉。”长久的不在一起让她有些时候很难理解塞拉想说什么。 看着塞拉的红眼框,她以为是被刚刚严厉的自己吓到了,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但已经能比较自然地安慰别人了:“背不下来就不背,让维塔给你整理每次用得上的。” 她非常认真地跟塞拉说:“等我成为教皇了,你就算连教义都不遵守,也谁都不敢说你什么。” 显然触摸过实权的蒂娜诺拉已经比自己被保护得很好的胞弟更清楚地知道权力的意义。 塞拉紧紧地回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姐,”他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哭,但因为还是孩子,努力了半天,也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滑稽的笑容,“教廷早就没有教皇了。” 不管信教不信教,得益于愈发完善的社会福利,每个联邦人都知道,从卯月政变开始,联邦的教廷,就再也没有“教皇”了。 再也没有兼任第一主教的教皇了。 剩下的主教们,根本就不构成谁管理谁的关系。 “那不重要,”蒂娜诺拉微微昂头,看上去意气风发,“从前也没有联邦。” 即便制度的变化是历史的必然也不影响她的只想,她不一定非要当名义上的“教皇”——就像联邦的元首,说白了不还是帝国的皇帝? 新旧交替,有的是机会。 她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的弟弟。 她看着自己尚且懵懂的弟弟,只觉得这也许才是教廷的那些老主教们所希望的教廷的未来。 她又伸手摸了摸塞拉的头:“没关系,你保持这样就好了。” 尽管只有她一个人受过家主的亲自指导这件事让她觉得有点对不起塞拉,但如果格伦戴尔送来的两个主教都是她这样的性格的话,教廷也不会吃这一套的。 需要有一个真正的赤子。 而且这样对塞拉也很好。 维塔显然在照顾塞拉这件事上上了心。 同样的头发,她的即便因为这次的活动特意打理了一下,摸起来也难免有毛躁;而塞拉,一看就是完全没有专门为赐福日准备了什么的样子,但是发丝却柔顺有光泽。 “就当是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吃掉了你的营养的道歉。”弟弟虽然没有被养得很聪明,但是被照顾得很好,蒂娜诺拉决定短暂地不去看不顺眼维塔一个小时。 不苟言笑的蒂娜诺拉主教跟塞拉开着玩笑:“你所有的苦,也都由我来吃。” “我来吧。” 维塔接过侍女长手里的衣服。 在塞拉面前还算游刃有余的侍女长在面对沉默的骑士长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一种局促,她捏了捏自己的袍角,有些犹豫。 “我来吧,维塔大人,”她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关心,“您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 她作为近几年一直跟随在塞拉身边的人,清楚地知道领着骑士长职位的维塔究竟有多大的工作量。抛开职位带来的工作不谈,他作为塞拉的指导者,还几乎承担着塞拉所有课程的教师一职。 而因为塞拉年纪还小,第七选区主教的工作也是维塔在幕后处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维塔眼下的青黑:“只是清洗塞拉大人的衣服这样的事,我们可以做得很好的。” 说是侍女,但是除了偶尔在维塔不在的时候临时顶上去照顾塞拉之外,其实她们几乎没有真正做过多少侍女的工作。 无他,因为骑士长包揽了塞拉身边的一切琐事。 哪怕是清洗脏衣服。 “这也是教义的一部分,”骑士长摇头谢绝了侍女长的好意,“作为塞拉大人的骑士,要把一切做到最好。” 第23章 生活就是工作 距离赐福日的日子越近,整个联邦就越热闹。 就算是除了监狱长大人大概没人能上得了网的尖顶监狱也隐约洋溢着莫名的躁动。 偏偏游朝不知道被迟束发配到了什么小众的地方去接物资去了,简洁又忙着线上办公,数来数去,最后能有空控制躁动的犯人的竟然只有迟束、诺亚和曲南信三个人。 莫默夫人当然不来,她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班,节日将近,她需要休息一下。 而且以她的武力和心肠,对付一至三区的犯人还好说,对四至六区的犯人就完全没办法了。 诺亚跟着曲南信的时候还算比较活泼,虽然话也不多,但是挺愿意出手揍人的,也很愿意在不懂的地方发问。 虽然都是问的一些怎么样才是最佳的一刀捅死人的时间之类的怪问题。 曲南信有理由怀疑这是迟束折磨他的新型手段。 很难不觉得是不是迟束不想带孩子才特意忽悠诺亚好让他被迫带孩子的,而且诺亚对待他的态度实在太诡异了。 像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在对待他的老师。 浑然不知道那天在医务室诺亚的那句“谢谢指导”意味着什么的曲南信只能按下自己心中怀疑的种子,跟在迟束身后巡视尖顶监狱。 虽然是尖顶监狱。 但是赐福日也是会打开一年就用两次的投影给犯人们看仪式直播的。 ——另一次就是返魂日。 毕竟这是教廷最大的传统活动,联邦最大的传统节日,在不知道哪个神经病起草的尖顶监狱管理法中,甚至这个项目还被划分为了尖顶监狱犯人的基本人权之一,要求之后的监狱长都要予以保障。 迟束恹恹地打开六区的门。 而在这种欢乐事情的前一天,需要监狱长大人亲自来镇镇场子。 迟束手里拿了把枪,显然今天没打算和犯人真人快打。 曲南信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为什么监狱里的犯人们都骂他是贱人了,同样是挨打,被游朝的拳头打和被迟束的枪子打还是有区别的。 对于血腥暴力的罪犯来说,虽然后果都是东一块西一块,但是前者显得游朝强大服众,后者只显得迟束阴险小人。 诺亚的伤已经好了,在迟束那边的课程也似乎是恢复授课了。他出门前在手上仔仔细细地缠好了绷带,显然在揍人手法上是继承的游朝一脉。 监狱的犯人对这种古法手法表示赞不绝口。 曲南信提着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药监局摇头针剂。 总之他今天不需要打谁,他只需要在迟束授意的时候,根据自己的心情和犯人的特点选择对口的药剂扎下去。 扔在原地不管的话,下次这个犯人就会老实很多了。 他关注了一下迟束的状态,脚步正常心跳平稳。 他觉得最近这两天好像迟束的心情不是很好。 虽然没有理由,但是他怀疑和他有关。 六区的犯人没有一个不是犯穿了联邦刑法的重刑犯,没被判死刑的原因不是联邦没有死刑,而是大家都觉得这种人死了更便宜他,干脆都送到了尖顶监狱来折磨。事实上第六选区也是游朝最常来“上班”的地方。 曲南信最不喜欢来这里。 如果说五区是吵的话,那六区就是臭。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是对他灵敏的嗅觉的凌迟。 一截白布被送到了他面前。 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和迟束的衣服上的如出一辙。 “把口鼻捂住会好一点。”迟束没有回头看他,语气如常,好像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突如其来,也没有丝毫解释这个当初他从曲南信眼前抢走的普通白布条怎么现在还在他手里的意思。 诺亚不知道这个布条有什么来历,茫然地仰头看向突然停住不动的曲南信。 曲南信那一瞬间感觉到了身上所有鸡皮疙瘩的存在,他万般抗拒地婉拒了:“谢谢,但是......” 虽然迟束用的洗涤剂味道还算好闻,也确实很淡,不会对他的嗅觉产生什么冲突。 但是他一点都不希望不知道和什么一起洗过的布条接触到他的口鼻。 反正曲南信看不见,迟束没有避开诺亚,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仗着自己身手比有些医师助理好得多,他直接把布条扔到了曲南信脸上:“我单独手洗的,洗涤剂是简洁统一采购的。” 曲南信:“......” 布条已经沾上了他的口鼻,他显然没有了嫌弃的必要。 虽然单独手洗这件事本身让曲南信放松了一点,但并不耽误他让迟束不痛快:”监狱长大人是同性恋吗?“ 迟束第一时间捂住了诺亚的耳朵。 除了上体术课之外自从十岁之后再也没有被教父主动触碰过的诺亚一时间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耳朵上的触感转移走了,没去注意曲南信在说什么。 赶在迟束说话之前,曲南信微微一笑,姣好的相貌让他天生就有被教廷青睐的外貌特质,即便是做杀手要潜入教廷也毫无违和感,他顶着这张神性十足的脸慢慢地道:“抱歉,监狱长,喜欢同性的违反教义的,请容我拒绝。” 现在曲南信背上的鸡皮疙瘩被转移到了迟束的背上。 也许是没想过这辈子还会被人这么恶心一把,迟束迟迟没有说话,曲南信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把叠好的白布条展开,仔仔细细地缠绕住自己的口鼻。 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大大地缓解了腥臭血液对他嗅觉的冲击。 简洁小姐意外地很会选择洗涤剂的味道。 诺亚红着脸,因为注意力分散,只听见了什么“教义”。 “......你还信教?”良久,迟束像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艰难道。 如果简洁在这里大概会很开心,在简洁小姐几年的工作生活中,习惯了被揣烂东西和严词以对的监狱长大人已经练就了厚度喜人的脸皮,再也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露出被攻击到的表情了。 但是现在监狱长大人的表情就很扭曲。 迟束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让自己哽住的话。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基于这么久的观察的对曲南信性格的侧写都变得没有了可信度——他没想过曲南信能这么没有负担地用出这一招。 就为了气他。 “是的。”完全不信教,也不知道教廷是不是有这个教义的曲南信半点不漏怯,虽然诺亚喊迟束教父,但是他相信迟束这种人一定不信教,他道,“应该很容易看出来。” 他深知自己外貌的特点。 迟束薅了薅自己的头发。 原本就因为发质偏硬而特别容易张牙舞爪的头发因为他这一薅更是变得不堪入目,就连什么都听不太清楚的诺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迟束收回了捂住诺亚耳朵的手。 “你才不信教。”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转身继续往六区里面走去。 “教义里才没有这一条。” 莱桑德提前抵达了第六选区。 他没有半点遮掩自己行程的意思,甚至还有种知情人士眼里的恶心的高调,在他们得到情报之前,他就已经在曦月教堂所在的小镇的街上跟星网上的粉丝合上影了。 银发银眸的男人就算35岁了也照样脸很抗打,粉丝们上传的照片里面没有一张不好看的。 就连偶遇偷拍照都优雅美丽得惊人。 星网上的评论全是“银蛇美人我舔”“超绝寡妇风味”。 邹端诚看不明白,但是觉得这些词每一个都和莱桑德不搭边。 感觉好像是不好的词语,但是又好像是赞叹的语气,那既然是赞叹,应该是和莱桑德的本性没什么关系的。 最近因为下议院的党内动荡而头昏脑胀,被迫在赐福日前一天还在加班的邹议长决定还是退出星网。 他跟不上现在联邦民众的想法了。 刚放下通讯器,还不到两秒钟,通讯器又响了起来。 不同于什么事情都丢给副官的迟大监狱长,邹议长习惯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他拿起通讯。 “你好,这里是邹端诚。” “邹议长!”那边女人的声音很爽朗,带着放假特有的活泼,邹端诚下意识地看了眼屏幕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给他打通讯的人是尹在水。 “出来喝酒不?”尹在水问他,“左政那小子说下班还和前辈在一起就得算他加班费,真是掉钱眼里去了;我想来想去就你也没家要回了。” 邹端诚看向办公室的窗外。 国会办公的地方是第一选区的中心,外面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电话里爽朗的女声还在说话:“出来喝酒呗!就喝到九点,喝完了去看看格里克里!” 虽然自认为自己和尹在水不算朋友,但长久的共事也让他很清楚尹在水就是这么一个爱热闹的性格。 