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迈着有些别扭的步伐,在房中好一阵摸索,终于是摸到一个火折子,并点燃了屋中的几盏油灯。
    随后,再次来到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发呆,又扭头环顾了空荡的房间,幽然轻叹,竟不由顾影自怜起来。
    早在两天前,她还是身份显赫的相府千金,受尽万千宠爱,前扶后拥,任何事情都有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像公主一样被呵护。
    现在...却已独剩她一人,形单影只,孤苦落寞。
    就连她那位未婚夫为了明哲保身,亦不惜背弃婚约,与她划清所有界限。
    那位几乎与她同龄,自幼一起长大,也可称闺蜜的贴身侍女也被京兆府与教坊司的人强行带走,除了自己,她似乎已无依靠。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的侍女小红珠被官府的人带走时,那哭得撕心裂肺,如上刀山的一幕...
    一般人或许很难理解...教坊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又对像她这样被贬罪臣女意味着什么。
    孙红绸却似乎深有体会。
    只因,三年前她曾亲眼目睹过一名被贬官家女的惨状。
    身为官家经营的妓院,那地方除了负责安置那些罪臣女眷之外,也会接收自愿堕入红尘的女子。
    但自愿进入的那些女子在伺候完宾客之后,是有钱拿的。
    罪臣女却没有,非但没有,而且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只要还有客官点名,就必须不间断的接客。
    从进门的刹那,在教坊司中,罪臣女就失去了所有人权,沦为无数嫖客泄欲的工具。
    等到被榨干所有“残值”之后,人老珠黄,便会再次统一发配到偏远地带做苦役,一生无法出头,永远被烙上贱籍的标签。
    孙红绸很难想象如果自己也进了那个地方,结局会是怎样。
    会比三年前那位姐姐好吗?
    或许更惨!
    城中有钱的嫖客对像她那样曾经高高在上,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官家女有种近乎病态的“向往”,乃至不惜豪掷千金,也要一入闺中。
    仅仅是在陈家送来退婚书,孙红绸被确定送入教坊司后,民间拍卖行就单独为她开了一个盘口。
    一万两起步,公开售卖她的初夜。
    城中富商趋之若鹜,半个时辰内底价被炒到五万两之多。
    京都第一美女,左相千金,那可是曾经站在金字塔尖的权贵女。
    若无意外,此生只会嫁给皇亲国戚的人物。
    一朝沦落红尘,可想而知...对城中那些老色批来讲,会是一种怎样的吸引力。
    好在,最终她没有被送进去。
    沈鹭的出现让她本已注定的命运出现了一丝转机,加上嬷嬷的机敏指导,让她看到了柳暗花明的契机。
    她要孤注一掷,将错就错,不惜代价怀上沈鹭的孩子。
    有了身孕,便能让她争取到差不多三年的时间。
    三年内,凭借她自己的努力与父亲门下那些学生的求情,只要运气不算太差,总能找到为家族平反的机会!
    她别无选择,只能赌!
    嬷嬷已经动身去联系父亲的门生,留给她的任务就是:绑牢沈鹭,不要让他起疑。
    孙红绸认为自己做得还不错,至少...到目前为止,沈鹭还没表现出任何起疑的迹象,只认为她为了报恩,所以以身相许...
    但沈鹭冒用杨忠君身份的秘密,不可能永远瞒住。
    陇西杨氏的人一旦抵京,沈鹭必然暴露,届时就必死无疑。
    她必须在沈鹭暴露之前,成功怀上她的孩子,原则上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而沈鹭这个救命恩人,也只是她成功自保路上的一枚垫脚石...
    她不忍心,却不能不做。
    可是,嬷嬷已经出去几个时辰了,天都黑了,为何还不见回来?
    按照计划,她应该早就返回才对。
    想着。
    孙红绸蓦然意识到一股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出现了什么意外吧?
    嬷嬷出去被人认出来,被抓了?
    或者...嬷嬷所寻非人,求助不成,反而遇害了?
    她若不在了,我岂非孤身一人?
    没有嬷嬷的相助,沈鹭若得知我暗藏私心,企图将他当作棋子,又会如何对我?
