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圣人赐金镶玉杯一套，获胜队伍得，真珠衫一件，进球最多者得，预祝各位旗开得胜！”
小内侍高声唱完，将御赐宝物慎重地转交给了荷月，道：“姑娘小心些，这金镶玉杯和真珠衫都金贵得很。”
荷月笑着抬手：“多谢提醒。”
这些赏赐是毕翁特意关照，于是小内侍又团起笑脸，对看台中间的赵初荔微微示意。
赵初荔对他颔首，表示领情。
小内侍的笑脸又深了几分。
荷月将御赐之物安置妥当，便亲自送小内侍离开，这时礼娘的人手已经换好公主府的官服，由郑辰分发法器，教会使用之后，四散进了看台和场外的人群当中。
令月带着身穿火红骑射服的一队，一共五人，先后牵马入场。
颖娘带领穿水蓝骑服的队伍，也是五名女将配高头大马。
英姿勃勃的队员们一经亮相，场外便发出雷鸣轰动，摇旗呐喊的阵仗鲜明，官员和女眷们有的在看台棚子里观战，有的性急的早已到了场边拭目以待，给自己的妻子姐妹助威。
“十娘，开盘下注吧？”赵曳薇坐在看台上，意态悠闲，手里轻摇着一把雀翎扇。
“阿姐押哪队？”赵初荔抬眉，望向下方场中。
赵曳薇转了转眼，目光定在正吃点心的叶眉蛟身上，显得一派了然，朗声下注道：“我押叶娘子。”
赵初荔板起脸：“不能押场外的人。”
“哈哈哈，叶娘子这身骑装，摆明了是做替补，哪支队伍得了她，我就押哪支！”
赵初荔愣了下，不知应还是不应，荷月已经端出了二十两金，放在大圆朱漆盘中，对众人道：“十殿下押红队获胜。”
赵曳薇的女官笑吟吟地走近前，也放下了二十两金。
“殿下虽有眼光，但臣妇想搏一个冷门，押颖娘的蓝队获胜。”齐夫人一边笑，一边拿着手帕给自己扇凉风。
“不愧是自家姐妹。”杨夫人揶揄道：“我跟着十殿下，押红队获胜吧。”
荷月端着漆盘走过林尚娆面前，略微驻足，林尚娆便冷笑一声，从发髻中取下一个重工宝石簪，扔进了盘中，斜眼飞瞥赵初荔：“我押蓝队获胜。”
荷月但笑不语，继续往前走。
赵初荔察觉背后一道淬火的目光，便猛地一回头，林尚娆才一愣，她便又视而不见地转了回去，在心中暗自偷笑。
给林尚娆气了个七窍生烟，索性起身走出看台，到了球场外。她抬头打量队伍中人，忽见夺目衣裙一闪，带着帷帽的窈窕身形隐入人潮，这一下在她心头莫名泛起了熟悉感。
当她走近那片人潮，再次看向那名女子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没想到你会来。”林尚娆声音发颤。
女子失笑一声，主动掀起了帷帽，将垂纱搭在了帽檐，反问她：“我为何不能来。”
周围人来人往，均对女子显得视若无睹，没有谁多看她一眼，倒是有不少人主动对林尚娆微笑着招呼。
“沈音容，你这样做岂不是——”林尚娆欲言又止。
“自取其辱？”对方笑得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我刚才还见你坐在公主殿下的看棚里，怎么待不住了？”
炎烈的空气仿佛掉进了一块冰，沈音容的眼神又冷又硬。
林尚娆浑身不自在：“不用你管。”
“你也没能赢。”沈音容寒渗渗地望着她。
林尚娆蓦地羞恼成怒：“今时今日，你还有何资格与我谈论输赢？”
可沈音容就像在看傻子一般：“你林家再厉害，还能比得过皇家？”
这话直打她的脸，听得林尚娆浑身血液一热，变得满脸通红，她暴怒难忍，居然闪电出手，狠狠扇了沈音容一记耳光。
“开球了！”周围的人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沈音容没有还手，她直直站在原地，用怜悯的目光望着林尚娆。
锣声敲响，整个球场进入超级紧张的状态。
紧接着啪的一声，林尚娆头晕目眩，捧着火辣辣的脸摔倒在地，她惊恐地抬起头，只见苏家那庶子眼底发狠，巴掌再次向她扇来！
而沈音容那个贱人，她只是站在那里，对她扬起下颌，居高临下。
“苏轻寒！”沈音容似叹似劝地阻止：“算了吧，我没事的。”
早有地位相近的世家公子飞奔上前，拦住了苏轻寒，又不敢得罪他，一边陪笑一边眨着眼提醒：“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兄久在西北，不识城中贵眷，那位是林家娘子，不是什么乐坊的贱籍。”
沈音容这个货真价实的乐坊贱籍无动于衷地站在人群之外，将帷帽戴好，转身离开。