总之除了莱桑德,她和国会的谁都能约出去喝酒。 看了眼自己桌面上明显今天做不完的工作,邹端诚叹了口气。 “抱歉,”他只能再一次婉拒同僚的好意,“我还要加班。” 把曲南信强行带走这件难得动用了一点权力的事终究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因为不满,实验室几乎是各种想办法给他添麻烦;因为稀奇,莱桑德也跟着瞎掺合。 这个赐福日,注定是要在加班中度过了。 第24章 娜娜 曲南信对赐福日的直播不感兴趣。 准确的来说,他对赐福日这个节日就不感兴趣。 以前还在第十二选区的时候他就不关注赐福日,中学生总是有无限的精力,比起跟爸妈一起在那里感谢什么根本不存在的神赐予他生命,他更愿意趁着赐福日的假期和朋友们出门去玩。 “年轻人总是不关注这些的,”对此,莫默夫人笑道,“人老其实就是突然开始感叹一年又过去了的那一瞬间。” 昨天和迟束一起把尖顶监狱的犯人们犁了一遍,得益于迟束手里的真理的存在,几乎没有不想活了的犯人挑衅,一整天的工作做完,曲南信箱子里的药剂也没用上一半。 诺亚也全程几乎没说过话,一直在看他和迟束的脸色。 总之因为昨天完成了工作,所以今天的曲南信得以也享受到了莫默夫人给他规定的假期,现在正坐在莫默夫人房间的沙发上,享受着莫默夫人给他准备的茶点。 犯人的房间没有做饭的条件,但是七区的食堂有,凭借莫默夫人尖顶监狱唯一医生的地位,没有谁会不愿意满足莫默夫人这点小小的要求。 黄油曲奇很香,曲南信摸上去,发现甚至还带着温度。 莫默夫人还在说话:“最近有试着睁眼看看吗?” 曲南信的眼睛机能没有丝毫的问题,他不能睁眼的原因就在于在确认要离开实验室的时候,C对他做了什么。 大概是药物辅助下的心理暗示或者什么,因为曲南信的大脑中完全没有关于C的任何记忆,只有他的嗅觉,很清楚地记得C身上的甜香。 明明在实验室待了两年,结果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办法记得任何关于实验室的有价值的情报。 曲南信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是感觉不到自己眼睛的存在。” 在见过C之后,他就像是彻底地失去了眼睛这个器官。 对曲南信的回答,莫默夫人也并不意外:“那只能继续慢慢来了。” 她猜测也许是曲南信睁眼的意志并不坚定,因为失去视觉这件事本身不影响他做任何事,性格决定了他并不过度地在意自己看不见这件事本身。 所以为什么会是眼睛呢? 莫默夫人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但她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相对比于他得到了异常的加强的别的感官,他的眼睛难道更特殊吗? 可无论怎么检查,机器的报告和她的经验都告诉她,曲南信的眼睛并没有任何异常。 并没有科学上的他的眼睛达到了允诺实验的“进化”的目的的证据。 那实验室为什么偏偏对曲南信穷追不舍? 她确实不关注第一选区的任何消息,但是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学生,不出意外的话也会是她不踏出尖顶监狱的生命里的唯一一个学生,良好的家学让她仍旧保持着对每一个她所认可的家人的无底线的爱护。 她看着低头慢慢啃着黄油饼干的曲南信。 “你接下来有事情要做吗?”她转移着话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是也猜测到大概是出自老师不希望他回忆起不好的记忆的好意,曲南信乖巧地摇了摇头:“没有事情。” 事实上,按照他的计划,他今天的任务就是陪着老师聊天休息。 毕竟他在尖顶监狱也没有朋友,这里的娱乐也明显匮乏,除了监狱长谁都连不上星网的生活根本有的是大把用不完的时间。 “那你帮老师一个忙吧,好吗?” 莫默夫人说着,从桌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铁盒,上面还用红色烫金的丝带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笑着说出了一个让曲南信很想拒绝的请求:“能帮我把这盒饼干拿给小束吗?” 论理是应该人手一盒的,但是简洁工作的时候需要安静,是绝对不能被打扰的。 诺亚则是不爱吃甜食。 “好的,”曲南信微笑着接过莫默夫人递过来的盒子,看起来没有半点的不情愿,“我去办公室送过去。” 迟束满脸不耐烦地点开了通讯。 简洁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在监狱长办公室把监狱长需要做的外交和文书工作完成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大门一锁,专心致志地在里面跟工作死战,所以偌大的监狱长办公室现在又只有迟束一个人。 实验室的资料还没看完,来自格伦戴尔的通讯就一点招呼不打地直接打了过来,迟束只能把资料随便折折往沙发下面一塞,拿起了响个不停的通讯器。 拉大音量,迟束直接关掉了屏幕,半点都不想看见对面人的脸。 他把通讯器扔到了桌上,身子往沙发上一仰,半个身体都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床上。 通讯自动默认打开的摄像头就拍到一截他的膝盖。 现在是早上八点,理论上来说,正是监狱长大人的优质睡眠时间,更何况还是联邦法定的假期,在这样的时间里居然在工作的迟束当然对不提前预约就来打扰他的行为感到烦得不行,更何况接通的时候他扫了一眼给他打通讯的人是谁。 红发。 格伦戴尔 曲南信停住了脚步。 大概是真的最近有事在忙,明显今天还没来得及时不时看一眼监控的监狱长完全不知道从来不会自愿走到办公室来的曲南信会出现,或者说根本没觉得今天会有人来八楼,迟束没有好好地关上办公室的门。 迟束办公室门的材料很好,如果完全关好了的话,那么哪怕是曲南信,在认真倾听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完全听清里面的声音。 但是现在门的一条缝隙,足够曲南信清楚地听见里面的人的谈话内容。 迟束的声音还是那么飘忽,好像下一秒钟就要睡着,但是用词却异常辛辣,明显他现在清醒得很。 “哦,我知道了,”他好像还笑了一声,但是听起来倒是不生气,就只是在纯粹地气人,“但是我知道了也没办法呀。” 他慢悠悠地道:“你知道的,我们是不掺和联邦的集体活动的,第91选区实在太远了,我晕船。” 他还很严谨地补充了一句,好像觉得对面的人会抓住这种小学生级别的语言漏洞来反驳他似的:“跃迁舰也晕。” 曲南信垂眸。 虽然不知道迟束在和谁说话,但是如果是他的话,已经开始忍不住摸手术刀了。 良久,就在曲南信准备敲门打断的时候,一道没听过的温柔男声传了出来。 联邦的科技足够让人声在经过通讯器后不失真,恍然间好像说话的人就坐在办公室里面。 “迟监狱长,”他喊了一声迟束,“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显然他确实很着急,就算说话的语气还能保证住贵族应有的优雅,但是却已经没有耐心和迟束耍嘴皮子了:“蒂娜诺拉和塞拉不见了,这对我的格伦戴尔来说是一件大事。” “我需要你的配合。” 迟束居然直接外放了声音。 来不及去诧异迟束的做事逻辑,曲南信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 就算他之前也不太关注星网也不关心教廷,但一直在星网上讨论度很高的双生子主教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 虽然他从来没有听过格伦戴尔家主的声音,但是显然,能直呼出身格伦戴尔的两位双生子主教的姓名还能称呼格伦戴尔为“我的格伦戴尔”的人,身份已经跃然纸上。 迟束通讯的人是格伦戴尔的家主。 格伦戴尔的上位并不很久的新家主,这些年来除了教廷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做事风格,还没有出席过面向大众的活动,民众对于他的认知只知道泽菲尔的家主莱桑德在采访提起的时候喊了一声“娜娜”。 导致直到现在,星网上对于格伦戴尔家主的猜测主要集中为两种,一种是认为新家主和莱桑德关系不错,“娜娜”是昵称;一种则认为也许这就是新家主的名字,只是少见的,旧贵族里选出了个女性家主。 但是此刻,曲南信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确认了星网上的两种猜测都是错误的。 格伦戴尔的家主是个男性。 而且名字就叫“娜娜”。 因为迟束说:“娜娜先生,我再说一次,不管你的着急是出于格伦戴尔对血亲的关注也好控制也好,还是出于对你对教廷计划的重要棋子丢失的不满,总之,” 他态度强硬:“和尖顶监狱无关,相信你比谁都知道,尖顶监狱没有格伦戴尔。” 曲南信听见通讯器的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当然,”男声响起,“尖顶监狱没有格伦戴尔。” “但是我还是希望蒂娜诺拉和塞拉可以没有事,”他像是一个固执的老人,在迟束的多次否认之后还在强调,“就算外界不相信格伦戴尔对家人的爱护,迟束。” 他叫了迟束的名字。 “这也只是出于一位兄长对弟妹的关心,希望你能明白。” 迟束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曲南信有预感,娜娜现在说的话话里有话。 他和迟束有一些非当面无法直说的合作或者默契,即便是肯定被加密过的通讯频道,保险起见,他们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砰砰。” 曲南信卡在这个时间点敲响了门。 第25章 意料之外 曲南信当然是故意的。 在短短两秒钟的安静之后,迟束就出现在了曲南信的面前。亲自来开门的监狱长大人语气很平静,好像完全没有在和联邦的大人物密谋什么被打断:“你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缓缓挪向曲南信的手:“这是什么?” 他伸手来要拿曲南信手上的饼干盒。 曲南信不着痕迹地避开迟束的手,卡着迟束和门之间的缝隙进了迟束的办公室,白色的衣角除了迟束的衣服之外什么都没碰到。他直直走到沙发上坐下。 “我可以进来吗?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他笑眯眯地问迟束。 既然迟束准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那么他也没有必要主动说自己听见了什么。 反正无论怎么样最后着急的也不会是他。 迟束和曲南信想象中的一样沉得住气,他靠着墙,打了个哈欠:“你都进来了还问我?” “没有打扰我,”他观察着曲南信的表情,两手一摊,“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正事,整个监狱里最会被‘打扰’到的人正在她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有意把话题往别的地方转移。 曲南信也友善地不去表现出什么异常,伸手把莫默夫人包得严实的饼干盒放在了茶几上,身子往沙发靠垫上靠了一下:“老师让我来给你送饼干。” “哦,谢谢。” 难得没什么礼貌的监狱长大人会说一声谢,虽然完全是说给不在场的莫默夫人听的。他也没赶曲南信走,好像自己一点也不急,随手把门一关,走到茶几旁边拿起了那个饼干盒。 拆开丝带,打开盖子,浓浓的黄油的香气再次围绕在曲南信的鼻尖。 大概是勤劳的简洁副官在工作之余还不忘给她的上司的办公室开窗通风,一阵微风吹来,在黄油的香气更浓郁了的同时,迟束拆完就随手扔在桌面上的丝带就这么被风带到了曲南信的脚边。 曲南信第一时间弯腰去捡。 却不想一把摸到了迟束的手。 因为某个监狱长未知的体术水平,在他不是非常想让人注意到他的情况下,他几乎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常比谁都懒的监狱长偏偏刚刚捡东西突然变得很积极,导致自己被微凉的手给冰了一下。 曲南信在感觉到温热触感的一瞬间就收回了手。 虽然他收回的动作很快,但是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胃里发冷。 一心力不舒服,曲南信就忍不住想要折腾别人,而罪魁祸首的迟束监狱长现在显然首当其冲:“监狱长大人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迟束:“......” 从今天曲南信出现开始已经被吓了两次的监狱长大人无语凝噎。 但是毕竟脸皮厚,之前被哽住只是单纯地没有想到曲南信会拿这个攻击他,也是因为当时还有还是孩子的诺亚在场,但是现在在场的又都是两个成年人。 