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诡艳的皮相就像是融掉的雪,一寸寸消融瓦解,渐渐显露出另一张全新的脸。
    林风眠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垂而微扬,瞳孔并不是寻常的黑色,与林风眠阴郁潮湿的眼睛不同,那双眼睛迎着光看去流光潋滟,像夜幕将至前的最后一缕残阳,又像是苍茫大漠间的一簇流火。
    两双截然不同的眸子就那么在灯火之下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林风眠先撤去了目光,她叫人拿来周公子的画像,重新看向那双眼睛,这一次她凑的更近,近到可以在那特殊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赤色眼瞳随着她转,并无丝毫惧意。
    鲜少有人不畏惧林风眠的眼睛。
    在得到某种确认后,林风眠收回了身子,她说此人便是这画像上的周公子,话音刚落便引起了在场的第二次哗然。
    「林大人,这……这可是什么意思?」
    「她又是花魁,又是周公子?」
    「师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问月显然一时还无法理解,林风眠拿了画像重新走回台上,淡淡道:「是蝶人。」
    「蝶人?!」
    江湖上有一脉异士,可任意化作他人模样,被称作「蝶人」。蝶人善化形,却不同于普通易容者,他们可以做到几乎完美的伪装,无论男女,无论老幼,不仅仅是皮相,从姿态到声音都可做到完美无瑕。
    虽这些都是江湖上的传言,林风眠自也是第一次见到,可此人明显异于常人的瞳色便是蝶人最显著的特征。
    而那位画像之上的周公子,也有着一双赤色的眼睛。
    明明是有异于常人的相貌,却看起来并不可怖,那是种难以用言语形容,不可名状的美貌,诡异而夺目,尤其是那双燃着火的眼睛,盯着看的久了,竟会真的产生一种有火燎身般的刺挠感。
    林问月因此连忙撤开了目光,向一旁的林风眠问道:「师姐,那凶手就是它了?」
    蝶人身份的揭穿并没有使得案情有任何进展,无论怎样审问台下的蝶人都好似听不懂他们的话语般沉默着,林问月无意间与其目光对上,想到不久前二人的亲密一刻心头又是一阵发毛:「师姐!它它它,它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林风眠暂未回答,只沉默观察着台下蝶人的反应,只见她一双妖异的眼睛在堂内逡巡而过,最终又落回到林风眠的视线中,她在观察着她,她亦然。
    「师姐,它……」
    「是男是女,一会儿就知道了。」
    ————
    林风眠说的「一会儿」就当真是「一会儿」。
    蝶人下了公堂便被押进了皋狱,看着一旁正摩拳擦掌的辛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来吧,你们谁要验?」辛夷举着双手环扫四周,瞅着一脸紧张的林问月挑了挑眉:「我看,应是这位小姑娘吧?」
    「你!你说什么呢!我堂堂男子汉,还需得验?!」林问月不服马上顶嘴,辛夷只哂笑着又到了林风眠跟前:「那就是这位林大人了?」
    林风眠显然并无搭理的意思,只抬了那阴沉的眸子看她,辛夷自觉没趣便拉了蝶人往一旁的桌上走,桌旁燃着数盏明灯,将一切照的晃如白日,林风眠正对着桌而坐,占据最佳的观赏位置,赤红眼瞳闪了闪,唇角勾起一笑。
    「林大人既如此想看。」
    音如其容,**荡魄的一声。
    一语之后蝶人开始自解衣衫,林问月羞的连忙躲闪过目光,只剩了林风眠沉着眉目看她。
    衣衫一寸寸滑落,周遭安静的只可听燃火之声,这显然是场心理上的博弈,而胜者是林风眠。
    「林大人可看的满意?」
    蝶人收了唇角笑意,重新将衣衫穿好,林风眠这才移开了目光命人送来一杯茶。
    「……」
    蝶人看着那茶水心知有异,可还未待她拒绝已被拽着头发强行灌下,林风眠甚至连句警告都没有说。
    「咳!咳咳!这是什么……」
    一阵痛苦的干咳后,坐在对面的林风眠只点了点那空茶杯,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先是羞辱再是下毒,林风眠显然在挑战着蝶人的底线,一个女人竟会如此的阴狠决绝,蝶人终难再持淡定:
    「林风眠,你身为朝廷命官,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给人下药!?」
    ———
    「师姐,你让我查的我差不多都查到了。」
    林问月骑着乌云踏雪回来时林风眠已经结束了对阿烟的审讯,此刻正在四方司的庭院里看着天上的月,林问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乌濛濛的一片,月亮倒是没看清,衣裳很快便被雨给淋了半湿。
    「师姐……」林问月问的小心翼翼:「你可是,想辰大哥了?」
    林风眠果然收了目光转头看他,张口却并不是回答:「你可都查到了些什么。」
    见林风眠不愿说,林问月也不好再去问,只掸了掸肩头落雨道:「西南边陲确实曾有着一脉善于化形的异族人被称做蝶人,那个女人也确实如传言里说的,有着……咳咳……有着异于常人的美貌,不过这一脉人应早已灭绝了,灭绝的原因暂不可知,好像与他们自身有关,凡是蝶人都活不过三十岁。」
    「……」
    见林风眠反应平平,林问月忽而想起了什么:「对了,此次打听我还打听到了一个师姐你可能感兴趣的事,是关于赤玄珠的。」
    「赤玄珠」三字一出,林风眠的神色果然有了变化,林问月继儿激动道:「我就知道!陛下派师姐你去汴州定也是去查赤玄珠的吧,我算了时间,差不多就是在三月前。」
    赤玄珠,三月前,便是一切的开端。
    三月前皇帝突然发了一场恶疾,自此一病不起,寻遍了世间名医皆无方可医,直到某日皇帝说夜间有人托梦,告诉他有一种叫做「赤玄珠」的东西可以治好他的怪病,且不仅可以治好,甚至可以获得永生。
    永生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诱惑,于是皇帝连夜召了林风眠进宫,命其放下手中所有事物全力亲查赤玄珠的下落。
    皇帝梦中言,凡赤玄珠出现的地方必有所异像,或是天势或是人殊,恰巧当时汴州洪涝,林风眠亲赴彻查后不过一场天灾,赤玄珠一事的调查便暂时陷入了僵局。
    「师姐,我听那些江湖上的人说,现在很多江湖上的人也在寻找赤玄珠。」
    林风眠本就对赤玄珠抱有疑虑,只不过皇命难违,现如今赤玄珠已不再是朝廷的秘密,看来此珠确藏有蹊跷。
    正思索间屋顶传来响动,看去不过是四方司内所眷养的猫「阿九」,至于为何名为「阿九」,因在它此前已跑丢了八只。
    阿九娇嗲了一声自屋顶跳入林风眠的怀中,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开始蹭着身上的雨水,这若是换做个人哪怕另一种动物恐怕都得遭到林风眠无情的毒手,可林风眠显然对于猫有着格外的执念与宽容。
    「哈!」
    林问月看着在林风眠手下舒服的眯起眼的小猫,刚想尝试也去摸上一摸,立马遭到了变脸式的哈气警告,他被吓得连忙收回了手,忽而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师姐,我这一路都在想,既然江湖上传言那蝶人化形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能被师姐你给一眼看穿呢?」林问月话到一半又觉有些不妥,遂解释道:「当然,我不是怀疑师姐你的能力,我是说……」
    「她是故意的。」
    「什么?」
    林风眠看着那雨幕中昏黄的月,已到了算好的时间:「她叫了我的名字,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