“我是武人，向来粗鲁，我不管你姓什么，若是再敢对她动手，我一定废了你！”苏轻寒率领过千军万马，气势一旦凌厉起来，不是一般人压得住的。
众人乍舌之余，几个小娘子已经将林尚娆隔开，拉到了一旁。
“啊！”她忽然感到手指被什么东西扎到，忍不住尖叫出声。
这时一名眼生的娘子送开扶她的手，笑嘻嘻地走远了。
林家的女眷得知出事后，一个个风卷残云般赶来，见状无不黑脸，今日林尚娆的母亲没来，家中最泼辣的姑母登时便带上家仆，气势汹汹地去找苏家算账，围在她身边的姐妹们无不咒骂苏轻寒。
“你没事吧尚娆？”另一名年龄尚稚的小娘子不放心，眉眼间也满是关切。
这是张漼的妹妹，林尚娆从小便认识，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指痕已经高肿。
“快用冰敷！”一位小娘子不知从哪找来了冰块，张漼的妹妹赶紧掏出手帕包住冰，替她捂着脸。
“那苏轻寒仗着家中有贵妃撑腰，竟然敢这样对你！此事绝不能善了。”一名直爽的小娘子道。
张漼的妹妹连忙小声提醒：“尚娆，苏轻寒敢这样做，不是因为有苏贵妃。”
“尚娆，你阿兄还在御史台，苏家就敢这样，让你阿兄参他！”
林尚娆半边脸火辣辣的，被众人包围叫嚷了半晌，才寻空问了一句：“你们都没看到是我先打了沈音容吗？”
可小娘子们却是一愣，零零落落地道：“看见又如何，打就打了呀！”
“你管她干什么！”
“可恶的是那个苏轻寒，不过一个庶子而已，小人得志！”
人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沈音容，被她扇了巴掌以后，立刻就有苏轻寒替她出手报复自己。
而她，才是真正的被“打就打了”，没有一个人能替她出手，动苏轻寒一下。
林尚娆忽然在人群中兀自笑了起来，眼底满是绝望悲凉。
看台上，荷月附在赵初荔耳边，将这场风波告诉了她，赵初荔感到很惊讶，视线从胶着的战况挪到了场外，隔着无数人群，先投向了苏轻寒。
只见他身边依附着一名戴帷帽的女子，看身形便知是沈音容，赵初荔不由得心中冷嘶。
苏轻寒为了沈音容竟能做到这一步！把她带来球场不说，还替她动手打人，打的居然是林家的人！简直匪夷所思。
他这是公开告诉众人：要做他的正妻，必须先敬沈音容。
啧！这还是个情种！
但只怕过不了今天，就得挨他老子一顿打！
突然间，她黑霭的眼珠子一转，彻底明白了苏轻寒的棋路——
苏轻寒是一枚杀棋，却无甚谋略，能力堪为君王手中一卒，过河即死而已。
想必苏竑也头疼这个倔子，对他既赏识，又无奈何。
她一笑，对伺候的宫人打了个响指：“去叫苏轻寒来见我。”
宫人立即小跑出了看棚，传话苏轻寒。
她接着将视线投向林尚娆，只见她逐渐远离了众人，一边快步，一边扔掉了捂脸的冰块，半边脸虽然很肿，神色却有种异样的平静。
赵初荔忽然歪过头，倾身对赵曳薇低语几句，赵曳薇吃了一惊，抬起身子远眺林尚娆，眉宇间透出一分焦灼。
“你看上谁不好，非得抢林家的？”
“阿姐！”赵初荔无耻地仗着自己年纪还小，撒娇道：“我出宫之前阿爷就说过，开府以后要多仰仗各位阿姐，尤其是你，只有你做事稳妥周全。”
赵曳薇眼底一亮，伸指戳了戳她的嫩脸，拧腰起身，搭着女官的手，离开了坐席。
荷月有些不放心，趋前弯腰询问：“大殿下去做什么了？”
赵初荔舔舔嘴唇，得意地一笑：“收服林尚娆。”
球场上，令月酣战快意，长杆带球跑过中线，追兵尚未赶至，配合的队友气势汹汹地守在后翼位，她噙笑瞄准蓝队球门，径直挥出漂亮的弧球，赢得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好声。
颖娘骑马回防，气咻咻地喊话队友：“怎么回事？为何无人防她？”
宁夫人无语道：“我离得远，本想挡她右侧使短竿的，谁知她会直接进球。”
“现在知道了！还不打起精神，别再让她拿到球。”颖娘子年轻气盛，发出一声吼。
球场无大小，比她年长的两位夫人也不含糊，夹起马腹就往令月身边赶。
来得正好！令月心道，她假意拨球给宁夫人，再让队友去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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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骑马徜徉在附近，忽然冲过去，偏身坠在马腹，做出要直抢的架势，宁夫人俯身格手来挡，将没有拿球杆的左手递到了她面前。