明知对方是在故意恶心自己,虽然不是很懂怎么摸了下手就应激了,但是迟束还是滴水不漏地反击了: “这么关注我的性取向?” 曲南信有预感他会说出特别特别恶心的话。 因为看不见,他甚至没有办法及时地打迟束一个耳光让他住嘴。 面前的声音吐字清晰:“你不会喜欢我吧?” 曲南信。 曲南信在法庭上听自己到了被判了什么罪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因为荒谬而感到好笑。 “这也是我的刑罚的一部分吗?”在短暂到几乎是幻觉的两秒钟之后,曲南信的回击可谓是字字珠玑,“我更愿意接受体力上的刑罚。” 他在说他刚刚说的话是对他的精神上的伤害的意思。 虽然平常经常被简洁教训,也在会议上多次被莱桑德等人以各种恶心人的方式反唇相讥,但是本意其实没有那么有攻击性的迟大监狱长还是第一次在这个话题上被人嘲讽。 仗着曲南信看不见,他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虽然性格上可能是欠缺一些人品,但是如果也露脸的话,他还是自信自己在星网上的人气至少能位居政坛第二的。 第一是莱桑德,不是因为他甘拜下风,而是他确信莱桑德会给自己买粉保证他自己是第一。 他要是在这方面增加尖顶监狱的支出的话大概真的会被简洁宰了。 迟束兜兜转转想了一大圈,事实上就花费了一瞬间的时间,虽然想得远,但是完全没有被伤害到的监狱长大人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就觉得好笑。 事实上他也笑出来了。 于是曲南信听见了比迟束的上一句话更恶心的一句话。 “当然不是,这是奖励。” 迟束存了心地要让曲南信脸上一直维持的假笑笑不出来:“看不见我的外形资本那是你的损失,我亲爱的犯人。” 被突然挂断通讯的男人原本要说的话一顿,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他身边红发的青年看上去有些气愤,比被挂断通讯的当事人还要激动:“家主!迟束这是什么意思?!” 在纪律森严的格伦戴尔,别说挂通讯,连没有及时给家主行礼都是一种错。 青年被娜娜亲自调到身边不久,还没有办法做到像娜娜身边的其他人一样面对什么都表现得冷静,说话的语气里也还带着贵族式的倨傲:“边远之地的刁民,真是没开化的野人。” 娜娜叹了口气。 似乎比起没开化的迟束,他更烦恼自己眼前的青年。 他坐在椅子上,向青年伸出一只手。 青年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急忙跪在了地上,将自己的脸侧送到娜娜伸出的那只手下。 没有预想中的巴掌,或者说娜娜从来都不是会亲手打人的性格,他缓慢得摩挲着青年的脸颊,脸上是一种平静的无奈:“不要这么激动,对于很多人来说,格伦戴尔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知道青年大概是没有听见通讯对面突然响起的那声敲门声,耐心地解释道:“大概是有些突发情况。” 娜娜当然不会觉得迟束无礼。 一方面是他不是第一次认识迟束,迟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没有人会指望迟束做事情有多么地符合贵族的礼仪;另一方面是,就算态度敷衍又粗糙,但是迟束确实是联邦少见的不算两面三刀的人。 因为这次的赐福日,已经在风口浪尖上的格伦戴尔没有必要再去得罪谁了。 “可是蒂娜诺拉和塞拉!” 青年还是有些不忿,他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娜娜,忍不住叫出了更依赖性的称呼:“哥哥——” “我们和教廷都已经审过了,只有那个叫莎夏的侍女说好像见到了把他们带走的人的影子。能够做到不惊动所有人,甚至不惊动维塔,还能让蒂娜诺拉和塞拉主动跟着走的只有——” 娜娜捂住了青年即将出口的那个名字。 他垂眸看着五官还显得稚嫩和青涩的青年,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另一个人,眉宇间带上了忧愁。 他是典型的格伦戴尔的相貌,容貌姣好,红发红眼,但是与他显得有些柔美的名字不同的是,他有着一米九的身高,完美的比例和傲人的身高让他及时现在坐在书桌前,也照样充满了压迫感。 和他眉宇间的忧愁实在不搭。 青年不敢避开娜娜的手,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他仰着头,目光里全是信赖。 格伦戴尔都是如此,向来是全心地信仰着每一个他们亲自选出来的家主。 所以格伦戴尔的家主交替向来都能进行得悄无声息。 “我知道。”良久,他才放下捂着青年的嘴的手,他将手轻轻地放在青年的肩上,一个无心的动作却让跪在地上的青年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像是肩上搭载着什么莫大的荣耀。 娜娜却不再看他,只看着什么地方出神。 “我知道,只可能是他。” 联邦的任何人都知道,格伦戴尔极其排外。 或者换句话说。 能让格伦戴尔相信的,只有格伦戴尔。 所以能让双生子主教主动跟随着离开的,也只有和他们拥有着相同姓氏的人。. “上一任的格伦戴尔之刃。” 莱桑德不等下属说完,就挥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赐福日就在明天,双子主教在清晨意外失踪的消息被教廷和格伦戴尔瞒得很好,但这不妨碍莱桑德知道。 反正赐福日不是今天,悠哉游哉的上议院议长大人理所应当地将自己的这趟出差理解为假期,现在正坐在小镇的一家咖啡店的角落里给什么人打着通讯。 当然,他不需要在公共场合注意自己谈事的音量,因为这家咖啡店里此刻已经没有了旁人。 在他走进什么地方的瞬间,泽菲尔就会接管这个地方的安全。 得了这个挥手,下属立马沉默着退下。 莱桑德搅了搅自己杯子里的咖啡。 出身贵族的议长大人当然不会喝店里的普通货色,闻着鼻尖昂贵咖啡的香气,他对通讯另一头道:“真是稀奇,我记得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笑了笑:“果然那个时候就算娜娜还没当上家主,也不会让自己的亲弟弟被杀掉吧——软弱,是格伦戴尔的通病。” 对面的人好像反驳了他什么。 他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这就是弱点,重视弱点还不是软弱?” 不过他又很快的高兴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 “这才有点意思嘛。” “就算把那个什么美杜莎的消息泄露给实验室了也没把迟束引出来这件事稍微有点没劲,”他道,“但是前任的格伦戴尔之刃出现了,也很有趣。” 他在对面人无奈地吐槽下喃喃道:“只是我记得他应该是疯掉了才对。” 他好像在真心实意的疑惑: “我没把他毒傻吗?” 第26章 格伦戴尔之血 教廷和格伦戴尔把双生子主教失踪的消息封锁得很好。尽管已经抵达小镇准备观礼的各方人马都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知道了这个消息,正摩拳擦掌地准备看教廷和格伦戴尔两方的乐子,对于这里的原住民和来这里旅游或朝圣的游客来说,气氛还照样是轻松愉悦的庆典的样子。 男人耐心地站在饭店的前台等待,等他打包好的食物被服务员笑着递过来,才点点头说了句谢谢,离开了饭店。 门一关上,刚刚还在假笑的服务员马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扭头和按捺这激动的同事说:“身材好好啊!” 刚刚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什么不得体的表情,但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客人身材实在太好,她也不确定自己的眼睛有没有自顾自地往别人下三路瞟。 就是似乎有点赶时间的样子,饭店刚开门就来点单了,也不堂食。 不会是跟什么朋友一起来的吧? 她刚刚可是注意了,那个男客人要的菜品看数量应该是两个人的份,还特别要了些漂亮的点心。 她的同事显然也和她想到了一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概是有女朋友了吧。” 虽然因为不好意思,没怎么抬头看人家的脸,但是就凭这个回头率百分之两百的身材,大概很难没有女朋友吧。 而且因为最近是赐福日,毕竟本意是给这一年里新生儿的祝福——最近镇上就有不少新月蜜月的夫妇选在这个时候来曦月教堂呢。 已经走了的男人不知道刚刚两位服务态度很专业的服务员在想什么,也没有自己的身材很引人注目的概念,但还保留着一些生活习惯,没一会儿就拎着一包食物消失在了街上的人流里。 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等回到了落脚的旅馆,打开房间的门,冰冷的铁器就贴上了他肌肉分明的腰腹。 他第一时间把身后的门关上。 “是我。”他低着头,不闪不避地看着不到自己腰腹的身影。 张了张嘴,生来就没说过几次软话的男人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小女孩却在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冰冷的匕首被她收回了自己的衣袖里。她没说男人不在的这几个小时里她有多紧张,像是这些都没什么一样仰头对着男人笑了:“哥哥。” 男人生涩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被摸得眯起眼睛,毛躁的红色卷发因为男人的动作而变得更加毛躁,她微微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语气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没事了,塞拉。” 随着姐姐的指令,在刚刚听见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出来的塞拉立马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原本穿在身上的洁白的睡袍不仅沾上了床底的灰尘,还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凌乱不堪。 才过去几个小时,就连他头上原本被护理得光泽亮丽的头发也变得毛躁了起来。 他却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看见男人之后迫不及待的跑着扑了上去: “红刀哥哥!” 红刀没有丝毫意外地接住了塞拉,但是手上的动作比起说是在抱小孩,还不如说是在抱炸弹。 不仅不知道怎么样抱才舒服,还不敢施加一点力气,生怕弄疼了孩子。 和娜娜想的没错,只有格伦戴尔,才能带走格伦戴尔。 尽管才认识不到十个小时,但因为红刀毫无破绽的格伦戴尔的身份,蒂娜诺拉已经把他当作了亲生哥哥来看待,早在她感觉到塞拉要扑上来之前,就先一步接过了红刀手上的东西,一边把打包好的食物拿出来,一边没什么力度地教训着自己的弟弟:“塞拉,有礼貌一点,你身上的灰尘都沾到红刀哥哥身上了。” “好吧,姐姐,”塞拉飞快地应声,但是半点没有从红刀身上起来的意思,尽管红刀抱他的姿势让他并不舒服,但是这里只有格伦戴尔的血脉这件事足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但是我喜欢红刀哥哥。” 格伦戴尔不仅重视血脉,还崇拜力量。 他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蒂娜诺拉:“姐姐,红刀哥哥实在太厉害了!” 尽管昨晚红刀突然出现带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遇见除了莎夏侍女长之外的任何人,自然也没有发生武力冲突,但是但从他能够轻松进教堂又带着他们两个轻松离开这件事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而且那可不是普通的教堂。 是在教廷和格伦戴尔的双重保护下的曦月教堂。 更别说外面肯定还有很多彻夜蹲守指望拍见什么大人物的星网媒体。 塞拉拿脸贴了贴一语不发的红刀:“太厉害了,红刀哥哥。” 他有些遗憾:“要是你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是什么就好了。” 没有人敢冒充格伦戴尔,而红刀出示的证明又是如此的没有漏洞——他背出了修订之前的格伦戴尔家规,而且他还有着红发红眸。 