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想不明白,她已经自表身份,并曝出杨忠君身份被冒用一事,却为何还不能免死。
    至死,那颗已冰冷而惨无血色的人头之上,仍旧保持着死前那副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杨忠君身出武将门阀,八岁便开始跟随他那位威国公父亲戎马疆场,杀伐之气极重,冷若冰霜。
    像他那样的人,最看重两个字:忠诚。
    最讨厌那种见利忘义,临阵脱逃,卖主求荣的叛徒。
    容嬷嬷忽略的是,从她曝出沈鹭那个隐秘的同时,也已坐实了自己卖主私逃的事实。
    杨忠君又怎会放过她?
    尤其是在自己的嫡系家将面前,杨忠君就更加忌讳,更要彰显自己的态度。
    他要用眼前这个私逃犯妇之死,向手下将士隐晦传达一个信息:杨家军之人,忠诚是底线,叛逆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自容嬷嬷开口曝光隐秘开始,俨然注定了她的下场。
    相反,如果她顺着杨忠君的猜测,声称身上的钱财是偷盗而来的,兴许还能留下一命...
    身为西秦国最年轻,也是最具才华的边疆大将,杨二世子素来不理市井俗务,区区一个盗窃的犯妇...顶多就是勒令其返回城中自首。
    负责动手行刑的军士面无表情,恍若杀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收刀之后,旋即将手中的一份文书转交给杨忠君,道:“少主,此乃那犯妇之供词。”
    虽然杨忠君在家族中并非长子,但因为其生母乃威国公原配的缘故,被视作嫡出。
    依照陇西门阀立嫡不立长的传统,即便国公府还没有正式册立“正位世子”,杨忠君依旧已有少主之名。
    他转身接过,一看之后,却蓦然目光微闪:“嗯?孙镇国这只老狐狸居然被陛下下令抄家了?这事儿...为何我们不知?”
    方才杨忠君得到汇报时,侍卫的审讯还没有结束,只知道容嬷嬷是一叛逃的犯妇,以及有人冒用他身份一事。
    此时仔细一看供词,惊悉左相府被抄家贬黜,不由露出一抹凝重。
    身旁那名魁梧大汉名叫杨佐,也是杨氏本家人。
    闻声也是一惊,试探性开口道:“少主是怀疑此事有异?”
    杨忠君冷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按理说,堂堂左相被贬,理应昭告天下。但时至今日,我部一路而来,竟无此消息疯传,确有诡异...估计是幕后有人故意压下消息,可他们在等什么,意欲何为?”
    “你说呢?”
    杨忠君忽而冷笑,摆袖道:“纵观孙镇国的升迁史,三起三落,三贬三升。入仕四十余年间,从一个内廷司的八品录事史官,晋升为当朝次辅,位极人臣,与首辅右相李怀英平分秋色。”
    “四十年一次辅,这样的晋升之路,不算太夸张。微妙的是...每当他被贬平反后,必连升数级,且伴随着朝野巨震。例如二十年前,孙镇国从御史少卿晋升左三司郎中那会儿,就突然曝出镇南节度使渎职通敌一事。”
    “陛下顺势将镇南大军切割分散,裁撤江南藩镇,改设六道,立六道州府衙门,收归朝廷直隶。关键是,当时孙镇国的被贬发配地...就正是江南!”
    “再到他平反后,升任左三司郎中之余,亦兼任江南六道首位总督,直到三年后才卸任!若说其中毫无猫腻,那便是假的!这只老狐狸的仕途看似坎坷,实则是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
    “那么此次他突兀被贬,罪名是大不敬与通敌,会不会...也与当年如出一辙?却不知...这回遭殃的是哪路权贵?”
    杨佐听后,大惊:“朝中看破不说破的事实,左相府幕后的靠山,就是陛下!否则,单凭孙镇国一介寒门士子,毫无背景,又岂能稳步朝堂?”
    他说着话,偷偷向杨忠君手中的文书看去几眼,随后接道:“再者,如那犯妇死前所说,孙氏被贬,只有孙镇国一人被判处监侯斩,其余男丁充军,女眷入教坊司。换言之,若此事为真,斩的只有孙镇国一人!”
    “而孙氏男丁的发配地,竟是我陇西...这是否在暗示,陛下要对我们杨家动手了?”
    杨忠君轻笑,忽然半开玩笑道:“你猜?”
    杨佐道:“若陛下真有此意,便是昏聩之举!杨家时代镇守陇西,功勋卓著,一力阻挡胡虏东进,何人能替代?擅动杨家,整个西境都会乱!”
    “况且,陛下以为把孙镇国这枚棋子打出来,就能动得了杨家?且不说陛下已过不惑之年,仍无法真正亲政,就算可以...”
    话说到这,杨佐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收声,改口道:“少主恕罪,属下失言了...”
    杨忠君却淡然摆手,丝毫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无妨,你分析的很有条理。朝中四大藩镇,已去其二。北境睿王和孙镇国一样,同属陛下心腹,自不必防。那么,陛下若想从我那位大姑母手中夺回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真正做到亲政天下,又怎会不动我杨家?”
    “太后身出杨家,二者互为靠山基石,除掉杨家,便是断了太后继续染指朝政的底气。我若是陛下,估计我也会这么做...”
    “看来杨家军此次大捷回京受封,暗藏杀机!这繁华的京都背后,俨然隐藏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戏!本公子倒是有些期待了,呵呵。”
    他淡定沉稳之色,纵然意识到家族恐有危机,脸上亦无波澜,极具深邃。
    顿了顿后,转头望向杨佐,接道:“对了,刚才你说那冒用本公子身份之人叫什么来着?”
    “沈鹭,居于白玉京东城。”
    “可有详细地址?”
    “未有!那犯妇愚昧,竟想以此为筹码,妄图与少主谈条件。属下便授意早点送她归西,不过少主放心,单凭名字,挖出此人倒也不难。”
    “也好!传令,卫队卸甲,咱们由东门入城,找出此人。记住,京都距离陇西两千余里,此时陛下召回杨氏的圣旨还未送到。即便送到,我们三个月后也才能赶到。在此之前,这里没有杨二世子,只有来自江南一书生,可知?”
    言尽,杨忠君率先脱下身上的铠甲,丢给身旁的杨佐。