    虽说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好人又怎敢冒认杨阀身份?
    下一刻,孙大小姐心中危机感横生,脸色巨变,在自我想象中失了方寸,坐卧不安。
    以她尚未开窍的心智,显然无力独自面对这样的困境。
    稍顿后,她委屈的双手抱膝,蜷缩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潸然泪下,看起来楚楚可怜,抽泣道:“爹爹,女儿想你了,你在哪...”
    如果父亲在,定不让她陷入这样的窘境。
    ...
    刑部,诏狱。
    附近的几条街道似乎被特意实行了宵禁,大路上空无一人,唯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来到诏狱监区后门,稳稳停下。
    刑部尚书崔宽,不着官袍,一身常服打扮,带着几名同是便装的亲信已在等候。
    马车刚停稳,车上的黑衣侍卫未及准备下车的小楼梯,这位堂堂三品尚书就弯着腰小跑过去,对着车厢轻声道:“爷,您来了。”
    而后,主动帮忙放下小车梯,恭敬谦卑之色。
    能让朝中三品大员如此卑躬屈膝者,整个白玉京中又有几人?
    不多时。
    车中先走出一名白发老奴,瞟了崔宽一眼后,弯腰对着车门伸出手臂,似在迎接。
    另一名披着宽大黑袍的中年人这才现身,搭着老奴的手走下车。
    整个过程中,崔宽和他手下的亲信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的姿态,不敢有丝毫松懈,等同金銮殿上面圣的样子。
    单看外表,并不能看出中年人的身份,但观其威严姿态...却似有某种蔑视天下的霸道气质。
    刚下车,中年人就快步直奔监区大牢,边走边说道:“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崔宽小心谨慎,上前几步,轻声道:“回老爷,已经在办了。”
    “目前标的怎样?”
    “已达十三万两白银...”
    “哼,谁家出价最高啊?”
    “此人虽故意掩饰了身份,但据卑职所查得知,乃出自...右相之手...”
    “李怀英?”
    说到这,中年人猛然停下脚步,瞪了崔宽一眼,似有不悦道:“那老东西...平日里素不站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搅局?”
    崔宽冷汗,却莫敢表态。
    中年人又哼一声后,重新迈步:“准你动用刑部库房银两,定要拿下标的,不能让青枝落入有心人手中!可明白?”
    孙红绸,字青枝。
    孙大小姐不得而知的是,即便她没有真正被带入教坊司,她的初夜...却仍然被公开拍卖,而且已经炒到了十三万两白银之多。
    “是。”
    崔宽把头埋得更低,轻声应道。
    “他呢?”
    “天字号监区,独牢监管,看守之人皆是亲信,定不会外泄隐秘。”
    “带路!”
    “爷请。”
    天字号监区内。
    大部分监牢都被清空,仅有一间住着人。
    这里是犯官的专属牢区,专门关押正三品以上的犯官,还真不是随便一人都能进来。
    已被处以“监侯斩”的孙镇国,此时却没有半点犯人的样子,除了不能走出这处监区,不能再穿他那件青蓝色云鹤一品官袍之外,实际上与常人无异。
    想象中的大刑伺候,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甚至有专人照顾他的起居,不像坐牢,反像换个地方度假。
    虽住的是监牢,里面家具设施却应有尽有,除了规格稍逊之外,看不出任何实质看押的迹象。
    他还是一贯儒雅,智谋千里的沉稳态势,顶着罪臣之名而毫不卑微。
    脸上却似有一抹忧色,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执书,昂首望着头顶墙上那碗口大的铁窗口,喃喃轻语:“我儿青枝,事关重大,原谅为父不能事先与你明说...”
    身后一名小厮听了,从牢房中的小案前起身,拱手道:“家主无需忧心,小姐与皇后母族陈氏有婚约,法理上已是陈家的人,不在此次连坐之内,自可安身事外。更何况有...”
    话没说完,忽然被开门声打断。
    孙镇国警惕回身,未见来人,似乎就猜到来人是谁,立马摆袖道:“快!准备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