同样的,双生子在辨别自己家人上还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们以超乎红刀预想的速度相信了他是他们的家人,而且很快就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地对待他亲近了起来。 红刀不太记得了,但是他直觉自己还在格伦戴尔的时候,大概是不太受小孩子喜欢的。 不然他不会现在抱孩子的姿势是如此地让他自己都感到生疏。 尽管小孩子亲近的动作让他也久违地感觉到放松,但是对于塞拉的这个撒娇似的抱怨,他还是只能拒绝:“抱歉。” 比起安慰的话,他更擅长陈述事实:“我不记得我的名字是什么。” 他只能告诉双生子他的代号。 而且他注定只能在接下来的生命里用这个代号活下去。 塞莱还想说什么,蒂娜诺拉却制止了自己弟弟的追问:“塞拉。” 与不太清楚的弟弟不同,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红刀是谁,或者说这个代号本身就暗指了他的身份。她难得对自己弟弟语气严肃了起来:“别这么没礼貌。” 塞拉搂着红刀的脖子,把自己的下巴放在男人的肩上,因为正好背对着蒂娜诺拉,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妥协的声音:“好吧,好吧,姐姐。” “我不问了。” 说完,他扑腾着两条腿要下来。等红刀手忙脚论地让他落到地上,就径直跑到了餐桌前。 就算现在其实是在躲着双重的搜捕,红刀的潜意识里也不想让双生子过讲究的日子。 他昨晚一到镇上,就毫不犹豫地用早就准备好的假身份在镇上最好的旅馆办理了入住,还特意选了一个并不便宜的房间。 不选最贵的不是因为他不敢,而是因为他没钱。 就算出身于最不缺钱的格伦戴尔,他现在也只是个买什么东西都得看一眼经费还剩多少的普通人。 塞拉坐到了餐桌前。 因为错过了他平常的早餐时间,其实已经饿得不行了,他拿起刀叉时的动作还是优雅又缓慢的。 还是会认真地咀嚼好嘴里的每一口食物,再吞下。 蒂娜诺拉看了他一会儿。 就算对维塔的溺爱教育看不上眼,蒂娜诺拉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维塔耶不算把你养得很差。” 红刀想起那个他昨晚看见了一个背影的男人。 他当时特意多等了一会儿故意避开了他,因为他直觉,要是真的打了个照面,他们发出的动静一定会大到引来所有人。 他垂首问蒂娜诺拉:“那个......维塔是?” 那样的气质,绝对不是教廷会培养出来的骑士。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自己式微一事好像已经全盘接受了的教廷,更倾向于培养出气质温和讲求骑士道精神的骑士。 但要说是格伦戴尔那边派来的人...... 他直言道:“哥哥不会喜欢那样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现在已经是格伦戴尔的家主了,他确信在哥哥的掌控下,格伦戴尔不会出现这样的不和谐。 更何况就算是不太擅长思考的他,也知道双生子一定是格伦戴尔很重要的一步棋。 蒂娜诺拉看了眼对他们的谈论内容没有什么反应的弟弟。 都是格伦戴尔,就算不知道红刀到底是族谱上的人,但是作为同辈的人,这一声“哥哥”他们也知道是在说谁。 “维塔不是哥哥派过来的人,”蒂娜诺拉对于维塔的事情也不算知道得很清楚,她虽然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娜娜的亲自的教学,但是塞拉那边的安排她也不是很清楚,尽管如此,她还是相信着娜娜,“哥哥没有告诉我,但是应该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毕竟就算是她,也挑不出来维塔的错处。 除了...... “他不是纯血的格伦戴尔。”红刀道。 其实和外界猜测的不一样,格伦戴尔对“至亲”的判断不是红发红眸或者是否嫡系,而是——父母一方出身格伦戴尔并从小接受格伦戴尔教育。 维塔一看就不是。 塞拉认认真真吃着饭,没有插嘴的意思。 “他确实不是。”良久,蒂娜诺拉道。 “他好像是哪个叔叔收养的孩子。”她也说不出来,只能这样道。 格伦戴尔的孩子通常不分具体是谁生下的——所以收养的孩子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在收养。 总之......他们只需要相信家主就好了。 存稿只剩一章,退无可退了,两天连轴转我真是没招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格伦戴尔之血 第27章 紧迫 曲南信在迟束的办公室没待多久就走了。 等回到莫默夫人的房间之后,同样的,也没待多久,莫默夫人就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让曲南信回去了。 这个理由当然是不够礼貌的。 但是曲南信什么都没说。 毕竟莫默夫人都已经故意挑在这个时候让他去迟束的办公室,想必是确信他一定能看见她想让他看什么。 虽然迟束的动作很快,也表现得像是真的只是想要帮他捡东西一样自然,但是曲南信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借由白大褂宽大衣袖对迟束视线的遮挡摸到了沙发下的东西。 对他每夜都摸无数遍的东西,他早就熟悉到了就算只触摸不到一秒钟也能辨认出来。 他失踪的箱子。 不管是谁拿走的,箱子到了迟束的手里想必已经不止一天了,这些天的时间足够迟束把里面的东西看两遍了。 曲南信垂眸。 所以里面的东西一定和他非常有关。 不仅仅是单纯的实验室的普通资料。 他甚至觉得,很可能那就是他的什么资料,不然迟束的态度不会变得那么奇怪。 哈,他的价值已经足够让尖顶监狱的监狱长为难了。 曲南信在心里笑了一声,确定了自己的命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值钱。 就算他现在在尖顶监狱里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迟束的反应还是这样,就说明那些他无权参与的事件的大门迟早得向他打开。 他只需要等待。 曲南信走后,迟束看了被好好关上的门两秒钟,坐到了曲南信刚刚坐过的位置。 他角度分毫不差地保持着曲南信的姿势,微微弯下腰作势去捡地上的不存在的丝带。 制服的袖子没有白大褂的袖子宽松,随着他伸手的动作,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手腕的角度。 微微一勾手。 迟束一顿。 曲南信绝对摸到了。 他顺着自己的动作拖出了沙发下的箱子。 迟束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随着双生子失踪的时间越来越长,简洁收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眼看着加班的时间也要越来越长,简洁一边回复着各种各样的邮件,一边脸色越来越不好。 偏偏她还不能把工作丢给任何人。 迟束大概不会比她轻松到哪里去,诸如娜娜或者莱桑德这样的人不会联系她,迟束应付他们的联系也足够头痛的了。 烦躁之下,简洁只能希望游朝那边一切顺利。 游朝收起了枪。 双生子的失踪在成功让这座边界小镇变得风云莫测的同时,也让这里的人口流动变得进来容易出去难。停泊着飞船和跃迁舰的港口也理所应当地出现了格伦戴尔的军队。 穿着汗衫的工人拖走了地上的尸体,拄着扫把的清洁工站在游朝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双刃剑的图标。 还有在港口边借着看风景的名义悄悄偷拍穿着制服的格伦戴尔军人的游客们。 清洁工戴着口罩,搭话道:“格伦戴尔这几年倒好像态度温和些了。” 格伦戴尔能拥有私军的特权是用在统一战争中几乎全族忠烈的代价换来的,因为差点灭族一次,又因为是靠着军队重新缓过劲来,即便现在是和平时代,整个家族的气质还是给人一种紧绷绷的压迫感。 要是前几年,格伦戴尔可不会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普通民众拍。 要知道以前就连星网百科上,都不会有格伦戴尔的任何相关照片被上传。 游朝收回了视线,低头用脚慢慢地在地上蹭着刚踩到的血迹,语气平淡:“毕竟换了家主——对格伦戴尔来说,换了家主就等于是换了所有的方针政策。” 清洁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游朝没有深聊的意思,或者说现在的情况也不具备让他随便聊天的条件,他问清洁工:“什么时候能走?“ 他们现在在港口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居民楼的顶楼,头顶上居民自己搭建的遮阳棚正好可以遮住不远处港口那边可能存在的视线和头顶上时不时会出现的微型飞行器。 教廷没有能力真正做到戒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整个小镇犁一遍的格伦戴尔又多半因为疑似上一任“格伦戴尔之刃”的出现而变得犹豫,暂时还不会把搜索的重心放到港口来。 泽菲尔则是家主本人都被困在镇上了,在没有莱桑德的指令的情况下,泽菲尔什么都不会做。 但他们的动作还是得加快。 游朝看了眼刚刚被他杀掉的泽菲尔的密探。 得赶在莱桑德觉得乱子没意思、或者嫌乱子不够大之前。 清洁工看了眼手腕上的终端。 “等‘清醒’的消息,”他说,“他会通知我们的。” 他转身看了眼被防水布包住的箱子们,再三保证道:“我可不会骗你,你也知道的,这些东西要是被抓到了,就算我是格伦戴尔也没人保得住我。” 他走过去把游朝刚刚和人交手时打开的一个箱子的盖子盖上,森冷的金属随着他的动作而重归黑暗。 他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打量着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游朝。 心中暗叹。 如果不是检查货物的时候游朝突然开枪,他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跟着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会是泽菲尔的密探。 他忍不住问游朝:“小兄弟......你,你是哪里人啊?” 他不敢直接问游朝是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尽管在收到订单的时候关顾着乐价格而完全不关心买家买这么多武器干什么,但是当他通讯器莫名其妙被一个叫“清醒”的人接管,又眼睁睁地看着明显知道游朝是谁的泽菲尔的密探死在眼前之后,他看着不远处格伦戴尔的军队,迟来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妙。 他不会是卷入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件了吧。 他琢磨着这单生意的货物清单,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量和威力足够把半个格伦戴尔轰到天上去了。 或者足够把第91选区往外面的失落地再扩一小圈了。 在帝国时代的话,他这单生意要是被逮住了,足够他九族一笔勾销。 游朝扫了他一眼。 清洁工看见长得很是年轻的青年对他笑了笑,看起来阳光开朗,和他一枪把密探腿打瘸的时候一个样:“你想知道吗?” 清洁工疯狂摇头。 青年不笑了。 眼神冷冷地从他身上收回:“那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钱没打给你吗?” 清洁工:“......打了。” 丰厚的报酬足够买他九族了。 “嘀——” 通讯器收到消息的声音响起。 “时间到了。”游朝拔出了刚放在腰间的枪。 希望老大和简洁姐那边再坚持一下。 拖住娜娜和莱桑德。 在小镇因为游客而气氛热烈的时候,曦月教堂里一片死寂。 尽管距离双子失踪才过去不到六个小时,但是侍女长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无比。 除了一开始愤怒的格伦戴尔之外,在她说出她似乎看见的那个人影的特点之后,没有人再指责她,但是这几个小时,她却一直沉浸在自责之中。 作为唯一可能有机会阻止歹徒的人,她却没有能力做出什么。 已经五个多小时了。 塞拉大人有吃上饭吗? 教堂深处的房间大门紧闭,维塔抱着剑,靠在门边。 曦月教堂毕竟是多少年的古老建筑了,就算经过了保护性的翻修,隔音效果也并没有提高多少,加上门外有维塔在守着,门里的人也干脆都不刻意地控制音量。 教廷大部分的主教们都老了,没有能支撑他们赶来的身体条件,只能通过通讯器远程参加会议。