令月毫不迟疑，从袖中滑出法器，竹筒嗤的一声作响，取中了她手指的血！
宁夫人浑身一麻，在马上摇摇欲坠，令月听到竹筒发出轻利的尖啸声，心里一沉。
“宁娘！你没事吧？”队友吓了一跳，赶紧跳下马去扶她。
只见宁夫人眼珠木然，疑惑地看了那人一眼，忽然哐地一下从马背上栽倒。
场边的看客们见了，无不惊呼叫喊，跑进场中救人。
令月纵马来到看台下，隔空对赵初荔点了点头。
赵初荔的神色随即变得隐晦不安。
小辰减少了药量，不会让宁夫人当众变成尸首，可她也再打不了球，只好由叶眉蛟顶上。
宁夫人被抬走后，球赛继续。
赵初荔忖着额头沉思入定，忽听见宫人禀报：“殿下，苏将军到了。”
她猛地抬头，只见苏轻寒阴沉沉地直视着她。
“想好今天回去怎么对付苏大人了吗？”赵初荔迅速调整了目光，语气轻扬。
苏轻寒皮笑肉不笑，浓烈的五官近乎扭曲：“不劳殿下费心。”
赵初荔不计较地轻笑：“想跟苏大人谈条件，你得有资本才行，否则凭今日你惹的祸，苏大人就能打断你的腿，给林家一个交代。”
苏轻寒昂首一声嗤笑：“断腿而已，殿下可知我挨过多少军棍？”
“苏将军英武！”赵初荔的笑容温和带刺，还向他竖起了赞扬的拇指。
“你——”苏轻寒气得咬唇。
“请苏将军好好想想，需不需要这个资本，想好之后再来找我聊吧。”赵初荔态度冷却下来，翻脸如同翻书。
苏轻寒转身就走，气到升天之后才缓缓平静下来，他忽然停住脚步，明白了赵初荔叫他过来的目的——应是寻求某种合作。
视野中拂动着洁白的面纱，好像一只巨大的白蝴蝶，温柔停留在他的心尖，苏轻寒终于回头。
“十殿下，你能为我做些什么？”他的五官浓烈张扬，一如他的性格。
赵初荔一脸嫌弃，闻言哑然失笑，笑够了，她才道：“苏轻寒，你会聊天吗？”
苏轻寒不屑道：“那不如殿下先请。”
赵初荔一把用力按住额角。
“你阿爷在替我阿爷做一件大事，你可知道？”既然了解苏轻寒的棋路，聊天便有了基本的章程。
苏轻寒眉眼骤竖，警惕地回望着她。
“怎么？你知道，可你觉得我不该知道？更不该说出口，是这个意思吗？”赵初荔笑容款款，却根本不达眼底。
苏轻寒倏地一愣，阿爷总说他只会打仗，不知朝堂水深水浅，此刻这个笑意盈盈的十殿下，简直就是从深水处爬出来的女鬼。
言谈行止诡谲莫测！
“我曾经算计过殿下，殿下不计较吗？”苏轻寒问。
“一码归一码，咱们现在要聊的，是将来的事。”赵初荔答道。
沉默半晌后，苏轻寒终于点了点头，平视眼前这位贵人。
“你问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告诉你，凭你自己不可能扳动苏大人的心意，但我可以。”赵初荔直抒胸意。
苏轻寒琢磨几息，笑了：“殿下的意思是，你我联手，对抗老头子们？”
赵初荔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苏轻寒闪过得意的笑：“我虽是武人，但还不傻。若是我没用，殿下又怎肯单独召见？”
赵初荔道：“你能这样说，我更放心了。”
“我能帮你实现心愿，哪怕你想明媒正娶沈音容，也不是不行。”赵初荔抛出她的诱饵：“我始终是觉得沈音容很可惜的。”
她倾身向前，黑霭的眼瞳里情绪极为复杂，低声道：“沈家可覆，亦可立。”
苏轻寒神色一动。
“你知道这话背后的含义。”赵初荔松驰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
只有君权，才能给沈音容一个体面的身份，只有明媒正娶，她才不会有天突然不辞而别。
“这件事，只有我能替你办到。”赵初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如水。
苏轻寒不得不承认，阿爷扶起的东宫，不会成为他的助力，只有他自己扶起的东宫，才能施予他真正的援手。
苏轻寒不再犹豫，立刻单膝跪地，行以军礼：“请殿下不要忘记今日说过的话。”
赵初荔尽量压住上翘的唇角，示意苏轻寒免礼：“从今以后沈音容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向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