在一阵不明显的吵闹之后,才赶到曦月教堂不久的娜娜扶了扶额:“现在能肯定的是,两位主教一定没有生命危险。” “你凭什么这么说?”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道相较于其他主教来说格外年轻的声音响起。 他的语气很冷,就算看不见他的脸也能很容易地想象到他一定此刻面无表情。 维塔认出了他的声音——现任的第五主教,阿拉里克。 在老主教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让权之下,几乎可以说是教廷的代言人。 也是格伦戴尔控制教廷的最大的阻碍。 “凭我是格伦戴尔,”娜娜半点不相让,“也凭教廷无法自行找到他们。” 阿拉里克冷笑了一声。 “更像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剧了,格伦戴尔的家主,”话语如冰,展现出他的猜忌,“格伦戴尔终于也要走向做戏的道路了吗?倒是可以和泽菲尔一较高下了。” 大概是这句话太重,沉默不语的第二主教轻咳了一声。 阿拉里克却没有住嘴。 他道:“我还是得强调一遍,没礼貌的格伦戴尔。” “从进入教廷开始,塞拉和蒂娜诺拉就失去了拥有的姓氏,他们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属于格伦戴尔,”阿拉里克警告着娜娜,让听的人恍惚间有种身份错位的感觉,“格伦戴尔无权决定他们的生命。” 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这是一场无聊的作秀。 “我不希望我神的主教莫名其妙地出事。” 第28章 血色 深夜,曲南信在清浅的梦中听见了走廊的声音。 虽然犯人的住所都没有被安装32号合金,但是大概是七区建设室的定位特殊,昂贵的32号合金被不吝啬地使用在了七区,再加上他的听力,他闭着眼睛,能清楚地通过床头听见有人在外走动的声音。 如果是监狱里的人的话,不可能不知道32号合金的特性。 脚步时隐时现,徘徊于他的门前。 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 在足足三分钟的安静之中,他确认了伟大的监狱长今天晚上并没有看他的意思。 这意味着确实是是有事情发生了。 门外走动的声音陌生又迟疑。 在一片黑暗中起身,曲南信穿上了外套,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边。 因为用途的特殊性,整个尖顶监狱有且只有一个接驳口。 金发的小寸头穿着一身贴身的衣服,站在第91选区暗无星光的天空下,悄悄地眯着眼睛忍受着平台四周刺眼的灯光。 尖顶监狱主楼全封闭的好处加上接驳口位于副楼的顶层,除了此刻站着这里的人之外,哪怕开着这样刺眼的灯光,也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在第91选区这样浓重的夜色里还有人未眠。 简洁把自己的橘色短发在脑后随便扎了个小揪揪,不同于还算是休息了半晚的诺亚,她一直工作到了晚上,直到接到迟束消息的半个小时前,她才终于有时间眯了会儿。 然后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不佳的精神状态让她都没心情整理自己凌乱的制服,连带着脸色也不太好看。 但就像她逃避不了的文书工作一样,游朝带着物资回来,她不可能不来接。 看见诺亚,她把手搭在了诺亚的肩膀上,问他:“冷不冷?” 紧身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为了保暖而被设计出来的,在极大地保证了诺亚行动的便利性的同时也毫无在第91选区半夜凛冽的风中抵挡寒冷的能力。 就算还算在春天,第91选区恶劣的自然环境也从不让人失望。 她说着,准备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诺亚的肩膀上。 诺亚却第一时间摇了摇头。 他站得笔直,因为这身衣服娇小纤细的身材看起来更显得他体态优雅。 “我不冷,”诺亚看着还空空荡荡的空中,认真地解释道,“监狱长说游朝带了别的东西回来,让我准备一下。” 知道一直是游朝和迟束在给诺亚上体术课的简洁闻言撇了撇嘴。 她没说什么晚上加班还要加课会让孩子长不高的屁话——在站的谁都知道诺亚不是一般孩子。她只是收回了手,目光微微瞥向斜前方站着的人。 她这两天都没怎么睡,迟束更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休息成,只是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眼,眼皮微垂,还是那副死鱼眼无精打采的样子。 头发乱七八糟地支愣在头上,不难看出有些人上一次摸头发的时候狠狠地搓了一把。 大概是因为寒风瑟瑟,这次没有穿制服外套,而是穿了一件大衣。 领子也没有整理好,就腰间狠狠地扎了一下,确认风灌不进去就不管了。 天空中隐约有机械运转的声音。 简洁不再看迟束,迎着刺眼的灯光往上看,没两秒眼前就变得朦胧了起来。转头一看,迟束还是那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垂着眼皮。 简洁:“你是不是......”也觉得刺眼。 迟束都不用看简洁就知道简洁想问的是什么,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简洁:“......” 她就说这个死人垂着眼睛装什么文艺男。 诺亚绷着脸,半点没有笑的意思。 机械运转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在一片不合时宜的沉默中,稳稳的降落在接驳口。 一看就是用来干什么不法好事的跃迁舰漆了全身的隐形涂料,降落之后不到两分钟,舱门就打开了。 舰身还没停稳,游朝就已经拖着一条东西跑了出来。因为任务的特殊性,他没穿尖顶监狱的制服,现在身上是一套灰色的运动服,看起来格外的朝气蓬勃。 同样是加班通宵,简洁挂脸迟束打哈欠,游朝这个出外勤的更辛苦的人却看起来精力旺盛,快步跑到迟束面前站了个军姿:“老大!” 还心情很好地跟板着脸的诺亚挥了挥手:“小诺亚!” 顺便伸手摸了一把诺亚的小寸头,一脸新奇地道:“怎么剪头发了?” 要知道他们所有人的仪容仪表造型都处在莫默夫人的绝对管制之下,没有夫人的许可没有谁敢随意改变自己的造型。 要不然嫌头发麻烦的迟束和简洁早就第一个剃了寸头。 诺亚站在原地任游朝摸,显然游朝看起来状态很好这件事让他也很高兴,他眯了眯眼睛:“监狱长剃的。” 游朝和迟束的体术风格不一样,如果真的存在武德这种东西的话,那游朝就是武德充沛,迟束就是武德“充沛”。 迟束代替游朝给他上课的这几天,他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头发给自己的战斗带来的劣势。为了防止再因为被抓住头发而脖子上被抵上一把匕首,在迟束的默认下,他通过了一个小时的软磨硬泡,终于让莫默夫人同意了他剪头发。 但是这些都没必要给游朝讲就是了。 在老师面前还算是比较要面子的小男孩板着脸,并不想让自己从头输到尾的事情让所有人都知道:“因为一些原因吧。” 他转头看向被游朝一路拖在地上的东西,试图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简洁已经因为浓重的血腥味而离游朝越来越远了。 游朝提了一下手上的东西,好让诺亚看得更清楚些。 刺眼的灯光在游朝的背后,逆光的条件让诺亚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这是什么。 “死人?”他有些诧异,“腹部和头部都有中弹痕迹,看起来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 他诧异的是游朝为什么要带一个尸体回来。 听见诺亚的话,游朝满意地点点头:“你的随堂考试通过了。” 诺亚愣了一下。 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接到游朝联络的时候迟束第一时间让诺亚准备一下,说是游朝带了点东西回来考他,下意识以为是体术考试的他还特意唤了一身方便运动、不容易在近身格斗中被游朝抓住的衣服。 结果所谓的考试竟然是这样简单的......内容。 迟束及时打断了诺亚的愣神:“我的问题。” 他转头看着笑眯眯的游朝:“这是谁?” 他习惯了黑暗之中的刺眼亮光,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个被不体面地在地上拖着的尸体穿着汗衫运动裤,浑身都是凝固的血液,逆光的面部被磨得血肉模糊。 被处理成这样,身份一定不一般。 果然,游朝开口:“泽菲尔的密探。” 他笑着跟迟束邀功:“我干活的时候发现了,一枪吓出了他的身份,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 “走的时候我想起来他之后可能有点用,但是我让那个卖货的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遗憾,“身上泽菲尔的芯片已经被挖掉了。” 唯一算是有过正常社会生活的简洁打断了游朝的话,不让这个诡异的谈话内容继续下去:“芯片被挖掉就没用了,带回来干什么?” 尖顶监狱又种不活东西,当肥料都嫌多余。 “栽赃用。”游朝笑了。 “顺便吓唬一下其他人。” 他身后的跃迁舰早已停稳,他对简洁道:“‘物资’都到了?搬一下?” 顿了一下,他道:“红刀也在里面,睡着了。” 在房间门被人为地从外面打开的一瞬间,曲南信一刀捅了过去。 他深刻地知道自己的体术很可能打不过尖顶监狱的任何一个人,就他观察所得,就算是一区的小孩子们,也是偶尔会被好心情的游朝和诺亚特意教一□□术的。 所以他从不在这方面保有侥幸心理。 先不说他认得出其他人的脚步声,知道外面的人绝对不是他认识的人,就说就算是——那他这刀捅出去也伤不了任何人。 刀刃破开皮肉的触感扎实又干脆,沉稳地通过金属的手术刀柄传递到他的手上。 鲜血喷涌而出,滴落在32号合金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绝对的陌生人。 曲南信不再犹豫。 他捏紧了刀柄,好在对面的人也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就在门口等着他开门,没有像是当时的诺亚一样及时打下他的刀。他透过半人宽的门缝狠狠地往上一挑。 皮肉如布匹般被划开。 心脏的跳动越发大声。 不管是谁。 曲南信极为冷静地想。 都对不起了。 他得活下去。 出色的素质让他能凭借耳朵轻松判断对方心脏的位置,也能在这样黑暗狭窄的情况下以极快的速度完成所有的动作。 手术刀被插进了鲜活跳动的心脏,一直到曲南信感觉到自己的手背都触碰到了温暖的血肉。 鲜血顺着手腕一路流下,打湿了他刚穿上不久的外套。 在这么短的一瞬间,他只来得及听见对方惊愕之下的呓语。 陌生的人在喊他: 喊他美杜莎。 第29章 新生 曲南信脑子里留下来的关于实验室的内容实在不多。 他还算能清晰记得的场景只有刚进去的时候。 当时他手上拎着邹端诚给他的箱子,眼睛也还看得见,体术更是体测很可能不及格的联邦普通男高中生的水平,头发才被好心的尹在水剪短了,半点不会像现在这样触及肩膀。 当然,也没有现在这么瘦。 在长时间的闭眼和奔波之后,他被带着到了实验室。 眼前恢复光明的一瞬间,他在因为骤然亮起的光线而带来的刺痛中看见了大量的穿着白大褂的人。 男人、女人;老年、青年。 他们脸无表情,步履匆匆,彼此之间毫无交流,看起来也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人丝毫不感兴趣。 数个培养皿装着一些曲南信看不出形状的生物,镶嵌在洁白的墙体上。 众多的仪器、众多的管道与电线。 离他最近的长发研究员看着他。 他是在等他。 莫名的,比起对环境的诧异和对自己的不安,曲南信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接触到他的视线的一瞬间,那个相貌艳丽的长发研究员就对他笑了。 曲南信现在除了“艳丽”这个词之外想不起任何那个研究员五官上的特点,他只记得他戴了一副银丝眼镜,在弯腰和他说话的时候,银色的链条就在他平坦的胸前晃荡。 在灯光下闪烁出炫目的光彩。 那个长发的研究员当时对他说: “美杜莎。” 他们好像不在乎他叫什么名字。 “欢迎来到‘允诺’实验室。”链条的光彩在记忆里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那个研究员的话就像是在水雾里,纵然他努力去抓,却也只能耳朵听见,大脑却无法反应。 “我是A。” 他只听见了一个代号。 直到手上的温热变成了冰冷,曲南信才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走神了多久。 大概是因为安静? 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曲南信在一种生理的不适中感受到呕吐从冲动,但是却和他走进六区的时候的感觉不同,更有一种莫名的沉闷和解脱在心间。 诡异的,还在这复杂的情况下感受到了一种法律伦理束缚不再的快感。 “啪!” 曲南信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被打的脸侧。 同样的刺痛也自他自己的手心传来。 房间里的监控犹在,只是没有那道他快习惯的视线。沉默了两秒钟,他缓缓关上了门。 总之。 睡一觉吧。 一切都等明天再说。 不管怎么样,第二天天亮的一瞬间,赐福日如期而至。 在星网的沸腾中,教廷的直播准时准点地开启。在一大堆意义不明但是审美在线的曦月教堂特写之后,两列装饰漂亮的马车车队从代表第六选区和第七选区的方向而来,在围绕着曦月教堂转了几圈之后,同时停在在教堂门前。 漂亮的花束围绕着整个曦月教堂。 红色的地毯铺在教堂门口,高高的阶梯上,受邀前来的大人物们为表对教堂的尊重,谦逊地站立着,耐心等待着马车门的打开。 镜头在这个时候给了神采奕奕的莱桑德一个特写,银发男人在镜头扫过来的一瞬间就对着镜头绽放了笑颜。 眼角细微的皱纹丝毫不影响他五官的俊美。 衬得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成了配角。 镜头再次给到马车,两位骑士同时到了马车边,同时打开了车门。 洁白的主教服饰的衣角露出车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直播的屏幕上。 那是两张一模一样但是却迥异的脸。 第七主教蒂娜诺拉板着脸,红色的长卷发被妥帖地打理成辫子垂在脑后,仅有几缕碎发散在额前。她猩红色的眼睛扫了一眼镜头,没有丝毫的表情。 完全符合她年纪尚小但已经苦修多年的形象。 第六主教塞拉却和姐姐不同,哪怕穿着同样的衣服,为了看起来更庄重一些,也整理了头发,但明明是比姐姐的头发看起来乖得多的直发,在他的头上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让他更稳重一些。 他对着镜头笑了笑,眼睛微弯,还有酒窝,甜蜜得吓人。 在场的人除了莱桑德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此刻两位主教的粉丝在星网上撕得有多厉害。 在等待主教下马车的间隙里,仗着镜头没有对准这里,朗巴蒂的代表站在莱桑德身边,悄悄地问道:“格伦戴尔那边不来?” 这次赐福日,除了各个选区派了代表,稍微有点地位的家族也受到了教廷的邀请,各自选了代表来。 但是人却不多,毕竟不少家族同时也代表了他们所在的选区。 更何况还有诸如第91选区这样的边陲之地不会来参加位于中央附近的仪式。 莱桑德神色不变,没有理会他。 “当然来了,”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家族的家主见莱桑德没有制止的意思,非常有眼力见地代替解释道,“他们这会儿可不敢出来。” 谁都知道双生子出身格伦戴尔,要是格伦戴尔还盛气凌人地出席,那这到底算是教廷的赐福日仪式还是格伦戴尔的登基日都不好说。 小家主撇了撇嘴:“怕舆论呗。” 朗巴蒂的人都不擅长政治,闻言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蠢货。” 静静地听他们说完,莱桑德笑了一声,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甚至都不准备说自己是在骂谁。 两个男人面面斯觑了一会儿,纵然脸色青白,却还是不敢说什么。 这可是莱桑德。 莱桑德·泽菲尔。 在现在的联邦,就算泽菲尔本身就是贵族的上层,有莱桑德在,也永远是先是“莱桑德”,再是“泽菲尔”。 和他们这些对于自己的家族来说可有可无的耗材可不一样。 莱桑德没去注意身边两个人的脸色。 或者说他也根本不在意。 他看着搭着骑士的手下马车的两位几个小时前还在失踪的主教,舔了舔牙尖。 格伦戴尔才不会害怕什么公众舆论。 他不出席,无非是因为,怕引起他的注意罢了。 莱桑德很有联邦毒蛇的自觉,丝毫不小看自己对其他人的威慑力,也丝毫不准备让别人失望。 所以他不给格伦戴尔找点麻烦,都对不起娜娜的暂避锋芒呢。 一个镜头扫过来,莱桑德毫不意外地对着镜头露出温和的微笑。 在洁白的曦月教堂前,在第六和第七选区的明媚的阳光下,莱桑德笑得好像在赐福日这样圣洁的日子里真心实意地在为今年降生的、将要降生的新生儿祈福。 不管是出于话题度还是单纯的审美需要,总之频繁给莱桑德镜头的直播对于整个尖顶监狱来说都是不太友好的。 当然,对于大部分和莱桑德打过交道的人来说也是一样。 莫默夫人本想早上起来叫上曲南信一起去吃早餐,结果刚到曲南信房间的门口,就踩了一脚的血。 放了一夜的尸体已经冰冷到极致,比起敲门叫醒曲南信,莫默夫人的第一反应是乘坐电梯去一趟监狱长办公室。 刚好看见迟束一脸恶心地关掉了直播。 莫默夫人只来得及看见一点银发的影子。 没来得及思考,她问迟束:“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搬了一夜武器的监狱长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以为莫默夫人是来检查他昨晚的睡眠情况,寄希望于凌乱的头发能遮住一些眼下的青黑,语气如常道:“什么事?” 他用问题回答问题:“出什么事了吗?” 莫默夫人没准备和迟束互相猜来猜去。 她也没空注意迟束是不是黑眼圈加重了,一大早就在曲南信房间门口看见尸体的视觉冲击让她没那个精力多加思考,她道:“南信的房间门口有尸体。” 她问忙活了一夜到现在都没来得及看一下监控的迟束:“怎么回事?” 迟束愣了两秒。 视线下移,他这才看见莫默夫人高跟鞋尖上的暗红。 他一边调着监控,一边第一时间联系简洁:“封锁整个监狱。” 他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到莫默夫人面前:“走,去12号房间。” 曲南信还处在迷离的梦魇之中。 梦不记得是实验的哪一部分了,总之他躺在床上,耳边是各种细碎的声音。 不断有含笑的声音问他。 “这是什么声音?” 纸张。 “这是什么声音?” 水。 “这是什么声音?” 血液。 “这是什么声音?” .....听不见。 甜蜜的味道包围着他,在糖浆的味道里,他听见那个声音带着一点假慈悲的遗憾:“听得见哦。” ......听不见。 “这是什么声音?” ......听不见。 “这是什么声音?” .......听不见。 “这是什么声音?” ......听不见。 听不见!!!! 梦里的他似乎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他冷眼旁观地听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复杂,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一阵兵荒马乱后,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见了耳畔那个可恶的男声。 他好像喝了口什么东西,语气更加甜腻。 “不要睁开眼睛哦。” “你不能睁眼。” 在一片黑暗的12号房间里,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躺在床上,被子凌乱地搭在身上。 他呼吸急促眉头紧锁,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 及肩的头发因为他的细汗,而有不少都黏在他的脸上和脖颈间。 监控仍旧在工作着。 曲南信睫毛轻颤。 第30章 石化之眼 尖顶监狱内部随时都处在一个恒温的状态,更是因为几乎全封闭,尸体哪怕被扔在走廊过了一夜,也还没来得及散发出什么特别恶心的味道。 但尽管没有腐烂生虫,血和油脂的味道还是很特别的。 任何人,就算从来没有闻见过人的尸体的味道,但在闻到这样的味道的一瞬间,都能凭借直觉很快地判断出这是什么。 莫默夫人鞋尖的血液已经干涸,暗红发黑的污渍粘在她每天都打理得很漂亮的高跟鞋上,但鞋子的主人却没有精力去清洁它。 迟束已经在来的路上快速看过了昨晚后半夜的监控。 显然是知道他们昨晚后半夜会很忙,在他离开七区不久之后,一个穿着狱警制服的人就乘坐着电梯到了七区。 先是去了走廊最深处的30号,然后经过1号,最后犹豫着停在了12号的门前。 迟束很重视监狱里的监控,理论上来说,整个尖顶监狱都不存在所谓的监控死角。 但因为12号的门之开了半人宽的一条缝,那个“狱警”还刚好面对着门缝,把身后走廊的监控镜头挡了个明明白白。 12号室内的监控也只能看见曲南信的背影。 在两秒钟的手肘动作之后,门外的“狱警”无力地倒在了门缝上,迟束看着曲南信在原地站了二十分钟,然后关上了门。 先去洗了个手,脱掉了身上的外套,然后动作自然地回了床上,不久就睡着了。 看上去心理素质很好的样子。 到了12号房间门口,迟束一眼就看见了倒在紧闭的房门上肢体扭曲的尸体。 因为重力的作用,一夜过去,他已经从门上滑到了地上,合金的房门上还保留着一人高的血痕。 莫默夫人不忍地挪开了视线。 迟束清楚尖顶监狱里不管是狱警还是犯人的每一个人的长相,尽管这个尸体的面部已经僵硬扭曲布满干涸的血迹,他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根本不是尖顶监狱的任何一个人 他用脚把堵着门的尸体挪开。 扫了一眼因为他的动作而变成仰面朝上的尸体,迟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但是现在显然比起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不明人士,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发出动静的房间内部更值得在意。迟束点开了房门的信息识别,通过监狱长权限打开了房门。 虽然他在监控里见过无数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曲南信的房间。 房间内的样子和门外血腥恐怖的场面截然不同,看得出来主人很喜欢整洁干净的居住环境,整个装潢偏白的房间看起来既有生活痕迹,又不会乱七八糟。 迟束大步向床边走去。 床上隆起的一团正在明显地动着,不难看出睡着的人深陷梦魇。 看着曲南信皱起的眉间和脸上的薄汗,迟束把手伸向曲南信的脸。 “啪!” 迟束垂眸,看向自己被一把握住的手腕。 如果曲南信没有握住的话,他刚刚的那一巴掌会准时准点地落在曲南信的脸上。 “你在......干什么?” 迟束抬眸。 和一双黑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记忆中不曾睁开眼的人直直地看着他。 曲南信的皮肤很白,四肢纤长,就算是穿着宽大的白袍也有种苍竹风骨的美感。现在他躺在床上,白色的枕头和被子照样没能把他衬得难看,甚至因为做了噩梦,脸上的潮红让她看起来比平常更有生气。 黑发粘在他的脸侧,看起来像是一只水鬼。 迟束却没时间注意这些。 他直直地看着曲南信的眼睛。 曲南信闭着眼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一定不会不好看,但是当曲南信真正睁开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是震撼。 就像是古代匠人的“画龙点睛”。 点上了“睛”,在他面前的才是一条真“龙”。 黑色的眼睛像是有着无尽的魔力,连带着曲南信脸上的所有五官都变得比之前更有情绪的感染力。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为他笑而笑,为他怒而怒。 ......美杜莎...... “啪!” 曲南信一愣。 原本脸上的怒意被迟束突然自己打自己的动作打断,他尚且还没完全清醒,迟钝的脑子还不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还有C含笑的声音在问他听见了什么,眼睛更是一阵一阵的刺痛。 在茫然之下,他下意识地放开了抓着迟束手腕的手。 脖颈一痛。 迟束下意识地扶住了倒下来的曲南信。 又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瞬间收回了手,任由曲南信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那双黑色的眼睛闭上,他才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曲南信身后的莫默夫人。 莫默夫人和他对视了一眼,收起了注射完毕的针管。 “应激,”莫默夫人向迟束解释道,“他刚刚的反应很不正常,虽然看着你,但是视线的落点不在你的身上。” 她伸手摸了摸曲南信的额头,因为镇定剂发挥了作用,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了的曲南信这次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感知感觉到别人的靠近而强行醒来,只能昏迷着任由莫默夫人的手触摸到他的额头。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度,莫默夫人叹了口气:“是第一次杀人呢。” 尽管曲南信之前面对诺亚的时候表现得游刃有余,但他现在的反应无不说明了他们的误判——这次曲南信才是第一次杀人。 迟束了然:“发烧了?” 他们都看过曲南信的资料,生活在第12选区那样社会稳定的地方的曲南信拥有着他们谁都没有的和睦又平凡的家庭,在彗星号之前,他是真正的“民众”。 普通人总是很难走过这一关的——自己突破了道德伦理和法律的这一关。 莫默夫人点了点头。 “得把他带到医务室去,我身上没有带药物,”莫默夫人道,“本来要去看红刀,我身上就带了一针镇定剂。” 因为是准备给红刀的,所以药效来得比普通犯人注射的猛烈得多。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给曲南信用上了。 迟束闻言,目光缓缓移向昏迷的曲南信。 这次没有皱着眉头,神色舒展。他清楚红刀专用的镇定剂的药品成分,深知这次曲南信绝对没有醒来的可能。 要把曲南信带到医务室去...... 先不说莫默夫人穿着裙子和高跟鞋,就说她的体力和迟束的脸皮,他也不好意思让莫默夫人来移动曲南信。 莫默夫人在床边站得很直,看起来也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迟束不动神色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我来......背他。”良久,他感受着莫默夫人审视的视线,选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可疑的姿势。 赐福日的仪式在下午两点正式结束。 结束的一瞬间,原本肃穆的曦月教堂马上变得吵闹了起来。难得聚在一起的大人物们互相攀谈着,好像比起赐福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社交的日子。 事实上对于他们来说也确实如此。 教廷的人开始拆教堂里的装饰,原本站得笔直的骑士们也忍不住松懈了下来。 连轴转了好几个小时的两位小主教早就疲惫不堪,比起一言不发的姐姐蒂娜诺拉,塞拉就显得没有那么“懂事”了,几乎是直播结束的一瞬间,他就对着身边那个一直陪着他的金发骑士伸出了手。 “维塔,好累呀,抱。”红发的小主教熟练地撒着娇。 蒂娜诺拉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一点。 她身边的骑士闻言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不等这个和她不熟的、单纯是教廷找来撑场面的骑士纠结,她直接横了维塔一眼。 仪式已经结束,站了好几个小时的大人物们都陆陆续续地开始离场,一时之间两位刚刚还是主角的主教竟没人在意。 就算她横了维塔一眼,在这里的早就被打点好的媒体也不会多写一个字。 维塔没对蒂娜诺拉有什么反应,他闻言弯下腰,却没有像塞拉要求的那样抱他,而是面无表情地道:“塞拉大人,请您再忍受一下,这并不符合礼仪。” 年轻的骑士在面对自己的主教的时候好像有着无限的耐心。 被拒绝的塞拉撇了撇嘴,转头想重新找个愿意抱自己的人撒娇,却看见了自己姐姐不佳的脸色。 小主教怯怯地缩了缩头,不敢再说什么抱的事情。 莱桑德笑了一声。 “真有意思。” 他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双生子主教和那半个格伦戴尔的互动。 前来想要向他搭话的人们被泽菲尔的保镖强硬地隔开。 他像是在和身边的朗巴蒂说话:“你说,这两个崽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我的通讯昨天好像被人黑掉了,”他话题跳跃地说着,全然不在意有没有人回答他,“不会昨天其实特别热闹吧?” 朗巴蒂茫然了一下,不确定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呃......” 莱桑德却已经转身走了。 与向着门外而去的人流不同,他逆着方向,目的明确地向着教堂的深处走去。 “好久没见娜娜了,去找他聊聊天。” 他的话里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聊聊他的亲弟弟。” 第31章 渗透 曲南信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六区的医务室了。 七区没什么人住,加上尖顶监狱建立以来七区就没发生过什么恶性斗殴事件,所以这么多年,七区一直没有自己的医务室。 某个美杜莎住进来之后,七区拥有自己的医务室这件事好像真的有了点必要性。 简洁在悄悄的封锁尖顶监狱,游朝在盯着红刀,现在六区的医务室里守着曲南信的就只有迟束和莫默夫人。 当然,迟束本人不是很想守着。 哪有监狱长守着犯人醒过来的道理。 到底谁才是监狱长。 抱怨在肚子里转了两圈,看着戴上了口罩拿着各种仪器围着曲南信转的莫默夫人 迟束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把话吞下去。 就当是吃午餐了。 饿了一宿的监狱长一语不发。 所以曲南信一醒来,面对的就是态度不太好的监狱长大人。 迟束听见莫默夫人的:“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的关心,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曲南信。 美杜莎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唇无血色,看得出来除了梦魇,那针镇定剂也没让他好过。感受到迟束的视线,曲南信缓缓的把脸朝向了他。 惊鸿一瞥的双眼现在紧闭着。 看起来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看见曲南信在短暂的一瞬间之后又把头转了回去,耐心地回答着莫默夫人的问题:“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镇定剂让我头有点痛。” 看起来这次是真的清醒了,而且没有类似断片的情况出现,连被他老师一针扎晕的事情都记得。 迟束不感兴趣地挪开了视线。 “既然没事,我就走了。”说着,迟束从原本被他坐着的仪器操作台上跳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人渗入了尖顶监狱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虽然审问曲南信也很重要,但是毕竟他也肉眼看着曲南信是个受害者,之后再问也不影响什么。 简洁还在封锁监狱,目前还没有给他发来任何消息,他得去看一眼。 至少现在的封锁不能被中央选区的那些人得到消息。 莫默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没准备留他,原本迟束在这里守着也不过就是担心醒来的曲南信还处在之前的状态里会伤害到她。 却不想在她的“注意安全”出口之前,一直不怎么主动跟迟束说话的曲南信先开口了。 “等一下。”他说。 大概是昨晚和早上的事情确实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他看上去神色如常,但话出口却完全没有了之前拐弯抹角的习惯: “昨晚我门口的那个,是实验室的人。” 他看不见,自然也就不知道在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莫默夫人和迟束对视了一眼。 尽管觉得拿到了箱子的迟束不会不知道他说的“实验室”指的是什么,曲南信还是补充了一句:“‘允诺’实验室。” 也许真是被第一次杀人给冲击到了,曲南信已经可以说出比较多的实验室相关的内容了。 只是太阳穴还是一阵一阵地抽痛。 长痛不如短痛,曲南信干脆一次性说完:“应该是来找我的,他叫了我的代号。只有实验室的人会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能想起来的东西不多,”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应该是药物和暗示,总之我能说的也不多,但是我对实验室来说很重要。” 随着语速的加快,太阳穴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具体怎么重要我不知道,也可能是想不起来,但是你们要小心。” 没精力去再计较迟束还没把他当自己人的事实了,曲南信忍受着窒息的疼痛,快速道:“看见一只蟑螂的时候。” “家里已经全是蟑螂了。” 他抹掉了眼角渗出的血水,神色还是如常,语气清浅,但却带着谁也无法忽视的狠辣:“宁杀错,不放过。”. “什么意思?”简洁看了一眼迟束发过来的消息,转头去问身旁的诺亚。 接到命令的一瞬间简洁就行动了起来,第一时间换下了设计漂亮的尖顶监狱制服,穿上了和昨晚诺亚穿过的款式如出一辙的紧身衣。 贴身的面料勾勒出了她的身材,也充分地表明了衣物会最大程度地减少她行动的阻力。 她站在连接主楼与副楼之间唯一的空中廊道的正中间,在等待廊道闸门关闭的时间里沾染了一身的血迹。 尖顶监狱的犯人在大部分时间里看起来都还算老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接受了在尖顶监狱关到老死的宿命。 封锁的消息暂时可以不被传递到中央选区,但各区闸门和廊道的闸门都被锁死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坐牢坐腻了的犯人们察觉到。 他们不关心狱警为什么要突然封锁,他们只知道:乱子,就是最大的机会。 诺亚擦掉了下巴滴落的血迹,他没有简洁那么擅长保护自己,加上身体发育还是个孩子,难免受了点小伤,抽空道:“不知道。” 主楼副楼的合金铁门正在关闭,主楼里的疯子们都在想办法通过廊道抵达副楼的楼顶。 那里是尖顶监狱的接驳口,离开尖顶监狱最可行的途径。 哪怕现在门自上而下落到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高度,不怕死的犯人仍在从门缝里涌出来,试图突破。 “爹的。” 简洁没空去想迟束说的小心身边是什么意思,拿上狙击枪就是一颗子弹。 她没有游朝他们那么能打,甚至体术也未必比得上诺亚,但她和枪的相性很好。 她手上的被改装了的狙击枪一枪下去能把两米高的壮汉炸成血雾。 她在狱警们的后面,借着掩护以极快的速度瞄准涉及,每颗子弹都擦着近战的狱警的皮肤准确地打入犯人的体内。 尖顶监狱确实没有给犯人判死刑的权力。 但在面对“恐怖袭击”的时候,根据联邦针对尖顶监狱的特别法里写明了。 可以“反击”。 又一个活人被子弹炸成血雾,淋了诺亚一身。 猝不及防的诺亚被血溅进了眼睛,短暂地失去了两秒钟的视野。 眼看着对面五区的犯人的拳头快触及诺亚的头,他身边的狱警连忙靠了过来。 “草!” 眼里的血含着泪一起流出来,诺亚凭着直觉往后下腰,就又被血液喷了一身。 “他爹的!”他听见简洁大声地骂道,“你爹的有叛徒!” “迟束那个贱人解释一下会怎么样!” 什么? 诺亚没反应过来简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刚想张嘴问一句,心脏就骤然一空。 在迟束和游朝手下被训练出来的直觉让他不顾脚腕的剧痛,在短暂的零点几秒之后向地上一趟,极速地向右边翻滚。 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的他只听见离他极近的一声子弹进入人体的“噗”声,接着就又是温热的鲜血撒了他一身。 这个出血量才是那个两米多高的五区犯人的。 那之前的是...... 简洁大吼了一声:“他爹的狱警里面有叛徒!都散开!!!!” 迟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曲南信的状态随着他刚刚那一番话的结束而直线下滑,血泪的出现更是吓得莫默夫人呼吸一致,在得到了曲南信的默许之后,莫默夫人又给曲南信扎了一针。 这次是普通的镇定剂。 曲南信的呼吸缓和了下来。 肌肉因为药物而产生的松弛让他没有再因为自己的话而应激的条件,同样的,刚刚浓烈的情绪波动也变得一片死寂。 他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 他没力气再对外界给出什么反应,但他头脑还很清醒,还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他听见迟束联系了游朝,让他马上到六区的医务室来,然后就踩着军靴离开了医务室。 目前什么也做不了的他忍不住开始思考。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C的暗示让他的大脑下意识的绕开所有和实验室有关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强迫着自己去思考——实验室是什么时候进来尖顶监狱的。 谁都看得出来,迟束、游朝、诺亚、简洁和莫默夫人控制下的尖顶监狱就是铁板一块,物理上的与世隔绝也决定了渗透尖顶监狱的难度。 而对在不久之前才遭受过打击的实验室来说,也并没有多少余力可以往第91选区安插什么人手。 所以实验室的人一定是,不久之前才渗入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缓缓回忆着自己进入尖顶监狱之后发生的事情,极强的记忆力让他在不被干预的情况下可以回忆出许多当时他本人都未必注意到了的细节。 莫默默夫人心疼地擦拭着曲南信头上的细汗。 “老师。” 她听见曲南信突然开口,药物的作用让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一区......为什么会知道我是‘美杜莎’?” 那个胖胖的小男孩的话犹在耳边: “妈妈说新来的大哥哥是美美鲨!” 尖顶监狱的人口流动向来没有必要告诉犯人,因为曲南信经常去四区五区,游朝又会叫他“美杜莎”,那里的犯人才知道的他的代号。 但在一至三区的时候,游朝不会和那里的犯人提起他,简洁只会叫他“12号”。 莫默夫人更是直接叫的他的名字。 诺亚也还没回尖顶监狱。 为什么,小男孩口中的“妈妈”会知道他是“美杜莎”? 第32章 蛇的窥伺 尖顶监狱的骚乱只存在了短暂的两个小时。 有游朝的保护,等六区的犯人想起来可以来医务室碰碰运气活捉一下莫默夫人的时候,各个区的闸门都已经彻底关上了。 门一关上,困在里面的犯人的死活就不在迟束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擦着闸门的最后二十五厘米,迟束回到了主楼。比起淋了好几次血澡的诺亚和嗓子都喊哑了的简洁,他的状态还称得上一声体面,虽然制服外套已经不翼而飞,但衬衫还是保持了手脚俱全。 刚想开口让简洁和诺亚回去洗漱整理一下,他手腕上被子弹擦了好几条擦痕的通讯器就响了一声。 看了一眼消息,他闭了闭眼,笑了一声。 “去六区医务室。” 国会也好、什么小会也好,总之不管是什么会议,只要有莱桑德出席,那就一定会乱上加乱。 没有人知道莱桑德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实在尖顶监狱非常忙的时候给尖顶监狱又添了新的乱子。 在曲南信状态不佳、迟束一身血、简洁和诺亚轻伤的情况下,莱桑德在赐福日直播结束没有两个小时的时候一封信举报格伦戴尔徇私枉法。 还在发给国会的同时发在了星网上。 迟束很难不被气笑。 他站在曲南信坐着的病床边,半个身子都靠在床架上,伸手把一旁架子上的口罩递给曲南信,道:“莱桑德说格伦戴尔通过家族权势买通了相关官员,让本该死刑的人逍遥法外,还让无辜的人成了替死鬼。” 迟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红刀的案子。” 此言一出,让原本还有些犹豫曲南信在场的简洁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哈?”了一声,问道:“什么意思?他直接捅出了红刀的身份吗?” 七年前,一场发生在第六选区的杀人案占据了新闻头条,事发的夜晚,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户无规律、无掩饰地杀害了十一位第六选区的居民。第六选区因为有教廷和格伦戴尔本家的存在,一向治安良好,这起恶**件的发生在震惊了整个联邦的同时,也理所应当地得到了格伦戴尔协助下的极快的处理,几乎是案发不到三天,凶手就被缉拿归案并被判处了死刑。 因为处理得太快,等星网开始大规模讨论的时候,案件早就已经尘埃落定。 当时曲南信还在上学,对这件事情本身也还有些印象。 当时班上的同学们都讨论得很激烈,身份不明的精神病杀人事件成了当时他们对这个案件的代称,而官方给出的对于凶手身份的解释则是:来自失落地的暴徒。 曲南信戴上了迟束递给他的口罩,聊胜于无地隔绝了一些来自迟束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但是现在看来,那起案件应该另有隐情。 不知道干了什么,状态明显没有之前好的红刀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被之前不放心的游朝带过来,现在垂着头听他们说话。 好像他们说的人不是他一样,一语不发。 “那还要多谢格伦戴尔没给红刀起名字了,”迟束道,“莱桑德倒是想,但是没有证据,他只在信里说经过他多年的调查,红刀最初出现在第六区的地点其实是格伦戴尔本家。” 大概除了星网上茫然的民众,他们都很清楚莱桑德是什么意思。 简洁皱眉:“他把格伦戴尔惹毛到底有什么好处?还是说阿提克斯已经偏爱他到了要站在他这边对付格伦戴尔了?这哪里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先不说格伦戴尔现在还风头正盛,就说泽菲尔,在莱桑德当上家主之后的发展路线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家主本人有多高调,家族就有多谦逊。 更别提作为元首的阿提克斯还年轻,暂时不具备多少独揽大权的能力——就算有,也应该更倾向于对付摄政的莱桑德,而不是还算识相的娜娜。 而且今天可是赐福日。 迟束摇了摇头:“他不讲究什么时机,他只讲究出其不意。” 他倒未必想真的干点什么,但他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显然也足够给格伦戴尔一击。 这样不合适的时机无疑会让民众重新注意到当年的案件,而格伦戴尔的两位小主教主持仪式的象征意义也会在无形之中对民众传达一个格伦戴尔野心勃勃的形象,在舆论的影响下,就算格伦戴尔能够把这件事情揭过,也断然不能这样做了。 毕竟现在是联邦,不是帝国。 红刀案件的重启成为必然。 格伦戴尔受创也成为必然。 而且,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尖顶监狱——莱桑德在信里说格伦戴尔把凶手暗中保护出来送往了边境。 边境哪里最适合藏这样的见不得光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尖顶监狱。 利用民众对尖顶监狱不了解的心理,进一步地引导舆论对尖顶监狱进行阴谋论。 还真是,有些人,只要一说话,就能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良久,在众人的沉默中,一直低着头的红刀突然开口: “他是在警告我们。” 曲南信不知道红刀是怎么了,但是事已至此,他显然也知道红刀出身于格伦戴尔,而且大概还不是一般的格伦戴尔。 他听见红刀的声音沙哑又艰涩:“他知道是我把蒂娜诺拉和塞拉带走的,而且大概也猜到游朝去过了。” 曲南信不动声色地注意了一下迟束。 呼吸平稳,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至于为什么矛头没有直指尖顶监狱。 红刀道:“应该是和哥哥谈过什么了。” 他大概也知道一定是娜娜让步了什么,才让莱桑德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甩出来。虽然就像简洁说的那样,在时机不够好的情况下莱桑德确实没有完全惹毛格伦戴尔的必要,但是想要一个法律上已经死去的杀人犯的命,却再简单不过了。 所以一定是娜娜,认为他比家族的一些利益更重要。 他道:“但是我没疯的事情一定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小心泽菲尔。” “他们一定在兴致勃勃的关注着尖顶监狱的反应。” 泽菲尔确实在关注尖顶监狱的反应。 既从娜娜手里要了点好处又反手给格伦戴尔添堵之后,莱桑德就施施然准备回下榻的酒店了。 懂得休闲的贵族工作内容并不像某些平民议长那样多,在不故意给自己找工作的情况下,莱桑德随时都能给自己安排出个三天的假期。 他第一时间给泽菲尔本家打了个通讯。 一秒钟都不敢让他等待,几乎是他打出去的一瞬间,通讯就被接通。 他穿过中心塑着神像的庭院,漫不精心地道:“尖顶监狱在干什么?” “没有异常?”明明是他自己让别人说的,别人说了他又不满意,像是随口一样反驳道,“我怎么不相信呢?你们不会是又没听我的话吧?” 对面的人被他平静无波的语气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差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敷衍家主的命令。 而且哪来的“又”。 从这位家主上任之后,根本没有人敢敷衍好吗! “哦那最好是吧。”吓唬了一下属下,莱桑德笑了两声。 下属的气才松到一半,耳边又响起了恶魔的声音: “但是尖顶监狱不可能没有异常,多用点心好吗,”恶魔轻声细语地道,“别让我觉得你们不用心好吗?” 下属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哽死。 “......是,家主。” 尖顶监狱你最好有异常! “另外。”莱桑德回头看了一眼庭院正中心的那个洁白的神像。 面容模糊的神像垂着头,安静地在阳光下看着自己脚下的花草。 天气确实很好,第六选区和第七选区对老旧景点的保护也确实很到位,就算是对宗教半点兴趣都不感的莱桑德,看了也难免觉得这个场景是有那么点神圣的味道。 他扫了一眼神像的脚踝。 “查查格伦戴尔和尖顶监狱的人员——我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这么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他这次没笑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毒还能被解开了?” 威胁人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刚刚布置完难度极高的任务的泽菲尔的家主转而道:“不用心做事的话我就拿你试试。” 不等下属汗流浃背地回话,莱桑德自己威胁完人,反手就挂断了通讯。 他转过身来看着神像。 “出来,”他说,“格伦戴尔的孩子。” 神像垂着头,没有丝毫的异常。 莱桑德也不觉得尴尬,见没人出来,转身就要走。 “等等!” 少年清脆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穿着一身麻布衣服的红发少年从神像的脚踝后面钻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在那的花圃里躲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在躲谁,但就算是被莱桑德给叫了出来,也不见丝毫的尴尬。 也没有偷听到别人说话的愧疚。 他只是红着一张不知道被闷了多久的小脸,纠正道:“是教廷。” 他说着非常官方的话:“从信仰我神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姓氏,也不再属于个人的家庭了。你不能再叫我格伦戴尔。“ 莱桑德转过来看了他一会儿。 他不说话,反而增长了塞拉的勇气,在沉默中他逐渐挺直了腰背。 看见远处出现的金发身影,莱桑德笑了。 “塞拉主教,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他眯了眯眼。 “看来格伦戴尔低估你了。” 他像是大发慈悲一样看着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塞拉。 “看在你知道投其所好的份上,我会帮你一把的。” 金发的骑士越走越近,在看见塞拉对面是他之后,加快了过来的速度。 “现在,”莱桑德指向塞拉的身后,“‘妈咪’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